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今天想去哪兒?孩兒陪您去。」君野一早便到宜馨居向母親訪安。
宜馨居座落在官邸的右側,是君野特別為母親建造的一座幽靜園子,格居和裝潢依老家的形式,他希望母親在此宜情養性,安享天年。
「今天怎麼有空,不用當差呀!」繪月雍容慈祥的坐在宜馨居外的涼亭賞鳥,幾個丫環隨侍著奉上茶水。
「是的。」
「那就上紫雲寺上香吧!你功成名就,衣錦還鄉,該去給菩薩還原。」
「是。」
「小姐,你的經念好了沒,人家的腳都跪酸了!」
紫雲寺的大雄寶殿里,小玉不斷的在催促育經的媚竹。
「別吵,還有一段呢!」
「小姐,你每次都誦過麼長的經,到底是在跟菩薩求些什麼呀?」
媚竹若有所思的停頓了下,搖搖頭,繼續虔誠的誦經。
君野挽扶著繪月走上紫雲寺的百層階梯,丫環隨侍在後。
「今天下午楚絹就到達江南了!她千里迢迢的從京城里來,我看她對你頂有心的。」繪月道家常的聊起。君野但笑不語,繪月接著又說,「楚絹和你在京城里相處了那麼長一段時間,又是你恩師的女兒,如果你覺得合得來,可別錯過了!」
「錯過什麼?」
「你這孩子真是的了,對終身大事總是這麼漫不經心。」繪月笑著搖頭。
「您喜歡她嗎?」
「是呀!我覺得她人頂可愛的,又知書達理,但重要的是你喜不喜歡人家?」繪月試探的問。
君野知道母親在暗示他什麼,其實他可以考慮娶楚娟為妻的,因為母親一直與她投緣,在京城的時候她常三天兩頭往他們簡陋的居處跑,放下楚千金的身段幫著母親打理家務,從來也未嫌棄他們窮酸。若說他不知她的心意那是假的,但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因娶親而即親。
「我會考慮的。」
繪月笑彎了眉,這幾年來她辛辛苦苦的為他物色對象,一直都只是自己一頭熱,今天難得兒子終于有回應了,大概是植媚的陰影在他的心頭消散了吧!
畢竟都四年了。
她欣喜的登上最後一層階梯。
「阿彌陀佛。古老夫人,古大人,真是有失遠迎呀!怎麼沒有事先通知老衲,好讓我們先請善士們回避!」紫雲寺的住持師父前來接應。
「老夫人還是一樣隨和。」
莊嚴的大雄寶殿里,繪月禮完佛正虔誠的誦經,君野則找一處閉目靜坐,大殿里禮佛的人不少,誦經聲更是不絕于耳。
「公子,你壓著我們家小姐的羅裙了!」小玉欲扶起媚竹準備離開,卻發現媚竹的裙擺正被一個不長眼楮的男子壓在盤坐的腳下!
君野睜開雙目。「抱歉!」
「沒關系!」媚竹傾身拉回自己的裙擺,目光不經意的與那冒失的人接觸,面面相覷,卻不復言語。
「姑爺?」小玉瞪大了眼楮率先掩不住驚呀的大叫!打斷了兩人的怔愕。
「君野?」媚竹深怕自己就將昏厥,一時目眩神迷的跌坐在地上。
「植媚!」君野的訝異急速凝結成冷酷的神色,他無法不承認是她,薄情寡義如同她父親一般見利忘義的李植媚!
「是你!居然……是你!菩薩真的把你帶回來了!」植媚不敢確信的覷著他成熟、俊逸的容貌,忍不住的落下了思念的淚。她真不敢相信自己還能與他相逢,更不敢相信他就這樣的出現在她面前,讓也毫無預料的沒有一點心理準備。
相對于植媚的激動,君野是不為所動的。他的臉上沒有百劫重逢後的喜悅,相反的,他冷峻得令人生畏。
植媚抬起淚蒙蒙的眼,接觸到君野極冷的目光,她猛然怔住地打了個冷顫,突然意識到他早已不再愛她,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誓約。
喔!是的!眼前這個人老早告訴過她。只有她這個一廂情原的大笨蛋還巴望著有一天他仍會回頭來找她。
可是,即便是毫無情意也該說句問候的話吧!犯不著如此惡上向呀!她瞥著君野冷咧的神情,訝然讀出其中竟有幾許輕蔑及不屑,迫得她退怯的收回目光,一句話也擠不出口。
「媚兒?」繪月正想打道回府卻驚見這一幕。
「大姨娘!」植媚抹抹淚但新的又涌上,她驚倏的起身。
「真的是你!喔!真的是你!孩子!」繪月喜極而泣,十分心疼的向前抱住她,撫著她哭泣的臉蛋。
「讓姨娘好好看看你!喔!你變得成熟了!而且更嬌美了!我心愛的孩子!」繪月抱住植媚憐愛得仿如親生娘般。
「想必你的夫婿是十分疼你的,見你過得這麼好,大姨娘真是替你高興。」
「不!不!不!姨娘……您誤會了!」植媚連連搖頭。
「誤會?」繪月不解。
「我……沒嫁人……我……」植媚支吾的道,突然覺得難以啟齒,因為君野糾結的眉頭下那雙眼正極端耐人尋味的瞥著她。
「我在……雅竹軒……」她惴惴的道。
「雅竹軒?什麼雅竹軒?」繪月怎麼猜也猜不到是人大胡同里最負盛名的妓院。
倒是君野眉頭一橫,眼光凌利得像要殺人般的射向植媚。植媚正要解釋,但君野倏地立起身,嚴厲的盯著她,他高大的身影突然間像是參天巨木般,將她壓得喘不過氣來!
