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
白居易的這首「憶江南」,充分道出江南風光之美,若是和韋莊的「菩薩戀」相對照,則江南之美景就更加令人神往了。
「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畫船听雨眠。墟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其實江南不只是風景美,更加是人物薈萃、全國財富聚集之地。
每座大城皆可見「市列珠璣,戶盈綺羅」豪奢的情景。尤其是被太祖皇帝定為京師的應天府,更加是繁華熱鬧。
這一日,風光氣候就像騷人墨客形容的那般美好,位于金陵城東北、紫金山東方的棲霞山上擠滿了上山朝拜的人潮。
京畿附近的達官貴人,趁著春色宜人,一群女眷列山上的名寺「棲霞寺」進香。
相傳棲霞寺為南唐隱士棲霞所建,歷代皆有修建,就連梁元帝都曾為該寺題過碑銘︰「苔依翠屋,樹隱丹楹,澗山浮影,山傳澗聲。」可見該寺風景之優美。
棲霞寺規模宏偉,與天台的國清寺、濟南的靈岩寺、荊州的玉泉寺,並稱為四大名剎。
另棲霞山又有金陵近郊第一名山之譽,山中的「千佛岩」,與大同的雲崗石窟、洛陽的龍門石刻,同為佛教鼎盛時期南北朝興建的出名石刻。而棲霞山的風景更是秀麗,中、束、西二峰與山中寺峰疊起,怪石林立,林木蔥龍,尤其是秋天的時候,滿山紅葉,隨風颯颯作響,冉冉翻飛,令觀者口眩神馳。
而現在當然不是秋天時候,然春花怒放,亦不稍遜于秋口賞楓。只見紅男綠女穿梭于連雲梵宇、蒼翠樹木和爭艷的百花之間,教人看得眼花撩亂。
可是當上山的游客不是忙著燒香禮佛,就是吟賞風光時,卻有個錦衣男子百般無聊地站在大雄寶殿前,像個沒事人般地靠著盤龍的玉柱閉目養神。
「少爺,夫人叫您進去燒香。」做僕役打扮的年輕小廝步至宅入耳邊低聲輕喚。
被稱作少爺的錦衣人,緩緩張開那對星眸,懶懶地掩著嘴打了個呵欠,才起身走回大雄寶殿內。
小廝將主人帶到一位福相的錦衣貴婦跟前。
「夫人,少爺來了。」
「峰兒,你又上哪去了?娘這次上山可是為了你,還不快點來祈求神明保佑你今年秋試時金榜題名。」
「娘,難道您對孩兒沒有信心?兒子可是京城出名的才子,保證給您考個狀元回來,您就不必求神明保佑了。」錦衣男子嘻皮笑臉地說。
「呸呸呸!小孩子有耳無嘴,求神明原諒。你這孩子也真是的,都快二十歲的人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貴婦拿兒子沒轍,但仍命丫鬟點了三柱香,叫兒子二疋要跪拜。
錦衣公子只好依母親之言祝禱,當他起身將香交給丫鬟時,一道美麗的身影閃過他眼前,他的心神似乎震動了一下,等列回過神想尋找伊人倩影,卻已芳蹤杳然。
「這不是李夫人嗎?」錦衣公子的母親對著一位身披繡雲霞練鵲紋霞帔的中年婦人打招呼。
「哎呀,許夫人,沒想到會在這里遇上你。」
其實這位李夫人倒不是什麼大官的妻子,她相公不過是應天府的通判,正六品的官階,比起許夫人的夫婿右都副御史的正三品官階差上許多。
然而李夫人的兄弟姊妹卻大有來歷。
長兄官居大理寺右少卿,二哥為順天府的府丞,二姊嫁給了兵部侍郎,而小妹卻是安平伯的夫人。可謂滿門皆富貴,結交的都是達官貴人,所以許夫人才會降尊紆貴地顯得特別親熱。
