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在一棟外觀樸拙的四合院建築前,顥雲一下車便被憂心忡忡的管家請到位于後院的主人臥室。
宋奕麟昏迷不醒地躺在大床上,額頭發著高燒。
月眉拿出耳溫槍幫他量體溫。
「他這種情況多久了?」顥雲邊拿出听診器在他衣襟敝開的滾燙果胸上移動,過問管家。
「晚飯時少爺胃口便不好,說頭痛要回房里睡一下。
我怕他餓了,快十點時送點心過來,結果發現少爺昏倒在床邊,立刻要阿方去請醫生來。」五十多歲的男管家眉目之間盡是如焚的優急。「醫生,少爺的病……」
「他感冒了。之前一點征兆都沒有嗎?」
「少爺一向很健康。」管家強調道。「寒流來時還洗冷水澡哩。這次牧場的大部分人都得了感冒,可是少爺還是活跳跳的像條龍,看起來很健康……」
「小姐,病人的體溫是三十九度。」月眉打斷了管家的話。
「先替他打退燒針,貞華預先準備好的藥等會兒就讓他服下。」
「是。」
「醫生,我們少爺……」管家見顥雲收起听診器,將一切事交由護士處理,表情有些不滿。
「應該沒有轉為肺炎的危險。」知道他的情況不是那樣危急後,顥雲松了口氣。「等一下替他加床被子,發些汗,將體溫降下,他會沒事的。留個人照顧他,如果有排汗,要立刻替他換上干爽的衣物。要是發現有什麼不對,馬上通知我。」
「醫生.你不留下來照顧少爺?」管家睜圓眼,不敢相信地問。
「我不需要留下吧?」顥雲投給管家一個安撫的笑容。
「放心,他的情況沒那麼嚴重。一大半是因為感冒的關系,一小半則可能是因為最近太累了,體力嚴重透支……」
「沒錯。」管家趕忙點頭。「因為牧場里許多人都得了感冒,害得少爺凡事都要親力親為。若不是今晚人不舒服,還不知要忙到多晚呢。醫生,看不出來你這麼年輕漂亮,醫術便這麼厲害。這幾星期來山里的人都說你醫術好,我本來還不太相信……」
避家的喋喋不休在顥雲耳邊漸漸淡成背景聲音,她所有的注意力和目光焦點都被床上的宋奕麟所吸引。
他披在枕頭上的凌亂黑發,使得那張睡眠中顯得分外脆弱、孩子氣的俊美臉龐,更加性感迷人。
就像無法阻止眼光飛向他,顥雲也阻止不了似有自己意志般的雙腿走近他,在他的床沿坐了下來。當月眉在他光果的臂肌插進針頭時,她的心也為之一緊,並因他驟然蹙眉的動作而隱隱作疼。她忍不住伸手撫向他眉心,在那里輕輕撫揉,奕麟因為溫柔的撫觸而放松下來,疲累的眼瞼突然打開。
渙散的眼光因她的影像而聚合,是夢?是幻?還是真實?
