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
陽光輕輕地從藍色的晴空灑落,幾縷雲絲柔柔飄浮。
冬居的庭院里,一株抽長幾許的紅豆樹,在和煦的假日午後迎風而立,卻不再如當年荏弱嬌女敕。
紅豆樹的主人,此刻正坐在門廊地板上,捧著一本厚重經書,清秀的臉蛋些許蒼白,卻帶著認真入迷的神情閱讀著。
「芙然妹子,你不是吧!居然在看佛經?!」一聲爽朗的嗓音驀地揚開,充滿不可思議。
「靳大哥。」桑芙然拾起頭,驚喜地露齒一笑。「好久不見。」
「才十七歲就看這種東西會不會太沉重?」靳以臣高中畢業之後,因為考上南部的大學,已經解除了「夏居」保護者的職務,難得假日回來,就看見芙然妹子在做這麼危險的事情,實在令人心酸啊。
「佛經很好啊,里頭說了很多道理。」桑芙然溫甜一笑,渾身散發出來的柔和氣質,令人感到舒暢。
「好什麼?你可別看著看著,半路就給我出家去啊。」靳以臣搖搖頭。
「那倒也不壞。」桑芙然燦燦一笑,溫潤的黑眸里卻有一點認真。
「不行,這種危害青少年的十八禁讀物要沒收。」愈看愈危險!靳以臣認真盯了她半晌,抽走她手里的佛經。「我待會去紀衣尋房里,撈個兩本夢幻言情小說給你看。」
「不用了。」她搖搖頭。
「不喜歡?那我找火辣一點的好了。有幾本還真是……嘖嘖,極品啊。」靳以臣一面說,一面嘖嘖有聲的稱贊著。
「真的不用了。」桑芙然忍不住笑出來。
「你啊,老是看這些怪書,人又輕飄飄的,好像隨時要成仙。」兩年下來,這個芙然也沒長幾兩肉,還是單薄的像風一起就會被吹跑的模樣。靳以臣寵溺地模模她的發。「一點黑道文至尊之女的氣魄都沒有,你偶爾也學學紀衣尋那個小太妹,有點火氣也不壞。」
「靳以臣,你在這里干嘛?」冷漠的嗓音揚起,一雙陰沈的眸瞪視著兩人太過親匿的距離。
罷結束參加科展回來的秦練堂,風塵僕僕回到「冬居」,馬上就看見令人不快的景象。
餅了變聲期,秦練堂的聲音變得相當低沉,原本俊挺的身材更加高大,已然有男人的雛形。
「唷!秦小弟,好久不見啊。」靳以臣眉一揚,斯文的臉上帶著戲謔。「別這麼凶巴巴的表情嘛。我難得回來,不過是想找芙然妹子聊聊天。要是你覺得吃虧,也可以上‘夏居’找紀衣尋聊天。要不,我老妹愛死你了,你去找她也不錯。」
「不、必。」他輕嗤著。
靳以臣還想調侃他,外頭一聲令人頭痛的呼喚讓他來不及開口,就被打斷。
「靳……以……臣!快滾出來!老娘今天要你輸得心服口服!」比起桑芙然的沉靜,外頭紀衣尋豪氣萬千的喊話顯得毫無長進。
「掃興,真掃興。」那家伙難道不能多像女人一點嗎?靳以臣沒轍的猛搖頭。「芙然妹子,怎麼辦?我愈來愈喜歡你了,到時候申請大學的時候,來念台南的大學,讓靳大哥照顧你吧。」
「靳以臣。」冷眼旁觀的眸光更加寒冽。
「秦小弟,多少也叫聲靳大哥吧,你芙然姐姐這麼有氣質,你怎麼一點也沒被潛移默化。」靳以臣還是笑得很愉快,刻意刺激著。
「她不是我姐姐。」秦練堂冷聲警告。
從來不是,以後也不會是。甚至,現在連「學姐」都不是了,早在兩年前,他就通過升級檢定,和她成為同級生。
扁看秦練堂陰森的眸光,桑芙然就知道他又對這個敏感的話題發怒了。
真像個小孩子!她忍不住在心里輕嘆。這兩年,只要有人提到他年齡比她小,他總是一副要找人算帳的樣子。
為了避免傷及無辜,桑芙然巧妙地將話題轉開。「靳大哥,衣尋姐好像往主屋走去了。」
「糟糕、糟糕。」可別又讓秦伯伯見到在他看照之下的女兒,變成那副德行,那對他名譽有損哪。靳以臣連忙起身,把佛經塞還給她。「佛經還你,別再看了,到時候出家當尼姑,靳大哥會很傷心的!我走啦。」
靳以臣瀟灑擺手,翻過矮樹叢,迅速離開,只是隨著發光體的遠去,仿佛陽光陡然被烏雲遮蔽,暗黑了一角。
微風吹得枝葉沙沙作響,氣質陰沈的少年打破了沉默,狀似不經心地瞥向屋廊下那抹從容嬌柔的身影,目光卻就此深深鎖住,再難移開。
「又看佛經?」問話的人,嗓音里藏著不悅。
兩年前,桑芙然因為听聞好友死亡的誤報,生了一場大病。
病後,淡漠無欲的性子益發嚴重,原本大半櫃子的詩集漸漸被佛書取代,整個人輕靈得只剩半縷魂魄。
