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侍海妃的宮女以茶盤端來兩杯熱茶,讓剛嫁入王家的晨露為大王與海妃奉茶。
晨露雙手端著茶盤,蓮步輕移來到大王跟前,盈盈跪拜,雙手高舉,「父王請用茶。」
好不容易如此接近,她恨不得雙手成爪,撲上前刨挖大王的雙眼,恨不得打翻茶盅,以碎片劃破大王的喉嚨,她好恨,卻在即將出手時,忍住了。她不得不思量,當她出手,公子碧也會同時出手,她最不願的就是與他刀劍相向,是以,她就算忍不住,也得忍!
小不忍則亂大謀,反正她當初的計畫是,設法讓大王失去三公子、五公子、七公子與八公子,她的人則會在城里制造動蕩,讓王城陷入混亂,使大王難以高枕無憂,終日憂慮與驚恐交雜,他們再見機行事。
一想到這,她逐漸平靜,不讓滿腔恨意主宰思緒。
尊貴的大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滿意頷首,放下杯子。
壓抑恨意的晨露再轉向海妃,盈盈跪拜,高舉茶盤,「母妃請用茶。」
海妃見到簪在晨露頭上那朵想忽略都難的大紅花,不著痕跡的瞅了兒子一眼。母子倆眼神交會,公子碧狀似無辜的微笑。
這孩子也真是的,思凡美麗端莊,論家世,論容貌,論人品,皆無可挑剔,他日碧兒若有其他想法,思凡的娘家會是一大助力,不論碧兒喜不喜歡,都不得怠慢輕忽,是以當她知悉大王為碧兒賜婚,她是樂見其成。海妃不著痕跡朝兒子投了警告的一眼,要他不得過于放肆後,便揚著滿意的笑容取餅茶杯,輕啜一口,優雅放回茶盤。
爆女款款上前,收走茶盤,公子碧跨步上前,溫柔的將妻子扶起。海妃見狀,再次揚唇微笑,幸好碧兒不蠢,懂得作戲給大王看。
這是晨露頭一回見到海妃,不知為何,面對美麗溫柔的海妃,她竟比面對大王還緊張,唯恐海妃會瞧出端倪。
「這回因為五公子要出使林國,所以你和碧兒的婚事倉卒舉行,無法大肆慶賀,真是委屈你了。」海妃拉過兒媳婦的手輕拍,為她抱不平。
「媳婦一點也不覺得委屈。」
「莫怪所有見過你的人,都說你懂事有禮,左相真是生了個好女兒給我當兒媳婦。」海妃刻意在大王面前贊美兒媳婦。
「左相本就為人謙沖,知書達禮,本王一直都很看中左相的才干。」
「謝父王。」
「昨兒個夜里,我苦思該如何補償媳婦兒,才不讓她覺得委屈,金銀珠寶過于庸俗,可配不上媳婦兒的清雅月兌俗。」
大王一怔,笑了,「公主心細,本王倒是粗心了。那公主可想出什麼補償的法子?」海妃嬌媚瞅著大王,「我一介婦道人家,想得再多,也不如大王思慮周全。」
「公主過謙了。」大王低笑沉吟。
鮑子碧不動聲色的看海妃為達目的使出小手段,母妃的心思不難臆測,無非是想讓他的地位更加穩固。
「本王記得思凡的兄長俞思翔文武雙全,是為士大夫。」大王盤算著,該將俞思翔放在哪個位置最為恰當。
「是,父王。」晨露恭謹回應。
海妃听出大王的盤算,幫腔道︰「左相所教養出來的孩子,能力與人品皆出類拔萃,將來定是國之棟梁。」
「公主說得極是。既然是人才,自是不能埋沒,近來銳司徒老說人才難覓,或許可以讓俞思翔到銳司徒麾下一展長才。」
海妃一听,心下大喜。左相從文,俞思翔到了銳司徒麾下,從武,如此文武兩方皆有人可使,將來好辦事。銳司徒三個字同時刺痛晨露與公子碧的心,公子碧面上無任何表情,漠然望著大王身後牆上以貝殼瓖制而成的山水畫。
晨露盈盈一拜,故作喜悅,「謝父王賞賜!」
大王朗聲低笑,「這是你應得的,起來吧。倒是碧兒,你怎麼好似不喜不樂?」