奕麟脹痛、亂如棉絮的腦子難以清醒運作。眼前的人兒立體分明得不像在作夢,如秋日晴空般澄澈的眼眸里滿溢著溫暖的關懷和微微的心疼.他驚喜交加地抬起右手模向她的臉,在證實是她本人後,干澀的眼楮登時燃起狂喜。
一道道狂猛熱流混合著觸電般的酥麻感覺,自他灼熱的指頭傳向她,掀起體內莫名的狂喜浪潮。顥雲呆呆地凝視那兩泓暗藏著極樂和閃耀著驚喜的深幽潭眸里,感到神魂顛倒,心頭小鹿亂撞。她本能地想掙開他由眼光和體熱交織成的熾熱情網,奕麟卻倏地捉住她的手腕,不讓她走。
「小姐,藥拿來了。」月眉悅耳的聲音緩和了兩人間一觸即發的熱情。
顥雲羞極地垂下眼瞼,幫著月眉將他扶起,親手將藥丸送進他口中,在踫觸到他柔軟、濕熱的唇瓣時,心跳得更快,臉上的紅暈熾熱地往周圍擴散。
奕麟乖乖地吞下藥丸,在顥雲扶他躺下時朝她伸出手。
「我該回去了。」她輕輕握住他的手,低頭說。
奕麟的心頓時空虛不已,病毒不但令他的身體軟弱,也讓他的心格外脆弱。他還記得數星期前和顥雲在馬廄的重逢,當他發現她就是新來的女醫生時,心里掠過一抹狂喜。當她將小馬接生出來,眼里涌出夾雜著喜悅和驕傲的淚水時,他情不自禁將她摟進懷里安慰。他原以為那一切只是一時沖動,直到現在看到她,他才不得不承認心門早已為她開啟,所以才會忍受不了她的「遺棄」。
「你的病不礙事的,只要燒退就好。」顥雲以為他是擔心病情,委婉地解釋。
奕麟只是以更加灼熱的眼光默默懇求她,薄抿的唇瓣干澀地吐出命令,「留下。」
顥雲不肯定他這句話真正的意思。她以眼光探詢他,答案是他將她柔白的小手按壓在胸口。
他胸膛傳來的溫熱令顥雲一時間口干舌燥了起來,產生了一種不屬于醫生和病人間的情愫。她知道她讓心逾越了,卻任憑理智怎麼苦口婆心也喚不回飛向他的感情。尤其是在他如此虛弱、需要人照顧的時候,她怎麼忍心對他說不?
「姜醫生,少爺要你留下,你就留下來吧。」管家一向唯主人之命是從,「少爺是金枝玉葉,現在病得這麼重,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醫生,你一定也不忍心拋下少爺吧?」
「管家伯伯,你剛才不是說你家少爺身體健康嗎?這點小靶冒他挺得住的。」月眉以專業護士的立場道。
「你懂什麼?」管家瞪了她一眼。「再強壯的人,也抵受不住病魔侵襲。少爺平常是很健康,所以一旦生起病來便會特別嚴重。他現在還發著燒呢,萬一轉變成肺炎或燒壞腦子怎麼辦?」
「你若是擔心這點,我留下來看護。讓小姐回去……」
「少爺又不要你留下來,再說你留下也沒用!」管家輕蔑地瞪視月眉。「你只是護士,懂什麼?少爺需要的是醫生的專業知識。」
「看護病人是護士的職責,不是醫生的。管家,你別搞不清楚狀況。」
「誰搞不清楚了,我……」
「別吵了。」奕麟申吟一聲,拉著顥雲的手貼到臉側,苦惱地皺著臉抱怨,「我的頭快炸了。」
「我幫你按摩一下。」顥雲征得他的同意,以指尖溫柔地按摩他的太陽穴附近.奕麟發出滿足的嘆息聲。
「月眉,你先回去吧。」
「小姐,那怎麼可以?」月眉憤慨地道。「你也是金枝玉葉呢,我不能放你一個人在這里。還是你回去,我來照顧他好了。」
顥雲還不及回答,奕麟已發出模糊的哀鳴聲抗議。
「听到沒?少爺要的是醫生,不是你。」管家在一旁幸災樂禍地道。
月眉惱火地瞪他。「你家少爺要什麼是他的事,我不能不顧著我家小姐的健康。這幾星期來她又忙又累,現在又要她熬夜看護病人,在這種情況下,若被傳染了感冒,怎麼辦?」
「她是醫生,她……」
「醫生也是人啊,可不是神仙!」
奕麟心里矛盾,一方面舍不得放顥雲走,一方面又不忍心害她生病,陷人天人交戰中。
「月眉,你別擔心,我還挺得住。」顥雲放不下奕麟的病情,心里有了決定。「就這一晚而已。你先回去,我要是支持不住,會跟管家要間客房休息。」
「小姐……」
顥雲不理會她的抗議,繼續交代,「門窗要鎖好.自己小心點。搞不好明天你起床時,就看到我回家了。乖乖听話,不要跟我爭。」
「好嘛。」
月眉不情願地嘟著唇離開後,顥雲溫柔地幫奕麟蓋好被子,坐在床頭陪他。直到他屈服于疲憊的倦意沉入夢鄉,她才接受管家的好意,吃了一碗熱騰騰鮑魚粥。
罷過夜半,奕麟便開始發汗,顥雲協助管家幫他擦淨身子,換過干爽的衣物,又喂他喝了碗粥,才讓他重新睡下。
折騰了大半夜,天色漸漸變亮。乳白色的晨曦穿過窗簾透露出破曉的消息。顥雲深深注視奕麟恬靜的睡臉,滿足地他臉上放松的線條,輕嘆了口氣。
誰料想得到呢?
