兩人出了席家,選了一間不起眼的客棧,坐上了二樓,點了幾盤小菜,鄰個幾桌還有賣唱的,樓下三三兩兩的客人全是平凡百姓,隱密性略嫌不足,然安全上倒是無虞。
樓下往他們這一桌瞧去,挺像對私會的情侶。
皇室的問題太復雜了,不是三言二語就能解釋清楚的,為了她的安全設想,他也只能簡單的把目前的政局,稍稍分析給她听,並且告訴她,他裝病只是為了避禍。
「這麼復雜?」舒允兒看著弁裔,臉上一副深具同情的表情。「這麼想來,你這個王爺還真不好當,與我想的全不一樣。」
他有點好笑的看著她。「那你想的又是怎樣?」
她皺著鼻子,冷哼了一聲。
「王爺?當然是吃好穿好,錢多的花不完,有事沒事逛個大街,揮手吆喝一聲,就見一群人跪得趴在地下,嚇得腿軟爬不起來,神氣的不得了。」
好嗆的味道!弁裔听了哈哈大笑。「听你這麼一說,肯定是看過那種情景羅?」
舒允兒望著他,用手指彈了面前的茶杯。「見過一次,印象不怎麼好。」
「又怎麼著?」他挑眉問。
舒允兒哼了一聲,冷冷地說道︰「你瞧見過窮人沒有?那種家徒四壁,要不起一杯米的人家,難得踫上了逛大街的有錢爺,跪在地上只求賞一碗飯好回去喂就快餓死的兒子。
可是有錢爺不給也就算了,居然大喝一聲,說他是什麼八王爺的,還叫人打了那個要飯的十幾個板子,就差點沒把我給氣死!要不是久馬硬是我把扯著,我肯定出去跟他拚了!」
弁裔皺著眉頭。「你的個性太莽撞了,遲早出事。」
「什麼?!」她不服氣的嚷了一聲,「剛剛听你一席話,還以為你與眾不同哩,結果仍然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呵,王爺有啥了不起的嗎?我舒允兒才不怕他們哩!」
弁裔趕緊制止她。「噓,小聲點,當心隔牆有耳。」
「你這個王爺做得還真孬!」她嗤地一聲,揮揮手呷了口茶。
弁裔不甚在意地揚嘴輕笑,能像現在這樣偷得浮生半日閑的與她在這小客棧中優閑的飲茶,就算孬點也無所謂。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再繼續回京里裝病?」她問,嘴巴雖然說他孬,心里頭還真掛念他的安危。
「應該是吧。」將目光瞟向街外,回頭再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你呢,想好了和我一道走?」
舒允兒沉吟了一會兒。「我答應了久馬,離開東山以後要回寨里,況且我爹也快返山了,他要是知道我偷溜下山,肯定大發雷霆。大夥兒對我這麼好,我不能害了寨里的兄弟。」她苦惱地看著他。
「什麼寨?」他沒听楚地再問。
「水滸寨。」她又重復一次,盈盈的燦眸真切地望著他。「在梁山上,你要不要乾脆和我一道回去算了?」
話聲甫落,樓下即傳來一聲殺豬似的大喝︰「舒允兒,原來你在這兒!」
久馬怒氣騰騰地站在大門口,用一雙牛眼惡狠狠地瞪往他們的方向。
「久馬?」舒允兒站了起來。
久馬兩三步就奔上了樓,伸手一把擒過舒允兒攬在懷里,一雙牛眼瞪得渾圓,朝弁裔怒吼︰「我警告過你,不準招惹她的!」
「久馬,你這是干什麼?」舒允兒尷尬地掙月兌掉久馬的箝制,一張桃花顏俏紅地看向弁裔,就怕他起了誤會。
「咳咳……」
又咳了!舒允兒翻了翻白眼。
弁裔掩著嘴蓋去笑意。
「這麼巧,久馬大俠也來喝茶?」弁裔笑臉迎人地,用著可親的語氣向久馬打招呼。
久馬愣地橫看他一眼,突然被情敵尊稱為大俠的滋味挺不賴的。
