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下午一點半,熾烈的陽光曬得人頭昏眼花。
像這種酷暑的中午時刻,若非正好踫到假日,一般人還真是懶得出門,街上也不會有這麼多的人潮。
人潮多,工作機會自然也變多了。
已有正職的歐小箏為了搶錢,假日也在咖啡店里打工,由于工作地點離住處不算太遠,用走的二十分鐘會到,于是她干脆舍棄她的小綿羊機車,一來將走路當成運動,再來也可以省點油錢。
只是太陽真的太過毒辣,沿路上她雖然走在樹蔭下,但仍舊揮汗如雨,白皙無瑕的臉蛋被無情的陽光給曬得紅撲撲的,她邊擦著額上的汗水,邊輕輕吐著舌頭,學小狽的散熱方式。
包要命的是,她還得邊應付她母親大人的來電──
「……媽,我真的沒多余的錢,妳也知道我薪水都給妳了。」
「媽知道妳很辛苦,可是妳哥哥好不容易讀到醫學院,妳一定要幫他。」歐母采用哀兵政策。「將來他出人頭地,我們就發了。」
「嗯嗯,那妳要請哥多加油喔。」
「當然,他會努力的,妳也一樣。」
「我知道,但是……媽,我真的沒辦法幫忙了耶。」她連假日都沒休息,還在打工,已經很拚命了。
「媽知道,不過,小箏難道妳要看著妳哥因為沒錢買上課器材而跟不上別人?醫學院可不是人人考得上的,媽好擔心……」
「媽。」歐小箏還有心思開玩笑。「那沒辦法了,若您要推我入火坑,為了哥,我也只好含淚接受。」
他們一家人將未來全投注在她哥歐大緯一個人身上,所以,不管他缺什麼,大家都會盡力提供。
「小箏。」這個女兒就是這樣,在講重要大事也是瘋瘋癲癲的,一點都不像兒子那麼沈穩優秀。「妳成熟點好不好,別耍嘴皮子,妳也知道──」
「好好好,我知道,不鬧了。媽,講手機很貴,我會找人借借看,有消息再告訴妳。好了,就這樣,掰掰。」歐小箏用最快的速度掛上電話。
她的手機是辦來接听用的,平時很少打,若不是怕主管找不到她,她連開機都不想開,這樣比較不會浪費手機的電源。當然,家人也不能這麼浪費,反正再怎麼說都是來要錢的,她不用听也知道。
窮人自有窮人的省錢方式。
省錢?唉,說到這個就傷心。她每天忙得團團轉,可是所得微薄,再怎麼省也只能這樣,總不能都不吃飯吧,這個她也沒辦法。
懊怎麼幫她哥呢?歐小箏很著急。
相較于智商平平,念書成績普通的自己,她哥哥歐大緯可以說是她的偶像,每次考試成績都超好,還考上了人人稱羨的醫學院。
她哥真是他們一家人的驕傲,等有朝一日她哥出人頭地,他們一家人就發了,也不必這般辛苦,歐小箏當然要支持到底。
只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要她再「生」出錢來,除非……
她中樂透?不過她可沒有多余的錢去買彩券。
她去搶銀行?不,她沒這個膽,何況做壞事是不對的。
她嫁個有錢人?拜托,她今年才二十二歲耶,更何況有錢人哪有那麼容易遇上?遇上了也輪不到她呀。
那路上撿到錢?更是不可能的事。她連發票都很難對中,更遑論其他──
唉,她真的沒有辦法可想,該怎麼幫她哥?
「哇,快看。」
「你們看你們看……」
耳邊忽然傳來細碎的討論聲,原本揪著一張小臉、低頭想事情的歐小箏敏感地豎起了耳朵,晶亮的水眸轉了轉。
難不成有什麼好康的?
隨著眾人的視線望去,她只看到一道挺拔的身影,他看來好高,至少有一八○以上吧,穿著筆挺的西裝,看起來頗像個社會精英。
但那又怎樣?可以跟他借錢嗎?
別開玩笑了,他對她來說根本無所助益,害她不小心高興了一下,真是欺騙人家的感情。
她失望地低下頭輕嘆氣──
等等,她剛剛看到了什麼?
