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挪動一下酸痛的軀體,唐孤蘭借著晨曦看著唐玉寒熟睡的俊顏。俊眉朗目安詳自在,恍惚間,她以為時光又回到了十年前;從三歲起,她就常在晨光中端詳著這張臉。從稚氣的孩童,到青澀的少年,到俊逸的青年……
翻身坐起,下滑的被子使她意識到自己的赤果,而身上一處處瘀痕和酸痛更提醒她昨夜發生了什麼。「我不後悔。」她哺哺自語,告訴自己︰為了玉寒哥哥,就是要她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
腳一踏上地,她一個踉蹌,幾乎跌倒。天,沒想到會這麼痛。桃花散的藥性太強,而神志昏亂的唐玉寒根本不知道憐香惜玉,嬌弱的她怎麼承受得了?勉強撐起身子,拾起地上的衣服穿上。她必須盡快離開,不能讓任何人看見。
玉寒哥哥從小就是個道德感特別強的人,總是用聖賢的標準要求自己,力求各方面都做到最好。如果他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他會有多麼自厭自棄?不!他的痛苦已經夠多了。如果這是罪過,如果要受到天譴,老天爺,她默默地祈求,就請你降罪在我一個人身上吧。
悄悄帶上門,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自己的居室。清淚一滴一滴灑落在清晨的微風中。她多麼希望他們不是兄妹啊!永不分離的誓言,對她,從來就不止是孩童的天真稚語……
好久沒有睡得這麼香甜了。舒服地伸個懶腰,手腳踫到了奇怪的東西,溫溫的、熱熱的,似乎是人的皮膚。所有的睡意一下子被驚到了九天雲外,猛轉頭,對上了一張妖媚的笑臉。
「少掌門,你醒了。」春山故意拉起棉被遮住身體,卻又春光半露。
「你怎麼在這兒?」唐玉寒呆怔地反應不過來。
「討厭啦。」佯裝嬌羞地斜月兌他一眼,「少掌門昨夜把人家累壞了,怎麼一覺醒來就忘了?」
搓搓身上的雞皮疙瘩,唐玉寒猛然坐起,清涼的感覺使他發現自己未著寸縷。
「唉呀,少掌門。」春山一面七手八腳拉住棉被,一面佯羞地用手遮住眼,卻從指縫里偷瞄他壯健的身材。
「不對。」昨夜的記憶總算有一點回到了腦海,「昨晚我明明趕走了你。」
「可是,奴家不能讓少掌門毒發而死,所以一會兒又返回。少掌門抓著人家不放,後來就……哎呀,叫人家怎麼說嘛。」
後來的事他真的記不得了。想到和這個心機深沉的女人纏綿了一夜,唐玉寒心里油然升起一股厭惡。臉一沉說道︰「昨夜是你下的‘桃花散’吧?」
「這……」春山一臉尷尬地狡辯,「人家不是故意的啦。人家都已經是你的人了。」
「你先起來,穿上衣服。」
「少掌門,人家……」春山嬌滴滴地伸手撫模他的胸膛。
壓下作嘔的感覺,唐玉寒揮開她的手,一把抓起棉被圍住身子跳下床,不理睬春山的驚呼,「限你一刻鐘之內從我眼前消失。」
「可是人家……」
「你放心,我會給你一個交代。」他實在不耐煩听她「人家」來「人家」去的。
「是。」春山掩飾住心里的竊喜。她知道以他的為人,決不肯白佔女人的便宜,所以才使出這一招。哼,若是他執意不肯娶他,她還有更厲害的一招。春山陰惻惻地笑了。
直到春山的腳步聲遠去,唐玉寒才頹然地坐倒在床邊。凌亂的床褥上,點點暗紅提醒他這張床上曾發生過什麼。想不到他竟然中了這樣的詭計!唐玉寒厭惡地想起春山,她要的不就是一個名分嗎?他可以給她。但他決不可能再踫她一下!
一點微光突然吸引了他的視線,俯身從床腳下拾起那個反射著陽光的東西,是玉女圭女圭!一個小小的玉雕的女圭女圭,眉目如畫,栩栩如生,是蘭兒五歲生日時他送的禮物。蘭兒用絲線掛在胸前,還發誓說會永遠帶在身邊。就如他十幾年來也把蘭兒的玉佩隨身攜帶一樣。
玉佩,玉佩呢?唐玉寒左顧右盼,玉佩不見了。
玉女圭女圭!她來過。他恍惚回憶起她曾溫柔地模他的額頭,問他是不是生病了。她真的來過!不是夢,不是錯覺。這個玉女圭女圭就是證明!