「我還不是跟大家一樣,趁著今天天氣暖和,帶我的寶貝兒子列廟里來燒香祈求全家平安。」許夫人將兒子拉到李夫人跟前介紹。
「峰兒,這位是應天府李通判的夫人,快跟李夫人請安。李夫人,這就是小兒,名喚尉峰。」
許尉峰溫文有禮地拱手向李夫人請安,李夫人那對精明的眼楮立刻上上下下地把他打量了一遍。
「這位就是名聞京城的大才子許公子呀!丙然是名不虛傳。許夫人,你可真是有福氣,我看今年秋試的榜首一定是令郎。」
「多謝你金口玉言,峰兒若是高中,我一定擺桌酒席請你。」許夫人听見兒子被人稱贊,立刻笑得合不攏嘴。
「那我倒是非去打擾不可羅!」李夫人呵呵笑著,「我得先走了,許夫人。我這次是陪我小妹安平伯夫人,和我大嫂來這里上香的,她們已被方丈迎到禪房休息去了。剛才我踫到我家老爺在應天府的那些同僚夫人,不好意思不應酬一下,只怕安平伯夫人和我大嫂都在等我了。」
「唉,在京師也這麼多年了,就是沒機會拜見安平伯夫人。」許夫人嘆著氣說。
「那這樣好了,許夫人若是願意的話,不如隨我去見我小妹。」
「那就有勞李夫人引見了。」許夫人眉開眼笑地說,眼光瞄向兒子,全是女人的場面,他當然不便加入。
「峰兒,你在大殿外等我,不要隨意亂跑。阿明,看好少爺。」
許夫人和李夫人相偕離去後,許尉峰心里仍掛念著剛才令他驚艷的女子,忍不住走到殿後尋找。
「少爺,夫人要我們到殿外等的。」許明跟在他身後焦急地說。
「阿明,我娘一時半刻又不會出來,我們先到殿後逛一逛,不會太久的。」
許尉峰大跨步朝殿後走去,穿過了九曲回廊,在錯落的寺宇中四處尋找,但就是找不到那張天仙般的容顏。正當他感到失望時,卻發現自己竟然走到了被疏竹掩映的月老祠。
他來月老祠干嘛?
他微微苦笑,正打算帶著阿明回到大雄寶殿,卻听見月老祠中傳出了幾聲嬌笑。
他略感好奇地拉著阿明朝里頭探望。
「小姐,听說這月老祠靈得很,你快來求求月老給你牽樁好姻緣。」
「蘭香,你這壞丫頭就會逗我。」嬌滴滴的吳儂軟語發自身著綠色綢衫的少女,那娉婷的身影像閃電般擊中許尉峰。
是她,雖然只是短暫一瞥,但他依稀記得那美人兒身上穿的就是這件綠衣。
不過許尉峰也不敢太過肯定,他忍不住向月老祈禱能讓那位少女轉過身來讓他瞧清楚。
「小姐,我是說真的。瞧,我香也替你點著了,你就勉為其難拜上一拜吧。」蘭香笑嘻嘻地將手中的三柱清香交給小姐,嬌俏的小瞼上那對烏溜溜的眼楮中盡是促狹。
小姐含羞帶怯地接過侍女的好意,跪在月老面前閉目祈禱。
片刻之後,她起身將香交給侍女插進香爐。
「不知小姐求的是什麼姻緣?是想嫁給左軍都督寧家的寧少將軍,還是何家的表少爺?或者是……」
「別胡說了,我誰都不嫁……」綠衣少女著惱地轉過身背對著侍女,那張天仙般的嬌顏立刻落人許尉峰的眼中。
許尉峰心蕩神馳地痴望著那張令他神魂顛倒的玉容,只見柳眉下那對水靈靈的鳳眼中藏不盡的溫柔嬌羞,還有嬌俏的鼻頭下那張嫣紅的櫻桃小嘴,再加上凝脂般的肌膚,那模樣、那嬌態,早勾走了他三魂七魄中的兩魂六魄。
「哦……我知道小姐求什麼了。」蘭香溜了溜她那對烏眸促狹地說︰「小姐不喜歡那些舞刀弄劍的武夫,喜歡吟詩作賦的書生,對不對?」
「臭蘭香,你就會取笑我。」小姐跺了跺腳,不依地嬌嗔道。
