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天,烏雲密布,空氣充滿濕氣,似乎即將降下大雨。
有個男人的內心正掀起狂風暴雨,黑沉著臉,活像吃了炸藥,民宿廚房里其他廚師及學徒,沒人敢惹移動的炸彈,背對他時,便同情竊笑,互相交換意會的眼神。
昨晚許多人都听見姚允晨所傳達的訊息,沒听見的,也已從旁人口中得知,笑破肚皮。
「阿宅的吻功很爛,床上功夫更爛」,是今早最重要的社交話題,不論男女,人人興奮交頭接耳討論。
臉色陰惻惻,想要痛宰某人的翟睿笙回到辦公室,額際青筋浮跳,一夜沒睡的他幾乎要將一口漂亮白牙給咬到崩斷。
辦公桌上放著一罐又一罐的藥酒,連鱉蛋都出現了,他站在窗前,看著雅致的日式庭園景色,心情仍舊難以平復,手心發癢想掐死那個醉昏,吐得他滿身的女人。
「可惡的醉鬼!」第一千一百五十次出聲咒罵。
昨晚他度過這輩子最糟糕,最莫名其妙,最恥辱的一夜,當該死的姚允晨對著麥克風胡言亂語,使他開始後悔住在大家都熟識且親近的梅香村,恨不得身處冷漠的大都市,如此便不會有人興致勃勃討論他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媽的!我簡直成了梅香村開村以來第一大笑柄。」視線由外調回到辦公桌,瞪著那些村民一早熱情的貢獻,深深覺得他的男性雄風這輩子直到進棺材那一刻,都會受到村民質疑,關切。
「嘿,爛咖,噴漆狂,惡心鬼,早安。」曬得黝黑的種樹的倚著門框,嘲笑滿臉大便的阿宅。
翟睿笙順手抄起一瓶礦泉水丟向最好的朋友,怒沉了聲,「你夠了!昨晚那個女人像是跳針一再重復,全村的人見到我也不忘一再提醒,你不用故意再補上一刀。」
種樹的接住迎面扔來的礦泉水,扭開瓶蓋,仰首暢飲,笑咧嘴,「啊,大家的記性听起來都很不錯,想來未來的五十年我們不用擔心村里會有許多老人痴呆患者。」
翟睿笙不爽再瞪樂翻了的好友,「什麼時候老實的種樹的講起話也會冷嘲熱諷?」
種樹的舉起礦泉水向他致意,快樂補刀,「自從結交你這個損友,才知道原來我以前講話太溫文儒雅。」
「媽的!你這樣,喬喬也這樣,我身邊能不能來個正常人?」他若沒被姚允晨氣瘋,也會被種樹的和喬喬給氣瘋,這兩個家伙根本就是專門來看戲,他愈慘,他們兩個愈開心,算什麼好朋友?!
種樹的絲毫不同情,悠哉晃進來,好奇觀看桌上的瓶瓶罐罐,拿起其中一瓶深褐色藥酒,「若我沒記錯,這一瓶應該是阿財叔寶貝又寶貝,不許任何人覬覦的虎鞭酒。」
翟睿笙翻翻白眼,不以為然的嗤了聲,「哪來那麼多虎鞭?里面泡的是白蘿卜吧。」
「財叔說賣他的人,信誓旦旦說是虎鞭,這一瓶花了他快十萬,以往他都拿出來炫耀,舍不得喝,今天這瓶寶貝怎會在你這里?」種樹的也覺得里頭的虎鞭看起來頗像白蘿卜,還長須呢,賣的人怎麼不眶騙財叔是千年人參?
「財叔听見姚允晨昨晚說的話,今天一大早,滿臉沉痛的帶著寶貝蘿卜硬塞給我,特別叮嚀我早晚各一杯,就能治好我的‘癥頭’,媽的!我真的被那個女人害死了。」回想起財叔同情瞄向他胯下的眼神,隱隱帶著淚光,究竟是同情他,還是笑到眼角流淚?