歐小箏眼神全然專注,看向那個男子腳邊那亮晶晶、亮到幾乎讓人閃到眼楮的東西。
喔,閃亮,真的好閃亮,她眼楮幾乎都快睜不開了,哈哈哈,難道上天感受到她的苦難,就要讓她轉運了嗎?
歐小箏粉女敕的臉蛋從失望轉為驚喜,她瞠大了水眸,紅唇揚起狂喜笑靨,一步步地走向那個帥哥──
真煩!
刑立威俊朗的臉上寫著不耐。每次都這樣,走到哪里總是有一堆人盯著他看,在公司,他是人人急欲討好的黃金單身漢,就連現在當個路人甲都因為長得太出色而受到注目,實在很困擾。
他的臉色越來越臭,尤其在看到一張花痴般的臉孔痴痴地對著他笑,並毫不避諱地朝著他沖過來時,心情更是糟到最高點。
「站住,妳想要干麼?」刑立威語氣惡惱,半點也不留情。
「沒事沒事,先生,你要不要──」
「不要。」
怎麼這樣?她都還沒說完呢。
「別這麼快拒絕我,我只是想請你……」閃邊去。歐小箏站在離他五步遙的地方,伸出手來對他朝旁比了比。
嘿,他這個大個兒擋到她的「財路」了啦,錢幣就踩在他的腳下,她不好下手呢。
當然,在路上從來沒撿過錢的歐小箏,這次絕對不放過機會。
花痴!刑立威看她笑得一臉燦爛又討好,微慍的臉色更加不悅。
真是世風日下,現在的女孩子都這麼直接嗎?居然當街將好感表現得如此明顯,還提出邀約。
刑立威向前跨了一步,那冷淡的眼神似乎快將人凍傷。
「我說不行就不行。」他一口拒絕。
踩……他竟那麼小人,居然向前一步,一腳就直接踩上「她的」錢?這個死大個兒。
「你……你這個人講不講理?」明明是她先看到的耶。
敝了,他不答應她的邀約不行嗎?居然說他不講理,還擺臉色給他看?到底不講理的是誰?刑立威臉色更臭。
「走開,別煩我。」看她長得還滿清純可愛的,想不到居然是個新潮辣妹,還這般強迫人,可惜他無心奉陪。
「要我走開?」歐小箏怎能眼睜睜地看著錢財從她眼前溜過。「我跟你說……辦、不、到。」
「什麼?」居然有這種事?當街糾纏他還這麼理直氣壯,刑立威覺得很不可思議。「那妳想怎樣?」
「我……」哼哼,歐小箏上下打量著他。
看來這個金玉其外的家伙是跟她卯上了,會不會……他身上這件西裝其實是他阿公時代結婚留下來的,他也是個家里不好過的人?
有可能喔,別人看她也是光鮮亮麗的,誰知道她的衣服都是路邊貨,件件都是經由她的母親大人看著雜志照片再以巧手改造,才讓她在公司里得保顏面。
唉,窮人何苦為難窮人。
好吧,她就當做同情他。
「這樣吧,我們就……對分好了。」歐小箏忍痛做出決定。錢幣在他腳下,但是她先看到的,這樣分配不為過吧。
「對分?」什麼跟什麼?
「喂,對分已經對你很好了,你別不知足。」歐小箏可是很少這麼大方。
「妳到底在講什麼?」他會不會遇到……阿達?
刑立威凝視著她,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靈動地轉著,眼睫毛像是兩把小扇子般眨了眨,活潑有神,看起來還挺正常的,怎麼會說話如此顛三倒四?
突然手機響起,他看了一眼,是協力廠商人員打來的。
由于和歐小箏站得太過靠近,刑立威接起電話,順勢往旁邊走了幾步,低頭和對方談話。
沒想到他才剛講不到兩句,耳邊忽地傳來吵死人的大叫聲──
「哇,哈哈哈,撿到了,撿到了!」他前腳才剛走,歐小箏立刻毫不浪費時間地沖上前去將地上閃亮的錢幣撿起來。
呼呼,真的是錢耶,五十元,哇,五十元五十元,她撿到五十元了!
