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保全的早晨會議向來很熱鬧,不過,此刻卻寂靜得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听得見。
一聲很大、很大的抽氣聲猛然揚起,伴隨著一句大叫打破滿室沉默。「什麼?學弟,你再說一次!你要干嘛?!」
罷結束假期的項敬之,無法接受剛听到的消息,驚駭得下巴險些掉下來。
「我要結婚了。」耿仲平溫溫的、慢慢的重復著這則好消息。
昨晚?敏鳳答應了他突兀的求婚之後,同時也決定盡快完婚。
「不!你再說兩次!」項敬之還是無法置信,自己的小學弟竟然會比他早一步踏入禮堂。
「我要結婚了、我要結婚了。」耿仲平乖乖地重復。
「不!我不相信!」項敬之抱著頭怪叫︰「你再說十次。」
「喂!你欠揍啊!不要欺負小孩子。」蔣承禮終于看不下去了,自桌下踹了他一腳,一面向學弟道賀︰「仲平,恭喜你。」
「恭喜。」石晉也隨之跟進。
「我還是不敢相信,我和我的親親小悅都還在牽牽手、親……呃……」項敬之正想說出「親親小嘴」,卻在看見未來岳父大人後乖乖改口,以免慘遭殺身之禍。「萬分純情的階段,你居然要結婚了?!苞誰?什麼時候?在哪里?」
「我跟敏鳳,下個星期一下午兩點,會去法院公證。」耿仲平還是一逕慢條斯理的回答。「那時候事情應該已經結束了。」
「不是吧!?敏鳳?!那個陷害過你的壞女人?」項敬之再度抓狂。「學弟,你真的沒有對象,學長可以義務介紹一些給你啊!何必如此?!」
「你?你介紹的水準只有酒國名花吧。」蔣承禮嗤笑著。
石晉聳聳肩,絲毫沒有出手相助的意圖,沉默地飄出會議室。
「可是……」項敬之轉向唯一不表態的溫大人,希望他能伸張正義,一起救他們的小學弟月兌離苦海。
溫望非卻只是笑笑。「學弟,恭喜你。」
「溫望非,你居然不反對?」他才放假一個月,怎麼道德正義就沒落了?
「我看不出有什麼好反對的,每個人都有過去不是嗎?」溫望非淡淡地說道︰「或者,下次我們找個機會,跟你家小悅談談你‘女人叢中過,半點不留人’的情史?」
一听見溫大人搬出黎小悅的名號,項敬之毫不遲疑,無條件投降。「學弟,那我也就只好恭喜你了。」
「謝謝學長。」
「對了,學弟。听說法院公證需要證婚人,不是嗎?」蔣承禮正準備離開去值勤,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停下腳步,露出興味的笑容。「下星朔一下午我、望非、阿晉就請假去觀禮吧!」
「等等,那我呢?」算來算去,都沒听到自己的名字,項敬之大聲抗議。
「你恭喜得這麼勉強,學弟怎麼好意思麻煩你呢?」溫望非會意的接口,跟著往外走。「那天公司就暫時交給你吧!」
「不公平!我剛剛只是開玩笑的,喂!你們──」項敬之不服氣的跟著叫嚷跑出去。
待眾人離開,耿仲平終于如釋重負的松了狗氣。
能得到學長們的祝福,對他來說,意義很重大。
因為這就表示學長們接受了?敏鳳,並將如同愛護他一般,愛護著敏鳳。
就算有一天,當他不得不離開她的時候,還有學長們能照顧她……
二十年前那位準確算出父親死劫的算命先生,就曾斷言,他將在今年也將遇上死劫,他從前只是听過就算,不曾去在意。
可是現在不同了,他有了牽掛,怎麼也放不下她。
不管他究竟會不會應劫,他都想替她安排好依靠,盡快結婚也是其中之一,結婚之後,如果他真的發生什麼不測,以他的財產,雖不能保她終身衣食無憂,但至少也能讓她月兌離俞其威的掌控。
這些想法要是讓學長們知道了,他們一定又會笑他傻。
