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楮怎麼可能冒汗?」玫姨納悶的看向外甥女。
「你們沒听過天天天藍嗎?就是那個誰唱的呀!」依隻眨著眼說。
「是出汗吧!」貴美喃喃道—雖然她也忘了「那個」的名字,歌詞倒記得很清楚。
「出汗?冒汗?」依隻思髁艘幌攏?胺湊?際且謊?囊饉肌!?br>
「差很多吧!」玫姨一副無法苟同。
好好一個美麗的詞句,被她硬是改成「冒汗」,詩意全消。
「反正……我就是那個意思啦!」依隻賴皮地說,精靈般的美眸轉了一轉,落到貴美瞼上。「貴美姊剛才眼楮有出汗嗎?」
斌美尷尬的迥避她的注視,對自己竟然會在她面前掉淚的表現感到羞愧。
以前不管經歷什麼,她都會忍住不在人前落淚,今天卻屢次有掉眼淚的沖動。早先是痛得想哭,現在則是……面對依隻的關懷,她既感動又心虛,明明是沒資格接受的,又像一朵向陽的花朵,渴望靠近她陽光般閃亮的溫暖關懷,她真是不應該。
「貴美姊,你是在難過嗎?」
「不是,我只是傷口痛。」她避重就輕地回答。
依隻懷疑地看向玫姨,後者投給她一個不要緊的眼神,便起身離開診療室,留下兩人獨處。
依隻也不多問,旋身從推進來的餐車上取了一碗甜點,語氣輕快地道︰「貴美姊,這些都是姨爹家的廚師伯伯精心準備的下午茶點心喔。現在都差不多五點鐘了!你也餓了吧。來,先喝一口熱熱的紅豆西米露,清爽不甜膩。」
精美的骨瓷湯匙在她說話時—舉到她嘴邊,貴美只得張嘴含住滿滿的香甜。
「好吃吧。」
「嗯。」混雜著軟綿的紅豆和細滑的西米露一入喉,貴美發覺自己餓壞了。
「貴美姊,這個也很好吃。來,張開嘴。」
新鮮的鮭魚三明治、香濃酥脆的芋頭餡餅、入日即化的葡萄乾烤餅、松軟的起司甜點,隨著依隻重復著同樣一句話,一道道喂進貴美嘴里。
「我吃不下了。」口腔里仍充滿女乃香薯球的香甜滋味,看見依隻從小竹籠里又了另一道點心,貴美連忙捂著膨脹的胃部搖頭。
「別這樣嘛。這道酸櫻桃蒸餃大飯店才有賣,廚師伯伯去吃了兩次,才捉模出作法的,比飯店做的還好吃呢。」
「呃,那……」
嘴巴才微微開啟,立刻被襲擊,得逞的依隻開心地咯咯直笑。
面對那張天真無邪的嬌靨,貴美怎樣也無法生氣,只能被迫咬下她塞進嘴的酸櫻桃蒸餃。味道出奇的爽口,櫻桃酸甜適中的滋味,以及馬鈴薯獨特的口感,讓她以為再撐不下任何食物的胃袋豁然又開啟了。
「好吃對不對?」依隻滿意地笑問。
斌美在點頭的同時,別開臉,口齒不清地說︰「我不能再吃了。」
「噢!」依隻的笑臉垮了下來,嗜吃美食的她同時也喜歡把認為好吃的料理分享給好朋友,听見才吃了七道點心就說吃不下的貴美這麼說,不免有些失望。
回到診療室差不多有一分鐘的玫姨,被她沮喪的表情逗笑,寵溺地道︰「別勉強貴美了。你去陪你姨爹,玫姨要幫貴美把冰袋拿開,替她敷上你姨爹調配的青草膏。」
「好。」一想到青草膏刺鼻的氣味,依隻腳底就像抹油般,溜得比誰都快。
她推著餐車還沒走出診療室,便見李培倫迎面而來。
「依隻,你看誰來了!」
不是她多心,姨爹的笑容有點曖昧喔。
眼光懶懶地飄向他身後,只是為了和嗅覺的印象做個確認,依隻其實是不需要看的。拂面而來的空氣中彌漫的古龍水味道,對喜歡它的人是愉悅的氣息,對鼻子極端敏感的人則成了嗆人的味道,依隻非常遺憾出自己屬於前者,以至於無法昧著良心做出掩鼻閃躲或是噴嚏連連的樣子。
ChristianDior的EauSauvageExtreme,正是那人最常用的古龍水品牌,柑橘花香調的氣味一如成為她目光焦點的男子般高雅,有著令人無法忽略的迷人魅力。
哼哼,可惜再令人無法忽略的迷人魅力,也無法讓她熱情的迎上前去歡迎。
「不就是姍姍來遲的方大少嘛!」她站在原地,從鼻孔哼出她的不悅。
「生我的氣呀!」俊美的笑顏俏皮地從李培倫身後探出。
「你做錯什麼了?」依隻的語氣甜如蜜,目光卻銳利如倚天劍般迅速的掃過男子年輕健實的身軀。
殺殺殺,想像著他一身華貴的衣料在目光下成為碎片,呃,那會不會太了?她可不想看他的樣子,事實上,也沒有太多可以期待的,書綸只穿條泳褲的樣子,她看得不要看了!
