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車的同時,單鐸模糊的感應到一種熟悉的電波,他困惑的蹙眉。
六歲以後,他幾乎不曾有過類似的感覺。是因為接近他的墓嗎?
像許多雙生子一樣,他與胞弟單鐃之間,存在著某種奧妙的心電感應。那天兩人都吃了祖母給的香魚片,同時月復痛如絞,雙雙被送進醫院急救。盡避生理上很痛苦,他仍然不斷安慰單鐃,但他的安慰並沒有留住弟弟,單鐃最後仍舍下他一個人走。
從此之後,他就像只剩一半靈魂的人般,常為一股難以言喻的空虛所折磨。
可是今夜,當他突然決定上山探望父親和弟弟的墳幕,當他走近睽違已久的墓園,每接近一步,體內的空虛感覺相對的減輕一分,他不禁心急的加快腳步,撇開隨行的護衛。
隨著閃電光芒照亮了眼前的視野,屹立在父親和弟弟墳前的修長身影分外鮮明,那雙閃著異常灼熱光芒的眼眸,深深的烙印進他的靈魂深處,填補了他空缺的另一半生命。
轟隆雷鳴中,酸熱的情緒急速在體內沖卷,一種莫名的感動席卷了他。
單鐸幾乎小跑步起來,墳前的身影縹縹緲緲,閃電的光芒一減,那道身影便看不清楚,他不禁擔心他隨時都會消失。
就在他與墳地只有幾步距離,那道身影突然朝他沖過來,單鐸在愕然間,身體被撞得朝後飛,仿佛听見兩具在空中撞擊聲中夾雜著沉悶的痛呼,他還來不及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刺目的閃光快速的劈來。
強大的電流貫穿他全身,心跳為之一停,眼前一片黑暗。隨即,他感覺到自己跳出了軀體外,身體被另一具身體抱著往下坡滾,在追趕到自己的軀體同時,靈體被另一道靈氣貫穿,剎那間,他仿佛看到另一個自己朝他走來。
領悟到這點的同時,單鐸開始下墜,跌進無邊的黑暗深淵。
***************
傾盆大雨沖刷玻璃的潑刺聲響將大佑從昏沉中喚醒,腦中茫茫然的一片,隱隱約約的感到兩邊太陽穴針刺般的痛,這股疼接著從背脊骨貫穿而下,教他難以忍受的逸出申吟。
「醒了,醒了……」
微嘎的輕柔嗓音傳進他的意識中,他可以感覺到聲音里的焦急和關心,可這聲音對他而言完全陌生。是誰?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另一道聲音跟著響起,蒼老的聲調似曾相識,刺激著他混亂的腦細胞緩慢的運作,一一比對記憶,終于找到了吻合的源頭。
「姑……婆……」
「什麼?」
他模糊的呢喃引起一陣騷動,混亂的聲音讓他一時抓不到意識,好像有人在大喊醫生,接著他的眼皮被翻開,一連串的動作讓他備感困擾的攢緊眉,並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他狐疑的撐開眼皮,映入眼簾的是正在替他檢查的醫生。
「病人已經清醒了。」他宣布道,將空位讓給心急如焚的病人家屬。
「阿鐸,你怎麼樣呀?」滿頭白發的老人家,那雙刻劃了皺紋的眼眸溢滿暖暖的關心,萎縮的嘴唇著急的探問。
大佑有幾秒的茫然,她喚他什麼?
「你嚇死我了,阿鐸。」另一道先前出現過的嫵媚聲音揚起,嬌嗔成分極濃的話雖這麼說,但聲音里的慵懶可沒有絲毫被嚇到的驚慌。
大佑的視線焦點越過老人家熟悉的臉顏,凝定在一張素昧平生的絕艷嬌容上。
他驚艷的瞪大眼,這是個很好看的年輕女人,一頭黑色挑染桃紅色的波浪般秀發圈住她飽滿的臉型,順著頸肩、背部的曲線瀑布般落下。白細的皮膚上,有著描畫完美的細致柳眉,瓖嵌著一雙深褐色的嫵眼,高挺瑤鼻下,豐滿的櫻唇微微的噘著,散發著引誘人犯罪的嬌媚。
肚兜式的熱帶花卉圖案低胸上衣,將兩座峰巒相連的雪女敕山峰襯得呼之欲出,李大佑呼吸、心跳不覺加快了起來。
哪來的尤物呀?豐胸細腰圓臀,外加身高腿長,還穿成這副德行,分明是個專門誘殺男人的黑寡婦!