緊緊捏住玉女圭女圭,他內心的不安彌漫開來。
「少掌門。」秋水一見到唐玉寒,急忙恭敬地施禮。
「小姐在嗎?」唐玉寒內心忐忑不安,害怕去證實自己的猜想。
「小姐在,在休息。」秋水欲言又止。不知如何開口告訴他小姐一夜未歸,天亮才一身狼狽地回來。作為女人,她很容易就猜出她遭遇了什麼。
「我看看她。」猶豫了一下,對唐孤蘭的擔心佔了上風。
「少掌門……」秋水想伸手阻攔,又放下了手,「小姐不舒服,正睡著呢。」少掌門一向最疼愛、最呵護的人就是孤蘭小姐,不知他看了小姐的模樣,會有多難過。
輕手輕腳地走近床邊,撩起紗帳。錦被中一個玉雕般的人兒沉睡著。唐玉寒伸手摩挲她的面頰,柔女敕的肌膚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有著淡淡的青色。
「小姐昨夜又沒睡好?」唐玉寒皺起眉問秋水。這些日子蘭兒心理上負擔太重,一直吃不好、睡不好,嬌弱得仿佛一陣風就會吹走。
秋水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同情地望著猶在沉睡的嬌小人兒。
唐孤蘭無意識地呢哺一聲,翻了個身,手伸到被外。唐玉寒想把她的手放入被下,目光卻被她的手吸引住了。她手上似乎捏著什麼東西,露出黃色的絲穗。
唐玉寒好像被雷擊中,眼楮牢牢地瞪著絲穗,那是蘭兒為他編織了掛在玉佩上的。顫抖的手稍稍拉開她的手掌,看到了玉佩,他貼身收藏了十幾年的玉佩。
「少掌門……」秋水被他駭人的表情嚇住了。
「不,這不是真的。玉女圭女圭……」唐玉寒失神地呢喃。輕輕拉開她的衣領,一處處紫痕赫然入目。
「不!」顫抖的吼聲顯示出震驚和痛苦。
「少掌門,小姐她……她……」秋水不知如何說明。看著唐玉寒因痛苦而扭曲的俊臉,為他眼中的淚光驚呆了。一向最沉穩冷靜的少掌門竟流淚了。
唐孤蘭沒有被這吼聲驚醒,只是蹙起眉咕噥句什麼,依舊沉睡著。
「不!不!」唐玉寒低頭看看她手中的玉佩,全身如風中的樹葉,劇烈地顫抖起來。他慘白了臉,踉蹌後退,猛地轉身沖了出去。
「唉。」秋水嘆息一聲,為唐孤蘭整理被子。可憐的小姐,是誰忍心傷害這天仙似的可人?她雖是老夫人派來監控小姐的,可良知未泯的她也不由自主地喜歡上了這善良嬌美的可人兒。
看少掌門深受打擊的樣子,秋水再次搖頭嘆息。「唐門」中人人都知道少掌門和孤蘭小姐感情最深厚。看到心愛的妹妹遭遇到女人最害怕的事,少掌門會有多難過!是誰傷害了小姐?
「啪」一聲門被踢開,春山一看是唐玉寒,立刻把差點月兌口而出的怒罵吞了回去,喜笑顏開,「少掌門,您來了。」一定是有好消息了。
「我問你,」唐玉寒表情森冷,「昨夜真是你在我房里嗎?」
難道他發現了什麼?是不是那個死丫頭說了什麼?不會的,她怎麼敢自曝丑事。按住慌亂的心,春山故作嬌羞的樣子。「討厭啦,這種事怎麼能亂說嘛。」
「是還是不是?」唐玉寒咄咄逼人。
「是……是。」春山感到他目光中的寒意,聲音低了下來。
「你從我這兒拿的東西呢?」唐玉寒凌利的雙眸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似乎要從她的神情中看出什麼。
「什……什麼東西?」春山心虛地左瞟右看,「很重要嗎?」他究竟不見了什麼?
