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折騰耗去了大半夜,夢萊茵在天亮後打電話通知母親,然後被母親強迫住院。
「你是怎麼搞的?好端端怎麼會弄成這樣!」
「我幫你打電話跟公司請假了……」
「茵茵哪!我覺得你最近怪怪的……」
老媽子念經兩三個小時沒有停過,耳畔的嘮叨言語,完全進不了夢萊茵的腦袋里,她只是疲倦地躺在病床上發呆,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唉——老天!她的生命,終究是黑白的。
那段色彩,任憑她用盡了心思、勇氣,好不容易受到小倩賭注的鼓舞,才終于化為行動,但……最後還是不能添入她的生命。宿命哪!難道她真的該認了?
「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麼弄傷的?」夢媽咪語帶責備。
「我……」夢萊茵回神,吞吐著。「跳……跳舞弄傷的。」她撒了個小謊,但心里有數,瞞不過母親。
「是這樣嗎?」她親愛的媽咪當然不相信。
「爸知道嗎?」她岔開話題,當下只擔心那嚴格的老爸知道她闖禍。
「我沒告訴他,趁他這陣子忙,你乖乖把傷養好,別讓他問起,知不知道!」
「嗯。」感謝老天!她有一個疼愛她的媽咪。
「韓丹怎麼還沒有來看你?」
「他來過了。」她淡淡地回答母親。
「耶?什麼時候,我怎麼沒看到?」
「你剛剛去吃飯時候。」
「喔!」夢媽媽點點頭。「那……他怎麼沒有留下來陪你呢?真是!」她的口氣有一絲埋怨。
「他大概很忙吧。」夢萊茵側過頭,怔忡地望著床頭的一把白色玫瑰……
玫瑰是韓丹帶來的。可是,那芬芳花束,似乎並沒有為她心中帶來些許溫情,冷淡的他,只是稍稍交代要她靜養,停留了片刻便離開。
「忙?再怎麼忙,難道連陪你的時間都沒有嗎?還有!你們的婚期到底定好了沒有?」夢媽媽這又想起該催促他們的婚事了。
她並不了解這對年輕人的相處情形,她一直以為,勉強算是青梅竹馬的兩人,該是有感情。
「沒。」夢萊茵出聲回答。
「沒?!」她母親低叫了聲。「多久以前就交代你們了,你們到現在還沒有討論出結果?做長輩的把事情放給你們年輕人自己處理,就是完全尊重你們自己的意思,你們可不要讓我們擔心。」
「媽……」夢萊茵輕咬著唇瓣,吞吐地想表達意見。大部分時候,她有心事還是會稍稍對母親吐露。
「嗯?」夢媽媽皺眉看她。瞧女兒吞吐,就知道寶貝女兒可能有重要的意見想表達。
「我……一定要結婚嗎?」夢萊茵輾轉思量,還是將她連日來的退卻念頭給說了出口。
「怎麼?你不想嫁?」
「嗯。」夢萊茵坦白地點頭。
「你也老大不小了……」夢媽媽可不贊同。
「我也才二十五歲!」夢萊茵抗議出聲,打斷母親的話語。
「以前我們的時代呀!二十五歲還沒嫁,就算太晚了……」
「媽!」夢萊茵白眼一翻,又打斷母親說話。「時代不同了!」
「好吧、好吧!」夢媽媽承認,時代變遷,古老的觀念已經不適用。「但是,你也知道,你們的婚事,並不是咱們家先提起的,是你韓伯伯在催促;何況,你跟韓丹從小就認識,現在結婚應該沒有什麼大問題吧?」
「媽,從小就認識,不代表結婚沒有問題。」夢萊茵苦笑。
她對韓丹真的無法有愛情的感覺,雖是從小認識,但兩人的相處,還是從她進入金典集團工作後,才密集頻繁些。
「茵茵,你不想嫁給他,是不是?」知女莫若母,夢媽媽一眼看穿了女兒眸中的猶豫。
「……」夢萊茵悶聲無言,默認了母親的臆測。
「唉……」夢媽媽沉嘆了口氣。其實憑她的直覺,早感受到女兒對這樁婚事的消極及逃避,必有難解的原因。
「女兒,這回可由不得你了,這件婚事是推不掉的,你該知道,韓家已經對外宣揚這婚事,我們兩家子,可都丟不起這個臉。」
雖然事事由著寶貝女兒,不過這重要的大事,實在沒辦法任她持反叛的態度。
「媽……」夢萊茵癟嘴看著母親,她仍然想要掙月兌這安排。
「茵茵,听媽說,你嫁進韓家,我跟你爸爸才能安心,你也知道,你爸爸最近在政壇的地位是每況愈下了,爸爸能讓你過多久的好日子?唯有幫你安排一個財富地位都優秀的夫家,我們才能放心,畢竟我們沒有辦法照顧你一輩子……」
「噢——媽咪,別說了,我的牙好疼哪!」夢萊茵捂著腮幫子,安撫那突來的疼痛。