仿佛嫌這些對他還不夠造成殺傷力,一縷嗆人的濃香隨著她更加貼近撲鼻而至。對香水半點研究都沒有的大佑,險些窒息。
「鐸,你是怎麼了?好像沒看過人家似的,用那種想吃人的眼神看我。」她誘人的嗓音听得大佑雞皮疙瘩直起,他是沒看過她呀。但真正把他嚇壞的是她前一句「阿鐸」後一句的「阿鐸」。
「阿鐸,你覺得怎麼樣?快告訴阿嬤呀!」
怎麼連姑婆都喊他「阿鐸」?!
大佑驚愕得無以復加,眼楮拼命瞪大,眼光從老人家擔憂的表情看向困惑的眯起眼眸審視他的艷女。後者貓咪般嬌媚的眼瞳反射出一張漂亮的男人臉孔,俊雅中不失男性粗獷的臉容,盡避不陌生,卻不是屬于他的。
這是怎麼回事?
腦中頓時混亂成一團,除了震驚之外,只有一陣模不著頭緒的恐懼和疑惑。他只記得——
一幕一幕的畫面如倒帶的影片膠卷在他腦中播放,略略整理了一下,將思緒調回最開始。
他在等待,等著他來。
漆黑的夜空不時有閃電出現,照出他期待見到的身影。
當單鐸快速接近,他屏住呼吸,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敏感的呼應著他的到來,或許是這原因,使他敏銳的察覺到一絲絲的不尋常。
一道埋伏在夜色里的銀光閃動,他不假思索奔向單鐸,只想著將他推離危險,壓根沒想到自己。
在他撞上單鐸的同時,肩月兌猛的劇痛,麻木了他半邊身子。但他仍不放手的抱緊單鐸,想以自己的身體保護他。
就在這時候,刺眼的閃光連連擊來,他從頭到腳一陣麻木,強撐的最後一道意識往上飄浮,似乎飄離了軀體。他看到自己抱著單鐸往下滾,慌張的追去,不期然撞上另一個自己,接著就不省人事了。
想到這里,大佑下意識的模向右肩,表情一僵。
「阿鐸,你怎麼了?為何不跟阿嬤講話?」單女乃女乃惶恐的問,原本身體就不好的她,因為孫兒突然的意外,心情大受打擊,青白的臉色顯示出她沒法子再支撐了。
「鏡子,鏡子!」陷在無法理解的混亂中的大佑,無心理會老人家,瘋狂的吼叫了起來。
「鏡子?」
艷女和單女乃女乃互看了一眼,不明白病人何以跟她們要起鏡子來。
「鏡子,給我鏡子!」大佑歇斯底里的再次重復。
美艷的女子很快從隨身皮包里取出蜜粉盒,打開來遞給床上的病人。
大佑很快接過,鏡里反射出的影像令他臉上血色盡失。證實了心里的疑點後,他反而無法接受,也在這番沖擊下難以負荷的暈了過去。
***************
不曉得昏迷了多久,單鐸在陣陣出痛中醒來,迎接他的是一陣低微的啜泣聲,及頻頻安慰的男性低沉嗓音。
「別哭了,醫生說大佑不要緊。」
「可是……這麼久還沒醒。」夾雜著啜泣的女性聲音響起。
「那是麻醉劑的關系。大佑肩上中了一槍,醫生為他動手術,當然要上麻醉劑。加上他被雷打到……」
「夭壽喔,我們大佑從來沒做過虧心事,怎麼會被雷打到?天公真是沒長眼楮,打錯人了,嗚……」
「美枝,你別這麼說。」男人的聲音略顯緊張。「單鐸到現在也還沒醒,姑媽她老人家為這事險些急暈,你的意思好像是……」
「我沒那麼說。」女人委屈的道,「反正他沒像大佑一樣中槍,應該沒這麼危險,倒是我們大佑……」
「美枝……」男人無措的嘆氣聲中,夾雜著一陣輕敲門聲,仍處在一團混亂里的單鐸困惑的閉著眼。
這兩個人是誰?大佑又是誰?為什麼中槍的是大佑,被肩痛困擾的人卻是他?還有他們口中的姑媽跟他是什麼關系,為什麼會為他的事急得險些暈過去?