「很重要。」他的語氣肯定。
「沒,沒有。」春山硬著頭皮回答,「少掌門昨晚好……好狂野,纏了人家一夜,人家沒看見什麼東西,什麼也沒拿。」
唐玉寒一言不發,猛地拉住她的衣襟,「刷」地一撕,春山頓時酥胸半露。他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她身子,光光滑滑,什麼痕跡也沒有。
「哎呀!」春山誤解了他的意思,心花怒放,「你別這麼急嘛,人家又不是不願意……」
「昨夜不是你!」
「什……什麼?」春山嚇了一跳,強作鎮定,「少掌門別開玩笑,不是我是誰?」
唐玉寒手一攤,張開的手掌上是一個白玉雕的女圭女圭︰「這不是你留下的,我的玉佩也不在你手上。」
春山臉色變了。該死,沒想到百密一疏,竟被這個意外的細節破壞了。
「別妄想欺騙我。」唐玉寒鄙夷地看著她。這個女人先是下藥,後是撒謊,「為了飛上枝頭,你還真是不擇手段!」
「我、我……」春山的臉一陣青、一陣白。
「別以為使這些手段你就會得逞,我不會看上你這個心機深沉、不知廉恥的女人。」
「不!」春山撲上去抓住他的衣襟,「人家只是太愛你……」
「不要說愛,你不配!賓!別讓我再看見你!」
絕望的春山終于惱羞成怒,狂笑起來︰「哈哈哈……我不配,我不知廉恥!誰才配,你那個蘭兒妹妹嗎?」「你……」
「別以為我不知道,昨夜我可全看見了。好一個‘唐門’少掌門!好一個端莊的大小姐!好一對兄妹!炳哈……」
「別說了!」
「我偏要說。做了豬狗不如的事,還怕人說嗎?」
「住口!」
「一個道貌岸然,一個冰清玉潔。骨子里……」
「你、住、口!」唐玉寒雙目血紅,伸手掐住春山的咽喉,「我叫你住口。」
「唔……」春山的呼吸漸漸困難,想開口說話,卻擠不出一個字。就在她以為自己要喪命了時,唐玉寒突然松了手。
癱在地上,大口地吸著得來不易的空氣。春山看著唐玉寒離去的背影,眼中泛起淚花︰「為什麼,為什麼你就是不肯要我?」轉瞬間,她的表情又變得陰狠,「哼,我決不會讓你們好過。」
「,!」苦笑一聲,唐玉寒將一杯烈酒一飲而盡。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了。為什麼他想醉的時候偏偏醉不了,想忘的事偏偏忘不掉?
「我……禽,禽獸不如……」一仰脖,又一杯烈酒下了肚。
「啪!」一個耳光狠狠摔在自己臉上,唐玉寒下手一點也沒留情,半邊臉頰立刻腫了起來,「你……你傷害了玉女圭女圭!誰……誰都不準傷、傷害她。」他像是把自己分成了兩個人,口齒不清地討伐著另一個自己,「我、我發過誓,要保護她,誰傷……傷害她,我……不原諒……不原諒……你竟敢……竟敢傷、傷害我最……最愛的玉女圭女圭,最愛的玉女圭女圭……」
「最愛的玉女圭女圭!」才這是他心靈深處最真實的告自呀!唐玉寒終于狂吼一聲,「啪」地一聲摔倒在地上,緊閉的雙眼沁出點點淚水。他如何能掙月兌這罪惡的情網?
「少掌門,少掌門?」秋水驚慌失措地沖進了唐玉寒的房間,顧不上敲門,「不好了,小姐她……老天!」她被倒在地上爛醉如泥的唐玉寒嚇了一跳,「少掌門,你怎麼了?」她拼命地搖著他的身軀,「快醒醒,你快醒醒啊。出事了,小姐出事了!」
「誰……什麼?」唐玉寒努力睜開醉眼。
「是小姐,孤蘭小姐出事了。」
「誰……什麼?」唐玉寒努力睜開醉眼。
「是小姐,孤蘭小姐出事了。」秋水急得快哭出來了,「剛才春山帶了一群人沖到小姐的房間,將小姐拖了出來,說要審她的罪。現在只有您才能救她了。」
「你說什麼?」一听到孤蘭的名字,唐玉寒立刻酒醒了大半。
「小姐危險了,好多人抓住了她,嚷著要把她沉塘呢!您快去救她呀!」秋水眼淚直掉,「少掌門……咦,人呢?」
等不及听她講完,唐玉寒已如離弦的箭沖了出去。
荷塘邊,春山揪住臉色蒼白、狼狽不堪的唐孤蘭,正大聲宣布她的罪狀︰「這個狐狸精以一張妖媚的臉迷惑男人,不守婦道,勾引男人行穢亂之事……」
「春山姐,」一個丫環畏畏縮縮地開口,「你還是放了孤蘭小姐吧,她畢竟是小姐……」春山雖說是老夫人的心月復,終究只是個奴才,怎能以下犯上?
