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並未持續太久,正當霍沖霄拿起帳冊繼續看時,別莊的霍總管突然匆忙奔入,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霍沖霄見狀即知有重大的事件發生,否則素來冷靜的霍總管不會如此慌亂。
「出了什麼事?」霍沖霄馬上放下手中的帳冊,冷靜沉著地問著霍總管。
「倉庫……倉庫……」霍總管氣喘吁吁地指著外頭,臉色慘白。
霍沖霄立刻意會,由榆木官帽椅中跳起,不待霍總管詳細說明,電光石火間已掠過霍總管身邊,以輕功奔出別莊,往倉庫的方向而去。
「失……失火……倉庫失火了!」霍總管在後頭抖著聲喊道,縱然他年歲已高,不過腳下的步伐卻絲毫不曾停頓,跟在霍沖霄後頭跑向倉庫。
出了別莊,霍沖霄清楚看見倉庫所在的方向竄起的黑煙飄向了天際,他的心都涼了。位于城西的倉庫里頭堆放了許多貨物,包括︰鹽、茶、洋銅、絲綢、香料等等,這幾天剛進了一批品質絕佳的茶葉與絲綢,光是這場火所引發的濃煙就足以毀了所有的貨物,造成鉅額的損失!
霍沖霄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倉庫,看見所有伙計與附近的人都加入救火的行動,他們焦急地想趁著火舌吞噬之前,竭盡所能地搶救出所有能搶救到的貨品。
「霍掌櫃的來了!」
「掌櫃的,咱們的貨全毀了……」有人痛哭流涕,這些貨可是其他弟兄流血流汗,甚至是有人付出性命才換來的,結果一把無情的大火就將所有人辛苦的付出給摧毀了。
「先別管貨物了,大家都平安無事吧?」霍沖霄心里難過歸難過,但弟兄們的安危才是最重要,也是最需要關心的。
「我們都沒事,不過是受了點皮肉傷罷了。」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每個人的臉都被濃煙給燻黑了,不過不幸中的大幸,是沒有人遭受火吻。
遠在城南山西會館解鄉愁的霍律柱一接到消息後,也馬上帶著會館里的同鄉前來幫忙救火。
現場是一片混亂,每個人皆難過地看著幸運搶救出的貨物,然後眼眶含淚地凝望著其他正遭烈焰吞噬的絕大部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霍律柱喃道,不敢置信地看著沖天烈焰。
「老楊人呢?怎麼不見他的蹤影?」聚集的人群中,突然有人發聲大喊。
「剛剛他人明明還在這里,嚷嚷著說要搶救這一批獅峰明前龍井呀!難道他人還沒出來?」糟了!老楊或許被困在里頭!
「老楊!老楊!你人在哪兒?」當下,所有人都慌了,忙著尋找老楊的下落。
霍沖霄聞言,毫不遲疑地搶過一桶水,將全身潑濕後便冒險沖入火場找人。
「掌櫃的!別進去啊!」所有人急得高聲阻止。眼見大火無情竄燃,此時沖入火場救人,無疑是拿自個兒的性命開玩笑啊!
「霍大哥,火太大了,別去——」霍律柱趕忙上前攔人,但他的動作終究是遲了,霍沖霄已先一步沖入火場。
守在倉庫外頭的人們只能暗地里祈禱霍沖霄他們能夠平安無事。
「霍大哥,你千萬不能有事啊!」霍律柱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假如霍沖霄出了事,甭說胭脂會一輩子都不原諒他,連他都會恨透自己!