「咳咳……」被她凌厲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的書綸以咳嗽掩飾心虛,「我……」
「哦——」她拉長聲調,視線在他咖啡色系背心衣褲搭配白襯衫的裝扮上下打量,鼻子故意聳了聳,「換了衣服嘛。我知道,你穿著燕尾服四處跑不方便,所以回家換車時,想到該換套衣服,順道洗了個香噴噴的美人浴……」
「戰斗澡。」他插嘴更正。
依隻似笑非笑地瞟他一眼,「洗好澡後,再順便把整瓶古龍水灑在身上?」
「哪有這麼夸張!」他聳肩,「頂多灑半瓶!」說著,還對她拋媚眼。
這家伙!依隻氣得暗暗咬牙。
「我是要你回去換輛大車來接我們,可沒有要你洗澡、換衣服、噴香水!」
「我知道你們沒這麼快。」他一臉無辜,「我早來也是在這里等,索性把自己弄得乾淨點,再來見你。依隻,你說我是不是很尊重你?」
「尊重我?」她翻了翻白眼,語氣不肩。
明明是他自已有潔癖,還要扯上尊重她,真賴皮!
「依隻,書綸說得也沒錯。」怎麼听都覺得是外甥女的嗓門大了點、氣焰高了些,李培倫忍不住為弱勢者說話。「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你別怪他了。」
「我沒怪呀。」她不情願地收斂脾氣,乖巧地道。
本來想借題發揮,以嬌蠻的壞脾氣讓他這個自以為是的情聖在消受不了的情況下打退堂鼓,可惜這招在長輩面前施展,徒然讓自己變得可憎,反倒讓書綸得到同情。看來,得另想他法。
「沒怪就好。」李培倫滿意地頷首。
「李叔說黃小姐在做冰敷,情況怎樣了?」書綸問。
「玫姨正在幫她敷青草膏,包扎一下就好了。」她以目光指向身後十遠處布簾圍著的區域。「我說,你要是再慢個一時半刻,我們就自己叫計程車走人!」
說來說去,就是為了他回家洗澡、換衣服的事生氣。
書綸無奈地輕喟出聲,難道愛乾淨也是項罪惡?
也不想想是誰把爛攤子丟給他收拾!在抱起那位小姐時,他身上不曉得沾到多少灰塵,回去洗個澡算過分嗎?
書綸心里雖這麼念,語氣卻是溫柔的,「幸好我及時趕到,來得及接你們。對了,我帶來黃小姐的背包。將機車送修時,正好听見隱隱約約的鈴聲,便自作主張地以她的車鑰匙打開車座下的置物箱,發現里頭有背包,順便接听電話。是黃小姐的母親打來的,我告訴她,黃小姐出了車禍……」
「你說什麼?」听到這里,貴美再也按捺不住,匆忙拉好衣服,揚聲問著布簾外的人。
「貴美姊……」依隻幾個箭步溜進布簾里,發現貴美只剩腳踝的傷處在包扎,索性拉開布簾,招呼書綸。「快點過來跟貴美姊講清楚。」
雖然沒戴眼鏡,但貴美還是認出了站在不遠處的美男子就是先前抱過她的男人,心跳怦怦響動。
盡避他手上拎著的背包是一個一百元的地攤貨,但貴美有種錯覺,仿佛那咖啡色的背包被他這麼一拿,便像瓖金鍍銀般,有了不凡的身價。
她納悶為何會如此,眼前的他似乎比記憶中還要俊美,隨著他越走越近,她的視線也越發清晰。換穿休閑式服裝後,除了依然擁有無與倫比的高貴氣質外,他更瀟灑了。時髦發型自然的往後梳,露出寬闊的前庭,俊朗的眉目閃爍著某種促狹,她連忙移開眼光,落進眼里的那雙果凍般的嘴唇,令貴美心頭火熱,頰膚灼燙了起來,慌亂下只能垂下眼睫掩飾無來由的驚慌。
這動作卻讓書綸感到有趣。
女性的仰慕對他並不陌生,但像她這麼害羞的,他是第一次遇見。
「黃小姐。」他忍住笑,禮貌地打招呼,低下視線在她垂下的發瀑里尋找空隙,想看清楚她羞紅臉的模樣。
「貴美姊,就是書綸把你抱進計程車里的喔。」依隻對那張淹沒在發瀑里的臉介紹,不明白她干嘛低著頭,忍不住伸手撩起遮住她整張臉的長發。
咦,她的臉怎麼紅成那樣?