「耶,萬歲,萬歲萬歲……」歐小箏欣喜若狂地大叫,並將那錢幣吻了又吻,半點也不嫌髒,開心的樣子像是撿到一百萬。
要知道像她這種超級「帶賽人」,別說是五十塊,就是五塊錢也沒撿到過,沒想到今天運氣這麼好。
呵呵呵,強運加身,待會兒向咖啡店老板娘借錢應該也沒問題吧。
她瘋了嗎?刑立威忘記自己正在講電話,他被歐小箏那狂吼狂叫的模樣驚得瞠目結舌,在看清楚她對一個五十元銅板又親又吻、又叫又跳後,更是教他差點傻眼。
「妳……在干麼?」有人會因為一個銅板而這麼高興嗎?
歐小箏眼珠子轉了轉,從撿到錢的狂喜中回過神來。
咦,他不是走了,怎麼又突然回過頭?
「什麼干麼?」歐小箏防備地將五十元銅板握得更緊,彷佛擔心會被搶走。
刑立威恍然明白,了解自己誤會了什麼。
「剛剛那枚錢幣在我腳下,妳為了五十元而接近我、為這五十元而高興?」
這可能嗎?堂堂一個勁酷的大帥哥就站在她面前,而她注意的竟然是他腳下的五十元銅板?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荒謬的事?
「不然呢?」歐小箏不解的看了他一眼。這個人真是莫名其妙,問這什麼問題?撿到五十元當然是讓人很高興的事。
要知道五十元可以讓她吃兩頓早餐,五十元買碗陽春面還有找,五十元還可以在他們店里吃一塊蛋糕……
店里、店──
「慘了,我要遲到了!」歐小箏尖叫了一聲,匆匆忙忙地向前奔去,邊跑邊回頭。「你要跟我對分可以,但是我現在沒空,你的二十五元下次見面再給你,我趕著上班。救命啊,老板娘手下留情,不要扣我薪水。」
她是幸運地撿到了五十元,但若因此而遲到被扣一百元,那真是得不償失。
像是腳上裝了風火輪,歐小箏跑得像飛一樣快,一下子消失在街角的盡頭。
刑立威再度瞠直了眼。那個女孩在做什麼?瞬間跑得無影無蹤,冒冒失失像旋風一樣。
不過她倒是讓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想起她剛剛燦爛無比的笑靨,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騷動。
他有多久沒這樣笑過了?
不,應該說,他根本不曾那樣笑過。
刑立威的人生一路順遂,要什麼有什麼,心想事成。
每次得獎,每次談成生意,都是自然而簡單的事,他從來不曾為那些而高興,更遑論是一枚五十元的銅板了,而她居然因為撿到五十元而開心,實在是不可思議,她真是個有趣的人。
刑立威唇邊揚起了一抹前所未有的開朗笑容,想起她的慌張,俊魅的臉上笑容更熾。
撿到五十元就能讓人開心,這種人生滿特別的,有意思,有意思。
「……喂,刑副總,你還在嗎?喂……」手機那頭的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能不斷地呼喚他回神。
啷──
金仲揚推開副總辦公室大門,隨即听到一聲聲錢幣接觸桌面而滾動的聲音,再抬頭一看,數十個五十元的銅幣在莊嚴考究的黑色木紋辦公桌上滾動,形成了一幅可笑的畫面。
「我……走錯辦公室了嗎?」金仲揚懷疑地退後一步,看了看門上的名牌,再確認過辦公桌後的人無誤後,這才忐忑地走進辦公室。「怎麼了?」
刑立威沒理他,徑自拿著一堆五十元銅板在桌上拋來拋去、滾來滾去,就像小孩子玩游戲般。
這種事如果發生在一般人身上,或許可以解釋成上班模魚,或者窮極無聊,但問題是眼前這個人是「海威公司」的太子爺。
向來工作認真,做事沈穩的刑立威,雖然不至于說是個工作狂,但是起碼做任何事都非常專注,他會在上班時間玩就夠讓人驚訝了,而且還是拿一堆錢幣在玩,他沒問題吧?