她愛憐地看向病人的眼光頓時涌起一抹羞澀。
在紅塵中尋尋覓覓了這麼多年,卻在青山之間被觸動真心。這是什麼樣的一份緣?
她轉動僵直的頸子,想起到山上開業前兄長的一番警告。他要她小心「山頂黑狗兄」,她還曾信誓旦旦表示她不是到山上談戀愛的,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不知不覺間,奕麟的形影已人侵心房。
這算是愛情嗎?
顥雲也不太確定。或許這份感情還有待時間考驗、理清,但此時此刻,她發現盡避身體疲累,心靈卻有種滿足的充實感。
愛上奕麟的感覺絕對不壞。
就不知道她大哥又會怎麼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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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雨蒙階砌。潛心漸移,轉添寂寞,點點心如碎。
怨你又戀你,恨你惜你,畢竟教人怎生是!前歡算未已。
奈何如今愁無計。為伊聰俊,銷得人憔悴。這里悄睡里,夢里,心里,一向無言但垂淚。」
貞華鶯聲燕語般的誦吟將顥雲從發呆狀態喚醒,她睜著茫然的眼眸困惑地瞅住正捧著書本、一臉興味望著她的好友。
「你在念什麼?」
貞華揚了揚手中的詞集,「黃庭堅的‘歸田樂引’。」
「貞華,你懷孕了,要注重胎教,別一天到晚看那些傷春悲秋的詩詞。」顥雲輕咳了聲,端起玫瑰花卉圖案的骨瓷茶杯放到唇邊,腦海里依稀啊起貞華剛才念的什麼怨你、戀你、恨你、惜你……為伊聰俊,銷得人憔悴……像被人說中心事般,雙頰漸漸染上紅暈,而貞華刺探的眼光又盯牢她不放,顥雲不禁有些惱羞成怒。
「你看著我干嘛?〞她放下茶杯,蹙眉嘟唇。
「我在研究何謂‘眉翠薄,鬢雲殘’。」
「亂講。」顥雲心虛地撥了撥額前的發絲。「我記得我的眉毛還滿濃的,頭發也很整齊。」
「嗯,那麼說我該研究的是‘兩蛾愁黛淺’,‘不知心恨誰’?」
「你……別把那些詩詞用到我身上!」顥雲難堪地轉開臉,秋夜星河般的眼楮浮起一層薄霧,濕濡的眸光襯得她翠黛顰、朱唇輕顫的蒼白小臉楚楚動人,教人看了直為她心疼起來。
貞華不是很清楚顥雲這幾天怎麼了,脾氣變得暴躁易怒,動不動便發呆地想著心事,那兩道如山色般的蛾眉老是輕蹙,害得成天跟她在一起的人也被她身上的低氣壓壓得喘不過氣來。
她從宋家牧場回來的早上,精神和心情都還不錯,怎麼隨著時日的消逝,情緒直往下坡走?
到底是什麼原因?
貞華支手托腮,研究顥雲蒼白憔悴的粉頰,深思起來。
顥雲輕咬下唇。雖然快下午四點鐘了,陽光依然熾烈,連坐在露台遮蔭處都可以感受到暖烘烘的溫度。
手遮在眉際遠眺晴空,藍澄澄、無邊無際的一大片,只有絲縷被拉得長長的如棉絮般的浮雲,好個艷陽天!
但她的心情卻像在下雪,跟外頭的明朗和熾熱宛如是南北極和赤道的對比。
心情為何這麼糟?
