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戲誰 第5章(1)

書名︰鴛鴦戲誰|作者︰沈韋|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暖暖的陽光拂照大地,一掃前些日子連日大雨所帶來的灰暗潮濕。

青青草地經過雨水洗滌,變得更加翠綠,高大的樹木向上昂然生長,郁郁蔥蔥,不知名得小白花開的滿山遍野,一片生氣盎然。

一身淡青衣衫的織雨跪在草地上,身邊擺放著已空無一物的竹籃,她直視著正前方父親的墳,墓碑前已擺放好祭品,為了和父親吐露心事,小紫早被她屏退,龐大的草地上,除了一座座祖先墳墓外,別無其他。

她傾身向前拂去父親碑上的青苔,有一堆話想說,卻是不知該從何說起,弩扭的抹去指尖的小小髒污,磨蹭好半天,仍吐不出半個字來。

盡避她爹已經離開了,但有些習慣病不容易改變,每回她有心事想跟爹說,總得左拖右拖磨上好一陣,才有辦法開口,而現下最困擾她的莫過于解子焰了,她真的不知該拿他如何是好。

深吸了口氣,好不容易終于鼓起勇氣吐出心中的疑惑。「爹,您會氣我和子焰哥哥再有所往來對嗎?」

娘死後,她爹便絕口不提娘和解家任何一件事,有此可知爹所受的傷有多深,現下她卻又和解子焰來往,實在太不孝了。

可她不得不老實承認,她的確為了能再和子焰哥哥說上話而雀躍不已,她甚至深受他吸引,想要和他更親近。

她羞慚的雙手蒙住臉,沒臉面對父親的墳。「爹,我知道我一定讓您感到非常失望。」

她真的是糟到不能再糟,她到底是該狠狠將子焰哥哥推開,或者是順著自己的心意走?

「唉!我究竟該怎樣做才是對的?」她的思緒亂糟糟,拿不定主意。

也不曉得京城里的人在想些什麼,居然會敲邊鼓希望他們兩家快些和好,是因為近來宮熙慎忙著籌備成親事宜,不再到處惹是生非,讓京城平靜祥和不少,大伙兒享受到許久未有的平靜,便期望京城各門各府間所有的恩怨情仇都能煙消雲散?

放下遮臉的雙手,她泄氣的嘆了口氣,眼眶微紅,粉唇撅起,右手煩躁的拔著身邊的青草。

正當她不知如何是好之際,眼角卻睹見擾亂她的男人一身寶藍衣袍,自信滿滿地大步朝她而來。

晶亮泛著水意的眼瞳茫然的眨了眨。「他怎麼會來?」

此處乃是駱家墓園,葬的都是駱家祖先,尋常人不可能回到這里來,她今天會過來為父親掃墳,也是突然興起的念頭,他是如何得知的?

她心亂如麻。焦慮的回頭望著父親的墳。又轉頭看向泰然自若的他。咬著唇瓣下定了決心,拉開喉嚨對他大喊︰「你不要在走過來了,我爹不會喜歡見到你。」

死者為尊,這樣他就無話可說了。

「你爺爺很喜歡我。」解子焰眼也不眨,輕松堵住她的話。

「我爺爺喜歡是以前的事。」

他攏了攏肩,四兩撥千斤。「你爹不喜歡我也是以前的事。」

哦!可惡!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被他堵得死死,誰教她爺爺生前的確是很喜歡他,再則當時她娘尚未和解家叔叔有任何曖昧情事,況且依輩分而論。她爹焉能不听爺爺的話?看來她真是拿他沒轍了是吧?

不願讓他居高臨下睥睨的睇望她,她站起身想使自己不至于顯得太過渺小,無奈她本來就矮他許多,就算踮起腳尖,依然嬌小不具分量,不過她仍不服輸的虛張聲勢。驕傲的昂高下巴晲著他。「所以你今天是特地過來找我耍嘴皮子的?」

他搖頭正色道︰「我是想祭拜你爹才來的。」

駱織雨一愣。「什麼?」

「我很抱歉。」

「什麼?」可惡!她怎麼像笨蛋一樣,只會一再重復著這兩個字。

「你爹過世時,我人不在你身邊。」痛失至親,當時的她定是傷痛欲絕,在她最需要人陪伴依靠的時候,他卻不在她身邊,這是他最大的遺憾。

他一直遲遲未能向她表達歉意,今日得知她前來駱家墓園,終于讓他找著機會當面道歉。

「你當時人在江南,況且就算你趕了回來,依我們兩家的情況,你沒出現會比出現更好。」她真切感受到他的遺憾與心意,心頭暖暖的,當時的傷心,似乎經由溫暖的言語受到撫慰。

「我還是應該趕回來,就算不能待在你身邊安慰你,至少該待在京里,讓你知道我一直都在。」

「當時江南發生嚴重的水患,與你合作已久的商家與辰家損失慘重,你忙著幫助他們重整家園,分身乏術,比起受苦又損失慘重的他們,我身邊有後娘、小森、小紫以及許多人陪伴、安慰。真的是幸福多了。你留在江南是對的。」