霍律柱忙要自己冷靜下來,這個時候他千萬不能慌了手腳,得鎮定下來,不然于事無補。他迅速命令周遭的人傳遞著水桶,朝宛如火炬的倉庫潑水降溫。
霍沖霄忍受著刺鼻的濃煙,被煙嗆紅流著淚的雙眸則焦慮地搜尋著老楊的蹤影。
「老楊,你在哪兒?」密布的濃煙使他看不清。
煙這麼厚重,假如老楊尚在里頭的話,恐怕也早被嗆昏了。霍沖霄閃避著四處落下的火星與隨時會倒下的梁柱、貨物。
縱然濃煙嗆得霍沖霄邊咳嗽、邊掉淚,他仍舊不放棄;落下的橫梁差點砸中他的頭部,他依然不輕言離開。
霍沖霄在里頭舉步艱辛,不斷掉落的燃燒貨品與梁柱增加了他尋找老楊的困難度。他呼吸困難,原本淋濕的衣衫已讓烈火烤干,此刻的他宛如置身于火爐內,衣衫已被燒焦了好幾個洞,毛發也因怒焰而蜷曲。他得盡快找到老楊,多耽擱時問只會使得兩人更添危險。
這座倉庫非常大,堆積了不少茶葉,霍沖霄嗅著空氣中難聞的焦味。這里頭愈來愈熱燙,火勢愈來愈大,盡避外頭的人忙著潑水救火,仍然無法阻止火勢蔓延,霍沖霄挫敗地發現,自己已陷入火海之中,卻尚未尋找到老楊的蹤影。
濃煙不斷嗆入,使他難受地發出劇咳,被燻疼的雙眼也不住地泛淚。濃煙密布中要尋找一個極可能昏迷的人,並不是件簡單的事。
霍沖霄閃避著不斷落下的梁柱、木塊,一些閃避不及的火星則點點落在他的衣袍上,燒炙著肌膚,他顧不得拍開身上的火星,—心—意想找到失蹤的老楊。
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霍沖霄在角落的地上發現了昏迷的老楊。
他趕忙月兌下外袍,罩在老楊身上,背起老楊便往外疾奔。
倉庫的大門口已被烈焰包圍,四周同樣陷入火海之中,霍沖霄濃眉一凜,朝外大喝︰「律柱!」
「陝!對著門口潑水!快!」外頭的霍律柱听見他的吼聲,馬上意會,對身邊的人吼叫。
大家伙兒恍然大悟,明白霍沖霄已找到老楊,就要從大門口出來了,無奈火勢太大,一時間無法順利沖出,于是眾人同心協力,快速傳遞著水桶,潑向烈火熊熊燃燒的門口。
雖然外頭的人努力潑水,試圖熄滅火苗,但一時間仍無法將烈焰熄滅,只能讓它稍微轉小。
倉庫內的霍沖霄無法確認老楊的情況如何,心知唯有盡早離開,才有辦法挽救老楊的性命,因此見火勢稍小,便改而將老楊抱著,以自身護住氣息殘弱的老楊,眉也不皺一下便自火焰沖去。很快地,烈焰像條巨蟒,凶猛地將他吞噬。
外頭的人見火舌在霍沖霄四周張牙舞爪,怕得發出驚呼,可手上的動作卻未曾減慢,拚了命地朝霍沖霄與老楊潑水,企圖讓傷害減至最低。
當霍沖霄身上著火、抱著老楊沖出時,一桶桶的水立即潑向他們倆,澆熄了霍沖霄身上的火花。
「大夫呢?大夫在哪兒?」霍沖霄無暇理會身上的燒傷,逕自為昏迷的老楊憂慮著。
「來了!大夫在這兒!」早在霍沖霄沖入失火的倉庫時,就有人機靈地先去請大夫來候著了。
老邁的大夫馬上查看被輕放在地的老楊,一旁的學徒則背著藥箱在老大夫需要時適時遞上所要的物品。
「霍大哥,你受傷了!」霍律柱瞪大眼瞧著霍沖霄身上的燒燙傷。
「我不礙事。大夫,老楊他怎麼樣?」目前霍沖霄最關心的是老楊的情況,至于燒毀的貨品所造成的損失,他全然下在乎。
四周的人全屏氣凝神地听著,企盼會有好消息。
「他不要緊,不過是昏了過去,讓他好好休息再吃幾帖藥就沒事了。」
一听見老大夫診斷出的好結果,所有人全都吐出積在心口的那口郁悶之氣。
「老楊沒事!太好了!」霍家所有雇工一齊歡呼,連同由山西會館跑來幫忙的同鄉也開心得笑咧了嘴。