「蘭香才不敢取笑你呢,蘭香是替小姐著急。寧少將軍和表少爺都央人來說過媒,若不是小姐遲遲不肯點頭,爵爺只怕已替小姐決定了。可是小姐今年都十六歲了,再拖下去,爵爺就算再疼小姐,也不能讓小姐一意孤行。」
「哎喲,煩死了。蘭香,你說我該怎麼辦?你又不是沒見過寧少將軍那種粗魯模樣,誰要嫁給他嘛!還有我那個表哥,雖說肚子里還有些墨水,可是我听女乃媽說,他常在外面拈花惹草的,我才不嫁這種人呢!」
「小姐,你別急嘛。依蘭香之見,倒不如你跟老爺好好說一說,說你想嫁那種才高八斗的青年才子,等到今年秋試過後,看是哪家公子中了狀元,你就嫁給他。」
「可是萬一中的是個老頭子呢?」小姐譏諷地反駁道。
「小姐放心好了,蘭香早替你打听好了。這次秋試的狀元郎,除了右都副御史家的許公子外,不做第二人想。許公子是京城出了名的才子,听說人長得英俊瀟灑,直逼宋五、潘安,而且許家家教甚嚴,許公子除了在家讀書外,可說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瞧你把人家說成什麼樣了!什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他又不是什麼閨閣千金。」
「小姐,蘭香不是這個意思。」青衣侍女著急了起來,「蘭香是說這位許公子不但才華出眾,而且人品也是一等一的。只有這樣的才子,才配得過小姐你這樣美若天仙的佳人啊!」
「你這丫頭就會討我歡心。」綠衣少女被侍女這麼一贊,立刻喜上眉梢地嬌笑不已。
「小姐,我們求月老也求過了,該回夫人那里了。」俏侍女蘭香扶著小姐走出月老祠,正好和痴立在門口的許尉峰主僕撞個正著。
「哪來的冒失鬼!」蘭香手擦在腰上,杏眼圓睜地怒瞪著擋住她們路的兩個男人。
許尉峰被嚇得退了一大步,正想收斂心神,向兩位少女介紹自己就是那個才貌出眾、人品第—的許尉峰時,沒想到那個青衣侍女又向他投過來另—個又狠又準的白眼。
「好狗不擋路!」蘭香不客氣地說。
「喂,你這凶女人……」許明趕緊擋在少爺面前,挺身保護。
「什麼?你竟敢罵我!」蘭香正想和面前這個高地—個頭的小書僮來一場唇舌大架時,卻被小姐拉住。
「蘭香,人家又沒有惡意,算了。」
「小姐,我看他們分明不懷好意。」
「什麼不懷好意,我們家少爺可是……」許明正想和那個凶巴巴的丫頭大罵一場,沒想到卻被主人出面制止。
「阿明不得無禮。」許尉峰轉向兩位少女拱手為禮,「是小生冒犯了兩位小姐,還請見諒。」
「這樣還差不多!」蘭香撇了撇嘴,不屑地說。
「小姐,我們別理他們了,夫人還在等我們呢!」
許尉峰眼看著那位青衣侍女就要拉走讓他神魂顛倒的小姐,忍不住著急地喊道︰「小姐……」
「干嘛?」蘭香怒瞪了他一眼,害許尉峰被嚇得目瞪門呆,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綠衣少女看到這位英俊的書生被侍女罵得啞口無言的痴呆表情,忍不住掩嘴悶笑,她略帶歉意地瞥向他,卻被他眼中的熱烈看得羞紅了臉,心跳如小鹿亂撞般。
在蘭香陪同她回母親休息的禪房的一路上,她的腦中不斷出現那位青年書生俊逸出眾的容貌。
濃眉大眼,還有一臉的書卷氣。高大健壯的身材絲毫不輸寧少將軍,而他那溫文的模樣,又豈是寧凱所能及得上的?
莫非是月老的安排,要不然她怎會剛好在月老祠門門撞見他?