也許當時他趕回京,她就不會那樣傷心難過,因為她知道,當她一個人躲起來痛哭流涕,他就守在不遠處。雖然不能靠近,雖然不能交談,可至少他一直都在那將會給她莫大的安慰。

但她更加清楚,在與解家有多年交情的商家農民遭受前所未有的傷害時,要他狠下心來,轉頭離去,那無疑是扼殺了他美好的一部分,她不要他因為她而變成麻木不仁,唯利是圖的冷血富商,她要他永遠保有美好的良善與同理心。

織雨直勾勾地望著他,無比真誠說道︰「你當時做的很好,我一直真心這樣認為。」

她所說的一番話,使得壓在他心頭沉重的愧疚立時消散,好看的薄唇揚起輕松釋然的笑容,凝望她的黑眸綻放出更多濃烈的愛意。

他就知道他沒有愛錯人,她不是個會任性耍脾氣、處處要人以她為尊的,雖然偶爾會使使小性子,但無傷大雅。而且那使她更加迷人。教他的雙眼總自主地追著她跑。

「那麼,你可允許我祭拜你爹?」

「你不怕我爹氣得從墳里跳出來?」她忍不住揶揄他。

「假如你爹真氣到從墳墓跳出來,你會怕得逃走嗎?」他順著她的話笑問。

「我會跟我爹告狀,讓他狠狠教訓你一頓。」她嬌俏地笑彎了眼兒。

「倘若真是如此,那就請駱叔叔狠狠教訓,我絕對不閃不避。」他大氣的擺開雙手。

駱織雨故意調侃他,眨了眨眼。「你的不閃不避,會不會是被我爹嚇的腿軟跑不動?」

解子焰戲謔地對她眨眨眼。「被你說中了。」

粉唇揚起一串如銀鈴般清脆悅耳的笑聲,笑聲停歇後,她認真的對他說︰「盡避我爹嘴巴上沒說,可他從來就沒有真的討厭過你。」

「我知道。」

「你可以祭拜我爹。」

「謝謝。」解子焰收起頰邊笑意,恭敬行禮祭拜。

織雨看著他祭拜她爹。汩汩暖流流過四肢百骸,她轉頭看著父親的墳,心想,或許爹也希望能再看看他,他的出現,應當會讓爹感到欣慰才是。

祭拜完駱父後,解子焰彎身幫她將祭拜的物品收進竹籃里,起身後若無其事地問︰「你有到你娘的墳上去嗎?」

縴弱的肩膀一僵,粉唇抿成一直線,並未搭腔。

「你是這十二年都沒去過,還是最近沒去?」解子焰不許她逃避,非要他回答不可。

她沉下臉來,惱怒的瞪他。「我有沒有去與你無關,你問這麼多做什麼?」

解子焰無視她的怒火,繼續追問︰「難道你打算一輩子都不到你娘的墳上去?」

忿怒的手指點上結實的胸膛,一字一下,重重吐露她的心情。「我說了那與你無關,你無需如此關心這件事,更何況她真在乎嗎?」

眼紅的小臉寫著滿滿的傷害,即使經過了十二年,但她體內那個遭受娘親狠心拋棄傷害的十歲小泵娘依然在嚎啕大哭。

「如果她在乎,就不會為了你叔叔而狠心不要我和我爹,我和我爹究竟做錯了什麼?我不停的問我自己,難道我不夠听話?我繡得花不夠精致美麗?為什麼連句話都不留就走了?她離家的時候可有一絲眷戀?或是正雀躍不已?」一連串的疑問自粉唇飆出,氣憤的小手緊握成拳,雙眸泛紅,蒙上一層水光,卻堅持不肯落淚。

解子焰看的很心疼,可他沒說半句話,任由她盡情說出累積在心中的不滿。

「她就那麼愛你叔叔?為什麼不可以把那似海的愛分一點給我和我爹?她怎麼能這麼狠心?我才十歲!什麼都不懂,一覺醒來,天地變色,我不僅要面對她的狠心絕情,還得面對她的死亡,再來迎接我的是眾人的指指點點,你說,我究竟做錯了什麼?」她撕心裂肺地對他大吼。

「你很好,什麼都沒做錯。」解子焰再也看不下去,心疼的上前將她擁入懷中。

「你說謊,如果我夠好,她就不會不要我。」她不接受他的安慰,用力捶打他的胸膛。

解子焰悶聲不吭,讓她盡情發泄,她所受到的傷害還比他要深得多,他也痛了十二年,不願面對接受,連帶的將她推出心房外,告訴自己,不開心、不理會、他就不會再有受傷的感覺,也不會再感到心痛。

