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谷雁安再次想到結婚這個話題時,是在交往一周年。
那時她突然有結婚的沖動,發了瘋地看婚紗雜志、網路上的婚禮紀錄,滿腦子編織著浪漫婚姻生活,還有意無意在他面前,拿著旅行社的廣告單說︰「蜜月還是去希臘最好,你看這些照片,一片藍與白的世界,話說我還沒去過希臘咧!」
他捧場地看了一眼,隨口問︰「誰要蜜月?」她朋友?
她臉上笑容掛不住。「不能望梅止渴喔?」
他愣了一下,明白她的意思。「我沒錢也沒辦法請那麼久的假出國。」
她垮下臉,墜回現實。好吧,談結婚還太早,凹嗚,她會收斂一點。
看著她失望的神情,這是曲東宇第一次感覺他們之間的落差,她不用考慮金錢上的問題,而他卻不得不現實。最重要的是,見她一臉失落,讓他覺得自己很愧對她。
七夕情人節的時候,谷雁安送了一只表給曲東宇。她挑了很久,最終看中一只很適合他氣質的,價格雖高,她卻眼也不眨就買了下來。
沒吃過豬也看過豬走路,曲東宇一看那只表就知道價值不菲,他掙扎該收下回去再查價錢,還是當下問她價格,谷雁安見他遲遲未收,忐忑地問︰「不喜歡?」
曲東宇深吸口氣,干脆道︰「多少錢?」
沒料到他會問這個,谷雁安頓了三秒,小小聲回答︰「……十萬。」
「整?」
「多一咪咪。」
「多少?」他臉色難看,不敢相信這女人一出手就是十萬以上!
知道瞞不過他,她深吸口氣。「十三萬八千,你怎麼這麼沒情調啦!哪有人收禮物問價錢的?」
「拿去退。」他推開手表,望著她呆愕的表情,解釋道︰「這只表價格太高,我不會收。」又補一句。「不要為我花那麼多錢。」
比雁安禮物沒送成,但退貨這種事她是不干的,不歡而散的情人節讓她好好反省了一下,送太貴的東西果然會造成別人壓力,怎麼她沒有先想到呢?
踫壁久了,谷雁安暫時打消結婚念頭,但同時,她的父親谷玉斌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勁,想幫她介紹富二代……內憂外患下,谷雁安告訴父親自己有了交往對象,並安排日子準備讓曲東宇跟父親來個第一次親密接觸。
找了個星期天,她找曲東宇逛百貨公司,平時只逛女裝部門的她,今日一反常態,專攻男裝樓層,不顧曲東宇的難看臉色,拚命把衣服往他身上比,一連挑了好幾件掛在他身上,逼他去試衣間試穿。
「我沒有買衣服的預算。」他不覺得沒錢買衣服是沒面子的事,慢慢將衣服一件件放回去。
她伸手劫去他放回架上的衣服。「我出錢。」
他眉頭一皺。「憑什麼?」
他的口氣讓她微楞,隨即氣勢弱了些。「我爸想見見你,下周六在帝國飯店,他……嗯,很在意人的衣裝,所以,我希望你能改變一下穿著。」
曲東宇身上的白襯衫與淡藍色牛仔褲,其實很襯他的氣質。可是,她爸是那種老奸巨猾的商界成功人士,不穿西裝恐怕無法入他的眼。
比雁安很清楚,如果曲東宇家財萬貫,那他穿什麼也無所謂,可他若沒有豐厚的身家,就只能靠第一印象拉抬分數。
曲東宇深深看著谷雁安,一直沒再開口。
他感到為難,讓她買衣服為他打造虛假的形象,然後去見她老爸?這是什麼道理?可看著她眼里的希冀,掙扎的心終究軟了下來,對這段關系的質疑卻在心上孳生……
他不語,拿著衣服試穿,當他走出試衣間,被名貴西裝撐起的氣勢讓他看起來貴氣逼人,谷雁安很滿意,正要拿信用卡結帳時,被曲東宇攔下。
「我的衣服我自己出。」他付了帳,提起衣服跟谷雁安一起出了百貨公司。
嬌小的她勾著他的手臂,眼眶濕濕地,莫名感動。
「謝謝你。」她將頭靠向他的肩膀,遠眺前方車水馬龍的街道,覺得心定了下來。
他們能走得很順吧?
