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翼雙飛(下) 第4章(2)

書名︰彼翼雙飛(下)|作者︰沈韋|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當雙眼一對上,望進再熟悉不過的靈魂,苑舞秋就知道他來了,她的禛哥哥來了!他的雙眸對她充滿指控與怨懟,他是來跟她要個說法的。

回想起過去種種,她熱淚盈眶就要潰堤,為了不被春雨瞧出異樣,硬是苦澀吞下,匆匆別開眼,以略帶沙啞的聲音道︰「春雨,我有些私事想請教戚大夫,你到屋外去候著。」

面對小姐突來的要求,春雨愣了下,畢竟她打小就服侍小姐,大大小小的事都由她張羅打點,小姐從來不會刻意隱瞞她任何事,今日突然支開她,很難讓她理解,可小姐已如是要求,她唯有乖順听命。

「是,小姐,我就到屋外候著,你若有事只管喊一聲,我會立刻進來。」

苑舞秋輕輕應了聲,不願與滿月復疑惑的春雨對上視線。

春雨揣著滿月復疑問,欠身退下。

春雨離開後,內室僅剩他們三人,瑤光暗自推敲苑舞秋屏退貼身丫鬟的用意,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氣氛瞬間凝滯凍結,沒有人出聲,苑舞秋始終低垂著頭,不願抬頭看向兩人,不明白發生何事的瑤光先是看著說有事要請教她,卻一聲不吭的苑舞秋,再轉頭看向同樣沉默不語的玄勍御,于看見玄勍御改變站姿,不再是扮演學徒的模樣,而是目光灼灼望著苑舞秋時恍然大悟。

玄勍御看也不看她一眼,提出要求。「你回避一下。」

「好。」了然于心的瑤光離開床畔,走出內室。

丙然是深深相愛過的兩人,無須言語即可認出對方,她不該感到意外的。

心情無比沉重的她待在小花廳,讓他們兩人獨處,倚著雕花梁柱長長嘆了口氣。

如果可以,她想遠遠逃開,不去听他們說些什麼,可惜她躲不開,春雨與總管都守在外頭,她這一逃,豈不是教人生疑?是以她僅能乖乖待在這里。

瑤光走後,內室的氣氛更加凝重沉窒,豆大的淚珠再也控制不住,啪噠、啪噠自清靈的眼眸紛紛滾落,滴在繡著成雙成對的鴛鴦被褥上,烙下深深水印。

玄勍御見她無聲落淚,冷冷譏嘲。「你哭什麼?該哭的人是我才對吧。」

他的冷嘲熱諷惹來更多成串的淚珠,苑舞秋淒然對上他的眼,已哭到泣不成聲的她唯一能說的就是。

「對不起……對不起……」

她不斷重復對他的歉疚,一字字、一聲聲,包含太多、太多被她拋下的情感,她已回不了頭,也不願回頭,除了跟他說抱歉外,真的不曉得該怎麼做方能彌補他。

她的道歉,惹來他仰頭夸張一笑。「你干麼跟我說對不起?你做的再正確不過了,當我得知你嫁給君傲翊時,很想為你大放鞭炮好好慶賀,你真的非常聰明,知道誰才是最好的選擇,你果然和你那對權位汲汲營營的哥哥是親兄妹,以前我怎麼會沒看出來?居然傻傻的認為你與苑頌杰截然不同,你說,真正的傻子其實是我對不對?」

他的一字一句像是利劍將她刺得體無完膚,偏偏她無從反駁否認,因為任誰都會和他抱持相同的想法。

玄勍御彎下腰,溫柔的以拇指為她拭去頰上紛紛落落的淚珠,吐出最為憐惜寵愛的字句。「不要哭,你應該要笑的,像個勝利者大聲嘲笑失敗且一無所有的我,快,笑給我看,笑啊!」

哭得柔腸寸斷的苑舞秋拚命搖頭,溫柔且纏綿寵愛的字句是帶著荊棘的鞭子,一下接一下抽打她,將她抽出一道道無法喊痛的傷痕。

溫暖的大掌輕捧嬌女敕如白玉般的小臉。「為什麼不笑?為什麼要哭得這般淒慘?好似我欺負了你,好似我才是負了你的那一個,噓……不要再哭了,你知不知道看你哭得淚漣漣,我有何感覺?」

苑舞秋望向不再對她充滿愛戀的黑眸,一股寒意自腳底板竄升,冷得她情不自禁打了個寒顫,說不出話來。

薄唇吐出最冰冷傷人的字句,一字字如冰刃刺入她心口。「我覺得很惡心!」

她渾身一僵,淚水瞬間凝結于眼眶,眼前這個男人曾經深愛她到骨血里,葚至為她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今日他恨她也恨到骨血里,以對付最憎惡的仇敵方式用言語凌遲她。