「嗯。」察覺他的不快,桑芙然收攏佛書,抱入懷中。「科展還順利嗎?」
「你說呢?」帶著不容質疑的驕傲,他淡答著。
桑芙然笑笑,知道他又替學校拿下了好成績,忽然想起什麼。「這幾天又有你的情書,我去拿給你。」
「不用了。」堯練堂幽黑的眸光覷了眼她略微蒼白的臉,淡淡喊住正欲起身的她。「都丟了吧。」
「你不喜歡情書嗎?」她問,眼底是清澈溫潤的不解。「她們很認真寫的,你看一看也是好的。」
他沒回答,只是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這表示要看嗎?桑芙然想著,才站起身,熟悉的疼痛驀地襲來,她忍不住按著月復部,蹲子,臉上泛起疼痛的表情。
「你怎麼了?」緊張的神色閃過,他踏前幾步,思緒一閃,隨即蹙起眉。「你月經來了嗎?」
他正經嚴肅、不閃不避的問話,讓桑芙然臉蛋乍紅,垂下羞赧的面容,微微點頭,尷尬欲死。
「你沒吃止痛藥嗎?」他問。
她較為晚熟,直到國三升高一的暑假,才有了初次經期,之後每次都是這麼痛不欲生的慘法,因此他也就記住了她來潮的日子。
「忘了。」早上醒來的時候明明不痛了。陣陣痙攣令她咬著下唇,迸出淡不可聞的字句,羞不可遏,只盼他快快離開,別再問這種問題。
天哪!他明明比自己小一歲,還屬于青澀少年的階段,這時候的男生對這種事情全都抱著曖昧的態度,只有他,敢這麼大刺刺的問,一點也不會不好意思。
想起自己頭一次來經的時候,不但是他替她買衛生用品,也是他押著幾乎要痛昏的她去看醫生、拿藥……這種令人尷尬的經驗,還真不是每個女生會有的。
尤其兩人一起進婦產科的時候,掛號小姐還以為他們倆偷偷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專程來「處理後果」的。
腦海里飄過令人羞愧欲絕的諸多回憶,桑芙然的臉垂得更低了。
忽地,身子一輕,一陣專屬于他的清爽味道襲入鼻間,她才錯愕的發現他竟攔腰抱起了她,意識到這貼,她本能地攀住了他的頸項。
「你……你不用抱我,我會走,我……我還可以走。」臉上的溫度滾燙得幾乎要冒煙了,她難得結結巴巴起來,模樣也失了平日的沉靜,純粹像個羞怯的少女。
秦練堂垂下長睫,淡掃了羞赧低頭的她一眼,眸光竟有一絲淡淡的滿意。
只有在這時候,她才像是真實存在著。
一路抱她進房,表情依舊冷漠難測,舉止卻異常輕柔地將她放置床上。
「熱水袋呢?」他淡聲問著。
「在……在浴室。」因疼痛而蜷縮著身子,她仍分神拉起被單,密密將自己罩住,由薄被中悶悶吐出答案。
就算是親弟弟,也不會這麼無微不至的「伺候」姐姐吧。她苦笑著想。
自從兩年前,誤以為汐月發生意外之後,他就像變了個人,雖然說話、表情都還是冷冷淡淡,卻明顯對她友善許多。
或許這就是日久生情。
相處久了,他盡避嘴巴上不承認,心里卻已經把她當成親姐姐看待。
就像浩邦一樣。
她想著,心頭暖暖的,偷偷笑了。
※※※
放學後的聖喬諾中學,除了幾個社團還在活動外,校園內冷冷清清的。
下課後的桑芙然沒有直接回家,坐在體育館後門外的階梯上,默默背著英文單字,如同過去兩年一樣,等待秦練堂練球結束。
為了避免校內女生干擾球員練習,只要是籃球隊的練習時間,體育館向來禁止
對外開放,雖然球隊教練一度願意破例允許桑芙然進館內等待,不過她仍是笑著拒絕了。
她還是比較喜歡坐在台階上,吹著涼涼的風,看著蔭綠漂亮的校園,而且,她不喜歡當特權份子。
當她背完最後一個單字時,體育館的門正好打開,幾個已然熟識的隊員親切地跟她打招呼,一一離開。
「桑芙然。」其中一個高瘦的同年級隊員卻站定在她面前,黝黑的臉龐上帶著一點點尷尬的紅暈,一面從背包里拿出一盒包裝精美的禮物遞給她。「這個,請你收下。」
「這?」替秦練堂收了兩年多啊情書、禮物,桑芙然大概猜得出一二,只是有些愕然。
「情人節那天剛好要去比賽,不能把禮物親手交給你,所以……請你收下。」對方誠懇的遞上禮物,眼中有著渴盼。
幾個準備離開的球員,早已紛紛停下腳步,觀賞這突如其來發生的告白,興奮鼓噪著。