聞言,種樹的大笑,放下財叔的貢獻,又抓起一瓶黑黑的藥酒端詳,「財叔對你真是情深意重,大寶貝就這樣大方送,桌上其他這些又是什麼?」
「你拿的是那罐是土龍酒,其他有鱉蛋、鹿茸、蛇鞭,天曉得還有什麼鬼東西,桌上那一堆,我看都快可以湊齊十二生肖了。」翟睿笙抱怨的以指爬梳過濃密黑發,最慘的是,獻寶的長輩們都不容他拒絕,也不听他澄清,東西給了,便轉身走人。他發誓,他清楚看見他們的肩膀在抖動,想必是很痛苦在憋笑。
種樹的笑得好樂,就知道今天抽空來看阿宅的糗樣會非常值得。「可見你平時做人多成功,大家愛你愛到將家里的寶貝全都貢獻出來。」
好友的取笑,無疑是火上澆油,讓他想找造成這一切的女人好好算帳,字字咬牙,「這種愛我不需要好嗎?我要是真吃了這一堆,包準馬上硬邦邦。」
「哦?」
「硬邦邦,進棺材。」
種樹的捧月復大笑,就在他佩服阿宅還苦中作樂時,村長帶著一袋水果,精神抖撤的來了。
翟睿笙見村長來訪,盡避一早接受一堆同情與訕笑,他仍擠出笑容迎接,「松伯,您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松伯,早。」種樹的亦正色問候。
「呵呵,小柳,你也在啊。」富態的松伯笑呵呵,熱情的將手中的櫻桃遞上,「阿宅,這給你。」
翟睿笙不明所以的接過櫻桃,納悶問︰「松伯,你怎會特地帶櫻桃過來?!」
松伯鼓勵拍拍阿宅的肩,俏皮眨眼,「阿宅,這世上有很多事是需要練習的。」拿著櫻桃的翟睿笙有不好預感,一旁種樹的盯著那袋櫻桃笑得好曖昧。
「松伯……」真是活見鬼了——今天根本就是一再重復的可笑鬧劇,只是大家送上的寶貝各有不同。
「阿宅,你要善加利用這袋櫻桃,听說只要學會用舌頭將櫻桃梗打結,就很會接吻,你再也不會被嫌技巧太糟。同樣身為男人,我都是被豎起大拇指說贊的那一個,所以你不要害羞,有問題,盡避跟我請教,我保證傾囊相授。」松伯拍胸保證。
哭笑不得的翟睿笙嘴角抽搐,于心里第一千一百五十一次咒罵害他顏面盡失的女人,試著澄清,「松伯,全是姓姚的那個女人胡亂造謠,相信我,我真的一點問題都沒有。」
「阿宅,你多多練習,真的不行,就要看醫生,加油!」松伯才不信,再次激勵拍他的肩,「我有事找姚小姐談,先走了。」
得知松伯要找姚允晨,翟睿笙急忙擋人,「松伯,你找姚小姐做什麼?!」
懊不會是要姚允晨別介意他技巧不佳,再給他練習機會吧?假如真是這樣,不如殺了他。
松伯揚著手中的紅色單子,生氣地大聲道︰「她弄壞麥克風,還把小房間吐得一塌胡涂,讓大家為了她忙得人仰馬翻,這是麥克風的修理費,我要跟她請款。」
末了,他壓低聲音說︰「阿宅,雖然我不喜歡姚大炮他們一家,不過既然你喜歡她,我就去探探她的口風,我會見機行事,必要時會唬她,你耐操好用,只是需要多加練習,嘿嘿嘿。」
想找根柱子撞頭的翟睿笙抽走松伯手中的估價單,不管松伯要跟那個女人說什麼,他都不會任由事情往更荒謬的方向發展下去。
「松伯,有些話只適合我當面跟她說,所以由我來跑這一趟,村子明天不是要消毒嗎?你有許多事要忙,先回去處理,我會讓她乖乖把錢吐出來。」他不讓松伯拒絕,強行送人離開。
看戲看得很過癮的種樹的笑到肚子痛。
火氣很大的翟睿笙將櫻桃塞給笑彎腰的種樹的,反刮,「松伯的話你都听見了,把這袋櫻桃和桌上那堆藥酒全帶回去,愛怎麼吃就怎麼吃,吃完記得找喬喬練習,別讓她不滿學姓姚的,抓起麥克風向全村抱怨。」
種樹的愕然抱著櫻桃,來不及反駁,阿宅已經挾帶狂風暴雨飆出辦公室。
允晨在可怕的宿醉中醒來,捧著痛到快爆炸的頭坐起身,陷入呆滯。
「我昨晚是怎麼回到家的?又是什麼時候換的衣服?啊……我的頭……」她的喉嚨好干,聲音好啞,痛苦的又想躺回床上。
實在是想不起後來發生的事情,她強迫自己下床,拖著虛軟的雙腿走到浴室,瞪著丟在地上,沾有嘔吐物的衣服,作了個惡心的表情,「惡!我昨天怎會吐得那麼夸張?!」
她清楚記得阿宅憤怒的咆哮聲,她對著他又抓又踢,吐了他一身,之後呢?有沒有咬他?