「來兩個弟兄幫忙,將老楊抬回別莊。記得小心點兒!」霍沖霄馬上指揮號令。
「是。」立刻有兩名員工自告奮勇地肩負起抬老楊回別莊的任務。
「霍總管,麻煩你跟著回別莊安排照料老楊的事。」
「是,掌櫃的。」
處理好老楊的事後,霍沖霄便又要加入滅火的行列。
「霍掌櫃的,你身上的燒傷得先治療啊!」老大夫見霍沖霄一副不痛不癢的模樣,又加入滅火,連忙出聲阻止。
「我沒事,得先滅了火才行。大夫,還得麻煩你跑一趟別莊,再幫老楊做個徹底的檢查,看他身上是否還有其他地方受了傷。」霍沖霄絲毫不關心自己的傷勢,仍擔心著老楊身上會有其他未發現的傷。
「可是……」老大夫總覺得他也得先接受治療才行,畢竟這里有許多人可以幫忙滅火。
「律柱!你還在發什麼呆?還不送大夫到別莊去?」霍沖霄對霍律柱吼著。
「是!大夫請跟我來。」霍律柱明了霍沖霄的個性,在沒有確定火全滅了以及所有人都安然無恙前,霍沖霄是不會離開的。
「可霍掌櫃的傷需要治療啊!」
「我明白,請大夫先和我回別莊,霍大哥馬上就會回來了。」霍律柱忙著送大夫離開這兒,至于霍沖霄何時會回別莊接受治療,就得看這場火何時會滅了。
不遠處,被大火引來的白離蝶看著霍沖霄鎮定地指揮所有人的行動,她當然也看見了他不顧自身安危,沖入火場救人的行為。不知為何,她突然間覺得好想哭,心頭酸酸的。
霍沖霄被濃煙燻黑了整張臉,身上的內袍也被火燒出許多破洞,隱約可以看見他的肌膚被火燒紅、淌著血。他應該很痛,可為何他不喊痛,甚至臉上也沒出現過半點痛苦的表情呢?當他沖出火場時,首先關心的是懷中人的安危,而非自己,即使是現在,他也忙著加入救火的行列,而非擺出高高在上的主子派頭,將所有危險的事都丟給手下的人去承受。
淒然地低頭凝望著掌握在手中的胭脂,他的正直、他對其他人的關懷,讓她更覺百感交集,心頭不禁涌現一股悲傷。
此時,一名形貌猥瑣、站在她身邊的男子突然急著離去,不小心撞掉了她手上的胭脂,同一時刻,對方的懷中也落下了打火石與沾染油的竹罐。
白離蝶訝然瞪著落在地上的胭脂、打火石與竹罐,對方見狀,心—慌,拔腿就跑。
「是你!」白離蝶不曉得自己是哪里來的勇氣,竟指著他大叫。「快抓住他!他可能知道這場火是怎麼回事!」
平時的她是能遠離麻煩就盡量遠離,絕不自攬麻煩上身的,可是腦海中卻晃過霍沖霄沖進火場救人、以及他沖出火場時身上雖著火,可是他懷中的老楊卻讓他護得緊密,半點都沒遭到火吻的畫面。
他的勇氣、他對雇工的關切,讓她知曉自個兒不能保持沉默,哪怕她已耽擱了太多時間,回去絕對會受到衣幻曦的責罰,都不能讓可能縱火的人逃之夭夭!
白離蝶的叫聲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大家的反應極為迅速,馬上去追逮那名落荒而逃的可疑男子。
「地上的打火石和竹罐是他落下的!」有人也看見了適才的一幕,大叫出聲。
「快追!別讓他給跑了!」
霍沖霄沒想到會再次遇見她,而且她還發現了極可能是縱火的人。霍沖霄對她除了感激外更有著歉疚,但若不是霍律柱不由分說地將她抓了來,她就不會發現縱火的人了。
厚實的大掌抹了抹臉上的灰燼,他邁開步伐走向她。
白離蝶沒料到他會走過來,此刻,在她眼中,他很不一樣,不是那個嚴肅有禮的商賈,而是對雇工有情有義的主子。很少有主子能做到像他一樣,關心雇工比關心自己更為重要。
不!就她所知,在她所認識的人當中,根本就沒人像他一樣!所有人都只會關心自己,而那也很正常,不是嗎?