「你在妓院里做什麼?」他毫不拐彎抹角的問,揪住她的手,語氣像在審犯人,植媚咬住下唇。
「你是個妓女!」君野愕然,狠狠的手勁是要將她指碎。直接、不客氣的表定語氣立刻刺傷她的心。
而植媚發現自己似乎已經死在他駭人的目光下,但他的自尊不容許她就這麼軟弱的「陳尸」在他面前。任憑淚水赤熱的灼痛她的眼,她仍大膽的迎視他,淒迷的淚光閃燦在冷笑的在唇邊。
「你說呢?」
「你這個賤……」君野厭惡的甩開她的手,眼中燃燒著狂怒的赤焰,唾棄的怒罵懸若在嘴邊,一時間他收起橫眉怒目,凜冽的掃了她一眼,像一陣森嚴的風凜然而去。
植媚疲憊的合上眼,任眼淚浸透她的臉,抖抖的承受那猶似被鞭子狠狠抽過而碎裂受傷的心。
「媚兒……」繪月眼中閃著淚,她是那麼地慈愛而悲憫的,憐惜不已的抱住她。
「我可憐的孩子!版訴姨娘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怎麼一回事呀!」
植媚酸楚的、隱忍的、默默的讓繪月的慈愛將她包圍,但她知道自己已無法釋放自己受委屈的心。
宜馨居——
「君野,我要你馬上娶媚兒過門。」
「不!我不可能娶她!」
「您忘了,她的父親是怎麼羞辱我們的嗎?而她又是怎麼見利忘義的人!」
「不!娘,事情並沒有過!」君野突然的震怒,反應激烈。
「如今李家已經家破人亡了,還提那些做什麼?」見媚兒無依無靠,站在仁義道德的立場,你就該向她伸出援手。
「支援她未必得娶她。」
「你們是有婚約在先的,而且她也還未出閣。」
「未出閣?」君野冷笑。「她可是八大胡同里的……」他說不下去了,那會令他發狂!
「不管她會做過什麼,未出閣總是事實。」
「那與我何干?」
「總而言之不能坐視媚兒繼續沉淪。」
「她沉不沉淪都與我無關。」
「君野!」繪月厲聲下最後通牒。
「您為何非要我娶她?」君野有生以來頭一遭反駁母親的意思。
「于情于理皆該如此。」
「難道您真能忍受古家有這種媳婦,不怕輿論?」他古君野是無法忍受的。
繪月完全明了君野那要命的完美主義,而逸雲臨終前的請求也依然回蕩在耳際。
她深嘆著,毅然堅決的道︰「古家不需要理會眾人的輿論,只管是否顧及道義。總之,我要你娶媚兒過門。」
千萬個不願意,君野終于還是無法點頭答應。
植媚獨守了一夜的空閨,哭干了所有的眼淚。
她是多麼想向君野解釋,但她知道他是不可能相信她的。有誰能相信一塊浸泡在七彩大染缸的布會是純白的呢?