她知道,這番爭取是很難取得母親的妥協了,她實在不想再听下去,母親這些話,連日來不斷重復,她都快要倒背如流了。
「呀!你不是有顆蛀牙,兩年前就該拔了嗎?趁著住院,順便拔一拔吧!我等等去幫你掛號,過幾天去拔牙齒。」
她母親這才停止了叨叨不止的說服。
※※※
金典集團
明亮寬敞的辦公室內,韓丹與訪客嚴肅地交談著。
「先前的幾個設計組,雖然都是業界優秀的建築師,但他們提出來的方案缺乏創意,所以你必須有能力做出我所需要的東西。」
韓丹一面說明,一面審閱著簡報,簡報的內容包含建築師的敘述,以及大樓模型和俯瞰效果圖。
這次,跨足國際的金典集團斥資數億,準備在國外建造一棟金融大樓。
經過競標的方式裁定設計師與設計的方案之後,目前由建築界赫赫有名的建築師——南衛衡,月兌穎而出,興建工程由他奪標接下。
南衛衡略略頷首,不疾不徐地接話。「我想,經由不斷的溝通,可以很清楚獲知貴公司確實的需求。我先針對廠辦大樓智慧化的重要性規畫,大概說明一下。」
西裝筆挺的他,言談舉止間流露卓爾不凡的架式。神采奕奕中,帶有一分不容小覷的霸氣。
「請說!」韓丹自簡報內容抬頭,專注地傾听。
「安全系統、區域網路跟內部通訊系統的部分……」南衛衡以他自信的姿態與專業的口吻開始述說。
一絲激賞的光芒自韓丹眼中掠過!在言談間,韓丹已大致在心中奠定對他的充分信任。
「那麼,你可以說明,這部分的規畫動機為何?」韓丹在听完說明之後,針對大樓設計圖的一部分提出質詢。
「這個動線做這樣的規畫,可以減少哨所的配置,更能為你節省避理人員的費用。」南衛衡托出重點。
「嗯……」韓丹輕點下巴,表示贊同。「不過,這些管道的設置需要再修改。」他刻意在這部分的設計上考驗對方。
「不需要!」南衛衡以他專業的衡量否決了。「管路布置不能低于建築平面的五百分之一,因為管道間的設置,對網路的運作相當重要,而且必須把弱電系統也考慮進去。」
他當然知道,精明的韓丹對這份設計其實是滿意的!適度的刁難挑剔,只不過是為了試煉他的功力。
「很好!」韓丹對他的評價已定。「你果然了解我的需求!抱喜你,這個Case敲定!」
「明智的決定!」南衛衡輕撇唇角,笑容內斂。他,是自信的!
雖然得標並不代表這樁生意論定,要取得這個機會,還需要經得起考驗;不過對于這結果……他早已勝券在握。踏進金典集團,他便已自恃這大筆營收,已經一半落人口袋。
他的神采與光芒,韓丹悉收眼底。
「一起吃飯?」韓丹對他提出邀請。
「不了!我還有事。」南衛衡起身,從容地推掉這個邀請。
「好,那就不送了。」韓丹倒也不強人所難。「後續的計劃,我會請我的秘書跟你密切聯系。」他簡單扼要地表示。
「合作愉快!」南衛衡伸出有力的大掌,與韓丹交握。
「命作愉快!」韓丹給他一個真誠的笑容。
隨後,南衛衡邁著瀟灑的步履,踏出金典集團。
※※※
真是該死的受到詛咒!
夢萊茵無力地在心中嗚嚎。拔了一顆蛀牙,讓她痛到不能說話,此刻,她嘴巴里還咬著止血的棉花,坐在醫院為她準備的輪椅,十分狼狽而無助地在醫院門口緩慢笨拙地打轉。
雙腳不能自由活動的感覺真痛苦!無法得心應手地操控代替行動的輪椅,更令她覺得氣憤、感到暴躁!
要不是她的腳月兌臼,這些天來沒有辦法行動,暫時成了個瘸子,誰喜歡坐在這該死、難操控的輪椅上!
心情惡劣!當下,她只想離開醫院這鬼地方!就算是到附近晃一晃也好!趁著母親剛離開去用餐,她後腳就跟著出了醫院。
天空飄著綿綿細雨,讓整個街道都灰蒙蒙一片。
她將雨傘放在腿上,沒有多余的手去撐傘、擋去灑下的薄濕水滴,她的雙手正忙著吃力地轉動輪子。
車輛不多的馬路上,只見一名坐著輪椅的女子辛苦地移動,但始終笨拙地在馬路中央打轉,一會兒前進、一會兒後退,無法到達她的目標之處。
南衛衡離開金典集團,轉赴另一重要約會。約會地點就在前些天送那名花蝴蝶來到的醫院旁邊。
行走在街道上,遠遠地就見前方的交通異狀。
幾輛車子堵在路口中央,而路口處,那名坐著輪椅的長發女人,正是影響路況的元凶。
他慢慢走近,不禁蹙起眉來。
現代人的同情心似乎越來越薄弱了!眼見行動不便之人無措、窘迫,卻沒人伸出手相助,倒寧可影響交通的行進,停下來看戲?!