「是啊,」另一個侍從插話,「孤蘭小姐是老夫人重用的人……」
「住口!」春山已被妒恨之火燒去了理智,把唐老夫人交待的任務丟在了腦後,「她算什麼小姐?老夫人根本沒把她放在眼里。你們看!」「刷」地一聲撕裂了唐孤蘭的衣服。
「啊——」唐孤蘭驚叫一聲,身子縮成一團,但光果的脊背還是呈現在眾人面前。她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不明白為什麼會在睡夢中被瘋狂的春山揪到這里。
「這就是證據!」春山指著她身上的紫痕,「這就是這個賤人穢亂的證據!」
眾人同情,不忍的目光立刻變成了鄙夷,有些人的眼光色迷迷的。
「住手!」一聲怒吼,圍觀的人一齊回頭。
唐玉寒的眼楮里看不見周圍的人,只有那個瑟縮著身子,抬起淚眼受驚的兔子般望著他的人兒。
眾人被他身上散發出的緊繃的怒氣嚇住了,不由自主讓開一條路,心中暗暗膽怯起來。誰不知道他最疼愛的妹妹就是孤蘭?這春山也忒大膽,竟敢老虎頭上搔癢。已有人等不及看好戲了。
「玉寒哥哥……」看著那個自幼守護她的人走來,月兌下自己的外袍裹住她的身子,唐孤蘭隱忍多時的淚水終于滑了下來。玉寒哥哥來救她了。隨著心情的放松,唐孤蘭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玉女圭女圭!」唐玉寒飛快地接住他的身子,緊緊擁在懷里,緊得幾乎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胸膛。冰冷的目光怒祝春山,「誰允許你這樣做的?」
「我……」春山被他銳利的目光看得有點膽寒,囁嚅著想說什麼。
「來人,把春山關到地牢里,等候處置!」唐玉寒後悔自己未及時懲治她,給了她傷害玉女圭女圭的機會。
幾個侍從一擁而上,捉住了春山。
「不!」春山狂叫起來,「我沒有錯,我是要揪出穢亂唐門的妖精……」
「帶下去!」唐玉寒冷喝一聲,抱起唐孤蘭邁步。
「你被這個狐狸精迷住了!」春山一面掙扎,一面聲嘶力竭地吼著,「犯下了的大罪,你對得起老夫人的教導,對得起‘唐門’上下的厚望嗎?」
吸氣聲此起彼伏,所有的人都被春山話中之意驚呆了。
唐玉寒的腳步停住了,閉了閉眼,該來的總是會來的。他深吸口氣,回過身來月光掃過眾人。
所有的人都不自覺地回避了他的目光,捉住春山的幾個人不知如何是好,尷尬地放了手。
「都是這個小妖精的錯!是她誘惑了少掌門,是她給少掌門下了‘桃花散’。少掌門已經被她的妖術迷住了,一心偏袒她。我們不能讓少掌門走人歧途……」春山仍在瘋狂地叫囂。
「胡說八道!不許你污蔑她!」她竟敢如此低毀玉女圭女圭。
「你敢說你們什麼事也沒有?」
唐玉寒臉色蒼白,他沒有再反駁春山的話。春山雖然居心惡毒,但他們兄妹是事實。
「二、二哥,」唐家老七唐玉凡期期艾艾地開口,「春、春山說的不是真的吧?」但他的表情分明已相信了春山的話。
「你說呢?」唐玉寒平靜地看著這個一向最敬重他的七弟,他已決定承擔一切,不再逃避。
「我們相、相信二哥,只要二哥把她交給大家處置,我們就相信你。」
「你們呢,也這樣想嗎?」唐玉寒的目光—一掃過在場的兄弟姐妹︰唐玉非、唐玉京、唐玉芬、唐玉苓……
他們一個個心虛地避開了他的目光。
「二哥,七弟說的沒錯……」
「只要處置了她,你還是我們敬重的二哥……」
一個接一個的勸告在接觸到唐玉寒越來越寒冷的目光後,聲音越來越小,漸漸消失。
「她也是你們的妹妹!」唐玉寒吼出自己的痛心。為什麼他們如此敵視善良純真的玉女圭女圭,竟趁機落井下石呢?