「姑娘,謝謝你幫了我一個大忙。」霍沖霄由衷地感謝她。
「你不用這麼客氣,我只是湊巧發現罷了。」看著他,她這才發現他好高大、好強壯,厚實的臂膀仿佛可以撐起一片天似的,渾厚的嗓音也讓人感到安心,打從心里覺得他是可信任的。
「在下霍沖霄,不知是否可以知道姑娘的芳名?」霍沖霄想好好感謝她。
「我姓白,叫白離蝶。」明知不該隨便告訴他人她的閨名,可她卻控制不了自己的嘴。
「這個名字很適合你。」霍沖霄咧嘴對她一笑。
霍沖霄的笑容讓她無所適從,他親切得讓她不知該說什麼是好。在她的生命中,除了爹和娘以外,就再也沒有人對她這麼友善了。他是第一個,而且他是個陌生人,只因她幫了—個微不足道的小忙。
「或許這對你而言是舉手之勞,但對我而言卻非常重要。」抓到了凶手就可以查出對方這麼做意欲為何了。
「抓到了!逮到他了!」引頸企盼的人看見可疑男子給逮了回來,高興地大喊。
「掌櫃的,就是這個家伙!」
「你還不乖乖跟我們掌櫃的說你為何要放火?」
「放開我!我什麼都沒做,你們憑什麼抓我?」形貌猥瑣的男子用力掙扎,但任他再怎麼使勁,卻依舊掙月兌不了兩個壯碩壯丁對他的鉗制。
「都人贓俱獲了,你還敢撒謊!」賞他一記爆栗。
「我沒有!打火石和竹罐不是我的,你們不能硬栽給我!」男子高喊冤枉。
「我們沒說找著了什麼,你怎麼會知道?」霍沖霄危險地半眯著眼看向那名男子。
猥瑣的男子被霍沖霄看得心生不安,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他早听說過霍沖霄的大名,本以為霍沖霄不過是名尋常的商人,不足為懼,豈料真正照了面後,他才感受到霍沖霄的可怕。他怎麼會忘了商人最重視的是利益,他放火燒了倉庫,霍沖霄又怎麼會輕易饒恕他呢?他開始擔心小命就要不保了。
白離蝶眼見他們已順利逮著人,而她也著實在外耽擱了太久,于是沒有向霍沖霄道別,拾起掉落在地上的胭脂後,便無聲離去。
待霍沖霄抬頭要再向白離蝶表達感激之情時,已不見她的蹤影,登時感到些許倜悵,可也更加肯定了她不是個會隨意批評他人的人,霍律柱真的是抓錯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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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幻曦等白離蝶回來等到火冒三丈,待白離蝶拿著胭脂進到她房里時,她馬上大發脾氣,一杯茶迎面就朝白離蝶的臉潑去。
「你這個賤丫頭!跑到哪兒去了?我不過是要你出門幫我到『丹碧坊』買個胭脂罷了,怎麼,你心里不情願,所以故意偷懶跑到別的地方去是嗎?」今晚狀元夫人邀她過府赴宴,結果她等白離蝶到「丹碧坊」買胭脂足足等了一整天,眼看著晚宴就要來不及赴了!這丫頭肯定是存心不讓她好過,才會故意晃到這麼晚的!
白離蝶沉默無語,不多做解釋,抬手拭去臉上溫熱的茶水。她太了解衣幻曦的個性了,她根本就听不進任何的解釋,假如對衣幻曦坦言今天她被人綁了去,只會招來衣幻曦不屑的訕笑,不如什麼都不提。
「你是不是在背地里偷偷地嘲笑我?你可曉得今晚會有多少青年才俊、達官貴人到狀元府作客?你就是見不得我好是不?你就巴不得我永遠都嫁不出去是不是?你的心腸怎麼會這樣狠毒?你說,我到底是哪里對不住你?」衣幻曦氣得脹紅了臉,破口大罵。
所有人都要與她作對,每個人都見不得她好!自從來到京城後,沒有一件事是順心的!不,該說自從衣幻羽無恥地搶走冀連城後,她就變得很不幸,這世上再也找不出比她更不幸的紅顏了!
白離蝶緊抿著唇,不辯駁、不回應,任由衣幻曦叫罵。
「你不說話就是默認了?哼,我老早就知道你嫉妒我!所有人都嫉妒我、待我不好!幻羽是這樣,你是這樣,姑姑也是這樣!」在「蘭王府」悶了好幾天,衣幻曦終于爆發了。
她是衣幻曦,不是隨隨便便的阿貓阿狗,結果看看姑姑是怎麼待她的?全然不將她當貴客看待,沒每天派人過來噓寒問暖就算了,連大姑姑本身都待她冷淡得很!她已數次暗示大姑姑幫她介紹好的對象,好讓她擁有好的歸宿了,可大姑姑一概將她的話當耳邊風,根本沒放在心上過,害得她得自個兒忙和!如今她好不容易和狀元夫人攀上了關系,結果白離蝶卻惡意從中破壞,教她情何以堪?
「我並不是故意要回來遲了。」白離蝶終于開了口。
「說謊!你就是恨我!你就是嫉妒我!」衣幻曦抓了狂似的,抓起東西就往白離蝶身上扔。
她討厭幻羽、討厭大姑姑、討厭白離蝶!