「貴美姊,你的臉好紅,是不是發燒了?要不要讓姨爹給你瞧瞧?」
「不……不用了。」她急忙搖頭,試著平撫內心興起的異樣情緒。
懊死的,她又不是沒見過帥哥,為什麼看到這個漂亮的男人就發……嗯,燒呢?
一定是因為他的嘴唇讓她想到果凍,忍不住想吃……不行再想了,明明肚子吃得好脹了,她不該再想吃果凍……不對,就算肚子一點都不脹,也不能把他的嘴唇當成果凍想吃下去呀!想到拿他的嘴唇當果凍吃,血氣便拚命似地往上冒,所以不能再想了,這樣就不會臉紅了,不會臉紅了……
像是要催眠自己似的,她不斷地在心里重復,至於有沒有用——
書綸得緊咬著牙,才能阻止直逼咽喉那股想大笑的沖動。這女人太有趣了,居然可以臉紅這麼久,讓他不禁要開始擔心繼續下去的話.她將成為第一個因為害羞而腦充血的人了。
「咳咳……黃小姐,我剛才說到接了令堂打來的電話,你不是想問清楚這件事嗎?」運用每一分自制力將笑意壓抑下,他紳士地提醒她。
「呃,對……」該死的,她怎會忘了這件事!斌美沒空再理被挑起的怪異情緒,顧不得臉上的紅潮未退,急急忙忙地追問︰「你真的跟我媽說我出車禍了?她……」
「你放心。我跟伯母講,你應該只是皮肉傷。」他邊說,邊梭巡她從手臂到膝蓋、腳踝的各式包扎,語氣不確定了起來。「是這樣吧?」
「是這樣沒錯。」像是不願意他擔心,貴美用力的點頭。
「才不呢!斌美姊的腰、背都有拉傷的現象,腳也扭傷了。」依隻卻否絕了她的答案。「書綸,貴美姊的媽媽還有沒有說什麼?」
「她是有點擔心,但我安慰她,一等我趕來跟你們會合後,會撥電話告訴她結果,黃小姐的母親留給我她的電話號碼,拜托我要盡快……」
「人家都要你盡快了,你居然還有心情回家洗澡、換衣服?方書綸!你實在……」
「哎哎哎,我知道錯了,別用你的龍爪手掐我!喂,這件襯衫很貴的,是最新一季的樣品,台灣還沒有進口……」
「掐一下又不會破,小氣鬼!」依隻像是不甘心地又打了他兩下才住手,一旁的貴美看得目瞪口呆。
甜美可人的依隻,溫柔地喂她點心的依隻,跟眼前這個凶巴巴又粗魯的依隻是……同一個人嗎?