「嗯、哼,」清了清喉嚨,久馬的表情顯得又惱又得意。「你……你們兩個在這里干什麼?」雖然還是質疑的問句,但暴怒的語氣已明顯趨於和緩。
弁裔將小二剛送上來的酒杯斟滿遞給久馬。「久馬大俠也坐下來喝杯酒吧。」
久馬防御地看著弁裔,拉了張對面的椅子落坐︰「該不會在酒里下毒藥吧?」他小聲咕噥著。
「毒不死你的!」舒允兒敲了他一個頭,也重新坐下。
「那當然,我要真死了,你肯定要傷心難過好幾年,這我怎麼舍得,所以我萬萬死不得!」久馬馬上接著說,討好的湊近舒允兒的身邊撒嬌道︰「你怎麼出來也不跟我說一聲,害我像只無頭蒼蠅似的到處亂竄。」
舒允兒斜睨著他。「你就除了盯著我以外,都沒別的事好做了嗎?」
「那當然,保護你就是全天下最大的事了,再也沒有別的事情比這更重要!」他慷慨激昂地說道,並揚了揚下巴向弁裔挑釁。「不像有一些人用情不專,家里頭明明就已經有一個了,還一心妄想純情善良的無知少女,允兒,我告訴你,像這種人你就要防著點,如果他說要邀你喝茶啦、逛街啦,你可千千萬萬別答應。」
「久馬!」舒允兒尷尬地大喝一聲,偷眼瞧向弁裔。
弁裔還是那一臉溫文無害的微笑。「允兒,久馬大俠說得極是,足見他護主之心情切……」
「喂喂喂,你說話當心點,什麼護主情切?你以為跩文我就听不懂啊?我和允兒是青梅竹馬,地位無可取代的。」
久馬鼓起雙頰瞪向弁裔。「我告訴你,別以為你是什麼王爺,我久馬就怕了你,咱們水滸寨的漢子個個都不是膽小怕事的鼠輩,想打允兒的主意,有種你就試試看!」未了,他還嗤了一聲,翹首示威。
舒允兒斜瞪了久馬一眼。
「別理他!」舒允兒說,朝弁裔舉杯。「剛剛我們談到哪啦?啊,對了,我問你要不要乾脆和我們一起回寨里頭去?」
久馬愣住了,一雙牛眼來回在他們兩人身上打轉,嘴角開始抽搐。「你說什麼?」
「暫時還不可行,不過我一定會找機會去拜訪。」弁裔灼熱的視線凝著她。「不會很久的。」最後他又補充了一句,順便再對她眨了個眼。
舒允兒隨即意會過來,雙頰立即羞澀的染上一片嫣紅,朱唇輕輕勾起一抹笑,也起了玩心。
「這可是你自個兒說的,說話可得算話。」她故意撒嬌地回道。
看著舒允兒對弁裔所表現的嬌羞女兒態,久馬忍不住了,那雙牛眼就快突出來了,不只臉頰抽搐,就連青筋都快爆出來了……
他一拳擊向桌上,桌上的盤子都彈跳起來。「為什麼要邀他到水滸寨?舒允兒,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我告訴你,像他這種不像男人的男人,怎麼配得上你,你是腦袋壞了還是眼楮月兌窗?」
「就這麼說定了。」
弁裔站了起來,舒允兒也跟著起身。
「從這兒離開後,咱們還有一段路可以同行,這也算是偷得一點小小的滿足。」弁裔含情脈脈地說。
舒允兒羞得低下頭去,白玉般的粉頰輕輕撲上嬌羞的嫣紅。
「別說了……讓別人听見了不好。」水靈靈的瞳眸掠過一絲羞窘,可壓根沒看向後方快氣爆的男人。
久馬開了一張大嘴,半天都闔不上來。
別人?!他最最最親愛的小允兒,居然對著另一個男人指稱他是別人?委屈得牛眼浮現水霧,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癟癟嘴,久馬硬是努力的要吸回他清純的少男淚。
俗話說得好,悲傷憂愁,不如緊握拳頭。
兩手拳頭握的死緊,久馬奔了兩步,回頭頗為哀怨地看了舒允兒一眼,就丟了一句︰「老神仙常說,女孩兒長成了就沒了心,我本來還不信的!」話語未散,人已消逝了蹤影。
舒允兒愣住了,側過頭去看向弁裔。「剛剛我們是不是做得太過火了一些?」