她落寞惆帳的拭去淚,倚著床柱,渺渺茫茫的累得沉沉睡去。
深更了,寧靜的新房外突然一陣吵雜,植媚在迷茫恍惚中驚醒,她急著開門去看個究竟,但房門卻逕自的開啟。
「君野?」只見君野醉酒醺醺的半倚在一個相當娉婷姣美的女子身上。女子細致的衣著裝扮,看得出是出身良好人家的小姐。
「你就是那個雅竹軒的妓女?」這狂烈放肆的口氣出自那陌生的女子,她瞄了植媚一眼逕自扶著君野上床。
「你又是誰?」植媚不以為然的反問。
「我是誰你沒資格問,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你只是鳩佔鵲巢!迸夫人的頭餃我很快會要回來的。」
植媚思索著她的話,而她又接著道,「別不以為然,君野他根本不想娶你。」
「如果是這樣,他會親口告訴我的,不用勞煩你!」
「你!你說什麼!」她竟然生氣了,一副被惹毛了的惱火怒樣。
「我說什麼你能听得很清楚,不管你是誰,謝謝你送他回來,時候不早了,你請便吧!」
植媚不再理她,逕自擰來濕毛巾,端坐床沿仔細為君野擦拭額頭。
「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有什麼資格觸踫我的君野!」她竟毫不客氣的上前去揮走植媚的手!
「楚絹……」君野意識不清的低吟著。
「你瞧他連睡覺都喚著我的名字,可見我在他心中的份量。」楚絹得意的說著。
「什麼份量?」植媚淡然的道。
「哼!他愛的人是我,四年來我們情投意合,而且我爹是君野的夫子,有恩于他!君野能有今天都拜我爹之賜,你這種低賤的女人怎麼會懂?」
「我是不懂!不過我覺得既然你是這般高尚,就不該深更半夜在別人房里大吵大鬧像個設婦。」
「哼!你……你少得意!」楚絹脹紅了臉,氣沖沖的離去,房門開合之間如一陣憤怒的旋風。
「楚絹……」輾轉中君野又喚著。
植媚揪心疼痛的走向窗前,盼望風兒可以帶走她滿懷的唏噓。原來這些年來他已經有了心上人,並且已經是情投意合論及婚嫁了,她的存在完全是多余、阻礙。她痛苦的遮住耳朵。
她不想,她沒有那個雅量听他當著自己的面喚著別人的名。
畢竟她仍是那樣深深的愛著他呀!從小到大,她一直都以為自己將屬于他、而他屬于自己。縱使他那麼殘酷的將拋棄,她都還是無法將他忘懷,他仍牢牢的佔住她整個靈魂。她從來不會想過他會把愛情也給了別的女子,也沒想過原來君野是這麼一個「多情」的人。
而這一切竟然比四年前的分手更教她痛不可當,因為她在吃醋,她受不住這種被侵佔的感覺。
床上的他又吃語,植媚酸楚的別開頭什麼也不想听。
側過身君野模模糊糊的咕濃,「楚絹……別鬧……」
午夜夢醒,君野扶著痛欲裂的頭起身,窗外的細雨帶著涼意飄進屋里。
喜燭已然去大半,殘剩的半對喜字看來有些狼狽,而他由昏黃的燭光麼中瞥見植媚倚在窗台前,動也不動的望著窗外,他不知道她在做什麼。
腦子里縱然有幾絲雜亂,他卻是完全清醒的,他勉強自己不要去看那個清雅眩人的身影,他對她有著說不盡的輕視與痛心,卻不由自主的朝她走過去。
「你醒了’!」她幽幽的回眸,難掩倦意的絕望臉龐上不知是雨是淚。
「楚絹跟我說了什麼?」
這居然是他醒來的第一句括,問的竟是楚娟!
「她說了什麼,你該直接去問她。」植媚心冷如冰。
植媚深吸了口氣,苦澀的垂下雙睫。
「不會的,我沒那麼小器。」
「那就好。」
難得他會這麼信柔聲的跟她說話,她還能怎麼應,沒想到他那麼關心他的心上人是不是有在言詞上吃虧。
「去睡吧,夜深了。」君野轉身便要開門離去。植媚的淚悄悄的滑落,他急著去找楚絹,怕她在她這里受了委屈嗎?但她又能怎樣!在他心目中她是一文不值的,對他而言她不過是花街柳巷的一朵殘花敗絮,他說過連踫都不會踫她一下的。
他既是如此將她認定,那麼她是否該成全他的意思,把自己變成一個豪放不羈、專門勾引男人的壞女人?
反正他已經非常輕蔑她了,若是再加上鄙視也無所謂!與其便宜了那個楚絹,不如在此刻將他據為已有。
不假思索的她解下層層的衣衫,露出誘人的紅色肚兜下那櫻花吹雪般的白皙肌膚,更放任一頭雲霧般密致匆匆的潔亮秀發嬌楚的垂落。
「你要上哪兒去?」她伸出白如細雪的臂挽住他的手。
君野一回首,訝然吃驚的瞥著她一身的單薄及前所未見的嬌媚風韻,充滿詫異的眼底有一抹深思。
「你在做什麼?」他嚴肅的瞥著她臉上醺然如醉的嫵媚。
「別走!」她發現他的手心冒出汗水,晶瑩艷激的眼眸浮上訝意,眩惑人的睫毛往上一揚,盯著他看!