「學妹!學妹!接受他吧!」
「徐子明!不錯喔!」
「學妹!我們子明很溫柔啦!會給你好好照顧的!」
「我……」桑芙然有些不安,替人轉交情書是一回事,?這是頭一回有人向她告白,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就算……你不喜歡我,也沒關系,只希望你能收下這番心意。」徐子明毅然地說。
「嗯。」桑芙然想了想,終于點點頭,露出一抹歉然的笑容。「我收下禮物,可是希望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
「當然!我不會誤會!絕對不會!」徐子明單純的開心傻笑起來。
喜歡一個人本來就是這麼容易的事情,就算對方不喜歡自己,也希望能為她做些什麼,好紓解壓抑于心的情意。
看過了那麼多學妹、同學寫情書、送禮物給練堂,桑芙然很早就明白這一點,于是伸手接下了禮物。
「里、里面有一封信,請你一定要看。」徐子明說完,紅著一張臉匆匆跟著戲謔聲不斷的隊友們離開了。
看著他們走遠,桑芙然才松了口氣,回頭,卻隨即對上一雙陰森黑眸。
「練堂……」他看到了嗎?桑芙然莫名感到有些心虛,嫣紅了面頰。
「回家。」他沒多言,漠然拋下一句,冷冷地自她身邊走過,沒有再多看她一眼,只是跨步的距離不再有平常細心的等待,凜然而去。
※※※
「冬居」的小客廳里,裝潢儉樸干淨,冷色調的家具上,卻處處有著暖色調的巧手布置,小茶幾上還有盆生機盎然的心葉小盆栽綠化環境,彷若一般溫馨小家庭的裝潢。
「姐姐……對不對?我寫得對不對?」念了國小三年級的秦浩邦,身高抽長不少,卻仍喜歡來「冬居」騷擾桑芙然,晚上拿著寫完的數學作業讓她檢查,還一面挨在她身邊,享受著桑姐姐身上特有的香甜氣息。
「等等,我還沒看完。」桑芙然迅速在腦海里替他驗算答案。
「姐……你上次說你喜歡狗,是不是叫哈士奇?」秦浩邦靠在她身邊,一刻也安靜不下來。
真想叫姐姐不要再看了,那些問題那麼容易,他才不會做錯呢。
要不是二哥警告過他,沒事不要來「冬居」擾他安寧,他才不會用這麼無聊的借口來找桑姐姐。
「嗯,對啊!叫哈士奇。」
「我有看到書局在賣玩偶耶!今年情人節我送你一個好不好?」他好喜歡桑姐姐,以後他長大要娶桑姐姐。
「你也知道情人節啊?」現在的小孩子真早熟。桑芙然覺得有趣地笑了。
「我知道啊!就是要送東西給喜歡的人的日子。」秦浩邦很得意的解釋。「我最喜歡桑姐姐,所以我要送給桑姐姐。」
「不要啦,玩偶好貴,你把錢存起來買你的玩具好了。」桑芙然笑了笑,不願他破費。「而且姐姐喜歡真的狗。」
「噢。」他的錢不夠買真的狗。秦浩邦沮喪地想。
「全部都對。」桑芙然檢查完最後一題,贊賞地模模他的頭發,柔柔笑著。
「我要獎勵!」秦浩邦今晚最期待的一刻終于到來,方才的沮喪一掃而空,小臉發亮,得寸進尺的指著臉頰。
「好,給你獎勵。」桑芙然笑著以唇貼上他軟軟的臉頰。
秦浩邦如願得到香吻一枚,高興極了。
可是,卻有人火大了!
「浩邦!回去‘春居’!」森冷的嗓音驀然從兩人身後飄來。
只見剛洗完澡的秦練堂,一身黑色休閑服,合身熨貼著挺拔的好身材,俊朗的
面容卻陰暗難測,漂亮的黑眸含怒冷沈。
「二、二哥……」二哥的表情好恐怖!秦浩邦害怕的反射性縮入桑芙然懷中,隨即發現二哥的表情更可怕了!
好像……好像老虎要吃人。
「練堂,怎麼了?你嚇著浩邦了。」桑芙然輕輕說著,一面安撫秦浩邦。
「浩邦!」秦練堂不回她的話,逕自提高了嗓音,冷睨著自己的親弟弟。「回去!」
「那……姐,我、我先回去了。」秦浩邦瞬間覺得自己長大了很多,因為他突然體認到,情場如戰場,只要有二哥在的一天,桑姐姐就永遠都不會變成他老婆。
「我走了。」人生的第一次失戀,真是慘痛啊。秦浩邦拿著數學作業,垂頭喪氣離開了。
踏出冬居,忽然想起桑姐姐教他背過的詩,真是「問世間情為何物」啊。
唉!他還是把存來買哈士奇的錢拿去買巧克力給同班的黃雅如、林蕙美、陳庭婷、黃姍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