她越想越羞,告誡自己不能再繼續胡思亂想下去,可是心里面卻忍不住有一絲期盼。那個許公子若是像他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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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色的影子越走越遠,許尉峰心中的惆悵越來越深。他在書僮許明的催促下,無精打彩地回到大雄寶殿前等待母親。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許夫人才伴著一群貴婦走出來。許尉峰站直身體迎向母親,卻驚喜地發現綠衣少女在那群女眷當中。
「峰兒,快來拜見安平伯夫人和大理寺右少卿的何夫人。」
「尉峰拜見安平伯夫人、何夫人。」許尉峰恭謹地行禮。
「這位就是名聞京師的許公子呀,果然是一表人材。」安平伯夫人稱贊道。
「夫人謬贊了。」許尉峰謙虛道。
「雲兒,來見見這位許公子。」安千伯夫人將女兒杜縴雲叫到身前來,「許公子,這位是小女。」
「許尉峰拜見小姐。」許尉峰喜孜孜地向前行禮,先前的沮喪早已一掃而空。
「許公子。」杜縴雲端莊地福了一福,她沒料到那個呆書生果然如她期盼的就是許尉峰,想到自己和蘭香在月老祠的那番交談,有可能讓他听見,她不由得雙頰飛紅,再也不敢看向他。
而她身後的蘭香早已嚇得直吐舌頭,沒想到那個書呆子竟是她口中稱贊的那位貌若潘安、才華出眾的許大才子。想到剛才對他那麼凶,心中就有些忐忑不安,再看向許公子身邊那位凶奴才滿臉的奸笑,蘭香不禁翻了翻白眼,心中暗叫︰我的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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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溫柔如水地照在西跨院的書房,許尉峰無聊地翻了翻書,然後站起身來推開窗戶,抬頭望著月娘發呆。
已經是第三天了,從那天在棲霞寺目送安平伯夫人一行女眷上轎後,他的魂魄就仿佛隨著美麗的杜家小姐上了轎,再也沒有回到他的軀殼當中。
他食不下咽,睡不安枕;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書本不再像以往那樣讓他忘憂,他滿腦子都是杜家小姐的一顰一笑。她的眉、她的眼,還有她的唇,無時無刻不在他眼前出現。
她嬌羞地低斂蛾眉,含情默默地深深凝視,在他夢里情真意切的誓言。「許郎……」那聲聲呼喚擾亂了他的心,迷惑了他的理智,教他身體發熱,情難自禁……
「峰兒。」慈祥的聲音喚回了他飛出家門的魂魄,他無精打彩地轉過身,發現母親正吩咐丫鬟將一盅補品安放在書桌上。
「娘。」
「峰兒,我看你這幾天沒精打彩的,吃的又少,所以命人炖了一些燕窩給你吃。」
「謝謝娘。」他順從地坐回椅子上,沒胃口地攪拌著呈透明狀的白色濃稠物。
「怎麼回事?沒胃口嗎?這可是用上好的燕窩加上東北的人參小火熬成的,補得很。」
「我知道,娘。」
「既然知道,為什麼不吃呢?」
「我吃不下,娘。」
「好好的,怎會吃不下?」許夫人狐疑地伸出手量了量兒子額頭上的溫度。
「娘,我沒生病。」
「是沒發燒,可是你這幾天的舉止實在怪得很。峰兒,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我……」許尉峰欲言又止。
「夫人,阿明知道。」書僮許明大著膽子稟告。
「阿明,你知道少爺的心事?那還不快點說出來。」
「少爺自從那天見過杜府千金後,就這樣子了。」
「杜府千金?你是說安乎伯府那位小姐?」
「是的,夫人。少爺為她害了相思病。」
看到兒子滿臉通紅的模樣,許夫人知道許明所言不假。那杜縴雲的確是個標致的大美人,杜家的門第也和他們許家配得上,問題是老爺會答應嗎?