海妃不待兒子開口,啟唇嬌笑,「大王還不了解碧兒這孩子嘛,他從小到大,對那些加封晉爵全都不感興趣,唯一能吸引他的,唯有那些竹簡,我還擔心他成天忙著看書,冷落媳婦兒呢。」
鮑子碧朝他父王露溫文無害的笑容。
大王見了,加深唇角的笑容,「讀書作學問是好事,碧兒是所有兄弟里最長進的。」
「謝父王。」公子碧拱手道。
「以後碧兒與思凡夫唱婦隨,一個讀書,一個彈琴,多愜意美好。」海妃刻意引導大王想像,碧兒就是沒野心的書呆。
大王听了不住點頭,眼都笑眯了,「公主說得極是,多愜意美好。」
晨露陪著笑臉,一顆心已經緊張到揪成一團,倘若大王和海妃要她彈一曲,她就完了。
鮑子碧感到憋悶不痛快,銳司徒三個字掀起他那從未結痂的傷痛,此時此刻,他只想遠離令他憎惡的爾虞我詐。
海妃眼尖瞧出兒子的不快,微笑道︰「大王,碧兒與思凡昨兒個忙了一天,今兒個又早起送行,定是累壞了,不如讓他們早些回府休息。」
「瞧瞧本王,太過開心,便忘了兒子與媳婦兒累了,你們倆回府去好好休息。」大王擺擺手,允許他們先行告退。
鮑子碧與晨露行禮後,這才離開海妃寢宮,轉身時,晨露的背脊已冷汗涔涔,慶幸安然無恙過了大王這一關。
離開父王與母妃的視線,公子碧本是快步疾行,讓晨露在後頭追趕,可他走了一段路後,便停下來等她,在宮人內侍的目光下,再次牽起她的手,對她溫柔一笑。
「瞧本公子這書呆,竟又忘了已與夫人成親,夫人可別見怪。」他的笑容燦爛生輝,讓見著的人無不著迷。晨露望著兩人交握的雙手,一顆心滾燙,明知他在作戲給宮人內侍看,她的心仍舊止不住激蕩。「不打緊,只消夫君回頭,便會發現我就在您身後。」
鮑子碧定定望進她的眼,瞥見一抹熟悉的英氣,他詫異發愣,這一瞬間她的雙眸竟與來不及長大的晨露重疊。
心痛的他茫了。
她要離開他!
越早走越好,公子碧不願再與她同床共枕給了她好機會,當晚晨露趁著夜深時分,披上黑色披風,全身包得密不透風,悄然無聲離開新房,前去與約好的小憶會合。
她已耽擱太多時間,待在公子碧身邊越久,她越是會回想起與他的過去種種,她是回來報仇,可不是要緬懷過去。
她不要回想,不要留戀,她要一走了之。
她刻意避開巡夜的護衛,公子們之間的明爭暗斗,就算想置身事外,也會被牽扯其中,刺客暗殺事件層出不窮,不久前公子樂死後,公子碧在進宮的路上遇襲,為了避免同樣的事情再發生,海妃便指派更多高手護衛,讓公子碧的府邸碧若金湯。
晨露躡手躡腳的躲著,藏著,連呼吸都不敢太過用力,就怕被發現。
一列護衛忽然迎面而來,她嚇得立即蹲伏在樹叢後,屏氣凝神,等待他們走過去。
昨日公子碧成親,府里賓客眾多,出入分子復雜,她要離開輕而易舉,可到了今日,守備森嚴,她與小憶必須分別躲過層層護衛,才有辦法離開。
護衛們雙眼如鷹隼般銳利,眼觀四面,耳听八方,領頭的大洋敏銳的察覺不對勁,輕聲朝著樹叢走去,手中的三叉戟已蓄勢待發。
面臨危機的晨露將身形伏得更低,緊張咬唇,假如她被發現該怎麼辦?出手攻擊,打出二公子府?或者另尋借口,日後再伺機離開?
大洋目露凶光,步步逼近。
他身後的護衛亦不敢松卸,紛紛執起兵器戒備。
晨露全身肌肉緊繃,她的呼吸深長緩慢,緊握袖中暗藏的匕首。突然間,後方出現不輕不重的腳步聲。
護衛們見到主子出現,心下驚訝,無須言語,他們便自動將主子護在中間。
鮑子碧淡笑的看護衛們訓練有素的動作,眉淡淡向上一挑,以不重不輕的嗓音道︰「夜寒露重,辛苦你們了。」
「屬下一點也不辛苦。公子爺可是要回房休息?」大洋不解,主子明知他們已鎖定目標,正準備擒抓,為何故意打草驚蛇?