不過為了她,他不介意當傻瓜。
只要她能好好的……
※※※
整件事情正如同他們的推測,發展得非常順利。
當?敏鳳對媒體澄清自己和郭其大並無婚約時,?其威人還在大陸,無法第一時間做回應,「其威企業」的股價因此大幅跌落。
原本打算老牛吃女敕草的郭其大,這下子成了遭人非議的話柄,一氣之下,回頭大量收購「其威企業」的股票,打定主意,以持股量入主董事會,好威脅俞其威獻上女兒。
對他而言,這已經不是娶不娶的問題,而是面子問題。
其威一心向外發展,而大量賣出股票的問題在此時顯現出來,一听說郭其大下手攻擊「其威企業」,馬上跟著大量入股,但手邊的資金全都押扣在大陸,只能靠販賣手邊子公司「永聲實業」的股票套現。
事情爆發的第二天收市時,耿仲平已經得到「水聲實業」的大股東席次。
其威這邊好不容易穩下「其威」持股量,卻馬上听說子公司易主,而且換上的還是個不久前還赤字累累的保全公司,又驚又怒之余,當天就打電話給對方的總經理,準備先禮後兵,談和為上。
「真的不用我陪你進去嗎?」俞敏鳳被要求坐在車上等他,表情憂慮地問道︰「我爸爸……很不好應付。」
「不用了,沒問題的。」耿仲平輕聲安撫她。「現在佔有優勢的是我們,?伯伯沒辦法太刁難的。你在這里等我,我只說幾句話就會出來了。」
他湊上前,輕輕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就離開車子,走進「永聲實業」。
原本溫學長打算出面替他談,不過他想自己來,因為這次的會談不只會影響到公司的利益,最重要的是,這是為她而開始的戰役。他不希望別人代替他上場。
推門走入「永聲實業」的接待室,一股熟悉的感覺襲上腦海,這場景仿佛似曾相識。
「耿總,歡迎歡迎。」?其威果然是生意人,盡避骨子里恨得牙癢癢,表面上仍舊滿臉笑容的伸手與他交握。
「俞董,我們不用客套了,開門見山說吧。」耿仲平的表情很冷淡,見過溫學長談判多次,他明白現在自己優勢在握,毋須低聲下氣。
「耿總果然爽快。」?其威不動聲色,繼續陪笑。「今天我請耿總來,只是想商議一下我們‘永聲實業’下次股東會的內容。」
大股東一旦易主,?其威身為公司總裁的實權可能會跟著轉移,包括他以「永聲實業」的名義在大陸所做的投資也可能被撤,甚至血本無歸。
因此,?其威不得不事先模清對方的來意是敵是友。
「我對參加股東會一點興趣也沒有。」耿仲平打斷他,冷冷地說︰「我來,是要和你談談你女兒俞敏鳳。」
「耿總對小女也有興趣嗎?」又是那個惹禍精!?其威心中暗罵。
「我要娶她。」耿仲平淡而堅定的開口。
「嘎?耿總,你的意思是……」沒料到對方這麼直接,?其威反應不過來。
「我、要、娶、她。」他逐字重復。
「可是……小女跟郭先生已經有婚約。」
「這不是取消了嗎?」耿仲平斜睨一眼桌上的雜志封面。
「耿總,那是我女兒擅自作主的,否則這樣我很難跟郭先生交代。」?其威心念一轉,眼神露出貪婪的目光。「除非……」
「?董,別怪我直接。郭先生那邊收購失敗,虧損了一大筆錢,暫時應該沒精力和令媛聯姻。」耿仲平淡淡地敘述。「而我當然也明白?董在大陸花費的精神和心力,您一定不會希望投資計畫中途夭折吧。」
「你,」?其威至此忽然明白,對方一開始拿下「永聲實業」的目的就是為了女兒,他是個聰明人,很快就想透了整件事情的始末,神色一凜。「我女兒現在在哪里?」
「安全的地方。」耿仲平站起身,認為對話可以到此結束。
「我不答應!我女兒和別人有婚約,絕對不能跟你結婚。」那個賤人!?其威恨恨罵著。
女兒養這麼多年,花了大筆金錢,絕對不能血本無歸!