「呵呵呵……」玫姨掩嘴輕笑,朝貴美擠眉弄眼地道︰「你看習慣就好,這兩個人老喜歡這樣打情罵俏的。」
「誰跟他打情罵俏!」依隻氣鼓鼓地說,發現在場的人全都以一種自以為了然的眼光看她,不免暗叫糟糕。看來,她再說什麼都只是越描越黑。
「算了,現在最要緊的是打電話給黃媽媽報平安。書綸,還不快撥電話!」
在她的催促下,書綸很快拿出手機撥號,他才喂了一下,手機便給依隻奪去。
「您是黃媽媽嗎?我是依隻啦。就是我把貴美姊撞傷,真的好對不起……」說到後來,甜沁如蜂蜜般的聲調轉為惹人憐愛的哭腔,書綸納悶在這樣的聲音下,有誰狠得下心來生氣。
「……我沒哭,我只是好抱歉……謝謝您不怪我。什麼?貴美姊很好,她的傷處都受到妥當的包扎了……嗯,您要跟貴美姊講話,好,等一下。」
依隻很體貼地拿著手機放到貴美耳上,後者迫不及待的喊了聲︰「媽,我……」
「貴美,你還好吧?」
「我很好。」听到母親的聲音,她忍不住熱淚盈眶。「我等一下就回去了。」
「你一個人可以嗎?要不要媽媽去接你?」
「不用了。」她趕緊道,盡避心里好希望能立刻見到母親,但還是理智的說︰「今天是星期天,店里的生意一定很好,我還擔心您忙不過來呢。」
「這里有你雄叔在,媽不會忙不過來,倒是你……」
「我不要緊,搭計乘車就……」
耳際的壓力一輕,貴美怔了一下,听見依隻的聲音接著響起。
「黃媽媽,您放心,我會把貴美姊平安送回去……不會啦,是我把貴美姊撞傷的,貴美姊以後的事都交給我負責,您放心好了。」
這番話听起來是很義氣、負責任,但會不會有點不倫不類?
以後的事都交給她負責?
難道對方結婚、生子、買房子、換工作……她都要負責?又要怎麼負責?
書綸搖頭嘆氣,但一點都不影響對著話機講得興高采烈的依隻。
「我也想見黃媽媽哩。您放心,我很快就會帶貴美姊回去。嗯!就這樣,待會兒見。」她合起手機,遞給書綸,轉向一頭霧水的貴美。「貴美姊,我現在就送你回家喔。」
「不用了,我……」
「書綸,備車!」
她根本不給人拒絕,旋身看向她的姨爹和姨媽,聆听有關傷患需要注意的事項。
「玫姨,你這里有輪椅可以借我們啊?太棒了,這樣明天我帶貴美姊來復診就方便多了。」
什麼?貴美懷疑她听錯,她不但要送她回家,明天還要帶她來復診?
心里交錯著復雜的情緒,一方面是感動,一方面是……
不該接受她的好意,她沒資格,不配呀!
★★★
「你真是天才!」
尖銳的叫聲還在耳際迥響,緊接著臉頰被柔女敕啃了下,但他還來不及領略其中的旖旎,那道翩然的身影便如蝴蝶般投向他開來的那輛休旅車。
「你怎會這麼聰明!」左右兩手分別捂在泛紅的兩頰上,一雙精靈的美眸里燦起了贊嘆的星光,讓她看起來是那麼天真無邪的美麗。
書綸暈陶陶地注視著她,一天下來,這還是依隻第一次贊美他,雖然是為了他的車,但他已經很滿足了,畢竟這表示他終於取悅了她。
其他人則為眼前如偶像劇般的唯美畫面悸動不已。
此時夕陽西下,天色已暗沉下來,庭園燈投射出橙黃的光線,將氣氛營造得浪漫唯美,女主角天真爛漫,男主角溫柔深情,此情此景是如此動人呀。
斌美忍不出輕聲嘆息。她就跟每一位對愛情懷著浪漫憧憬的女性一樣,在看到俊男美女演出柔情款款的一幕時,一顆心總是緊緊地被畫面所傳達出的情真意摯所捉住,並從中得到難以言喻的滿足,連不時抽動的傷痛都能暫且遺忘。
雖然因為近視的關系,眼前的畫面顯得朦朧,卻一點都不影響她欣賞的心情。目光逗留在男主角修長優美的身軀,記起那雙有力的男性臂膀曾幾度穩穩地圈住她,最近的一次還是幾分鐘之前的事,他將她從診療床上抱起,安置在玫姨準備的輪椅上。那動作是那麼溫柔,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是脆弱、受到珍視的寶物。想到這里,貴美悄悄紅了臉頰,心跳再度不受控制地加速。
「我可不可以開開看?」依隻的聲音充滿渴望地傳來。
「不行!」強烈的拒絕出自三張不同的嘴,分別是書綸、李培倫和玫姨,就連貴美也有點頭附和的沖動。
「為什麼?」依隻不依地嬌嗔。
「因為你要照顧黃小姐。」書綸圓滑地道。
他很清楚若說他們害怕她再駕車肇事,依隻準會不高興,便拿貴美當擋箭牌。