曲東宇的正職是在一家醫療生技公司擔任開發人員,他認真工作,漸漸受到上司贊賞,這天卻收到調職通知,將調至業務部門擔任業務人員。業務絕對不是他的強項,他錯愕了一整天,從熟悉的領域被調離至陌生的地方,薪資也大打折扣,對有經濟壓力的他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
他立刻跟上司反應,卻得到一句——不爽不要干。
現實逼得他不得不低頭,下班後曲東宇帶著疲憊的心回家,西裝筆挺的年輕男子卻擋在回家的路上,他身後是一名氣勢尊貴的中年男人。
年輕男子先開了口。「曲先生是嗎?」
曲東宇沒回答,他緊盯那名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的五官跟谷雁安有某種程度的相像,再笨也猜得出這名中年男人恐怕就是谷雁安的父親。
「曲先生?」年輕男子擋在中年男人面前,正面迎視曲東宇的目光。「我是谷先生的秘書,相信你已經猜到我們的身分與來意,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應該知道谷小姐是我們谷先生的掌上明珠,不管你是為了什麼接近她,只要你離開她,我就能滿足你的要求。」
「她知道你們來找我嗎?」曲東宇隨即笑了。「她一定不知道。」
「無論谷小姐知不知道……」秘書被谷玉斌推開,他站在曲東宇面前,看著這個能讓女兒談起時笑容滿面的男人。
「要多少?」谷玉斌嗓音帶著滄桑,神色平淡得像去便利商店買杯咖啡一樣。
曲東宇繞過他們兩人,他不想跟滿身銅臭味的人講話。
「你有妹妹吧?」谷玉斌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曲東宇停住腳步,心跳加快,該不會要拿寧寧威脅他?沒那麼不入流吧……
「在模特兒界混很不輕松,我能幫她一把。」
好險沒說什麼要把寧寧逐出模特兒界的渾話,不然就算他是谷雁安的爸爸,他也無法容忍。
曲東宇淡淡道︰「她能照顧自己。」
再度邁開步伐,沒走幾步,又被身後嗓音喚住。
「被調職的感覺如何?」
曲東宇轉過身,怔然望著眼前的中年男人。「……是你?」
「我能做到很多不可能的事,如果你堅持要跟我女兒在一起,你的生活只會更辛苦。」
他沉默不語,驕傲的眼眸有些微松動。
「好比說,害死你父母的車禍肇事者,我能讓他關到死呢?」
這一次,曲東宇握緊拳頭,深吸好幾口氣才道︰「司法會主持公道。」
他不再理會谷玉斌,僵著身子回到冷清的家,這里曾經有過一家四口的和樂,卻被酒駕肇事者破壞殆盡,如今還被谷玉斌作為威脅利誘的籌碼。
除此之外,他的威脅更有可能連累妹妹的模特兒之路走不下去,畢竟谷玉斌都能把手伸到他的公司了,這樣下去,他們還有路走嗎?
這社會富人能呼風喚雨,連司法都有辦法干涉……曲東宇閉上眼,那種無法掌握的失控感又來了,一如父母出事時,毀天滅地的現實席卷而來,他只能被命運推著走。
曲東宇心中的陽光寸寸被烏雲遮去,他閉上眼楮,想起谷雁安的金錢觀與他大相徑庭,以後遇上的沖突只會多不會少,若再加上谷玉斌反對,他懷疑這場戀愛還有未來嗎?
到了周六那天,下起傾盆大雨。
直到赴約前,曲東宇都還很懷疑該不該出發,畢竟已經見過她父親了,但從電話中听見谷雁安緊張的聲音,就猜到她不知道她爸先跟他見過面了。
「你一定一定一定要準時喔!」她頻頻叮嚀,望著窗外的大雨,眉頭皺得很緊。
晚上七點鐘,五星級飯店內的餐廳包廂里,谷玉斌緩緩喝著熱茶,他氣定神閑,看著頻頻請侍者察看男友來了沒的女兒,嘆了一口氣。
「你啊,急什麼?不是請人去門口看就會來,遲到就是遲到了,你給我乖乖坐好,一點樣子都沒有。」
「爸!」谷雁安嘟起嘴。「外面下大雨耶,遲到一點點而已,這也是情有可原。」才遲到十分鐘!
「情有可原?知道下雨就應該早點出門,遲到從來不是借口。」
「他可能路上遇到事情啊!」谷雁安皺著眉,見父親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爸,不要這樣嘛,我打電話問問?」
曲東宇還真的遇上了事情,一輛在雨中疾駛轉彎的轎車忘了打燈,害騎機車的他差點撞上,緊急煞車的結果,除了雷殘造成小傷外,身上嶄新體面的西裝也毀了。
他困擾地看著慘兮兮的一身,要換衣服也來不及了,而且他全身都痛,一輛車經過,濺起的水花噴到他身上,讓他看起來更加狼狽。
不然,就這樣過去?
別傻了,還不清楚她爸是怎樣的人嗎?
若他一身狼狽出現在這樣的人面前……他可以不在乎別人鄙夷的眼神,可是谷雁安呢?
