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新的廣告案,又是華燈初上。吉普生廣告公司的一樓,一個個筋疲力盡的人影踏出大門。
向飛翼獨自站在建築物接連的騎樓、仰頭看著黑茫茫的天空,與這個電虹閃爍的城市。
每次只要完成一件案子,在這樣充實與疲憊的邊緣時刻,他總是驀然地感到一陣空虛。此刻,他像離群索居般,身處沒有同伴的孤獨中。
街上各式車輛穿梭不停,形形色色的人們步履匆匆經過他眼前,各種聲音、噪音傳人他耳膜;這世界映在他眼中,成了斑駁陸離的區塊與色彩,而他的情緒,落寞或空虛,只不過是這世界的一小簇光點或泡沫,誰該過問或關心?
回家?還是上小酒館小酌?他心中正盤算猶豫。不為了裴妍雨回家的日子,竟讓他十分惆悵。
「總監,還不走嗎?」背後傳來余采衣溫柔的聲音
向飛翼回眸,瞥她一眼;沒出聲回應。
適不適合在一起一輩子?余采衣對他說過的一番話,在他腦海浮現。
他跟妍雨,適合嗎?他心中被這樣一道帶刺的問題劃過。第一次,對他與裴妍雨之間,會充滿這樣的懷疑。
向飛翼偏過頭看著余采衣,突然覺得滿心苦悶想跟人分享。
「一起喝酒?」于是他出口提議。
余采衣不敢相信,這是他首度在工作之外邀請她。
「好!」她滿心喜悅答應。「去哪喝?」
「一家不錯的小酒館,離我住的地方不遠。」
兩人于是轉往向飛翼常去的那間小酒館。
夜深,撥放著藍調音樂的小酒館里,彌漫著濃濃的頹廢氣息,迷離的燈光下,煙霧飄散、杯觥交錯。
吧台前,兩人坐在高腳椅上喝酒,廣泛的話題輾轉,從公事到他的愛情。
余采衣輕啜褐色酒液,在向飛翼談完他的愛情之後,以一種慵懶的姿態覷他、並以儼然專家的口吻解析道︰「所以我才說,有時候還是要冷靜想想,身邊的人究竟合不合適共度一生。有些戀人在一起的開始,是因為生活枯燥,因為寂寞,希望在沉悶乏味的生活中找到一些刺激感,這樣的感情本來就脆弱。」
她為他綻放魅力。今宵不積極,來日恐怕仍是要永無機會地巴望著。
難得始終在心房之外築起藩籬的他,會敞開內心地對她侃侃而談。她獲得他的青睞,得知他的愛情與煩惱,正好逐步誘他交出更多的喜怒哀樂。
「我跟她的開始不是因為那樣。」向飛翼反駁。「不是因為寂寞。」
「或許不是。」余采衣不置可否地聳聳肩。「但你必須承認,你現在已經無法駕馭你們之間。」
向飛翼默認,無言握著酒杯。的確,他已經開始無法掌握,無法掌握裴妍雨的一切,更無法掌握自己的情緒。
余采衣深深看他一眼。「呵,許多男人以為有力量去駕馭戀愛,但是又害怕進人新的關系。往往有些男人開始想去付出、想去愛的時候,也就開始變得害怕,然後,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愛情不再均衡……」
向飛翼吁了口菸,以冷冷的眸光睨她。
他佯裝得平靜無瀾,但她的話語,卻深深介人他的思維—開始想付出、開始想愛的時候,也就開始變得害怕?