丙然,一听見他這麼說,依隻立刻愧疚地奔到輪椅旁。
「對不起,貴美姊。我一個興奮,把你給忘了。」
「沒關系。」
「貴美姊,你真好,人家好喜歡你喔。」
因住她肩膀的女性臂膀帶著令人不設防的溫柔,一下子攻陷貴美的心,引起一陣蝕痛。她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很想告訴她,她其實沒她想像的好。她不好,一點都不好。但在她能開口前,依隻便放開她,繞到身後推動輪椅,把她推到休旅車旁。
書綸已經把車門打開,他走到貴美面前,果凍般誘人的美麗嘴唇微微上揚,湛黑的眼眸里充滿友善。
「我抱你上去。」他朝輪椅上的她彬彬有禮地彎,一手托住她背部,一手繞到她大腿下,小心翼翼地抱起她。
斌美的心咚咚敲著,雖然被他抱過好幾次,但那種心醉神迷的感覺依然不減。
她不是很確定那種感覺是什麼,懂事以來,今天還是第一次有被異性擁抱的經驗,在帥哥懷里的感覺讓她既覺新奇,又感到刺激。
若要確切地形容這種心情,只有情竇初開時被所欣賞的異性意外踫觸的經驗可以比較,那是種在心慌之中夾雜著莫名期待的感覺。盡避這樣的期待無異是痴心妄想,然而,是人就有作夢的權利,偷偷地作個小夢並不會傷到任何人,不是嗎?
這一刻,她只想捕捉待在他懷中短短不到一分鐘的美好感覺,烙印進神魂里,留到以後慢慢回味。
令人留戀的男性手臂妥善地將她安置在事先調整成平躺的座椅上,讓她能舒適地躺在上頭,依隻則從另一側的車門上來,從書綸手上接來一張毯子為她蓋上。
「貴美姊,這樣可以嗎?」
「嗯。」她滿足地輕聲回應。
此刻她方領悟到依隻稱贊書綸天才、聰明的意思了,一股泉水般的溫暖熱流流淌在胸月復處。方書綸不僅俊美迷人,連心思都細密體貼。他一定是考慮到她受傷的身體在平躺時會最舒適,才會開這輛休旅車來接人。
看出她臉上的疲倦,眼皮幾乎都快閉上了,依隻體貼地說︰「你好好休息,到了再叫你喔。」
「嗯。」她口齒不清地應了聲,合著眼任意識浮啊沉沉。
依隻搖下車窗,嗓音甜美地對車外的人喊道︰「姨爹、玫姨,我們走了。」
「小心開車。」李培倫格外慎重地對駕駛座上的書綸叮嚀。
「我會的。李叔、玫姨,再見。」
「晚點打電話給你們。」依隻在書綸將車駛出時,熱情地朝外頭招手。
「好,一路小心。」
閉著眼休息的貴美這才想到她忘了跟李醫生夫婦道謝了,然而眼皮沉重得難以撐開,只能放任這思緒溜走。朦朧問,耳邊隱隱約約地飄起輕柔的樂聲,沒多久,一陣如夢似幻的歌聲應和地響起,像一只溫柔的手撫觸著她疲憊的靈魂,誘哄她沉進夢鄉。
「糟糕,我好像忘了問貴美姊她家里的地址了。」
喃喃的低語滲進迷離的意識里,是依隻在說話嗎?
「貴美姊,貴美姊……」
想回應,可好累,好累……
「討厭啦,都是你放恩雅的歌,讓貴美姊睡著。」
「你不是很喜歡這張牧羊人之月嗎?」男性優雅的聲音從駕駛座傳來。
「對呀,可是恩雅的歌聲,還有這種樂聲,會讓人想睡覺。我忘了問貴美姊家里的地址,剛才也沒問黃媽媽,你看要怎麼辦啦!」
「我問過黃媽媽了。」溫柔的聲音絲毫不受依隻的撒賴所影響,仍是那麼平和。
「你問過了?」
「放心,我知道怎麼走。從這里到富基漁港……」
「富基漁港?貴美姊的家在那里?」
「大概吧,黃媽媽是這麼說的。」
「富基漁港……在富貴角附近嘛,我去過耶,居然沒遇上過貴美姊……人生真是好奇妙……」
「誰說不是呢?」書綸感嘆的嗓音里有著掩飾不住的寵溺。「到那里大概要四十分鐘到一小時左右,為了程羲和丁鈴的婚宴,你也累了一整天,何不睡一下?」
「你一個人……」
「放心,我不會打瞌睡。」
「我不是擔心這個。」
「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
依隻沒回答,車廂里只剩下不斷飄送的樂聲歌聲,吸引人的神魂沉淪。就在貴美的意識快被睡意完全征服時,耳畔傳來低微的呢喃。
「書綸……討厭……對不起……」
心弦像被什麼用力撥了一下,貴美驚醒過來,別轉過頭看去。昏暗的光線下,她可以辨識出依隻的輪廓。那張甜美無邪的臉容在睡夢中顯得更年輕,她盯著那雙粉女敕的唇瓣,平靜得就像未曾開啟。
罷才是自己的幻听,還是依隻的夢話?