「畢竟她……你們……」憨直的唐玉凡硬頭皮開口,「她已經不潔了,何必為她……」他可是為二哥著想。
「如果我說一切都是我的錯,不是她勾引了我呢?」
一陣吸氣聲,人們像害怕染上瘟疫一樣紛紛往後退。他的話不啻承認了之事,投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厭惡、恐懼……
「哈哈哈——」驀地唐玉寒暴發出瘋狂的大笑,笑得不可抑制。
「二哥,你,別笑了。」
「二哥瘋了……」
「對,我瘋了!」止住了蒼涼的笑聲,唐玉寒用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對著大家,「你們真是我的好兄弟,我的好姐妹,我——向友愛的兄弟姐妹!炳哈……」這就是他為之付出關心、愛心,甚至犧牲了良心的家人們!他們的親情是有附帶條件的,比紙還薄。這就是他的親人,他一心維護的親人!
「他瘋了……」
「沒瘋怎麼會做出的事來?居然還當眾承認……」
「天哪,萬一他對我也……」
「你?算了吧,你有那個小妖精的媚惑手段嗎?」
唐玉寒听不見弟妹僕婢們的竊竊私語,看不見他們陌生中帶著恐慌的目光。只是抱著懷中的人兒一步步朝前走。眾人紛紛避讓,仿佛被他踫上就會得不治之癥一樣。
從懷中掏出代掌門的令牌,「啷」一聲拋在地上,唐玉寒頭也不回地走了。
悠悠醒轉時,唐孤蘭首先感覺到自己在一個溫暖的懷里,熟悉的體溫、氣味使她露出了安心的微笑。張開眼,收人眼中的是碧綠的樹梢、藍天上飄蕩的白雲。
「我們在哪兒?」她一動也不想動,這一天一夜幾乎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氣。
一張俊臉遮住了藍天,果然是他。「我們在峨嵋後山。」扶她坐起,讓她靠著自己,「人們常說‘峨嵋天下秀’,山巒疊翠,流水潺緩,是不是很美?」
她輕嘆一聲,「要是我們能從此盡情地徜徉于這山水林泉間,不是更美?」
背後的身軀微微震動一下,一陣沉默。
「我們離開了‘唐門’,是嗎?」唐孤蘭輕柔的語調肯定多于疑問。
「嗯。」若不是發生了今天的事,他下不了這樣的決心。即使內心積壓的矛盾痛苦再多,他也無法斷然割舍家族的紐帶。
「你知不知道你失去了什麼?」「唐門」掌門的位子,甚至可能是未來江湖霸主的地位。
「我不在乎。」他本來就不在乎那些權力地位。
「你失去的不止這些!」唐孤蘭的語氣帶著一點哭音。還有名譽,從此他會成為一個人人唾泣、無立足之地的人。
手指挑起她的臉,小臉上淚痕交錯。「別哭,」他輕輕為她拭淚,「只要你好好的,其他都不重要。」
「嗯。」把帶淚的小臉埋在他胸前,「你要照顧我喲。」
「我照顧你。」他將像一個真正的兄長一樣守護她,僅此而已。
「好。」唐孤蘭抬起臉,露出了欣喜的笑容。雖然經歷了許多磨難,但一切都值得。他們終于可以從此擺月兌枷鎖了。只是……
「我們回去把娘接出來,然後到一個沒人的地方,隱居起來。」從此他們將相依為命,遠離一切是非。
唐玉寒無言地點頭。等他安排好她和四嬸,他將回「唐門」向女乃女乃請罪,這一次他拼死力諫,也要請女乃女乃罷手。
唐孤蘭想站起來,卻哎喲一聲又跌回他懷里。
穩穩地擁住她,唐玉寒臉上愧悔交加︰「都是我,是我害了你。」
「別說。」她伸出一指點住他的唇,「我問你,若是我中了桃花散,你會救我嗎?」
「會!」他的回答沒有半分遲疑。