弁裔也看向門外,心思比舒允兒要復雜許多。「或許吧。」
***
日落時分,就見假山旁一道嬌俏的身影繞在石堆旁打轉。
「別氣了……」舒允兒笑意堆滿臉的逗著久馬,「哎呀,人家也不過是和你開個小玩笑,就別那麼小家子氣嘛!」
「哼!」久馬別過頭去,環著胸蹺起二郎腿,跩道︰「反正我是別人,你管我氣不氣?」
「都說了是開玩笑的。」舒允兒噘起菱唇,叉起腰來。「這麼沒風度,那以後不再跟你開玩笑就是了。不過不開玩笑,還有什麼意思?算了,我找三爺玩去!」
「啥?」牛眼一突,他飛身就站了起來,伸手扯住舒允兒的袖子。「玩?你能跟他玩什麼?」
舒允兒抿嘴一笑,早猜到了他會是這種反應。
反過身去,她臉朝天眄睨著他。「什麼都能玩啊!早上三爺才來邀我逛大街,我听三爺說,街上什麼都有,古玩啊、酒肆、茶店、飯館、要雜技的……林林總總,熱鬧得很哩!」
「逛大街你哪能找他去?他那個破身子怎麼保護你啊!」說到這,久馬可神氣了,他拍了拍胸脯說︰「要逛大街,我陪你去,怎麼都好有我在你身邊護著,那才安全。」
「也對,不過……」
「不過怎樣?」久馬緊張地問道。
舒允兒鎖著眉頭,假意惱道︰「可不行啊,我都答應人家了,這會兒說不定人家正在前頭等著,再說做人沒信用也不太好吧?」
久馬嗤了一聲,「你管他等去!」最好等死算了!
「嗯?」舒允兒臉色一變。
「算了、算了,誰叫我久馬武功蓋世,且又俠義心腸,逛大街就算他一份好了!」
「還有齊兒姊姊。」
耶?久馬連忙掏耳朵證明自己沒听錯。
「你的齊兒姊姊也去?」不放心,久馬再問一次。
「嗯。」舒允兒咬著下唇,點頭。
其實他們不是要逛大街,而是準備離開這兒了,但怕久馬不願意與弁裔一起同行,所以誆了他。
雖知弁裔離開東山,是一定得帶著齊兒一同離開的,但舒允兒心口就是不怎麼好受,雖說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事,更何況弁裔是個王爺,那就更沒有什麼不可的了,況且齊兒姊姊還是皇上賜給他的,而她什麼都還不是哩……但不管舒允兒再怎麼說服自己莫在意,可心里面就是不舒坦!
久馬可不同了,有一個席齊兒在,到哪都行,因為這就表示弁裔絕對騰不出那麼多的空閑來和他爭允兒,而只要那個弁裔不跟他爭允兒,就沒有什麼事不好商量了。
「那好,那好,人多才熱鬧哩!」他臉上笑得極為燦爛,心情一輕松,步伐也跟著輕盈了起來。「咦,你還杵在那兒干什麼,走啦!」回頭,去拉舒允兒的手一道走。
舒允兒怪異地瞧他一眼。「我怎麼覺得你好像突然開心了起來?」
久馬搔搔頭,呵呵地奸笑兩聲。「哈哈……有嗎?」
***
三日後徽州
大街上,寒冬的蕭瑟被急欲趕辦年貨的人潮沖去不少,天橋上、茶館旁、酒樓里,多的是凍得鼻頭紅通通的男女老幼穿梭其間。
臨水築街,路旁設店,拱橋下,漁家撐著長竿子徐徐地從這頭劃向那頭,彷佛街道上的熱絡與他無關般,極有隱士之風。
「哇,總算來到了處熱鬧的地方。」
久馬騎在最前頭,神清氣爽地吸了口香甜的空氣,轉回頭靠近允兒。「你餓壞了吧?前頭擺了幾個攤子,我這就去買兩個包子回來給你充饑。」
「喂喂,你回來!」舒允兒伸手扯住久馬,回頭問馬車上的席齊兒。「齊兒姊姊也累壞了吧?要不,咱們就找個客棧歇著了。」
席齊兒不敢作主,又看向弁裔。「問三爺吧,三爺怎麼說怎麼好。」
弁裔往前看了看,不遠處剛好有家客棧,門外掛著一張大旗,上頭寫著「倚河臨風」四個大字,從外頭看是兩層樓的建築。
「就那家吧,環境看起來還不錯。」話是對舒允兒說的。