這一連串的疑惑夾著肆虐全身的疼痛向他猛烈襲來,他蹙緊眉,似懂非懂間,一陣莫名的驚慌攫住他喉嚨,令他呼吸困難。
「李先生,李太太,抱歉這時候前來打擾。」在敲門聲後傳來一道陌生的男人聲音。「我是大溪分局的刑警童信智,檢察官想要知道令郎是否恢復意識了。」
單鐸猛然一驚,沒想到他遭遇雷擊的事,居然引起警方注目。這是怎麼回事?先前說話的男女顯然是對夫妻,他們為何賴在他病房里,不去照顧那個叫大佑的?
他狐疑的撐開眼皮,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天花板單調的白色。
「我們大佑……」才說了一句便又哭起來的女聲吸引了他,悄悄的將視線焦點移向聲音方向,是位打扮樸實的中年婦女,好像在哪里見過。
「童警官,大佑還沒醒來。我們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好好的一個人出去,會變成這樣。」女人身邊的男人跟著說話。單鐸的眼皮撐得更開,這張臉就更熟了。
將這兩張熟悉的臉孔在記憶庫里比對,盡避有些年深月久,向來記憶性自負的單鐸還是很快尋到端倪,再跟之前兩人提及的姑媽聯想在一塊,恍然明白。
是有十多年沒見面的表叔、表嬸。
「李先生,我們也很想知道這點。」
另一道男聲將單鐸吸引過去,眼前的男子必然是警官童信智。
他年約三十多歲,長相頗為精悍,幾乎在他眼光投向他時發現他的注視,古樸的臉容欣慰的放松了些。
「李兄弟醒了。」
「大佑……」李母喜極而泣的轉向病床,緊接著撲過來,饒是不知經歷過多少驚險陣仗的他也著實被嚇了一跳。
她干嘛沖著他喊大佑?
他急忙左顧右盼,病房里除了他睡的這張床之外,並沒有另一張病床呀。
「美枝,大佑身上有傷,你小心點。」幸好李父及時阻止她熱情的表現。
「我是急嘛大佑。你現在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里疼呀?瞧你把眉頭皺得這麼緊,一定很痛對不對?嗚……我可憐的孩子,你要是有個萬一,教媽怎麼辦?嗚……」
「好了,美枝。大佑才剛醒來,你不要吵他。」話雖是這麼說,李父仍以同等熱切的眼神看著他。「大佑,你覺得怎麼樣?要不要爸爸找醫生來?」
病床上被人稱為「李大佑」的單鐸,只是一臉驚恐的瞪視著認錯兒子的夫婦。
到底怎麼回事?難不成他與李大佑長相酷似,表叔、表嬸因此認錯兒子?
「李兄弟,你意識還清醒吧?你知道自己為何會受到槍傷,被雷擊的嗎?」
單鐸一臉茫然,腦中除了混亂還是混亂,但他機警的保持沉默。
這些人怎會認錯人呢?太離譜了!