一抹淒滄浮現眼眸,濕濡的眼光無神地凝視草地上亮晃晃的陽光。
原本以為他是有情的,誰料到幾日來沒消沒息。
那天清早她從牧場返回診所,十分肯定奕麟將有所表示,誰知道從送她回來的吳建方順道帶回一日份的藥量回去後,牧場那邊再沒捎來要她復診的消息。
前天下午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向陪同被釘子釘到手的同事前來應診的吳建方詢問宋奕麟的病情,吳建方立刻打開話匣子侃侃回答︰「頭家嫌吃藥會讓他頭暈腦脹,只想躺在床上昏睡,第二天醒來時便不肯再吃了。我早上看到他時,他看起來很好,除了閉緊嘴不說話外,一點都不像生病的人哩!」
他一定是喉嚨痛。
顥雲立刻下了這樣的診斷,還要吳建方帶了一瓶感冒糖漿回去。
他病沒好,為什麼不找她?
一半是掛懷他的身體狀況,一半則是懊惱他曖昧不明的態度。他到底是什麼意思?看似有情卻無情。在她以為他對她有情意時,又表現得這般冷淡,教她在這里猜疑不定,搞不清楚狀況。
這個可惡的男人!
他是存心玩弄她,還是那夜根本就是他表錯情、或是她會錯意了?想到這里,顥雲心里更加難過。生平頭一次動心,卻遇上這個莫名其妙、傲慢自大、冷血冷腸、又兼具致命吸引力的男子!
不該動心的,然而心一旦動了,又如何喚回飄向他的纏綿情思、收回投注在他身上的情感呢?
她輕嘆一聲,那綿長自憐的悲吟被一陣由遠而近奔來的馬蹄聲所吞沒,以至于貞華根本沒注意到。
好奇的貞華還來不及起身越過前庭花園,到半個人高的兩扇木門外一窺究竟,馬蹄聲已在長鳴的馬嘶聲里喊然而止。她站起身,高駿的黑馬和馬上騎士及後頭跟著的一匹白馬映人她眼簾,在她驚異的注視下,奕麟以優雅、俐落的姿勢從馬背上跳下,在門口遲疑了一會兒,推開木門大跨步走進前庭。
午後四點鐘的陽光投射在他高大健碩的身軀上,向來冷漠高傲的黝黑臉龐不復以往的疏離,而浮出淡淡的酡紅。前額不馴的黑發,在溫暖的夏風吹拂下朝後飄揚。
深嵌在兩道濃黑眉宇下的一對凜然生威的眸子,此時投射出如陽光般熾烈的熱情,瞅向貞華旁邊的顥雲。
貞華瞪大興奮的眼楮,注視天神般的宋奕麟,感覺到他和顥雲之間的空氣頓時像一鍋滾沸的水般熱氣蒸騰起來。她看向好友,發現她眼中的幽怨不見了,替代的是不敢置信、幻夢成真的激動。
貞華終于了解顥雲這幾日來情緒低落的緣由,微扯唇角輕笑,施施然地坐回椅內,優閑地端起茶杯,等著看這對有情人接下來的表現。
顥雲無法相信地眨著眼,雙手撫著發熱的兩頰。奕麟穿著騎馬裝的頎長身軀,在背後風景的襯托下顯得更加高大威猛。幾綹月兌離束縛的發絲,在微風輕拂下朝後飛舞,俊挺的臉龐因他眼中的深情而柔和起來,宛如電影「第一武士」里由李察吉爾飾演的蘭斯洛。
她微張粉唇,發干的嘴巴擠不出一絲聲音,只能這樣征怔地望著他發呆。最後是奕麟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幾個大步便登上露台。
「午安。」
奕麟因為感冒未完全痊愈而顯得格外沙啞的聲音,別有一番韻味地刺激著顥雲的耳朵。她發現自己像腦袋空空的古代仕女般,只能以拼命眨著綿密的睫羽、紅唇吃驚的張圓成十足白痴樣,對著他俊帥迷人的笑臉傻笑。
幸好有貞華在場。
「黑……」但情況也沒好多少,貞華及時掩住嘴,吞下喉嚨里的「狗兄」兩個音節。她對自己的表現心虛地眨了兩下眼,黑狗兄是眾人在他後面的昵稱,但誰也沒膽子當他的面這麼叫。
「哈哈!」她干笑兩聲掩飾自己的心慌。「宋大老板怎麼有空光臨我們這間小診所?」
奕麟似笑非笑地溜了貞華一眼,他怎會不知道大家都在他身後喊他「山頂黑狗兄」?只是佯裝不知情罷了。
「我是來向顥雲道謝的。」他迷人的眼光重新投注在顥雲身上,沙啞的嗓音柔得像個易碎的美夢。
顥雲忍不住眼眶濕潤起來,仿若負荷不了他眼中的柔情般,嬌軀輕顫了起來。
「你好點沒?」心里滿溢的柔情涌進眸中時成了楚楚關懷,如泣如訴的美眸著急地在他臉上、身上梭巡,想確定他沒被病魔打倒。
「除了聲音稍微沙啞外,已經沒事了。」
「為什麼……」她及時閉上嘴,才沒讓心底的哀怨滔滔不絕地狂涌出口。她差點像個多嘴的怨婦般問個沒完,她怎會變成這樣?