「那今晚就在這住下羅!」舒允兒當下決定,跳下馬將繩索交給久馬,回頭去牽席齊兒下馬車。
「老李、老劉,客倌上門了!快來幫忙!」店小二大聲吆喝,又笑嘻嘻地忙著招攬生意。
「各位客倌,里面請!」店小二忙帶領他們進客棧。
時值晌午過後,客棧里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二樓雅座共有三桌,正好全坐滿了人,那小二哥便引他們走至一樓的一張方桌前。
弁裔發現靠窗位置有桌坐了數名漢子,一看即知個個武底子深厚,瞧那樣子既不像旅人、又不似清閑地嗑牙聊天,弁裔當下便機警的起了戒心。
小二哥一邊抹著桌子,一邊熱絡地介紹︰「咱們『倚河臨風』是徽州最有名的客棧,凡是外地來的,全都得來坐上一坐,咱們這兒不僅風景好,就連廚子也響當當,客倌是要來盤金銀蹄雞,還是淡菜炖酥腰?」
「怎麼雞還用金子做的,這還能吃嗎?」久馬拖過椅子坐下,伸了個懶腰,舒展舒展筋骨。
小二哥一怔,忙打躬兒陪笑道︰「爺兒愛說笑,銀子做的雞當然是不能吃了,可咱們店里的金銀蹄雞不是金子做的,取其名是因為火腿紅如胭脂,蹄膀玉白,雞乃黃,味鮮醇芳香,就像金子一樣既漂亮又珍貴!」
靠窗那桌眼角又往他們這桌掃來,弁裔謹慎的不發言語,再暗自觀察。
久馬不耐煩地揮手。「好了好了,說得口沬橫飛的,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麼好吃?快快快,去把那些什麼金啊銀的全搬上來,咱們快餓壞了!」說著,從懷里取出一錠銀子丟了去。
小二哥接過來一看,沉甸甸的,足足有五兩重,頓時滿臉綻笑,打躬兒道︰「這銀子多了點……」
「多的賞給你!」久馬不耐煩地揮手。「快點上菜要緊,銀子咱們多的是!」
小二哥笑得兩眼眯成一條縫,身子再躬下去。「謝爺的賞,我這就去把店里頭最拿手的好菜給您端上來。」
「快去,快去,別羅嗦!」
四人原就長相亮眼,一入客棧便引人注意,且又經剛剛這一來一往的對話,眾人已悄悄接耳私語。
「好像是從外地來的吧,瞧瞧那個男的身上穿的衣服挺名貴的,還有那兩個女的……」
弁裔眼角又朝靠窗那桌閃去,恰巧瞟到他們正低頭耳語。
接著,一雙銳利的目光似發現了弁裔的窺探,即驚惶地變了臉色,並告知同伴中斷耳語。
弁裔假裝沒瞧見,閃開了眼。
酒菜一會兒上來了,店小二熱絡地伺候著,一會兒,又請來了一對賣唱的,嘴里說是給他們熱鬧熱鬧,其實心底打的還是銀子的主意。
弁裔靠近舒允兒,壓著嗓門附耳道︰「別讓久馬繼續揮霍銀子,太招搖——」
久馬眼尖地瞧見了他倆低頭私語,跳起來就哇哇大叫︰「你們兩個在干什麼?分開點,分開點!」舉了張椅子就擠進兩人中間,對著舒允兒訓誡道︰「男女授受不親,這你懂不懂?靠得那麼近,讓他壞了你的名節怎麼辦?」
「難道你不是男的,你就不怕壞了我的名節?」舒允兒白了他一眼。死小子,專門和她作對!
「我……我……」久馬指著鼻子支吾著︰「我不一樣,我和你是青梅竹馬,我們倆感情好的就像……就像……」
「兄妹是吧?」舒允兒幫他接了話,不屑地冷哼一聲︰「你不是喊著肚子餓了?還不快吃,哪來那麼多廢話!」
久馬無辜的眨著牛眼。嗚……人家才不是要說兄妹。誰要和她當兄妹啊?嗚……太不了解人家的心了……
這一鬧,反而緩和了氣氛,降低了對方的警戒心,讓弁裔多了些時間揣測對方的身分及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