「李兄弟?」
「童警官,你看大佑這樣子根本沒辦法回答你。醫生說,雖然在送醫之前,有人幫他做了完善的急救措施,大佑仍流失大量血液,身體很虛弱。」李父道。
「這樣呀。」童信智搔搔頭,病人蒼白的臉色,以及眼楮周圍黑色的陰影,在在顯示需要充分休息。「我晚點再過來好了。不打擾你們了,告辭。」
「童警官慢走。」
單鐸無力的合起眼瞼,雖然想打起精神搞清楚是怎麼回事,無奈太過疲累了,就連回答表叔、表嬸的探問都沒辦法,意識很快就模糊了,為疲累所吞噬。
***************
「怎麼會這樣?」
等不到大佑的電話,怡孜主動打去警局詢問,從他同事那里得知他受傷住院的事。
她原本不是很想去看他,畢竟大溪與台北相距頗遠,可是一顆心像被什麼咬噬,總是難受得緊,加上超凡的想象力作崇,腦中出現一個比一個更悲慘的畫面,害她坐立不安。
大佑定然傷是很重,不然以他重信守諾的個性,只要意識清楚,必定會打電話給她,畢竟病房里有也電話呀!
他沒打電話來,就表示他傷得意識不清了。
這……該怎麼辦才好?
就算兩人只是普通朋友的交情,也不能放著不管呀。何況他們還接過吻,打算進一步交往更不能在這時候棄他不顧。反正她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尸,非得走上那麼一趟,也勝過在家里空自焦急。
決定之後,怡孜即刻付諸行動,搭台汽客運到大溪,依照大佑同事給的醫院地址尋去,手上還提了一袋便利商店買的雞精。
真是大出血呀,可兩手空空的去,太難為情了。畢竟這里是大佑的老家,他受傷在院,家里的人會去照料,總不好初次見面給人留下不懂禮數的小氣印象吧?
向櫃台處問明病房號碼,怡孜搭乘電梯來到她要去的樓層,沿著走道尋訪病房。
偏紅色的陽光自窗口射來,在走廊地面上投下金與紅交織的光影。怡孜抬眼看向窗外,灰??的天際映著些殘霞,她停步怔然,原來已到黃昏時刻,她之前都沒發覺。
好像從知道大佑受傷住院的消息後,她都處于渾噩的狀態,時間的流轉對她失去了意義。如果早知道這麼晚了……算了吧,又還沒過探病時間,了不起趕夜車回台北嘛,這一趟還是非來不可。
這個念頭令她再度怔然,輕輕涌來的愁緒帶著淡淡的甜和苦,在心里暈開。原來,不知不覺中她對大佑釋放出遠超過她願意給予的情感。之前還以為相處兩年是純粹哥兒們般的友誼,誰知早就變調了。
她搖搖頭,笑自己傻氣。果真是當局者迷,如果只是純友誼,為何會讓大佑吻她,事後還對那個淡而無味的吻魂縈夢系,仿佛那是多麼值得再三回味的感覺?
原來早就喜歡上他了。
盡避有些不情願,心里還是升起一種微帶驚喜的感動。由友情醞釀成愛情,怡孜不像有些人會對這種改變患得患失,反而有種深切的期待。她希望喜歡的人,同時也是知心人,這樣的互動才是她渴望的愛情。
輕聲嘆了口氣,她再度舉步走向病房,每一步都帶著深切的思念,數不盡的濃情。
我來了,大佑。
忍不住心里的騷動,她的腳步加快。
***************
李大佑突然覺得耳朵好癢。
躺在病床上是第二個白天了,雷擊並沒有造成嚴重的灼傷,倒是從頭到腳都有些小瘀青,左腳扭傷,額頭上更腫了一個大包。根據單鐸的屬下——如今是他的屬下——報告,前天晚上單鐸不顧眾人的勸阻,堅持要上墳祭拜父親和弟弟,下車之後,撇開隨行的兩人,奔進墓園里。
他們趕忙在身後急追,然而變起倉卒,就在單鐸將要到達父親和弟弟的墓地時,一條黑影突然朝他沖來。這時候雷電交加,只看到數道電光劈向單鐸和他,接著兩條身影便滾下去。等他們趕到,發現兩人的呼吸、心跳都很微弱,連忙施以心肺復蘇術。
不久便發現抱著單鐸的男人——即大佑自己——肩上受到槍擊,由于不清楚兩人的關系,便一並送進廟里等救護車。進醫院之後,因為傷患中的一人受到槍傷,院方即刻通知警方,他們還受到盤問。但能說的,僅僅就是告訴大佑的這些經過。
昨天下午,警方在問過醫生病人無礙後,也詢問了他。面對自己的同僚,大佑頗有今非昔比的感慨。往常都是他盤問人的,怎麼竟落到被盤問的一天?