也難怪他剛剛經過秘書室時,一向精明能干的姜秘書會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皺眉痛苦的表情。
「你在做什麼?這些錢幣有什麼問題嗎?」他該不會在研究什麼和錢幣有關的東西吧。
金仲揚如此說服著自己,刑立威不是個會亂來的人,他這樣做一定自有他的道理。
「會有什麼問題?」刑立威詭譎地看他一眼,忽然朝他拋出一枚銅板。
金仲揚來不及反應,那枚銅板就直接落地,滾到了一旁招待客人的沙發腳邊。
「你在干麼?」金仲揚沒有多想,上前撿起了那枚銅幣,想要交還給他。
「不用還我,錢送給你。」
「送?」金仲揚拿著那枚五十元銅板,有些無言。
「你怎麼不開心?」刑立威觀察他,發現他不但沒有開心的樣子,甚至還眉頭深鎖。
「我為什麼要開心?」他不解。
「那……我把這些全部都送給你。」刑立威將桌上所有的錢幣推到他面前。「不要客氣,全都送給你。」
「送──立威,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很好。」
「看不出來。」
刑立威輕笑,也許他一直都太正經了,才會讓好友無法接受他這種偶爾月兌序的行為。
「無所謂,那不重要。」他知道自己沒問題就好。「仲揚,我問你,若你一眼同時看見我和這枚銅板,會先注意到什麼?」刑立威將一枚銅板放到自己臉旁。
金仲揚眼神越來越擔憂。真是好深奧、好怪異的問題呀,試問誰會拿自己和銅板比?更何況撇開刑立威數億的身價不提,光是他那張魅力十足的臉孔,就不是那枚銅板可以比擬的。
「立威,你──」
「回答我。」
金仲揚只能無奈地乖乖回答他。
「當然是你。」天啊,這個答案如此簡單,簡單到讓他感覺自己就算答對還是很白痴。
刑立威到底在搞什麼鬼?整他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自己送上門來還真不智。
「立威,我突然想起自己還有事,先走──」
「等等,我還沒問完。」面對他的苦臉,刑立威黑眸一閃,有些高深莫測。「什麼時候你會覺得欣喜若狂?」
「欣喜若狂?」頭痛啊,他今天是吃錯了什麼藥,為什麼總是問這些很無厘頭的問題?
「沒錯,若你在路上撿到五十元……呃,干脆撿到這麼多銅板好了,那你會覺得很開心嗎?」刑立威認真地指了指桌面上的一堆銅板,那是他剛剛要秘書去銀行換來的。
「一次撿到那麼多銅板?基本上這是不可能的事。」金仲揚直接吐槽。
「我就說了假如。」
「不會。」金仲揚是個實事求是的人。「撿到這些銅板還要拿到警察局去,麻煩得很,我不會去撿。」
刑立威點點頭,沒錯,他身邊都是這種人,嚴肅拘謹、不苟言笑,難怪他也成了那種連最簡單的快樂都找不到的人。
腦海里不斷地出現歐小箏那燦笑如花的欣喜表情,她白皙臉蛋上的笑靨生動地說明了她的狂喜,也觸動了他的心。
只是一枚小小的銅板,想不到竟然能帶給她那麼大的喜悅,而他早上才處理了一筆上千萬的生意,竟然無關痛癢,一點感覺也沒有,彷佛只是吃了一碗面那麼簡單而已。
也許,當任何事都不再能夠讓他感到快樂,他應該做一些改變,而這個好友也是。
「仲揚,我看該改變的不只是我,你也是。」刑立威態度真誠,完全不像在開玩笑。
「我?不會吧,立威,你可別告訴我,玩銅板就是你要的改變。」金仲揚有些驚恐。
原本以為他嚷著要改變是遲來的叛逆期,但是現在看到他玩銅板的樣子,讓他徹底懷疑他根本要退化到幼兒期了。
天啊,問題似乎比想象中還嚴重。
「哈哈,只要能開心,做任何事都是值得的。」他已經想好了改變的方式。
從現在起,他要開始不一樣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