「今天我來,只是告知你結婚的訊息,沒有請求你答應。」耿仲平微微一笑。「民法第九百七十五條,婚約不得請求強迫履行。依法,你不能強求你女兒跟任何人有婚約,除非她自願。」
雹仲平結束話語,邁步走出辦公室,心下覺得輕松許多,正以為事情可以解決時,沒過多久,?其威忽然沖出來。
「耿仲平!」
雹仲平聞聲轉過頭,只見他一手拿著手機,仿佛剛得知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臉上露出了猙獰的笑容。
「你想娶她,你就娶吧,如果你不介意,她是間接造成你父親自殺的仇人女兒的話。」
「什麼意思?」耿仲平的黑眸轉為冷冽。
「還好我早就派人暗中調查你的底細,剛剛我才收到消息,沒想到你居然是耿雄那個老家伙的兒子!」?其威得意的大笑。「你不記得我嗎?你不記得我了嗎?當年你爸爸帶著你跪在我面前,磕頭向我借錢,你不記得了嗎?就在這家公司!這家公司的前身是‘景生財務公司’!」
雹仲平覺得一陣寒意直從腳底竄起,握緊拳頭,但表情仍不動聲色。
「你爸爸耿雄就是我害死的!我教唆他去玩股票,騙他向我借高利貸,是我害死他的。」?其威表情扭曲。「這樣你還想娶我女兒嗎?要娶你就去娶!去啊!」
雹仲平俊秀的面容倏然緊繃,露出了不曾出現過的陰狠表情,他踏前一步,瞪視著?其威,氣勢強悍得令人畏懼。
俞其威忍不住退了一步,卻仍揚聲示威。「你想干嘛?!」
雹仲平不發一言地看著他,良久,表情漸漸溫和下來。
「我父親臨終前留下了遺言。」耿仲平盡避眸中仍有激動神色,口吻卻不再冰冷。「他要我原諒一個人,他要我原諒他的好朋友,俞正鵬。」
听見自己的舊名,?其威的表情扣遭雷蛭,血色盡失,僵立在當場動彈不得。
雹仲平看著他丕變的神色,知道猜測無誤,不再多言,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一踏出公司,?敏鳳神色憂慮地迎了上來。
「爸爸他怎麼說?他……」?敏鳳話沒說完,便察覺到他的神色有異,忍不住伸手撫上他緊鎖的眉頭。「怎麼了?」
雹仲平拉下她的手,幽深的黑眸定定地凝視著她。
「發生了什麼事情嗎?你別不說話,你這樣我好擔心。」
「沒事。」看著她真切關心的神情,耿仲平終于綻開溫和的笑顏,伸手納她入懷,緊緊環抱住她。「沒事了、都沒事了。」
當年父親從來沒有怪罪過任何人,那麼,他又有什麼資格怪罪從來沒有錯的敏鳳呢?
包何況,他愛她。
※※※
鮑證結婚的前一晚,耿仲平邀請學長們到家中慶祝,當作告別單身的小聚會。
用餐結束,項敬之拉著石晉打電動去了,耿仲平原本想幫忙收拾,卻被俞敏鳳趕出來,看見獨自在陽台上喝酒的溫望非,也拿了酒杯跟著走過去。
「學長,怎麼不進去?」
「這里比較涼。」溫望非淺笑,眼神掃了下里頭正在收拾餐桌的俞敏鳳。「她變了很多。」
「我知道。」耿仲平也笑了,那是很溫柔、很寵溺的笑容。
「你真的要結婚了。」溫望非笑嘆了口氣,刻意揚高語氣,不可置信的說道︰「沒想到,當年傻傻呆呆的學弟會第一個結婚。」
「嗯。」耿仲平不好意思的笑了。「學長呢?什麼時候要跟橘兒結婚?」
「那女人很麻煩,結婚要這個、要那個的。我看還有得拖。」溫望非的眼神飄遠,閃著柔和眸光,隨即想起什麼又開口道︰「你明天就結婚了,不過學長還是想再問一次,你確定她是你想娶的人嗎?」
「很確定。」明白學長的關心,耿仲平感動而確切的回答。「可能這輩子里,我沒做過比這更確定的決定了。」
「她愛你嗎?」
雹仲平笑笑,沒有正面回答。「她喜歡我。」
「你知道她可能只是一時孤獨無助,想找人依靠?」
這學弟老是傻愣愣的,他不能不擔心哪!