「單先生,你能解釋李警官受傷的原因嗎?」那個叫童信智的警官當時這麼問。
不能,即使是真的單鐸也不能。他嘲弄的想。
「我不知道。」他扶著頭,做出深為疼痛所苦的模樣。
「根據醫生的檢查,雷擊並沒有造成你身體上的傷害,除了輕微的灼傷外。」童信智的語氣充滿懷疑。
大佑不怪他會這麼問。單鐸的身體或許沒事,但精神方面卻出了大問題。老天爺開了場惡劣的玩笑,讓他的魂魄歸錯身體了!
「根據你的屬下所言,當晚你突然決定要上墓園,可以請教原因嗎?」童信智鍥而不舍的追問。
「嗯,這個……」他揉著一邊的太陽穴,垂下陰影甚濃的睫羽,邊在心里埋怨,男人睫毛長這麼長干嘛?害他睫毛老掉進眼楮里。「醫生沒告訴你,我的腦部因為受到嚴重的雷擊,需要做進一步檢視嗎?童警官,雖然我也想知道原因,可是……真的想不起來呀。對了,大佑的情況怎麼樣?你知道他是我表弟吧?」
「這一點,我是知道的。」他遲疑的說。「他受到槍傷,子彈昨晚就取出來了。中午前我去看過他,人雖然清醒了,身體仍然很虛弱。」
「他有沒有跟你說什麼?」
「他連開口說話都有困難。別忘了,他除了跟你一樣受到雷擊外,還受到槍傷。」童信智有些不滿的提醒他。「你真的不知道大佑受傷的原因嗎?」
「老實說,對昨晚發生的事,我的印象很模糊。只依稀記得大佑突然朝我沖過來,還來不及推開他,問不清緣由,全身就受到雷擊,接下來的事都不清楚。」他這麼說也沒錯,單鐸本人所能了解的,大概只有這部分了。「我真的不知道大佑為何會受傷,該不是……」
「你想到什麼嗎?」
「純粹只是猜測罷了。」他虛弱地道。「大佑突然沖過來一定有原因吧,可不可能是他發現了什麼,想要警告我呢?」
「你是說李大佑是為了保護你而受傷的?」
「除了這個之外,我也想不出其他原因了。」
「嗯,這件事的確得好好研究。」
童信智離開之後,他為頭痛所苦。前一晚出現在病房的尤物帶著濃烈的香水味而來,嗆得他呼吸困難。他是在那時候知道她名字叫陳?,與單鐸顯然有極親密的關系,動不動就用那對豐滿的磨蹭著他,而且熱情得教人難以消受。
以托她回去照顧單鐸的祖母為理由把她打發走,他的頭也痛得沒法子思考了。隔天醫生為他做了多項檢查,直到下午時,大佑覺得自己的體力恢復了些,陳?再度來到。
「我不是要你看著女乃女乃嗎?」
「是你祖母要我過來看你的。」陳?委屈地道。
這次她穿了件橘紅色的無袖緊身迷你裙洋裝,效果驚人。打她來之後,駐院醫生起碼輪流進病房五次了。
就在此時,他的耳朵突然發癢,無法再忍受繼續待在病床上,掙扎著起身。
「單鐸,你要去哪里?」陳?以令男人為之融化的酥軟腔調詢問,大佑全身雞皮疙瘩直冒起。
「我要去看我表弟。」
「可是……醫生說你不該下床。」
他冷淡的從鼻孔哼出聲音。「我是那種听話的病人嗎?」
陳?听後笑得花枝亂顫,眼神勾人的道︰「當然不是,不過……你體力恢復了嗎?」
說得好像他下床不是為了探望另一名病人,而是要做什麼曖昧的事。他瞪她一眼,將雙腳放下地,左腳踝傳來了一陣劇痛。
「幫我跟護士要輛輪椅。」他命令道。
「鐸,你真不該逞強。」陳?搖頭嘆氣,但還是乖乖的走出病房。
餅沒多久,她和護士推著輪椅進病房,大佑以未受傷的右腳支力,在護士的幫助下坐上輪椅,陳?推著他離開病房。
落日金紅相映的余暉從走道一邊的窗口投射進來,陳?突然停下腳步,俯身朝他眨眼一笑。
「你去看他是另有目的吧。」
大佑心中一凜,表面上對她的話不置可否,心中卻暗潮洶涌。他被陳?的美艷外貌給騙了,低估了她的智慧。這個女人對單鐸而言,不可能僅是個伴這麼簡單。
她在單鐸的生活里扮演的是什麼角色?