他沒說錯,她是個見過世面的女人,至少她看得出他青澀地又冒汗又臉紅,一陣驚訝掠過心頭。
難道這些年來他沒踫過女人?
她的心突然瘋狂的跳躍著,挽住他的頭,豐盈的唇顫抖著,痴痴的吻住他,溫柔而纏綿。她挑逗的牽引著他的大手輕觸她輕攏在肚兜下柔女敕的女性曲泉,突然她感到他全身一顫!
她抬起羞澀的眼,卻發現他正莫測深沉的瞥她,一瞬也不瞬的瞥她。
「不要以為任何男人都可以任你擺布……藍媚竹。」他不客氣的嘲諷她的輕佻,不以為然的收回手,一刻也不想多作停留的再次離去。
植媚怔怔的立在原地,困惑又受傷的心久久無法平復。他的諷刺嗡嗡纏繞在耳畔,而淚又再次潸然垂落。
「我不管,我做大,她做小,她做小!憑什麼一個低賤的妓女,要騎在我頭上?我們楚家世代清白,書香傳家,而她只是個妓女憑什麼跟我比!」楚絹三天兩頭的跟君野鬧,植媚想裝聾做啞也難。
同處于一個屋檐下,楚絹就這麼時常的提醒君野,相形于她的清白,植媚是污濁的,相較于她的高貴,植媚是卑賤的!
而可憐的植媚就像個深閨怨婦,日復一日的遭受君野的冷落及楚絹的奚落。
「你這個下賤的的女人!都是你!如果沒有你,君野會是我一個人的。」
「我楚絹年輕貌美,而且是君野恩師的女兒,我們要好,你又不是看不見,何苦擋著我們?」楚絹已經不下百次的聲張強調她與君野之間的恩情似海了。
「你也不想想自己多大年紀了,又是個人人賤踏過的破鞋,哼!你大概還不知道君野為什麼要娶你吧!讓我來提醒你,你爹當年對君野那麼壞,而且你又不仁不義的移情別戀,他娶你完全是為了要報復你!」
報復?楚絹的話像是一記毒辣的棒喝!植媚從來都不會想過,君野會是這樣的人。
突然間她居然腦海中浮上幾許似乎是很遙遠遙遠的模糊記億……記憶里有個親切人呵護的聲音在對她說,「媚兒,你想要哪個蝴蝶表哥捉給你。」接著那聲音幻化成一對期待又認真的眼神。「媚兒,我的那只玉環呢?怎麼從來不見你戴上?」「我的手還太小,娘說等長大了再讓我戴上。」她記得另一個細小的聲音,及充滿對英雄崇拜的小身影,那是她自己!
如今她已戴上了他的玉環,並且將之珍視;但是一切已經不復當年!那個深情不已的君野,那個與她相約終生廝守的君野,早早離她而去。
眼前的人只是徒有君野外表的軀殼。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歷經了那麼多次他汽加諸于她的挫折,她對他的深情卻依然如舊?就像深鎖住在秋天里的一抹楓紅,依然為秋天而悸動,即使幕然飄落也不悔初衷。時間和空間在改變,君野也在改變。
可憐她深情依然不變,她仍痴傻的等待他的回心轉意,哪怕那將是百分之一的等待、萬分之一的希望!
她對他的愛早已深植在那麼長的一段歲月里!怎可能輕易的連根拔除?
即使他那麼鐘愛楚絹,甚至可能將她娶進門,但只要他容許她默默的愛著他,守著他,她就心滿意足了。她不奢求什麼,也不奢望什麼。
默默的,植媚又只能獨守那份淒涼的、悲哀的、根深蒂固的愛情。
寬容的強顏歡笑卻把傷心留給自己。
「植媚心中的苦澀,一點一滴的看在玉子的眼底。她真為小姐抱屈、不平,幾次她都氣憤行動過去打爛楚絹那張囂張的嘴,甚至想要一棒敲醒她那無動于衷的蠢蛋姑爺,為小姐伸張正義。
但是奈何不了,小姐都忍住不說了,哪里輪到她這個丫頭的開口!
名義上小姐是嫁進了古家,但實際上卻還比寄人籬下更不堪,一點尊嚴也沒有!真令人火大!但又能如何?
唉!她現在只能祈求老天快還她家小姐一個公道,更加希望的是,姑爺能夠有覺醒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