他也是這樣嗎?是吧?!沒有自信能成為裴妍雨的全部,所以他對她的愛變得不均衡。
余采衣狡黯一笑,欲放肆探人他的內心。「你也許以為戀愛是你可以控制的,她也是你所能控制的,你不喜歡人事物不受掌控的感覺。」
「你倒了解我。」向飛翼撇唇一笑,舉杯飲盡剩余的酒。
「我跟在你身邊夠久了。」一語雙關。余采衣一笑,自他手中取下酒杯,對吧台里的酒保揚了揚,示意酒保再送上一杯。
向飛翼不置可否地挑挑眉毛,沒打算接下她的話。
她的眼眸帶著一絲挑釁,靜靜看著他許久,才幽幽地開口︰「有時候,男人以為握在自己手心的愛情無庸置疑,男人喜歡在他懷里哭泣的女人,以為這樣的女人值得佔有貼近。
其實,那不過是雄性動物自以為是的幻覺,男人當不了女人永遠的英雄,也不一定所有的男人都該當英雄,愛情……有很多種相依的方式,例如……很好的伙伴關系。」
余采衣喝多了,話也多了,只是她的言語也如繚繞在酒吧的尼古丁煙霧般,總有那麼幾分暗示意味,以及向飛翼听不清的縹緲別意,但他知道,她意圖影響他的愛情。
他開始後悔,後悔讓她知道那麼多關于裴妍雨的事情。
「韓劇真的那麼好看嗎?」別開臉,向飛翼隨口扯了個無關緊要的無聊問題,他突然想知道,他家的妍雨,與別的女人有些什麼不同?
「我不清楚,這樣的問題別拿來問我,我對韓國的產物沒多大興趣,我跟你的女人不同。」余采衣扯唇一笑,刻意強調本身與裴妍雨的差異。
向飛翼方才跟她講了許多,她自然了解他對他家女人的興趣有多麼地憎惡。
「是不同,她痴迷得很。」
酒保送上新的酒杯,向飛翼舉杯啜飲,惘悵地笑了。
眼前女子為他綻放最鮮艷的光采、雙眺也為他明亮閃爍,而他家那女人……現在大概依舊是盯著電視,為電視中的人物展現她的喜怒哀樂,她的心里可以擱下許許多多、除了他以外的陌生人;或者,她的經理?
而他,是否佔了她心房的小小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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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試著交往,可以嗎?我們可以成為很好的伙伴,也會是知己。」
向飛翼家門前,余采衣面對著他告白。她半睜一雙迷離的眼,吐著幾分醉意的音調。
他沒有回答。余采衣終于還是說出了她的企圖,向飛翼也才肯定,她對他的愛戀從來沒有放棄過。
心中有股莫名的比較念頭掠過。向飛翼看著她,這女人,甘願為他變得柔順、對他的喜怒深深在乎著。
起碼這女人不會痴迷著韓劇中的人物,哪像他家那女人?!所以,他或許會給她機會。
「你已經參觀過我家了,回去吧!我送你到巷口坐車。」他俯視余采衣那張因為酒精而略略泛著粉紅的臉蛋。
出了小酒館後,他沒拒絕余采衣散步的提議、也沒拒絕她參觀他家的要求,他知道,她急著突破某些既定存在的障礙,想深人了解他的生活
只不過,她仍不明白一點,要讓他們兩個人之間有絲毫可能或進展,決定權,不在她手上。
「嗯,晚安。」余采衣抬頭看著他,很愉快地笑了。
方才的告白,他沒有回答可以或不可以,在她的主觀認定中,是一種動搖、或者默許。
他沒拒絕的反應,成了對余采衣的鼓舞。于是,她雙手扶上他的肩膀、輕勾他的頸子,踮腳在他頰邊一吻。
「晚安。」向飛翼垂首,僵直的身體如一尊雕像。雖接受了她的道別之吻,卻也沒其他親昵的回應動作。
這廂暖昧,在另一端、另一雙眼楮中,卻是愕然與惶恐。裴妍雨正購物回家,走回家門前,恰巧看見這一幕。
那女人……那樣勾著他的頸子,在他頰邊親呢地印下她的唇。
裴妍雨心中一陣難受,抓著塑膠袋的手松開,罐頭、飲料瓶滾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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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采衣走後,院子里,向飛翼與裴妍雨一高一矮的身影相對。月光斜灑,拖出了兩條不交集也不重量的黑色倒影。今日的他們,似乎連對彼此心靈的體會都覺得陌生,如那兩抹毫不相干的影子。
「你上樓吧,我要睡了。」許久,向飛翼才淡淡吭聲。
怎麼能這樣?裴妍雨失措。她等著他的解釋,等了這麼久,他打算抹去她方才所見的事情?
「她……她跟你是什麼關系?」她問得好急。
那女子走前拋來的那記挑戰、挑釁的視線,讓她無法不存疑、無法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
向飛翼睨她一眼,不知為何,覺得她此刻的驚惶,竟讓他心底泛上一陣得意。怎麼,她也知道佔有與妒忌的感覺了嗎?