「夜色正美,本公子不急著回房,你們到別的地方去巡邏吧。」公子碧擺明了要他們退下。
大洋心下一驚,他可是奉長公主之令保護主子,豈能明知有危險,還任主子陷入險境。公子碧不容大洋無視他的命令,高傲的低喝,「退下。」
「是,公子爺。」大洋不得不听從命令,帶著護衛們恭敬退下,但他們不敢走遠,以防主子遭遇危險時,他們會來不及救援。
護衛們一走,月夜下的花園更顯得幽靜。
躲在樹叢後的晨露仍不敢掉以輕心,她盡量壓低身子,無聲收起匕首,如非必要,她絕不對他動刀。他最好已賞完月色美景,快些離開,她也好快點遠走高飛。
鮑子碧雙手負在身後,一下若有所思的站在榆樹下,一下又走到尚未開花的桂樹旁。躲在成排桂樹後的晨露嚇得一顆心躍到喉頭,他看見她了?
「嘖!」
他果然發現了。晨露懊惱認栽,正要站起來時,便又听他嘖了聲,這一聲使她莫名全身僵硬不敢動作。
「人心難測。」他的嗓音清冷,不帶任何情緒。
她愣了愣,心想,他現下是在感嘆?或是指桑罵槐?
正當她滿月復疑惑悄悄抬首時,公子碧突地蹲下來,隔著枝葉與她眼對眼,她驚得倒抽了口氣。公子碧揚唇一笑,「抓到你了。」
晨露心猛地一顫,扯動僵硬的唇角,干澀著聲,「夫君真愛說笑,哪有什麼抓不抓的。」
「夜深露重,夫人為何鬼祟跑到花園?」
「我……」
「偷人?」
晨露瞪大雙眼,氣惱的跳起來,「我沒有鬼祟,更沒有偷人。」
鮑子碧優雅起身,望著氣急敗壞的妻子,慢條斯理道︰「你穿得一身黑,難道不鬼祟?你沒有侍女陪同,難道不是偷人?」
「夫君,您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既然如此,還望夫人說明,為何會穿這一身?」他右手輕輕一擺,要她解釋清楚。
今夜又是無眠的夜,他連書都讀不下,便到花園走走,想將雜亂的腦袋清空,結果沒多久便見她鬼鬼祟祟的出現,她一路躲躲藏藏分明有鬼,他也不驚動她,想看她要做什麼,直到巡夜的護衛發現她的行蹤,他便不再隱身暗處,親自現身揪她。
晨露一時語塞,無法解釋她的衣著。
鮑子碧揚唇輕道︰「夫人該知道,夜里一身黑,通常不是要當刺客就是行竊,再不然便是偷人,夫人究竟是哪一種?」
這個女人非常可疑,堂堂左相千金,夜里不睡覺,卻是一身黑得在外頭游蕩,她有何目的?他懷疑她懂武。
「我都不是。」
「是嗎?」眉眼低斂的公子碧淡淡一笑,突然以指尖朝她彈出一顆石子。
石子來勢極快,眼看就要打中她的眉心,晨露一時情急,沒有多加思考,下腰閃躲。
鮑子碧見她露了一手,縱身躍過桂樹,五指成爪的抓向她。她果然懂武,向來被左相嬌養在深閨,精通琴棋書畫的俞思凡懂武?他得派人好好查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晨露心下大驚,唯恐假臉皮會被他抓掉,忙背過身去,掩面佯泣,「夫君,別打我。」公子碧本要再動手抓她,因她這句話,動作訝異一滯。
她嗚嗚咽咽,滿月復委屈道︰「我知道夫君不喜歡我,才會羅織罪名,但動手打我,便有失夫君身分,望夫君三思。」
鮑子碧自嘲一笑,「現在是誰羅織罪名來著?」
晨露肩膀抖動,狀似哭得好不傷心,「我會努力成為夫君的好妻子,求夫君給思凡機會。」
這個女人夠狡猾,她心里究竟在盤算什麼?倘若她是老五安插在他身邊的暗樁,那麼,她就留不得!
「回房吧。」
她一怔,不敢抬頭看他,以免被他發現她臉上一滴淚也無。他的嗓音諷刺高揚,「你不是要當本公子的好妻子?」
她全身緊繃,惴惴不安。
「本公子善心大發,今夜你就好好服侍本公子就寢。」公子碧殘忍佞笑。
晨露登時呆若木雞,怎麼也沒想到他會提出這要求,她竟蠢得自掘墳墓,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