他會讓她為難,這是他不樂見的。
他深吸口氣,隨著驟大的雨勢,心逐漸冷了下來。
曲東宇忽然失去繼續下去的勇氣,他本來不是這樣的,從小到大樂觀充滿自信的他,退縮這兩個字根本不會寫。可是父母驟逝後,他突然樂觀不起來,也沒了挑戰現實的信心,畢竟他必須守護爸媽留下來的家園,沒本錢挑戰谷玉斌的權勢。
沒有他,谷雁安還是可以過得很好,她有錢有美貌有天生的優勢,還怕遇不到真愛嗎?他一直都知道谷雁安渴望走進婚姻,然而這卻是現階段的他給不起的,既然如此,他是不是更不該耽誤她……
如今他經濟不穩,卻要打腫臉充胖子,問問自己,到了她爸面前又能端出什麼保證?
終究曲東宇將翻倒的機車立起,掉了頭,騎入雨中。
那一晚,曲東宇沒來赴約。
比雁安又急又擔心,直接殺到他家找人,谷玉斌沒有攔,他認為這是讓女兒與那男人分開的大好機會,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前幾天那麼有骨氣的曲東宇會突然放棄。
曲東宇家樓下,谷雁安嬌小的身影孤站著,已經按了電鈴的她,等著曲東宇出來,這幾秒鐘啊,她腦子空空的,什麼也無法思考。
等到他熟悉的臉龐出現在眼前,她的心才踏實。
「你怎麼了?我好擔心你,怕你出了什麼事才沒來……」
曲東宇淡淡地望著她,與她臉上熱絡的擔心形成對比。
她搖了搖他的手臂,皺著眉,口氣有些責怪。「怎麼啦?你這樣直接爽約,我爸很生氣。但你不要擔心,我會幫你說話,下一次——」
「沒有下一次。」昏黃路燈下,他強迫自己目光冷漠。「我們分手吧。」
她怔住,許久說不出話,直到看見他移步離開,她才大夢初醒般沖上前,拽住他的手,顫顫道︰「你在生什麼氣?再生氣也不能說這種話,什麼分手?分手是能掛在嘴上說的嗎?」
「我沒有生氣,我很平靜地細想過了,我們分手比較好。」
她急到哭了。「什麼叫分手比較好?對你好還是對我好?曲東宇,你在想什麼,不要跟我打啞謎好不好?」
他皺著眉,神色看起來有些困擾,深邃的眸子浮現一絲無奈。
「我沒辦法配合你,谷雁安。」他嘆了口氣,將思考過的借口搬出。「我不是你的東西,不想迎合你認定的上流社會形象,今天我在去飯店的路上摔了車,你精心挑選的衣服都弄髒了,那時我突然覺得很累,不知道在干什麼,我沒有心力討好你的家人,我不是只為了談戀愛過日子。」
比雁安不懂。「你為了這樣就要跟我分手?大不了先不要見我爸啊!」
他笑了,她想得那麼簡單,甚至有點鴕鳥了,先不要見她爸?這什麼邏輯?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
「你可以不用討好我的家人,曲東宇……」她嗓音有著焦急與淡淡落寞。「你對我就沒有一絲舍不得?」
「我沒那麼鐵石心腸。」他握住她的手,眷戀地撫著上頭掌紋,旋即口氣轉硬,放開她的手。
「我很感謝你的陪伴,但是愛情在我的世界里向來不是最重要的,你那麼聰明,應該清楚我們的生活天差地別。你可以規劃出國旅行、可以買十幾萬的表、可以要我裝扮成你要的樣子……你只要有個玩伴陪你談戀愛,反正有錢什麼都不用想,可是我有生活壓力,不想要浪費時間去……怎麼說你才明白?我沒有余力顧及其他不重要的人的想法,你懂嗎?」
「我懂了,我家人是你口中不重要的人,我也是吧?如果你真心愛我,也會想為我改變,為討好我的家人而努力。」她收拾眼淚,臉露驕傲神情,不允許自己示弱。
罷剛還不夠委曲求全嗎?
他卻仍然冷硬拒絕,從他口中說出的這番話,讓她心痛也心涼,以為自己捂著冰塊,總有一天也會將冰融化,卻忘了冰塊不想融化,它有自己追逐的孤冷。
「曲東宇,你這個混蛋!」她丟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離開。
有一絲後悔,冉冉在曲東宇胸口漫起。
這個驕傲自信的谷雁安,被他摧毀了自信,她眼底的痛他看見了,但他不能心軟。
他們的愛始于單純浪漫的邂逅,如果繼續下去,終究會被現實磨損,徒增痛苦,早點結束,這段戀情至少永遠存在于美好回憶里。
他不斷如此說服自己。
那天起,他們如兩條分岔路,各自往不同方向前進,以為不會再交錯的人生,卻在八年後重新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