「要不要一起喝茶?」貞華及時的問話化解了顥雲心里的尷尬,她松了口氣。
「嗯。」奕麟點點頭。
「我去拿杯子。」顥雲急急起身,貞華阻止了她。
「我叫月眉拿來就行。」只見貞華走到玄關口敝開嗓門朝里頭大喊︰「月眉,有客人來了,再拿個杯子出來。」
她走回座位,朝正為她的大嗓門驚異不已的顥雲和奕麟聳聳肩,若無其事的坐下。
月眉送來杯子,順便在茶壺里加了熱水。
「要不要牛女乃和糖?」顥雲替他倒茶。
鼻瓷茶杯里氤氳的香氣和奕麟慣常飲用的中式茶味道不同,他隨即領悟到八成是英式茶,怪不得顥雲會問他要不要加牛女乃和糖。
「伯爵茶加牛女乃會香醇些。」顥雲建議。
「好。」他順從地揚唇微笑。
在這麼近的距離下,奕麟隨著唇上的笑容而發亮的臉龐,俊美得令顥雲目眩神馳。她屏住呼吸,收斂住眼中不斷逸出的愛慕情思,顫抖著手放下茶壺,低頭以替他在杯中加牛女乃和糖的動作掩飾她的失態。
充滿期待地望著他品嘗她親手調理的女乃茶,他唇上滿足的淺笑勾起她心頭一汪香甜的泉水,把這幾日的愁郁都洗淨,全身煥發著生氣。
「一起去騎馬。」他放下茶杯後,開口道。
「騎馬?」她揚起黛眉。
「嗯。」他手指向被他綁在屋外的兩匹馬。「銀星是一匹非常溫馴的阿拉伯馬,我特地帶給你。」
「借我騎嗎?」她望向大門外那匹通體雪白的馬匹,眼里燃著興奮的光芒。有許久未騎馬了,老實說,她還挺懷念那種滋味。
「不,是送你。」
他的話令顥雲吃驚地瞪向他。
「我答應過的。」
顥雲顯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亢奮的情緒仍因他前一句話而處在極度興奮的狀態下。
「你可以把它寄養在牧場里,不必操心。怎樣?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遛馬?」他弓起俊眉,朗笑著詢問。
「現在?」顥雲難以置信。
「就是現在。一過四點,陽光便不再那麼強了,你不必怕紫外線會傷害你。」
「我不是怕那個。」顥雲結巴地道,臉上有些懊惱。
「我沒有騎馬裝。」
「有牛仔褲嗎?」
「嗯。」
「那就行了。」奕麟眼中的笑意仿佛隔空傳向她.顥雲心中的焦躁奇異地被安撫了。
「等我一下,五分鐘就好。」她歡悅地蹦跳起身,奔向屋內。
貞華奇異地看著這一幕。
「我只听過‘香車贈美人’,還不知有‘寶馬贈佳人’這招。」她帶著一抹夾雜著贊賞的促狹,看向奕麟。
「那是我答應送她的。」他輕描淡寫地回答。
「顥雲不是那種主動跟人要禮物的女孩。」
「李女士倒真了解她。」
「咦?你怎麼不像大家一樣喊我林太太,或叫我貞華,而喊我李女士?」她奇怪道。
「你希望我喊你林太太?」他挑眉問,深幽的星眸里有抹了然。
貞華扮了個鬼臉,不得不承認奕麟還真了解她。想她李貞華也是新時代的獨立女性,婚前在藥劑師這行也算吃得開,一聲李小姐里有多少崇敬仰慕啊!可是結婚後卻淪為丈夫的附屬品,被人一聲林太太喚得直在老公面前矮了半截,真不甘心!