用力甩頭,接下來的記憶太過模糊,實在想不起來,于是先沖澡提振精神。洗得香噴噴走出浴室,記起昨晚她說了許多不該在公開場合說的話,盡避覺得自己太沖動,但能夠一吐怨氣,其實很痛快。
坐在清理好的廚房,允晨喝著熱咖啡,忍不住拍著白色大理石面的中島,哈哈大笑,「阿宅應該是頭一次遇到有女人大剌剌公開他的惡行,哈!被他吃驚了,看他以後還敢不敢隨便跟女人喇舌,活該!」
她揚著得意的微笑,大大喝了口香醇咖啡,讓萎靡的精神振奮起來。
天氣陰陰的,可是絲毫影響不了她的好心情。
她俏皮噘嘴,喃喃自語,「就算現在外面下起狂風暴雨,我的世界仍舊是燦爛驕陽。」
走了好一陣霉運的她,總算能夠揚眉吐氣,爽快!
心情愉快的喝完咖啡,不想將好心情花在清潔打掃上,她需要休息,更需要品嘗眼前的勝利,于是決定做能讓她更快樂的事——烘焙。她從廚櫃里找出模具清洗,就先前采買到的食材,準備大展身手。
「雖然對做菜沒信心,但是關于烘焙,我可是信心滿滿。」小臉發亮的她將杏仁片、蔓越莓干、鮮女乃油、細砂糖和低筋面粉以及其他食材俐落擺在中島台面。她神情專注,用愛以及熱情,投注在杏仁烤餅上。
時間快速流逝,不曉得過了多久,廚房里彌漫烘焙的甜美氣味,變得更加溫馨,突然听見有人在敲玻璃窗,允晨抬頭看,驚見喬安娜站在窗外,她嚇了好大一跳,忐忑不安的想著,完了!她一心一意想回敬阿宅,把所有事抖出來,現在喬安娜過來找她算帳,怎麼辦?
喬安娜漾開迷人笑靨,揚聲,「哈羅!可以開門讓我進去嗎?」
允晨實在不願和喬安娜起沖突,畢竟做錯事的人是阿宅,真要接受責難,也該是阿宅才對。她惴揣不安的繞到前門,打開,口是心非說︰「歡迎。」
一身運動風的喬安娜循著香味進到廚房,眼尖看見放在盤子里剛出爐的杏仁烤餅,驚喜湊上前,「好香哦!你親手烤的?好厲害,我可以嘗嘗看嗎?」
沒想到前來興師問罪的喬安娜會被杏仁烤餅吸引,她連忙獻上杏仁烤餅,「你盡避吃,不用客氣,要咖啡還是茶?」
愛吃甜點的喬安娜不客氣的拿起一塊溫熱的杏仁烤餅,迫不及待送進嘴里品嘗,「茶,謝謝。天啊!好好吃,怎麼會這麼香?這麼酥?你在哪學的?!」
受到贊美,令允晨忐忑接受,為她泡茶,小心翼翼說︰「謝謝。我對烘焙一直都很有興趣,大學畢業後,空閑的時間就跟有名的甜點師傅學習烘焙的技巧。」
「你手藝真好,可以開店了。」喬安娜對她豎起大拇指。
允晨一顆心始終記掛著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和阿宅接吻一事,身為阿宅的女友,喬安娜肯定非常難過,雖然她也是受害者,但仍覺得對不起喬安娜。女人,要敢做敢當,不要學阿宅當縮頭烏龜。她挺胸認錯,「那個……我很抱歉。」
吃完一塊烤餅,又進攻第二塊的喬安娜接過她遞上的綠茶,眨眨漂亮的大眼,「什麼?」
她凝聚勇氣說︰「我不該和阿宅接吻。」
喝了口香濃的綠茶,品嘗到美味的喬安娜笑得好滿足,大方表示,「不必抱歉,你想跟阿宅喇舌盡避喇。」
「啊?為什麼?你不是阿宅的女朋友嗎?!」允晨難以理解,這不是正常女友該有的反應,除非阿宅和喬安娜是互不干涉對方在外面怎麼玩的情侶?