她無法確定,目光移向前座,只能勉強看到椅背,卻看不見駕駛座上的人。
車子平穩地行駛,樂聲歌聲依然是惑人入眠的甜美,但她的睡意已悄悄溜走。
當車子抵達富基漁港,她听見書綸以免持听筒跟她母親通話的聲音,在她母親指示下,尋找明顯的路標。
他一定是以為她睡著了吧,貴美心中泛起一陣暖意。
默默在心里品味他體貼的行為,直到車子終於停下來,書綸喚醒依隻,貴美知道與他倆的緣分旅程到了終點。
懊說再見了。
***
不是應該在送她下車後,彼此道聲珍重,從此各奔天涯嗎?
為什麼依隻和書綸會跟著她們走進位於餐廳後面的住家?
斌美一個頭兩個大,打一開始她就想避免這種情況,可她忘了知會母親,結果毫不知情的她,輕易就被依隻的熱絡所迷惑,在禮貌的招呼把女兒送回來的兩位貴客到屋里奉茶,對方也不推拒的情況下,形成了這幕賓主和樂融融的畫面。
「黃媽媽,原來你們在這里開餐廳。富基漁港我以前來過,但只有買過海產,沒在附近用過餐。早知道貴美姊住這里,我挨家挨戶也要找到她。」依隻對著正為女兒的傷勢心疼不已的黃母親熱的說,後者的表情明顯帶著問號。
「黃媽媽,您不知道,貴美姊讓我找得好辛苦!」她跟著解釋。
「你找貴美?」听的人是越听越胡涂。
「對呀,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怎麼沒听貴美提起過?」黃母轉向愛女求證,發現後者臉上只有像是抽筋的苦笑和無可奈何。
「十四年前,我跟貴美姊都讀薇閣國小時,貴美姊把我從綁匪手里救下來。後來我有去找她,可是你們搬家了。如果不是剛巧撞到貴美姊,可能一輩子都找不到她呢。哎,不得不讓人相信冥冥中自有天數呀,該你的就是跑不掉!」
這句話是這麼用的嗎?書綸忍不住嘴角抽搐。看貴美的表情比較像是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一個逃了多年的罪犯最後還是在終極警探鍥而不舍的追捕下落網。
雖然這樣的比喻荒謬了點,但貴美的樣子還真的有那麼點像。
「都這麼久的事了,難得蔡小姐還記得。」黃母感嘆道。「如果不是你提起,我都不記得貴美念過薇閣國小。當年要不是她爸爸做生意失敗,我也不用為了躲債,帶著貴美四處奔波,過著居無定所的日子。幸好貴美懂事,體諒我,不然我……」
「媽,您別說了。」貴美局促的說。
往事對她而言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傷心傷情記憶,她不想也不願去回想。
「過去就讓它過去,我們現在不是過得很好嗎?」她擠出一抹笑容。
「說得也是。」看出女兒的心事,黃母沒再多說什麼。
「黃媽媽,您不要喊我蔡小姐了,喊我依隻就好。」依隻以撒嬌的語氣說。
顯然黃家母女不想重提以前的事,可是,她想幫忙,所以必須問清楚。她沉吟了一秒鐘,以輕快的語氣接著問︰「債務問題都解決了嗎?要不要我……」
「謝謝你的好意,三年前我們就把債還清了。」黃母那張歷經風霜的瞼容上隱隱浮現一絲驕傲,「差不多是十年前,我跟貴美在這里落腳,跟朋友合夥開餐廳,就是那種幫人現煮海鮮的餐廳,由於生意不錯,陸陸續續還了債務,後來還有儲蓄,在半年多前,又開了這家餐廳,走的是高級路線。當然,在你們眼里也許……」
說到後來,她的語氣有些不好意思,依隻連忙表明立場。