「我希望怎樣便怎樣嗎?」她愛嬌地丟了個白眼給他。
「我也要一匹馬,你怎麼不給我?」
「我們交情沒這麼深。」他意有所指地道。
「呵,你跟顥雲才見過幾次面啊,怎麼就舍得送她馬?」貞華酸溜溜地調侃他。
「我們緣分深。」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嗎?」
奕麟被她的話逗笑,笑得狂妄恣意。
「怪不得清和為你痴迷,你這人實在幽默。」
「別顧左右而言他!」她李貞華可不是那種被帥哥灌了些迷湯便忘了正經事的無知女郎喔。「你對顥雲是不是真心的?她雖然是從台北來的,可是那顆少女芳心跟咱們山上的小泵娘一樣純真,可別想欺負她!」
「我欺負過誰嗎?」奕麟蹙了蹙眉,幾年來他在山里安居樂業,可沒傳過任何緋聞。
「你沒欺負顥雲,為何她這幾日心情不好,直到見到你後才開朗起來?」貞華咄咄逼人。「你對她若即若離,一會兒冷漠,一會兒又熱情溫柔,存心吊她胃口是嗎?」
奕麟張嘴欲辯,又閉上,眉心緊攏著思索貞華所謂的顥雲這幾日心情不好,直到見到他才又開朗起來的話。
他以為顥雲知道這幾天他為病所苦,不願她再次見到他躺在床上被病魔折磨的無助模樣。她要吳建方帶回來的感冒糖漿,他乖乖地服下,他以為她都知道的,沒想到她卻是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的原因,是為他的病擔心,還是其他緣由?
奕麟想不明白,女孩子的心思總是千奇百怪,曲曲又折折,像他小妹伊人,小小的腦袋里不知裝了多少古靈精怪的主意,連他這個做兄長的都搞不清楚。
但是李貞華說,顥雲因見到他而心情轉好。這個意念令奕麟眉開眼笑起來。他就知道她是喜歡他的。
「一會兒發愁,一會兒笑,戀愛中人的情緒真教人捉模不定。」貞華搖頭嘆息。
奕麟為她的話羞赧地紅了臉,正待說什麼來掩飾時,顥雲從屋里走出來。
她戴著一頂蝴蝶結飾的簡單草帽,上身穿了一件白色襯衫,下半身則是一條貼身的低腰牛仔褲,腳下著了雙短筒靴,模樣俏麗無比。
奕麟站起身迎向她。
「你等得不耐煩了吧?」她著急地道。
貞華翻了翻白眼。男人等女人天經地義,倒是顥雲換裝不到五分鐘就急急下樓來,實在是滅了女人威風!
「沒有,你好美。」奕麟深情款款地挽住她的手贊嘆。
兩人忘我地互相凝視,此時無聲勝有聲。
偏偏有人不識相地制造噪音。
貞華干嘔了幾聲,惡作劇地道︰「兩位快走吧,我肚里的寶寶正抗議兩位破壞我午茶的食欲呢!」
顥雲紅著臉,瞪了貞華調侃的笑臉一眼,順從地跟隨奕麟走到馬旁,在他的扶持下優雅地上馬。
貞華目送兩人雙馬並肩越馳越遠,心里感慨萬千。
戀愛前的少女,是天空上供人仰慕的自由雲彩;戀愛後的少女,則成了凝結成雨落在池塘里任情人啜飲的水了。至于她這個結婚後的女人,更慘,如同賈寶玉所說,結過婚的女人成了一把爛泥。
但就不知道是滋育丈夫和孩子的爛泥,還是任丈夫、孩子踩在腳下的爛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