喬安娜故作厭惡的擺手,又拿起一塊杏仁烤餅送進嘴里。「我才不是那家伙的女朋友。」
允晨傻眼,急急追問︰「可是你們不是國中時就常同出同入,我還看過他騎摩托車載你,大家也說你們在一起。」
「噢,有時候我參加舞蹈比賽來不及,他就會飆車送我過去,其他人無聊,就愛瞎起哄,我跟阿宅听了只覺好笑,根本不想理他們。」
允晨的心堵在喉頭,緊張擂動,「所以你們是?!」
「好朋友。」喬安娜回得干脆俐落。
「好朋友」三個字重重撞進允晨腦袋,她吃驚的瞪大雙眼,天啊!阿宅和喬安娜是好朋友?真的假的?昨晚她到底做了什麼?
「等等!昨天下午阿宅要你把七夕空下來,你也說每年都和他一起過,這怎麼不是男女朋友?」誰來告訴她,她有沒有誤解男女朋友的定義?
「我們每年七夕會一起過,是因為他開的民宿‘翟’會辦活動,而我是主持人,我不只要主持,還要熱舞、講笑話炒熱氣氛,其實不只是七夕,只要‘翟’辦活動,我都是主持人首選。」喬安娜笑吟吟,瞅著瞠目結舌的姚允晨。
超想放聲尖叫的允晨昏頭了,抓住喬安娜的手,再問︰「你剛剛說‘翟’是阿宅開的?」
「是啊,你不曉得?阿宅叫翟睿笙,大家才會取同音叫他阿宅。你可以放開我的手,讓我繼續吃嗎?」吃上癮的喬安娜,渴望再將香噴噴的杏仁烤餅掃進肚子里。
烤箱此時叮一聲,告知又有美味的杏仁烤餅要出爐羅。
太過震驚,以至于允晨說不出話,跌坐在高腳椅上,努力消化喬安娜透露的訊息。阿宅是她的假想敵「翟」的老板,根據他的說法,以前他家境不好,究竟是如何成為「翟」的老板?
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竟然拿麥克風奚落他,再也沒有人比她更惡劣,現在她完全笑不出來,他會怎麼想她?一定快被她氣死了吧?
「天啊,我昨晚到底在干嘛?」悔不當初的女人,超級想哭。「你讓全村的人過了非常開心的一夜,尤其是最後一吐,太精彩了,我不曉得你有沒有看見阿宅的表情,我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覺得超好笑。」喬安娜對她贊譽有加。
允晨的心沉到谷底,她明明對阿宅有好感,卻親手搞砸,為何不先問清楚他和喬安娜是什麼關系?
「你跟阿宅真的沒在一起?!」她再三確認。
喬安娜搞笑舉右手發誓,「我保證沒跟阿宅喇過舌,更沒上過床,所以我完全不曉得他的吻功很爛。不過身為阿宅的好朋友,我必須誠心誠意的說,你要不要再跟他試一次?或許他會漸入佳境,如果他還是不行,你再將他一腳踢開也不遲。」
垮下臉來的允晨喃喃,「還試什麼?我害他丟盡臉面,我看他巴不得殺了我。」「哎,丟臉久了就會習慣,另外,為了感謝你昨晚所提供的娛樂,所以我幫你換掉身上的髒衣服。烤箱里的餅干烤好了,我幫你拿出來吧。」對喬安娜而言,目前最重要的是取出烤箱里惹得她流口水的餅干。
「謝謝你,不過是誰送我回家?」不要是阿宅,千萬不要!不然她欠他就更多了。
她口干舌燥,覺得昨晚真是場惡夢,她為何不乖乖在家喝完酒,倒頭大睡就好?
「當然是阿宅,我的力氣不夠大,沒辦法扛你。」
允晨抱頭申吟,昨晚氣勢逼人的復仇之戰,竟然師出無名,而且受害者還送她這個加害者回家,以後她哪還有臉面對阿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