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會這麼蠢?!簡直是比豬還要蠢!
野風雙臂枕在後腦勺,躺在破廟中,透過殘破的屋瓦,望著燦爛星空,不停地在心頭痛斥自己的蠢笨。
明明他有的是機會從那女人身上偷回解藥,但他卻愚蠢地沉浸在她甜美的笑容與醉人的香氣中,全然忘了求之若渴的解藥就近在眼前。
可是懷抱她的感覺美好得讓他全身飄飄然,彷佛徜徉在雲端,再者她柔女敕的肌膚宛如上等絲綢,讓他愛不釋手、迷戀不已,哪會記得順手從她身上模出解藥?
總歸一句,就是她不好,她不該如此吸引他,導致他亂了方寸、魂不守舍,老是想著她。
接下來該怎麼做?
野風的視線刻意撇開案上結滿蜘蛛絲與滿布灰塵的佛像,瞥向角落已酣然入睡的一大一小,思考是否要趁現在偷取解藥。
「反正我本來就不是好人,動手行竊理所當然,是她自己要睡得這麼熟,怨得了誰?」他喃喃自語,翻坐起身,躡手躡腳靠近將弟弟護在懷中的悅晨。
堅定的手臂越過嬌憨沉睡的小女人,探向她的胸口,突然間,睡夢中的她發出一聲囈語,使得已經要展開行動的他驀地僵住,整個人愣在那。
「……翟野風……」悅晨語氣嬌軟地說著夢話。
一聲輕軟呼喚,教他睜大了眼,再也移不開目光,伸出的手臂黯然縮回,心,劇烈躍動,彷佛剛跑完一座山頭般激蕩不已。
「別這麼喚我。」他往後跌坐在地上,抱頭低喃。
「謝謝你,翟野風……」睡夢中的悅晨听不見他的反對,繼續和夢里的他說話。
聞言,他心頭再一震,不敢置信地抬首瞪著她。
「你居然在向我道謝?難道你沒發現我不安好心嗎?」為何她不睜大眼看清楚,他壓根兒就不是個好人,他在騙她啊!
彷佛是在反對他的話,她格格嬌笑,睡得更沈了。
懊死!她為何要如此信任他?他可是個賊啊!
野風惱怒地瞪著眼前熟睡的女人,握緊雙拳,下顎緊繃,一時間陷入天人交戰。
「禰是再也看不慣我的所作所為,特意將良知派到我面前嗎?」一直回避案上佛祖坐像的他,終于看向佛祖充滿慈悲的眼眸。
倘若悅晨真是佛祖派來的良知,那他不得不承認佛祖極其睿智,派出了令他難以抗拒、推離的她。
他從小便深刻體認,想要活下去,就得拋棄所有羞恥心與良知,如此才有辦法為自己掙得一口飯吃,這麼多年以來,他可說是過得如魚得水,從來沒有感到良心不安,可是老天爺偏偏讓他遇到這個小女人——
兩年前他就覺得這個天真善良的小泵娘讓人打從心里感到舒服,他喜歡和她聊些言不及義的風花雪月,喜歡看她總是掛在唇角的甜美笑容,不過當年他把持得住,沒有忘了到余家村的任務,順利偷走四神鏡。
兩年後再次相遇,他竟著了魔似地貪戀她的美好,甚至有愈來愈喜歡她的趨勢,而且她的存在無時無刻都在提醒他,她有多美好,而他有多糟糕,他很擔心這份喜愛會影響到自己接下來的決定。
「我到底該怎麼做?」他好生苦惱地扒亂頭發,充滿混亂、掙扎的眼眸再次回到她身上。
動情的指尖禁不住誘惑,輕輕撫向她已拿掉人皮面具的甜美俏顏。
睡夢中的余悅晨像只貓兒,感受到頰邊傳來的愛憐,更加偎近,逸出滿足的嘆息。
輕柔的嘆息聲如箭矢般凌厲地射進翟野風心頭,讓他喉頭緊縮。
「別相信我,如果你夠聰明,千萬別相信我。」
沙啞的低喃,不自覺緩緩地逸出唇瓣,回蕩在夜色中。
即使內心抗拒掙扎,粗糙的大掌仍是貪戀地在她的頰上流連。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最後選擇投降,不再苦苦掙扎。
算了,听天由命吧!