對,尤其是白離蝶!她憎惡白離蝶那雙好似什麼都知道的眼眸,每當她大發脾氣時,白離蝶總是冷淡地看著她,仿佛她很可笑似的,令她難以忍受!明明她才是高高在上的小姐,白離蝶憑什麼以睥睨之姿看她?憑什麼?
「我要毀了你,就像你毀了我的幸福一樣!」衣幻曦聲兒拔尖,張牙舞爪地沖向白離蝶。
她要把白離蝶的臉兒抓花,讓白離蝶再也無法自以為美麗,再也無法耀武揚威地站在她面前!
「這是在做什麼?」清冷高傲的聲音突地自衣幻曦身後響起。
衣幻曦眼角垂掛著淚珠,一臉無辜地轉身,看見了冷落她多日的大姑姑終于出現。
衣逸蹙眉看著衣幻曦撒潑的模樣,她是接到了丫鬟的通知,說是衣幻曦在她住的院落里大發脾氣,且正在為難白離蝶,這才過來瞧瞧,果然見到她不成體統地要傷害白離蝶。
真不曉得哥哥是怎麼教導衣幻曦的,居然把她寵得無法無天、自以為是。
「大姑姑……」衣幻曦委屈地喊著,眼—眨,淚珠滾滾落下。
「王妃。」白離蝶一身狼狽,屈膝向衣逸問安。
「剛剛是怎麼回事?」衣逸坐下來,板著臉問衣幻曦。
「大姑姑,你都不曉得這丫頭有多可惡!她明知道我今晚要赴狀元夫人的家宴,我派她到『丹碧坊』幫我買胭脂,結果她竟故意在外頭偷懶,磨到現在才回來,現下可好,家宴也不用赴了!」衣幻曦垂淚跺腳,向衣逸抱怨,意在央求衣逸為她作主,好好嚴懲白離蝶一番,教她以後再也不敢把她的話當耳邊風。
「你可問過她為何遲了這麼久才回來?」衣逸問道。
「我……大姑姑,想也知道這丫頭是有意讓我不好過啊!我才不想知道她上哪兒鬼混去了,或許她是和哪個下三濫的男人在哪兒胡攪蠻纏,問了只會污了我的耳,還不如不問!」衣幻曦的姿態擺得可高了,擺明了瞧白離蝶不起。
「這些個亂七八糟的話,是你該說能說的嗎?何況你問都沒問,就能先把人定罪嗎?」衣逸不快地怒瞪衣幻曦一眼。
衣幻曦被罵得一愣一愣的,她傻傻地眨眨眼,不敢相信大姑姑非但沒有維護她,反而還訓了她一頓。
驚訝的人不僅只是衣幻曦一個。白離蝶作夢也想不到衣逸會為她說話,衣逸的態度讓白離蝶心頭暖暖的,尤其是在親眼見到霍沖霄不顧自身安危地救了底下的雇工後,這感覺更加強烈。原來她認識的人當中也有肯為下人著想的,並非每個都像衣幻曦。
「大姑姑,你怎麼能這樣待我?她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下人,她犯了錯你非但不責罵她,還反過來責罵我一頓!」衣幻曦氣忿難平。
「我自會好好問她為何會遲了。至于你說錯了話,難不成我沒資格說你嗎?何況就我所知,她並非是你口中『微不足道』的下人,你這麼刻薄待她,難道不覺得羞恥?」衣逸最看不慣的就是像衣幻曦這種事事以自己為重心的千金大小姐了,動不動便苛責其他人,仿佛自己都沒錯似的。
「我為何要感到羞恥?她才和她娘一樣不知羞恥!我爹從未承認過她們母女倆,我為何要?她哪有資格當衣家的人?而且我並不覺得我有錯!我沒將她趕出去,讓她流落街頭,算是對她夠好的了!」衣幻曦死不認錯。
再次听到衣幻曦污蔑她的母親,白離蝶難受得不斷深呼吸,強忍住教訓衣幻曦的沖動。只要她知道她娘不是衣幻曦口中的那種人就好,她不能教娘難受、不能讓娘為她擔心,所以,她什麼都不能做!
衣逸動怒,霍然站起,揚起手就要重重賞衣幻曦一巴掌,但隨即想到打了衣幻曦只會弄髒自己的手,這才停下手,沒狠狠地教訓衣幻曦。
見到衣逸動怒,揚手要打衣幻曦時,白離蝶原本難過的心底又有了不同的感受。衣逸雖然貴為「蘭王府」的王妃,卻不是個勢利之人,竟肯為她娘抱不平,白離蝶的心口為此盈滿了感激。
衣幻曦被嚇了一大跳,她萬萬都想不到大姑姑竟會為了白離蝶要動手打她!白離蝶不過是個丫頭、是「衣家莊」的下人、是爹所不承認的女兒,大姑姑為何要為白離蝶出頭?大姑姑該袒護的人是她啊!她才是大姑姑的親佷女,不是嗎?