他不禁陷入沉思。
***************
單鐸對著鏡子里的那張臉,表情陰郁。
他無法想象這麼荒謬的事會發生在他身上,但鏡子里的影像分明不屬于他,而是屬于兩天來被人呼喚的那個名字的主人——李大佑。
為什麼會這樣?
從來沒听過閃電會對人造成這種影響,這種事只可能發生在科幻小說中,一點都不真實。他抓著頭發,微微的疼自頭皮升起,嘴角泛起一朵苦笑。就算這具身體不屬于他,生理上的所有痛苦承受的人仍是他呀。右肩的槍傷,還有此刻的頭皮疼痛,沒有比這些更令他感到真實的了。
領悟到這點後,單鐸很快冷靜下來,挑剔的打量鏡中的影像。
這是個長相俊挺的年輕男子,眉眼部分與他竟有三分相似。身高約一百七十五公分左右,足足比他矮了八公分。
單鐸不滿意的哼了一聲,攏起眉宇,沒受傷的左手將褲頭往下拉。
之前解放尿液時,並沒有多想,但發現李大佑身材比他矮,不禁起了憂慮。等他發現自己做了什麼後,又覺得幼稚可笑。天呀,難道他打算利用這具身體做那種事嗎?
即使大小有差異,都不是他目前最該憂心的事。
眼下的第一件要事是,他在李大佑的身體里,李大佑的靈魂又跑哪去了?會是在他的身體里嗎?如果是這樣,他該怎麼做才能矯正這個錯誤,讓兩個靈魂各回本位?
鎊回本位?
鏡中的男人因這個詞匯而玩味的攏起濃密的眉毛。
能不能?有沒有必要?
單鐸接連閃過這兩個念頭,事情發生之後,他頭一次能以冷靜客觀的心情來看待這件事。情況或許荒謬,但是否能視為一個轉機?
李大佑是刑警,這還是表叔在不經意中告訴他的。這個身份對他目前想做的事而言,無疑是個大利多呀。
「大佑……」
門外的呼喚打斷了單鐸的思緒,他清了清喉頭回應,「我沒事……再一會兒就好。」
這根本不屬于他的聲音嘛,起碼高了好幾度。單鐸在心里咕噥。
他的表叔、表嬸,也就是李大佑的父母,這兩天來輪流到醫院照顧他。由于體力未恢復,先前連如廁這種小事,都要麻煩人伺候,對單鐸而言猶如苦刑。尤其是面對將他當成兒子的表嬸,更覺難堪。
早在能開口說話時,單鐸就想告訴他們他不是李大佑。然而從喉嚨里發出來的聲音讓他猶豫,接著又從李家夫婦的眼中看到不屬于他的投影,吃驚之下,僅能勉強維持表面上的鎮定,內心早就亂成一團。
渾渾噩噩不知過了多久,單鐸決定一等體力稍稍恢復,要找面鏡子證實這件事。但這一等,可等過了兩個白天,及至剛才有了體力下床,堅持要自己如廁,在李母的扶持順利進到浴室,終于證實了心中的猜疑。
「大佑……」另一聲催促又至,擔心門外的李母會闖進來,單鐸笨拙的拉好褲子,洗了手出來。
「大佑,你看是誰來了!」
順著李母興奮的聲音,單鐸將視線投過去,眼前出現了一位身材高挑的少女,以一種略帶靦腆的含情目光看著他。
他必須要說他完全不知道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