「峰兒,你真的喜歡杜小姐?」
「是的,娘。」許尉峰熱切地回答,「兒子自從在棲霞寺見過她後,心里就一直想著她。」
「少爺為了她,連讀書都沒有心情了,再這樣下去,如何應考?」許明在一旁補充道。
「峰兒,娘不是不願成全你。先不管你爹會不會答應,娘听說安平伯府這位千金眼界極高,寧少將軍和大理寺右少卿的公子派人求親幾次,杜家小姐都沒點過頭。我還听說杜爵爺很疼這個女兒,也由得她拒絕。」
「夫人放心好了,杜小姐喜歡公子的。」
「阿明,你是怎麼知道的?」
「阿明,別胡說!」許尉峰擔心阿明說出杜小姐和侍女在月老祠的交談,會破壞杜小姐端莊的形象。
「少爺,還是讓阿明說吧,不然夫人可不敢貿然向杜家求親。夫人,那天阿明經過月老祠時,正好听見杜小姐對月老祈求,希望能嫁個學富五車的才子。少爺是京城第一才子,再加上人品出眾,不正符合杜小姐的期望嗎?而且我見那天杜小姐看少爺的眼神,好像有幾分中意的樣子,所以阿明才大膽做這樣的猜測。」
「是真的嗎?」許夫人尋思了片刻,那天杜府千金含羞帶怯地看著兒子的表情,的確有幾分像。
「峰兒,你真的非常中意杜小姐?
「孩兒實在沒法忘記她。」
「既然如此,我得跟你爹好好琢磨一下才行。」
「多謝娘。」許尉峰欣喜萬分地跪下,叩謝母親成全。
「先別謝我,還得看你爹答不答應呢!」
「有娘出面,爹一定肯的。我知道爹向來最听娘的話。」許尉峰在母親懷里撒嬌道。
「你這孩子……」許夫人搖搖頭,心里雖然很清楚老爺的頑固,但為了兒子的幸福,也得勉力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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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婚事我不答應!」右都副御史許庭江憤怒地放下手中的杯子,威嚴地說。
「爹,您為什麼……」許尉峰正想反駁,卻被母親以眼神阻止。
「老爺,安平伯的女兒雍容華貴,與我們家的門第也配得上,再說安平伯交游廣闊,滿朝文武都跟他有交情,峰兒若是能當他的束床快婿,對峰兒將來的仕途也有好處的。」
「夫人,人無信而不立,我堂堂一個右都副御史,豈可做個食言而肥的小人?那椿婚事是我們倆口子親口求人答應的,現在豈可反悔?」
「老爺,妾身不是不明白這點,可是蕭家十五年來音信全無,難道要我們尉峰等她一輩子嗎?」
「爹,那件婚事是您老人家決定的,孩兒……」
「你說什麼?」許庭江用力拍著桌子,「你去問問你娘,當年是誰抱著湘兒不放,說要把人家抱回家當妻子的?若不是你,你爹和你娘哪敢老著臉皮向人家求親?」
「你發什麼脾氣,當時兒子才五歲,懂得什麼呀!老爺,咱們不是不願遵守承諾,而是蕭家這十五年根本連點消息都沒有!許家世代單傳,我們就峰兒這個兒子,咱們兩老沒孫子抱沒關系,可是許家不能無後啊!不然教我將來有何面目面對許家的列祖列宗。」
許夫人說得聲淚俱下,許庭江一時之間竟也啞口無言。諾言要遵守,可是許家的香煙也不能無人繼承呀,這可怎麼辦才好?
「老爺,我知道蕭家當年對咱們家很照顧,我奉來也不想讓峰兒背棄婚約改娶別人的,可是蕭將軍這十五年來連點消息都沒給我們,是生是死也不知道,我們不能不替兒子打算啊!」
許庭江嘆了門氣,沉默不語。
「老爺,其實妾身想好了一個折衷之法。離秋試還有五個月,不如這樣,如果峰兒能一舉奪魁,考中狀元,若那時候蕭家還是沒有消息,我們就替峰兒向杜家提親;如果到時候蕭家有消息,那到杜家提親的事就作罷。」
「娘……」許尉峰不依地說。
「峰兒,別只替自己想,爹娘的立場你也要考慮。好歹當年部是爹娘去向人家求來的親事,不能這麼說算就算,知道嗎?」
「孩兒知道。」
「還有,這幾天別再懶洋洋的,找借口不讀書了。如果考不上狀元,你就別想娶杜縴雲。」