「大姑姑,你怎能這樣對我?!我是你的親佷女,可是你對她卻比對我好!還有,你對我難道就不苛刻嗎?幻羽來投靠你時,你一定待她很好,不像對我這般,不聞不問的!我都來了這麼多天了,你今天才頭一遭踏進我的院落,平日也從不派人過來關心我的生活起居!還有,我對你提過要你幫我留意好對象,結果你什麼都沒做,累得我得自個兒拜托狀元夫人!你可知道我親自央求他人幫忙,面子有多掛不住?」心中氣極了衣逸待她不好,因此衣幻曦一股腦兒地將所有的不滿全數道出,這輩子不曾受過的委屈卻在短短數日內連番遭遇,要她如何承受得住?
白離蝶瞪大眼,看著衣幻曦無禮的態度。衣幻曦一心想討好衣逸,好讓衣逸為她引介,嫁入權貴世族家中,現下可能是氣昏了抑或是積壓不滿太久,才會不多細想地悉數爆發。她再看向衣逸,听完衣幻曦的指控後,衣逸仍維持著相同的表情,似乎衣幻曦的指責對衣逸而言並沒有絲毫影響。
「你認為你有哪點值得我對你好?假如你對我的態度不滿,大可回家去,我絕不強留。」對于這不請自來的客人,肯讓她住下已經夠好了,她不以為衣幻曦有資格挑剔。
衣幻曦驚得倒抽一口氣,她萬萬都沒想到大姑姑居然連表面功夫都不做,直接就要攆她出門!大姑姑的無情更讓她覺得遭受了莫大的委屈!
她該是讓眾人捧在手掌心呵護的寶貝,大姑姑不疼寵就算了,竟然還想將她掃地出門?委屈的淚水倏地奪眶而出。
「倘若你想留下,一切就得照我的規矩來。」衣逸將丑話說在前頭。
衣幻曦啜泣地听她說。若非想靠大姑姑從中牽線,幫她介紹好對象,她老早就掉頭走人了,豈容得了大姑姑在這兒和她說規矩!
「你不高興是你的事,與其他人無關,你若要撒潑盡避回家去撒,但只要你待在『蘭王府』,我就不容許你動輒對其他人又打又罵的,你可听清楚了?」衣逸挑了挑柳眉,問道。
「是。」即使心中有再多的不甘,衣幻曦也只能忍氣吞下。
白離蝶頭一回遇見有人敢義正詞嚴地教訓衣幻曦。衣逸的態度讓她想起衣樺耀來,當衣幻曦指著她的鼻子叫罵時,他總是悶聲不吭;當衣幻曦故意打她時,他總是佯裝沒看見。可是衣逸待她的態度不同,縱然衣逸嘴上不說,可行動上卻已表明了承認她是衣家的人。
白離蝶不知該喜抑或是該憂,她一點都不喜歡當衣家人,可是卻又覺得其實自己並不是那樣見不得人,只能躲在角落當丫頭。
「你能了解我的話是最好的。記住,你若是犯了我的禁忌,我會毫不猶豫,馬上將你趕出府,明白嗎?」衣逸不以為衣幻曦會是個肯乖乖听話的人,因此得再三警告,衣幻曦才會明白她不是隨便說說而已。
「明白。」衣幻曦快嘔死了,可仍得表現出順從的模樣。她恨極了,不僅是恨白離蝶,也恨大姑姑!大姑姑擺明了要掃她面子,才會故意在白離蝶面前教訓她。
「離蝶,你跟我出來一下,我有事要問你。」衣逸起身離開,不想再看衣幻曦的臉。
「是,王妃。」白離蝶順從地跟在她後頭離開。
待她們兩人一走遠,衣幻曦便氣得直跺腳,手一揚就要將房內所有物品全數掃落,可隨即想到大姑姑的警告,這才隱忍下來,不敢沖動行事。
「氣死我了!咱們等著瞧,總有一天她會為今日對我的態度感到後悔的!」她發誓她一定會嫁給王公貴族或是富甲天下的商賈,她會變得能和大姑姑平起平坐,使大姑姑再也教訓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