「即使背上的罪名?」
「是的。」
「即使失去地位、名譽,從此受人唾罵?」
「是的。」語氣更加堅定。這一切怎麼能與她的生命相比。
「那麼,你就可以明白我的心情了。」
是的,她對他也是這樣啊?唐玉寒明白了她的意思,對他們彼此來說,有什麼比對方的生命更重要?唐玉寒釋然了︰「我們回‘唐門’去,去接四嬸。」
一個小小的市鎮,平時極少有來往的客商。除了每過一陣的鄉民趕集以貨易貨外,從未出現過今天這樣的熱鬧場面。小鎮上突然來了許多操各種不同口音、背刀帶劍的江湖人。鎮上的居民,膽小的,躲得遠遠的觀看;膽大的乘機上前兜售點土產什麼的。
鎮上惟一的飯館里,早已擠得人滿為患。店小二手忙腳亂,卻還是因招呼不過來被呵斥;掌櫃也忙著賠笑臉,一迭聲地道歉。心里暗暗嘀咕,萬一這些大爺們一個不爽,他的腦袋只怕就得搬家!
最角落的一桌,坐著一個俊朗的年輕男子和一個白衣女子,女子頭上戴著紗帽,面紗垂下,看不清容貌,店里的江湖人不時投去懷疑的一瞥,但見他二人只是安靜地吃飯,也就不去理睬。
「他女乃女乃的。」一個粗豪的大嗓門吵吵嚷嚷,「俺非要看看那妖女長什麼模樣不可!」
「听說是千年狐狸精投胎,能勾人魂魄,吸人精血。巫山派、神龍莊就是這麼著了道,連峨嵋派的佛法都不是對手。」另一個人嘖嘖連聲地搖著頭。
角落的年輕男子微微一震,白衣女子的手橫過桌面,握住他的手︰「世人原多愚昧,何必與他們計較?」她的聲音低低柔柔,安撫了他。
「是啊,吳老大,你不怕你的魂被勾走麼?」另一個人大聲起哄。
「勾走!呸!俺這麼一板斧劈下去,」揮手做了個下劈的動作,「管叫她腦袋和身子分家。」
「就怕你見了她的模樣,舍不得下手了。」
「誰說的?俺是那種的人麼?連洛陽花魁齊仙芝俺都看不上眼,那妖女有齊仙芝好看嗎?」
「你不,就沒有的人了。」另一桌有人嘀咕,立刻被同伴捂住了嘴。
「咳!」一個端坐不動的老道干咬一聲,眾人立刻豎了耳朵,顯然這老道人是領頭的。「咱們不可輕敵,這妖女不但禍亂‘唐門’,引誘唐少掌門做出婬穢之事;而且以妖法迷惑眾人,四處滋生事端,挑起戰事。不少門派被她妖術毀滅;不少英雄好漢被她妖法所迷,竟為虎作悵,成了她的走卒。由此可見,這妖女法術厲害,真是百年不遇呀。」
「是啊,听說她能驅動木牛、木馬作戰……」
「還用妖法迷人神魂,讓人為她賣命……」
「能剪紙做人,撒豆成兵……」
年輕人與白衣女子相對苦笑,想不到謠言傳成了這樣。三人成虎的威力,他們總算見識到了。
「那麼厲害呀!」有人小聲咋舌,「哪咱們‘誅妖聯盟’能討了好嗎?」
眾人面面相覷,一些人先前的豪氣不知哪里去了,有些心虛膽寒。
「怕什麼!」吳老大一拍桌子,杯盤都跳了起來,「有咱們茅山清風道長,還怕妖女的法術嗎?」
那個老道人拈須微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眾人又恢復了信心。
「是啊,清風道長專門降妖捉鬼,道行高深。千年老妖也不在話下。」
「那狐妖若遇上清風道長,管保魂飛魄散!」
「一道靈符就可以鎮住她。啊,對了,請道長賜小人一道靈符,以免小人被妖女法術所傷。」
「我也要……」
「還有我……」
眾人蜂擁而上,伸手討符。
「別急,別急,大家都有。」老道人拿出一個黃布口袋,從里面掏出一疊畫了朱砂符的黃紙分給眾人。「一人一張,只要貼在腦門上,就不怕妖女作法了……」