「黃媽媽,你心千萬不要這麼說。其實我覺得您好了不起喔,不但還清債務,還建立了自己的事業。這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到的,有許多人,一旦跌倒就爬不起來,您不但爬起來了,還走得更挺更好,這點很值得人敬佩哩。」
「哪里。」
這番話說到黃母心坎里,這些年來,她在生活壓力下,只能埋頭苦干地打理生意,並沒有多少時間停下來思考。依隻的話卻將她這些年來的艱辛和成就全都道盡,頓時讓她覺得血汗都沒有白流,因為有人懂得她。
她的激動全都看在書綸眼里,視線落向將手伸向母親安慰的貴美,從兩人的神情可以看出依隻的話對她們的影響,他忽然有了領悟。生活對黃家母女而言並不容易,就算這時候的她們已經苦盡笆來,但從兩人相似的臉型仍可以看出端倪。
斌美跟她的母親都有一張稜角分明的臉,彷佛曾被一把無形的刀嚴厲地刻鑿過似的。那把刀叫歲月,叫滄桑,叫生活。然而,即使曾被歲月的刀磨礪過,即使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兩人都沒有被打倒,同樣明亮的眼眸里充滿信念,堅強得讓人動容。
他的視線從那張年老的移向年輕的。在短暫的相處之後,貴美充滿個性的堅毅臉容逐漸在他記憶里加深。她的外形或許不搶眼—比不上依隻的嬌,丁鈴的媚,書雅的帥氣,及他認識的其他千金小姐的時髦,但看起來……他不太會形容,總之,他知道以後不管隔多久再見面,他都能很快地認出她來。
「黃媽媽,我看店里的生意不錯,您跟……」
「碧雲,听說貴美……」
依隻正想打探更多貴美這些一年來的生活狀況,卻被一道粗魯的聲音給打斷,視線里闖入一條粗壯黝黑的身影,濃眉大眼里溢滿濃烈的關切,她想當然耳的熱情招呼道︰「這位一定是黃伯伯吧?黃伯伯,您好,我是依隻……」
男人銅鈴般的大眼瞪來,神情顯得怪異,就在依隻感到不解時,貴美輕咳了聲介紹,「這位是我母親的合夥人吳偉雄先生。雄叔,我不要緊,讓您擔心了。」
依隻的喉嚨發癢,瞪著搔著頭、顯得不好意思的無尾熊?呃,她以最大的自制力壓抑下往上冒的笑意,警告自己別想歪了,人家的名字一定不是那個無尾熊嘛!
「對不起,雄叔,我是看您對貴美姊這麼關心,還以為您是她爸爸呢。」她不好意思地說。
「沒……沒關系!」那張黝黑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目光偷偷地往黃母的方向瞄。
咦?書綸心里一動,兩人間有點曖昧喔。
「阿雄對貴美一直很關心的。」黃母的神情維持平靜。「對了,你們一定還沒吃晚餐吧?要是不嫌棄的話,我請廚房做幾道菜……」
「那怎麼……」
本嚕咕嚕的聲音不曉得從哪里發出來,截斷了依隻的客套話。她懷疑地微挑起柳眉,似笑非笑地看向書綸,後者俊臉上浮起一層紅暈。
「你知道我中午沒吃什麼。」他尷尬地解釋。
是喔,身為男女儐相,的確沒什麼時間卯起勁來吃,可她也是呀!
「你肚子餓喔?」她明知故問。
「對呀,都七點多了。在李叔那里時,我只吃了塊酸櫻桃蒸餃,就被你催著離開了。」
這麼說,好像是她虐待他。其實她也只比他多吃了五、六道點心而已呀!
依隻不悅地噘著嘴,還想說什麼時,听見雄叔說︰「就留下來吃飯。我去拿菜單,看你們喜歡吃什麼。」
「不用客氣了,雄叔。您出主意就好,我相信您介紹的一定是最好吃的料理。」依隻嘴甜地道。
「好好。」說著,他咧嘴笑了笑,轉向黃母,「你招呼他們,飯菜很快就來。」
「謝謝你,阿雄。」
「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