許尉峰著急地直點頭,向爹娘告退後,立刻奔回書房捧起書本。為了杜縴雲,他一定要奪得榜首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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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蒙蒙亮,她就起身披衣,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深怕吵醒睡在外間的丫鬟蓮娃。
經過一座小巧的花園,然後是父親的書房、藥室,終于來到位于西廂的客房。
她輕輕推開虛掩著的房門,一股濃烈的藥香迎面撲來,她似乎早聞慣了,只微微皺了皺鼻,蓮步輕移走進房內。
室內的光線昏暗難辨,她一直等到眼楮適應了屋內的黑暗後,才走到床前窺視病人。
病人的臉色仍然十分蒼白,修長的濃眉微微蹙緊,仿佛在睡眠中也感到痛苦。
她的眼光沿著那管直立的鼻看向那兩片毫無血色的薄唇。他長得真是好看,她在心里忍不住贊嘆,雙頰感到發熱了起來。
她知道自己不該來看他的,可地總是忍不住。從四天前父親將他帶回來後,她的眼光就舍不得從他身上移開。不,並非全然如此。在她幫著福嬸將他的臉擦干淨前,地只把他當作尋常的病人;可是一等到那張英俊的臉被擦拭干淨,露出他原有的光華後,她就忍不住倒抽了口氣。
是的,她記得自己和蓮娃當時都看呆了,就連福嬸也忍不住開口贊嘆,直到福伯將她們一群女人趕開,好清洗他身體的傷口。
不過她還是逮到機會瞄了一眼他壯碩的身體,然而累累的傷痕卻教她心疼不已,眼淚差點奪眶而出,是誰這麼狠心將他傷成這樣?
那就好像是把一幅好畫,或是一件美麗的雕刻品毀壞般可恨。那麼英俊的男子,竟然被人傷成這樣!還好爹的金創藥可以讓那些丑陋的疤痕消失于無形,當然,那是需要時間的。
等福伯替他裹好傷後,他仍然沒有醒轉過來。父親說他受的內傷甚重,一時之間還不會清醒;叮是最令父親蹙眉不解的,並不是他被長白派震雷掌震傷的心脈,而是他體內有紫薇草和軟麻子的藥性。
她記得父親曾告訴過她,這兩種藥草單獨使用時只有增添香味的作用,然而一旦混合使用,卻有驚人的效果。
若是在半個時辰內接連服下紫薇草和軟麻子,將在六個時辰後,造成內力漸失,最後變得跟不會武功的平常人一樣。而這兩種藥草的最神奇處,還不在于此,而是它們會在服下後十六個時辰內,藥力全消,服用者體內的藥量成分也會消失無蹤,就像根本沒服下這兩種藥草般。
這是昔口藥王精心研究出來的結果,武林中知道的人並不多,就連她父親都是在—個很偶然的機會中,由一個至交好友的師弟口中听說的,沒想到竟然會在這個人身上發現。
她輕輕嘆了口氣,望著那張俊美的容顏發呆。
她實在無法想像會有人狠得下心腸傷害他,他看起來就像個純真、無邪的嬰孩般無害。她忍不住伸出手輕撫著他糾結的眉頭,希望能乎撫他身體上的痛楚。
當地訝異地發現他的皮膚並不像自己的那樣細女敕時,濃眉下的那對虎眼突然張開,無神地與她錯愕的眼光對個正著。
她發出—聲驚呼,正想收回手,然而縴細的手腕已被他的手掌抓個正著。
她沒有試著抽回,任他抓著她的手貼到他的臉頰上,然後移向他的唇。
她張大那對明眸,心中又羞又怕,他不會是餓昏頭想吃她的手吧?
然而他只將她的柔荑放到唇上,她感覺到酥酥麻麻的,雙頰脹得通紅。
「仙女……」他輕聲低喃,舌忝了一下干澀的唇,發出模糊難辨的聲音說︰「口渴……」
她飛快地抽回手,快步走到桌旁替他倒了一杯水,然後走回床邊將他扶起,把杯中的水倒人他口中。
他饑渴地咽下水,甘甜的滋味,讓他忍不住發出滿足的喟嘆聲。
「還要嗎?」她柔聲在他耳邊問道,但他只是搖搖頭。
她扶他躺下,手卻被抓住不放,他沒有焦距的眼光像迷途的孩子般,瘋狂尋找他的母親。他貪婪地將她秀麗的嬌容吞噬進腦中,那是他這輩子除了母親外,唯一想記住的女人。
「仙女……」他的意識逐漸模糊,最後帶著那美麗的影像沉人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