「你覺得是什麼關系?」他不打算排除她的誤解。事實上,也沒什麼誤會不誤會可言,不過是親吻臉頰罷了。
「翼……」裴妍雨害怕看到他冷冷的眼眸,害怕那眼眸不再為她而充滿溫暖,她看著他的眼,覺得他的心正遠離。
她希望這只不過是個誤會的場景,她也想如以往般信賴他,她以為這次的吵架冷戰,並不會影響他們什麼。
但是現在,事實顯然不是她想的那樣天真簡單,似乎……
很多事情在改變;向飛翼也在改變,他們之間,變了?!
「如果沒什麼事,我進屋了。」他已有幾分醉意,心情也不大爽快。
她急忙拉住他手臂。「翼,告訴我,我們之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出了什麼問題,你不清楚嗎?」他聞言冷笑,側過臉來看著她,淡淡地吐著譏諷。
裴妍雨猛搖頭。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出了什麼樣的問題,會嚴重到讓別人介人。他與那女子,真如她眼里所見那樣暖昧嗎?
看著她蹙眉搖頭、看著那張蒼白的臉,向飛翼突然厭惡起她無辜的樣子。他與她對視良久,發現……自己竟對他們之間感到疲憊、感到負擔。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向飛翼心中也有幾分忐忑與茫然。
裴妍雨好迷惑地注視著他眼眸中、出現許許多多復雜的變化,她已經抓不清向飛翼心中的想法。
好慌、好恐懼……她才垂首低思,下一刻,向飛翼吐了話︰「分手吧!」
她倉皇抬眸,瞬間紅了一雙眼,不敢吭聲,害怕確認這事實,但他仍無情地給了她殘酷的確定答案。
「分手!我們分手。」他覺得好累,是因為血液里面的酒精?
還是這段時間來的心理負擔?他預備給余采衣機會?或是只是要她為他難過?
「為……為什麼?」她的眼淚滾落臉頰,聲音低啞地問他︰「你……你愛上了別人,愛上‘她’?」
向飛翼看著她……他很意外,裴妍雨的眼淚,依然讓他有感覺。他以為,他對于她的脆弱、對她的憐憫,早已麻痹。但是他依舊心悸,心悸得難受。
但不知為什麼,今天的心橫豎就是殘忍了起來,他以刻意平靜的口吻說︰「跟她無關。」事實如此。
「……」她能說些什麼?裴妍雨揪心自問。淚霧教她看不清他的臉龐、看不清他臉上殘酷的表情。
愛情中分手的可能,變了心佔大多數。她的胸口被一團難受的強烈悲傷哽住,調整紊亂的呼吸,就是說不出話。
從沒想過,他會愛上別人。這是他這陣子陰陽怪氣的原因嗎?原來那是分手的日子?
是的,就如前男友,分手前讓她捱了段捉模不定、沒來由承受他惡劣對待的苦日子。
他就跟前男友一樣,變了心!
裴妍雨多不願意給自己這樣的答案,誰來告訴她,這不是真的?
她奔跑,以最快的速度奔離他身邊,奔離這個讓她受傷的男人。
她不願意看他更絕情的表情,不願意地再吐出傷她的話語。
變心也好,不是也好,在眼淚流進心里的這一刻、她覺得……自己懦弱得無法面對事實的真相。
不想知道、不想知道,她不想知道更多更傷人的……
在裴妍雨抽身奔離之際,向飛翼暗暗咬牙,克制著拉回她的沖動。
矛盾的心中有種報復的快感,報復她對他不夠重視,但同時也感到痛心。他曾告訴自己,要讓自己成為唯一能讓她快樂的男人、不讓她哭泣,但如今卻讓她這般落淚。
安水難收!是他開口說分手的。他在近乎懲罰報復的心態下跟她說分手、很過分地傷害了她,但是,他卻又試圖抹去心中的罪惡感……
對!他是愛她。但誰說愛一個人,一定要在一起?
沒理由一直去付出、愛著付出不夠的她,是她長久來未把他放在心上,是她對他的專注不夠……
他反覆矛盾地說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