接下來就是走一步算一步了,究竟他會選擇更靠近她抑或是遠遠逃離,說實話,他真的不知道。
★★★
棒日一早,三人匆匆用過早膳,便啟程上京。
靶覺還沒吃飽的悅桐專心啃著饅頭,落在兩人身後。
「你看起來似乎很累,昨晚沒睡好嗎?」走在野風身旁的悅晨忍不住開口問。
「昨晚是我近來睡得最好的一晚,我一點都不累。」駝著背、扮老乞丐的野風死鴨子嘴硬,硬是不肯承認其實他徹夜未眠。
「可是你的雙眼布滿了血絲。」挑眉指出事實,懷疑地看著他。
「這是天生的,我睡得愈好,眼楮就會愈紅。」他仍舊抵死不認,而且特意不看造成他整夜輾轉反側的凶手。
「這種事我頭一回听到。」悅晨覺得好奇怪。
「那麼以後你再听到就不會感到奇怪了。」別看她,千萬別看她,尤其是別對上她那澄亮的眼瞳與甜美的笑容,否則他將沉醉其間,無法自拔。
「那麼你是因為昨晚睡得太沈,以至于扭到脖子嗎?」今天一早他就非常奇怪,不僅不太愛說話,似乎也不願看她,莫非她所戴的人皮面具非常可笑,讓人一看就會忍不住狂笑?
不不!應該不會,如果很可笑,早在她戴上的那一刻,悅桐就捧月復大笑了,悅晨想破了頭,仍想不出問題出在哪。
「誰說我扭到脖子?」為了證明他的脖子好到不能再好,野風猛然轉頭看她,這一看,又教他心跳如擂,完全無法控制。
明明她是做中年男子打扮,渾身上下滿是沙土,可他卻自動忽略,浮現在腦海中的淨是她可愛到讓人心跳加速,甚至是想要一親芳澤的嬌俏模樣。
僅僅是看了一眼,就讓他呼吸困難,他迅速移轉目光,不再看她。
「因為不管是用早膳或是走路,你一直都轉向左邊,所以我以為你扭到脖子。」嗯,他的脖子能轉得這麼用力,看來的確沒問題。
「我喜歡左邊的景色。」那是因為你一直在右邊!他不滿地在心里嘀咕。
「可是你不留意腳下會跌倒的。」悅晨好心提醒,他們走的路滿是坑洞、石子,一個不留神可是會跌個四腳朝天,他實在不該貪看左邊風景。
「你沒看我健步如飛嗎?怎麼可能會跌倒。」野風嗤之以鼻,全然忘了他正扮演垂垂老矣的乞丐,特意走得飛快,豈料右腳踩到一顆又圓又滑的石頭,腳底打滑往前飛跌。
「小心。」悅晨驚呼,急忙伸出手要拉住他,但卻來不及。
在後頭一直很專心吃饅頭的悅桐听見呼喊聲,抬眼看見野風就要跌個狗吃屎,驚訝地瞠大眼,想都沒多想,直接將手中珍愛的饅頭拋出,整個人飛撲向前,出手拯救他最崇拜的翟野風。
「沒事!」他于整個人將跌倒之際,腰背往後一彎,雙腿用力一蹬,精彩俐落地使了個後空翻,穩穩落地。
「幸好!」悅晨見他站得四平八穩,松了口氣,微微一笑。
「阿風哥哥,不要怕!我來救你了!」悅桐拚命往前沖,雙臂用力展開,狠撲向他。
「悅桐!停下來!」野風得意沒多久,即見悅桐像不要命似地朝他沖過來,頭一個閃進腦際的念頭是,他要快點跳開,否則被悅桐這麼一撞,他焉有命可活?
可第二個閃進腦際的念頭是,倘若他閃開了,依悅桐這種不要命的沖法,很可能煞不住,因而撞上前方的大榕樹,幸運點,一頭將大榕樹撞斷,不幸的話撞得頭破血流……他不想賭悅桐的頭是否硬到可以將大榕樹撞斷,所以強壓下逃生的本能,做好非死即傷的心理準備,故作鎮定,凝聚內力站在原地。
「啊~~姊姊!我停不住!」悅桐驚慌大叫,他可是卯足了勁拚命往前跑,不是說停就能停的。
「悅桐!」悅晨嚇得面色灰白,掩唇驚叫。
砰!巨大的撞擊聲傳來,已經站得穩如泰山的野風仍舊硬生生地被悅桐撞倒在地,泥塵飛揚。
「我的胸膛……我的腰桿……」他痛到無法顧及男人的顏面,痛苦地申吟出聲。
悅晨蹲在他身畔,目光急切搜尋,焦急地問︰「翟野風,你還好嗎?」
「阿風哥哥,你千萬不能死啊!」闖下大禍的悅桐雙眸盈滿淚水,緊揪著他的衣襟。
「咳……悅桐,你……你……」野風痛苦地咳著,一口氣提不上來,無法把話說得完整。
經悅桐這麼用力一撞,再以沉重結實的身軀壓在他身上,令野風覺得自己能剩下半條命活著,是老天爺可憐他。
「悅桐,快下來,你會壓死他的。」悅晨發現他的痛苦,連忙要弟弟從他身上下來。
「喔,好。」經姊姊這麼一提醒,悅桐立刻離開,不再重壓著他。
「你的骨頭會不會斷了?」悅晨擔心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眼下他們人在荒郊野外,假如他的肋骨真被悅桐撞斷了,她可有辦法背著他去找大夫?
