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人生遲暮的今刻,時而他回想,自己的人生似乎就像一出很長的戲目。于其間,他不曾開口頌歌,一柄木槌,隨主角的幽柔嗓音懸梁,搭合節奏擊響嗚鐘,便回繞了他一生。
換作別人,可能會覺得這麼不值,但于他而言,卻已是足夠。
從在許家莊宴席看到那出君臣戲曲,在夕陽余輝下牢記兄長們那雙交疊的掌心。或許當時,他便是延續了這些人事的生命。
注定跟著那人獨一的主角人生,追隨那麼一遭。
但,他卻沒料的及,在他以為自己要步離戲台時,才是真正牽牢了那人的手。
龍朔二十六年的那場大火,沖破蒼穹,亦碎開海天一線的鏡影……
那時的他,僅只想找個視野無礙之處,望這生長了二十來年的皇城、守候了一生的人兒,清楚的最後一眼。
殊不知,上天卻願意給予他更多。
烽火中,旭日東升,仿如芙蓉開綻的赭紅暈染天空,一切成了盛飾那人出場的闋曲終調,火光晨曦,使得那兩廂重合的縴妍體姿,一並拉開兩幢長影,在他的面前交止。
當時,他只以為是夢幻,要不就是將存活的另一人誤作兩人。卻不知,他倆,本就是同一人。
同步伐前進的足,一樣是帶傷的,一左一右,行至他跟前。隨著伸出的兩雙手,同樣的聲音,講著一致的話︰
「雁子,你可認的出來,要牽那一只手?」
人生道路行至此,與多少人交會過的生離與死別。于是,他的選擇,成為這世間最末唯一能錯開倆人的關鍵。
如此選擇,該是沉重的。但一路走來,誰是鏡影誰是真體,他卻已不再猶豫。
他只知曉,這回,再沒有讓他松手的理由!
步下戲台,那雙手的主人,便是他唯一的主角。他會牽著這雙手,就是永遠。
而另一人的笑容,亦是如此明媚,足讓他存憶一生。與偎在自己懷中的那人相映,相似,卻已是不同的相貌。
當燒葬皇城的最末一縷余煙滅去,艷陽直攀至日中,濃夜沉蔭下的星塵序列再無見影。蒼茫天河破曦晴和,一路延展至遼闊的彼方地線,即便是這出曲子的結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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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鳳五年,杭州城。
「大嬸,敢問這些天,杭州怎會那麼熱鬧?」
不僅是市集,就連一般巷弄,倒也戶戶懸上幾盞彩燈,不時連串炸響的鞭炮,歡騰的仿似節慶般,好不熱鬧著。
一位老者便是在歌轎購物時,這般不經意的向老板娘搭問。
「我說這位老爺啊,您可是打外地來的?」
頓了一頓,老者望向轎輿,一染藹和暖笑︰「大嬸您說的是,家中細君幼年居于此地,後來倒因故在外流轉了多年,我倆老來得閑,便是吊古尋幽到各處游山玩水,得巧又經過這源頭處,見四下熱鬧,是向您請教了。」
「原來您們是旅人啊!無怪是不知這大事了,這些天可是新帝遷都啊!杭州離府京近,自然熱鬧著。」邊是打包老者所購核糕,熱情的大嬸滔滔不絕道。
「那您可知選在此日用意?」
大嬸話栓子一開,是就抓著老人直聊︰「當年那霏兵殘亂,就也在這日。所幸當時是名宦官救了聖上與嵐王,不過倒是賠了他自己一條命。聖上要感念恩人,所以擇于此日開壇,一並吊念在大火中喪生的太上皇胞弟,岑王。」
老者將店家招待的珠露茶及糕點遞入轎內,從簾縫見得雙玉雕似的藕臂,可惜大嬸探長了脖于,也沒窺著那縴自指尖的主人。
「前些日子我那是特地歇了業,專程去府京祭典才知道這細項原因啊!是說婆子我這鋪子可也算有名了,那些天的歇業,要有多少損失客官你想想便知。」
大嬸是碎嘴,但後話卻真是誠摯的驚嘆,一雙眼兒只在回憶中就是痴迷樣。
「但那是值得啊!今個聖上雖是史無前例的女帝,卻可是威嚴極了,那相貌更是絕美。我呂大嬸活這一世人,沒見過那麼美麗的人兒,可不虧為是天神之子托身啊!」
似乎听到大嬸的嚷嚷內容,轎內人是也傳出幾聲輕笑,嫣然淡柔的似有諸多意象存在……。
「可惜太上皇認為觸景傷情,所以堅決要留在行陽城作退隱地,不然我此行也要能瞧瞧呢!」
大嬸雖是長舌,但老鋪底子深,店中最是昂貴的核糕,在她巧手下,更以花荷纏了幾個碎結作精致包裝。
「大嬸說的是,是感謝您告知此事。」
接過貨品並在僕役攙扶下,老人攀回轎身內,轎內伊人偎入懷中熟稔的位置,甚是安心貌。
「這兒離府州近,可要去會會霖兒?」
哀順過那一頭雖已參有些許銀絲,卻柔順依舊的絹發。對于他,老人的動作永遠是滿溢愛憐。
「不,那城我也不打算再踏入了,去行陽吧!要會故人,帶上這杭城核糕跟芙渠茶最是合適了。」
帷幔微波,車輪絞轉過市集,絳朱輿車緩緩沒入喧囂的杭州城鎮中。只余下水窪漪動,再不見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