一股正義凜然之氣涌上他心頭,他邁開步伐,往路口快步跑去——
正當夢萊茵頹喪到了極點之時,突來的力量自她身後推動,讓她的輪椅快速地前移。
片刻錯愕,她來不及回頭,只是愣愣地盯著前進的方向。
驀地——她回神!
可惡!背後這人在幫倒忙哪!她是要到醫院對面的便利商店,後面這個人為什麼要雞婆地把她推回醫院的方向去?!
南衛衡將她從路口中央的車陣里營救而出,一路往醫院門口去。瞧這人坐著輪椅,應該是要進醫院吧?他沒想過是否判斷有誤。
「呃!呃!咿……喔……咿喔……」
夢萊茵又慌又急,發出抗議的聲音,她想大叫驅走這名雞婆人士,偏偏,嘴里又咬著醫師囑咐短時間不能吐掉的棉花,她根本不能開口說話。
她心中滿是竄揚的火氣。
雖然花費了很久的時間,她還是在路口忙亂地兜圈圈打轉,但好歹她也已經把自己推到中間,誰知道竟會冒出個程咬金,又把她往原來的方向推!害她又前功盡棄!
南衛衡雙手扶著輪椅把手前進,听到輪椅上的人發出困難的聲音,他不能理解對方想表達什麼。
這個人……是個弱智殘障?
倏地,他的同情憐憫油然而生,將她送達醫院門口之後,他彎下腰想要與之交談——
「呸——」
夢萊茵再也忍不住了!呸掉嘴巴里頭的血腥棉花,她怒瞪著醫院的大門,對她身後的人發出憤怒咆哮。
「你這個雞婆白痴!我不是要到這里,你做什麼無聊假好心,把我推回原來的地方!可……惡!你最好把我推回剛才的地方……我要到、到、到對面啦!」
她劈哩啪啦連串地惡咒大吼,嘴巴的麻醉藥未退,口齒顯得笨鈍含糊。
連說話都不能順暢!這讓她更暴躁了!
索性,氣急敗壞的她,抓起腿上的雨傘,往俯下的那顆人頭忿忿地敲下去——
「噢!」南衛衡發出一聲哀嚎!
Shit!他的好心換來一頓毒打?!原來這女子不是弱智?!
口吃還這麼潑辣無禮?可惡,他非要好好教訓這不知好歹的人!
「夠了!」他大喝一聲,挪身到輪椅前方,用力地抓住那又要往他腦袋劈來的雨傘。
這陣子跟死傘犯沖,見到任何拿雨傘的女人都該戒備!
「呃!」
「呃?!」
兩人面對面,皆同時錯愕愣住!
「是你?」夢萊茵傻眼了!
「是你?!」南衛衡的臉色一僵。
她——面熟得很!犀利的辨認眼力,馬上認出她就是那名花蝴蝶!縱然她現在脂粉末施、一身醫院病服外頭加了件素雅的小外套,簡單樸素的形象,與出入PUB時大大不同。
「……」火氣暫時因為意外的震撼而壓下,夢萊茵瞬間不知道如何反應。
又見到他了?哎,好尷尬呀!這當下,喜悅又羞赧,心情是錯綜復雜的。
「你坐在輪椅上還這麼潑辣!脾氣真差。」南衛衡褪去惱怒的臉色,雙眼眯成一條細縫,打趣地瞧著這無助卻又潑辣的女人。
「我……嗯……」她按捺著內心的慌亂,蠕動嘴唇沉吟著。「不好意思……」道歉的言語,實在很羞于出口。
「……」南衛衡沉沉地吐了一大口氣。遇到這女人,似乎總沒有好事?!但是她真該死的為什麼要這麼無助,那嬌弱的模樣讓他感到罪惡。
「需要雨傘嗎?」夢萊茵問了個突兀的問題。
因為蒙蒙細雨慢慢轉成豆大的雨滴,她瞧他發梢蒙了層濕潤。
「不用。你自己留著吧!」他痛恨雨傘!
不自在地瞥向另一頭去,她軟調的語氣,與方才的叫囂頓呈極大的落差,也讓他心中的一絲歉意油然而生。她當下的窘境,他也月兌不了關系,是他讓她坐上那張輪椅的。
驀地想起……她上次那把傘,還掛在他家陽台。
「……」夢萊茵又是難堪一陣,安靜地低頭看著手上緊抓的雨傘。
怎麼辦好呢?她見到他後心跳加速、羞窘尷尬,他又喚起她上回那糗死人的記憶。雖然好想更接近這男人,卻又沒有勇氣!
「你要到對面?」他沒好氣地出聲問她。眼見自己的約會時間已近,他無法在此耽擱時間。
「嗯。」夢萊茵點頭。
「坐在輪椅上,你還帶傘做什麼?」會被她打敗!他想不通,推輪椅之外,她要從哪里生出第三只手來打傘。
「呃……」對喔?!夢萊茵剎那間漲紅了臉。
「我推你過去吧!」
南衛衡尚未得到她的回復,就已經開始行動。
他將她送達之後,便匆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