年輕男子和白衣女子簡直哭笑不得。這群烏合之眾真是愚昧得可以。但由此也知道,她已經成了天下人欲除之而後快的目標。對一個小小的弱女子,竟如此勞師動眾,真是她莫大的榮幸。
亂紛紛之中,又有幾個人踏進了店門。
「那不是華山祈少俠嗎?」眼尖的人立刻叫了出來。
「浩日山莊的白少莊主。」另一個狗腿地迎上前,「白少莊主,您還記得我嗎?三年前……」
店里又是一陣寒暄,先到的眾人爭先恐後獻殷勤,又是一番推來讓去,終于讓白浩雲和同伴與老道坐在了一桌。
「白少莊主,你們‘正義盟’也是要去‘唐門’嗎?」
「是啊,怎麼不見其他英雄?」
「各位好漢,」華山祈進回答,「‘正義盟’大隊人馬已往唐門去了,我們殿後,負責搜索唐玉寒和妖女。」
這一次「唐門」野心勃勃,犯了眾怒。尤其是竟向八大門派挑戰。八大門派同仇敵汽,于是聯合組成「正義盟」,討伐‘唐門「。
「除了二十年前各派聯合討伐‘魔中魔’獨孤梵,好久沒有這樣的大戰了。」
「前鋒已救出了峨嵋派的女俠們,我們這就準備會合趕赴‘唐門’。」
「那我們同盟。」清風道長終于有了巴結上「正義盟」的機會。平時這些名門大派根本沒把他們看在眼里。「我們‘誅妖聯盟’是要誅殺妖女,咱們目標一致,正好同行。」
「她不是妖女。」門聲不響的白浩雲突然冒出一句。她是那麼善良可愛的嬌弱女子啊。
「浩雲!」祈進壓低聲音警告他,又忙對眾人解釋,「白少莊主未曾見識過那妖女的厲害,所以不肯相信。」
「白少莊主沒見過,當然不知道妖女的厲害。」眾人急忙口沫橫飛地向他介紹妖女如何如何厲害,好像自己親眼看見一樣。
白浩雲充耳不聞,兩眼直直地盯著角落那一對青年男女。四目交接,誰都不肯移開目光。
「你還是我的朋友嗎?」唐玉寒的目光似乎在問。他緊緊握住唐孤蘭的手,心里做好了隨時動手、與眾人為敵的準備。
白浩雲的目光復雜,他似乎不是那個總是嘻皮笑臉、天塌下來當被蓋的白浩雲了。神情嚴肅落寞,復雜的眼光中有痛苦、嫉妒。
有人察覺了白浩雲與唐玉寒之間的緊繃,兩人的目光像有形的弦索,似乎稍一用力就會繃斷,爆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響。
「白少莊主,他們是誰?」
「這兩人是什麼來歷?」有人警惕起來,手模向兵器,「是不是敵人的奸細?」
唐玉寒內力灌注全身,準備一戰。
終于,白浩雲移開了目光,輕描淡寫地說︰「沒什麼。只是奇怪一個文弱書生怎麼與眾位好漢在一起。」
「哦,我們來之前,他們就在這兒了。」
走出店門,祈進低聲責備白浩雲︰「你剛才是怎麼回事?差點犯了眾怒。」
長嘆一聲,白浩雲喃喃道︰「你們不知道她有多美好。」
「算了吧,你!」祈進白他一眼,「枉你流連花叢多年,竟為一個女人著迷成這樣。我不得不相信這妖女真會勾魂攝魄了!」
白浩雲回頭望著越來越遠的市鎮,不住問著︰為什麼不是他?難道他真的遲到了十幾年?回想在「唐門」時,他們二人比兄妹更親密的感情,唐玉寒怪異的反應,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釋。
耳邊響起唐孤蘭「我就是要嫁給玉寒哥哥」的天真話語,白浩雲胸中涌起的悲哀不知是為他們,還是為自己。
即使我來遲了,但你們是兄妹呀!為什麼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