強忍住劇痛,野風舉起手臂檢查胸口,發現肋骨未斷,讓他松了口氣,虛弱地說道︰「沒,還沒斷。」
「你的五髒六腑不曉得有沒有被撞傷?」悅晨愈想愈覺得可怕。
「我沒吐血,所以五髒六腑應當都還在原位。」自嘲一笑,不想她為他提心吊膽。
「幸好沒有,悅桐,你下回要小心點,千萬別再沖動撞人了。」松了口氣的悅晨板著臉,教訓哭得唏哩嘩啦的弟弟。
「嗚……阿風哥哥,對不起,我本來是想要救你的,哪知道會撞到你,嗚……嗚……」差點害死最崇敬的人,使悅桐自責不已。
「別哭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不過下次真的要注意,被你撞到比被狂奔中的野馬撞到還要痛上千百倍哪!」野風見悅桐哭得傷心,不忍對他發脾氣,努力扯動嘴角,撐起笑容,虛弱地安慰道。
「嗚……阿風哥哥,你真是個好人。」悅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野風非但不責怪他,還安慰他;他對他的好,讓他銘記在心,暗暗立誓,從今爾後將對野風絕對忠誠。
「你站得起來嗎?」悅晨擔心地伸手攙扶躺在地上的野風。
「別!先別動我!我要再躺一會兒。」她的踫觸使翟野風當場痛得齜牙咧嘴,若非真實的臉皮隱藏在人皮面具下,她肯定能看到他整張臉揪擰得比風干橘子還要皺。
聞言,悅晨連忙松手,不敢再隨意踫觸,臉上寫滿對他的同情。
「假如你走不動,千萬不要硬撐,我可以背你,沒關系的。」弟弟闖下的禍,就該由她這個做姊姊的出面收拾。
「你要背我?別忘了我是個大男人,你怎麼可能背得動我?」野風驚愕不已,她的骨架縴細,哪有辦法背他。
「你別小看我,我是悅桐的姊姊,你瞧悅桐他力大如牛,我這個當姊姊的自然也不容小覷。」悅晨臉不紅、氣不喘地撒著謊,要他相信她。
「好,那你先推倒旁邊那棵大榕樹給我瞧瞧,若能推倒,我就相信你。」野風下巴揚了揚,指向一旁盤根錯節的大榕樹。
「呃?」悅晨瞪著那棵大榕樹,不得不承認,她完全沒有辦法推倒那棵大榕樹。
「如何?」
「我……」
「你怎樣?」野風揚高聲兒,非要她親口承認,悅桐力大如牛並不表示她也力大如牛。
「我辦不到。」她沮喪地垮下雙肩,這根本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嘛,嗚……
「我可以!」一旁的悅桐忍不住插嘴,不管是要推一棵大榕樹,或是十棵大榕樹,他都沒問題。
「我們都很明確地知道你可以,所以你不用去摧殘大榕樹了。」野風出聲制止急欲證明自己的悅桐。
「喔。」悅桐垂頭喪氣,好不失望。
看著悅桐失望的表情,野風于心不忍,安慰地模模他的頭。
「不然這樣好了,阿風哥哥,由我來背你。」悅桐突然靈光一閃,姊姊背不動,就由他來。
「不用了,我沒事,你們別當我真的爬不起來,我只是想躺著休息一下,一會兒就好了。」必要時野風可以很厚顏無恥,但要他讓女人或小孩背著走,實在有損男子氣概,他無法說服自己不去在意。
「那我們等你。」見他如是堅持,悅晨對弟弟使了個眼色,要他別再自告奮勇。
悅桐接收到姊姊的暗示,才沒大膽直接扛起野風一路狂奔,以茲證明他真的有辦法背著他上京。
「有人來了。」听到有大匹人馬正朝著他們的方向而來,野風神色一斂,語氣嚴肅。
「會是誰?」他突來的嚴肅,使悅晨也跟著緊張起來。
悅桐則好奇地東張西望。
「你們兩個听我說,別忘了我現在是你爹,是悅桐的爺爺,你們就當我病倒在路邊,不管來人是誰都要鎮定,別露出馬腳,明白嗎?」野風認真交代兩人,就怕他們會自亂陣腳,或是一臉茫然,不知如何反應,反而被旁人識破。
「好,我會全力以赴。」悅晨堅定地頷首。
「我也是,爺爺!」悅桐為了表示他的認真,立刻改口。
「這是個考驗,以後能不能順利掩人耳目,就看你們待會兒的表現了。」說實話,帶著他們兩人易容改裝上路,他很擔心他們會露了口風,畢竟姊弟倆是從純樸的余家村出來,總是坦率待人,不像他從小到大謊話連篇,早已練就一身說謊時臉不紅、氣不喘的功夫。
無論如何,現在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只要他們別犯太大的錯誤,他自有辦法圓回來。
兩姊弟有志一同地表示明白,他們等會兒絕對會好好表現,不讓人察覺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