「我知道。」耿仲平的目光飄向夜晚閃爍的城市,緩慢而認真的答覆。「或許我不能擁有她很久,可是現在我只想給她安全感,不想讓她自己一個人。」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笨。」
「我知道。」
他們相視而笑。
「敬你這個笨蛋。」溫望非揚起酒杯。
「敬我這個幸運的笨蛋。」
是啊!當然幸運,人生能得其所愛,怎麼不是幸運呢?
※※※
比照起陽台上溫馨和諧的談話,廚房里的氣氛則陰沉了許多。
敏鳳正在洗碗,蔣承禮則借口進來拿冰塊,而刻意逗留。
「很棒的晚餐。」他率先開口。
「謝謝。」?敏鳳戒備的回答。
盡避這些學長們對她並沒有任何不友善的態度,但她能感覺到,從前的陰影仍令他們對她存有疑慮。
她並不怪他們,因為不是每個人都像她的呆呆情人一樣寬容她。
「忘了跟你說恭喜。」蔣承禮不介意她的防備,繼續道。
「謝謝。」
「真冷漠。」他嗤笑著。
敏鳳受不了他的試探,索性放下碗筷,回身直視他。「有什麼事情請直說,學長。」
「很聰明。」蔣承禮撇起迷人俊酷的嘴角,單刀直入的問︰「你不愛他吧?我那個笨學弟!」
「你憑什麼這麼說?」
「你愛嗎?」
「這是我跟仲平的事情。」她的嗓音有了怒意。
「仲平的父親死于自殺,是因為股災。」蔣承禮話題忽轉,表情依舊是慵懶無害的模樣,眼底卻閃過精光。「所以仲平雖然很有商業頭腦,卻從來不踫股票。」
「可是……」?敏鳳的表情有絲困惑。
她明明看見他晚上在書房里操作美國股票的買賣。
「他為你破了例。」蔣承禮打斷她。「我知道仲平那小子很呆頭呆腦,個性又太溫厚,尤其對他愛的人。」
她知道耿仲平對自己很好,可是從他親近的學長口中听來,卻又是不一樣的感覺。
「那年你要求他退選的事情,他從來沒提過,若不是那天望非剛好看見,恐怕他一輩子都不會讓我們知道。」
蔣承禮的銳眸暗自觀察著她的神色,察覺出她對這件舊事被重提的不安,卻沒有停止話題的意圖,因為有些事情還是講清楚比較好。
蔣承禮又繼續說道︰「他隱瞞這件事情,不是為誰,只是為了保護你。其實他知道,當天的事情就算鬧上警察局,最多口頭訓誡就會放人。可是事情傳出去,你的名譽會受損,所以他選擇退選。」
敏鳳從沒想過這點,她訝異地瞠大瞳眸。
她一直以為,耿仲平這麼做,只是因為他人很好,想保護那個中年人。
「他喜歡你很多年了,我只是希望你明白這一點。」
※※※
五名幾乎一般高大的男人穿著正式西裝,在公證處外站立等待著,等待今天的新娘出現。
可是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新娘卻遲遲沒出現。
「已經一點五十八分了,她怎麼還沒來?」最後還是跟來的項敬之率先耐不住性子,憂心的看著學弟。「仲平,你要不要再打一次電話確認看看?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算了,學長。我想她不會來了。」耿仲平溫和的笑臉看不出有任何異樣。
「你真的不再等等看嗎?」蔣承禮捻熄煙頭問道。
依昨天的觀察所得,他不認為?敏鳳對學弟的感情是作假,但也沒想到她會臨陣逃婚。
「抱歉,讓你們白跑一趟。」耿仲平表情歉然。
其實他有想過?敏鳳不來的可能,這也是他刻意讓她獨自前來法院的用意。
他只希望在沒有任何壓力的情況下,讓她自己做決定。
來或不來,都是她的決定。
「學弟……」項敬之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仲平,出事了。」溫望非接听完手機,表情嚴肅的走過來。「?其威挾持了敏鳳,他說他們人在你父親當年跳樓的地方,要你現在過去。」
「什麼?」耿仲平只覺得腦袋轟然作響,無暇多想,馬上沖到路邊攔計程車。
「學弟!冷靜點!你不能去!」項敬之驚呼著想拉住他,卻讓他掙開,跳上了計程車。「學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