這十二年沒有她的日子,他並沒有過的比較開心,他甚至是寂寞得發慌,以為走過一個個不同的城鎮,會使心更加開闊,或許會遇上中意的姑娘,然後,順其自然成家立業,不再思念總是以嬌軟嗓音喚他子焰哥哥的可人兒。

可事實證明他錯了,也證明他是個傻子,十二年過去,他依舊孑然一身,而且想她想得益發厲害,所以他毅然決然決定回到她身邊,不再顧忌會引起多大的流言蜚語。

他就是要她,就只要她。

「她都可以狠心不要我,我為何要她?」她拼命捶著,大聲吼著,原本以為早就結痂的傷口,竟禁不起他隨口問個兩句,便又血淋淋地揭開來。

都是他不好!都是他的錯!為何要害她這麼痛、這麼痛……

她用盡力氣打他,打得筋疲力竭,最後雙腿發軟,軟軟依偎在他胸前,雙眼疼得快流下淚來,可她倔強的告訴自己,她不哭,絕對不哭。

解子焰擁著她,右掌撫過她如絲般的長發,輕輕搖著,無聲的哄著,安慰著。

餅了好一會兒,激動的情緒才稍微緩和下來,她哽咽著聲低喃︰「我討厭你。」

「好。」他愛憐的在她的發上輕輕印下一吻。

「你叔叔對不起我,也對不起我爹。」說到這兒,喉頭就像梗了塊石頭,難受的很。

「是啊,他誰不去愛,偏要愛上你娘。」解子焰認同的長嘆了口氣。

他叔叔並非其貌不揚,或是不受姑娘青睞,事實上叔叔相貌英俊,身材挺拔,喜歡叔叔的姑娘多的是,可叔叔誰也不要,偏偏要愛上有夫之婦,才會造成無法彌補的悲劇。

「他太過分了。」她吸了吸鼻子,依然堅持不掉淚。

「的確過分,但我想他是情不自禁,以前我不懂得愛,所以無法明了,可現在我似乎可以了解他當時的心情了。他肯定是經歷過痛苦掙扎,抵擋不了折磨,才會選擇帶你娘遠走高飛。」低沉著聲,推敲當時叔叔的心情。

假如換成他是叔叔,而她成了她娘,或許他也會不顧一切帶她離開,即使明知等在前方的是死亡,依然會義無反顧。

「他是你叔叔,你自然幫他說話。」

「別忘了,他也背棄了我們,我爹同樣為此傷心憤慨。」正因為是至親的背叛,才會傷得如此厲害。

織雨垂下雙肩,認同他的話,即使當時年紀尚小,但她沒忘記大人們發現事情真相時的憤怒與心痛。她娘與他叔叔的愛戀是不被容許的,他們愛到不願分離片刻,卻沒料到死亡會硬生生將他們兩拆散。

沒有人同意將死去的兩個人合葬,于是解、駱兩家各葬各的,她娘因背棄了爹,紅杏出牆,所以不被容許葬在駱家墓園,孤零零被葬在離駱家墓園有一段距離的小山頭。

解家叔叔就幸運多了,盡避解子焰的爹非常震怒,但畢竟是親兄弟,所以生氣歸生氣,丟臉歸丟臉,還是讓解家叔叔葬在解家墓園中。

「我娘和你叔叔這樣真的得到了他們要的快樂嗎?」她不懂,真的不懂。

「我不曉得,或許這是他們要的也說不定。」他茫然仰望青天,撫著她的發絲。

她掙扎了好一陣,總算遲疑地開口問︰「那……你想,你叔叔和我娘在黃泉路上有重逢嗎?」

「你希望他們能重逢嗎?」

「我不知道……」她搖了搖頭。一下子覺得她爹很可憐,娘與解家叔叔說什麼也不能在黃泉重逢,一下又覺得娘和解家叔叔也是可憐,若不能重逢,定是傷心欲絕。兩種截然不同的想法,情緒一再反復糾葛,令她實在難以肯定地回答。

「不過假如你娘和我叔叔真在黃泉重逢,現下一定很熱鬧。」他的語調一變,帶著淺淺笑意,已由長輩的愛恨情仇中跳月兌出來,冷靜的看待這整件事。

「怎麼說?」她不解的仰頭望著他,眼兒用力眨去藏在里頭的淚意。

「你爹和我爹如今也都到了黃泉。」他朝她眨眨眼,要她想象那情景。

「哦,對。」她恍然大悟地點頭,倘若四個人踫在一塊兒,肯定是有得鬧了。

扁是想象四個已經作古的長輩吵成一團,覺得有點悲傷,又有點好笑,感覺非常復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