「所以不要再哭了,那只會顯得你很虛偽。」薄唇向上勾揚微笑,大掌不帶留戀地松開輕捧的小臉。

不管他有多愛她,都無法原諒她的背叛,不論她的理由有多冠冕堂皇,背叛就是背叛,任何借口都改變不了既定的事實。

她傷他有多深,他就會予以回敬,絕不會心慈手軟,他不再示弱,不再讓她有傷害他的機會,說他冷血也好,無情也罷,他就是要武裝自己,扞衛遭她踐踏的尊嚴。

本來就蒼白無血色的小臉,因他一席話變得更加雪白,整個人抖得如風中落櫻,幾番張口欲言,卻不知從何說起。

「不要在我面前扮無辜,你我都知道,你一點都不無辜,一點也不可憐。」傷人的字句成串攻擊,她曾讓他宛如身處地獄痛不欲生,他所加諸在她身上的,根本就小巫見大巫。

苑舞秋臉色慘淡,依然吐不出一個字,從前他視她如珍寶,從來就舍不得傷她分毫,直到今日,方知當他有心傷人,會讓人有多痛,她已徹底嘗到那份痛,更加知道這份痛會如影隨形跟她一輩子,直到她咽下最後一口氣為止。

「你是不是不服氣?沒關系,盡避說出來,或者去跟你的傲哥哥告狀,讓他再一次親手毀了我,甚至殺了我,你說,屆時你會不會開心到在我墳上跳舞?啊,我忘了,我可是待罪之身,哪來的墳?應該會被隨意丟棄在亂葬崗,任由野狗拖走啃食吧。」他輕松愉悅地說著可能會招來的悲慘下場,笑容更加張揚。

苑舞秋用力搖頭,好不容易終于找回了聲音。「我……我不會那麼做,永遠都不會……不會出賣你。」

玄勍御危險地半眯著眼,彎與她對視。「說謊!」

她探出手抓住他的手臂,請求他的信任。「禛哥哥,請你相信我,我不會出賣你,我發誓!」

他恨恨甩開她的手,大掌抓下臉上的人皮面具,要她清楚看見他的不信任。「閉嘴!禛哥哥三個字不是你能叫的,我不再是你的禛哥哥,你我早在你決定嫁給君傲翊的那一刻起便恩斷義絕,別忘了,那是你自個兒作的決定,沒人逼迫你!」

被狠狠甩開的苑舞秋撲趴在床上,轉頭再見他滿布傷痕的臉龐時,依舊觸目驚心,她急切坐起,關心撫向他的臉。「禛哥哥,你的臉是怎麼回事?究竟出了什麼事?」

玄勍御在她的手就要觸及他的臉前,撇向一旁、拒絕虛假的溫柔與關心,黑眸不懷好意瞅著她問︰「你真想如道這是怎麼回事?」

她用力點頭。「對。」

他冷情一笑,覺得她問了個非常有趣的問題,好心給予解答。「既然你這麼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在我發現你嫁給君傲翊的那一天,我拿著你還給我的『比翼雙飛』發簪一下接一下,用力劃破我的臉,一如你劃破我的心,將你帶給我的痛永遠留在我臉上,永志不忘!」

聞言,苑舞秋驚得倒抽了口氣,萬萬都想不到他的臉是她親手毀去,一下接一下,藉由他的手,劃破毀去……一想到這兒,她的心便痛到蜷縮成一團,痛得快喘不過氣來。

「很有趣是不是?那發簪被我取名為『比翼雙飛』,結果竟是你與君傲翊『比翼雙飛』呢,我每次一想到這,就忍不住覺得有趣捧月復大笑。」他嘴上笑著,心痛擰著,當時所承受的痛楚仿佛又重來一遍。

「我……我……」她緊抓著胸口,半天都說不出話。

「噓……千萬不要再跟我說對不起,因為我知道,你並不是真心認為對不起我,你不如直接承認自己有多虛偽教人鄙視,我反而會為你拍手叫好。」

「我知道你對我恨之入骨,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

諒,我唯一希望的是,你能好好的,不要再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清澄的眼眸坦蕩對上滿布怨恨風暴的黑眸,苑舞秋明白說再多不過是在為自己的行為辯解,她確實犯了錯,確實背棄他,無論他用多傷人的言詞攻擊她,全是她應得的。

「哈!你真會希望我好好的?知道我為何會回京嗎?」她的話令他覺得可笑至極,一點也不感動。

苑舞秋頓了一下,當然猜得出性情狂烈的他回京,絕不是想重新回到這兒安身立命,可也不敢猜測他的真正目的,她怕,真的好怕。

「我回來復仇了,你應該有收到你哥哥的岳父突然意外死去的消息吧?你想池賢立真的是喝醉酒不小心跌入水溝淹死嗎?你猜下一個是誰,要不要我告訴你?」勾揚的嘴角笑得非常開心,凝聚于眸底的血腥,使累累傷痕的臉龐更顯猙獰駭人。

「禛哥哥,不要,求你,不要!」苑舞秋踉蹌下床,雙膝跪地,激切拉著他的手懇求。

他笑得嗜血,溫柔問︰「不要什麼?不要殺了君傲翊?你覺得有可能嗎?他害死我全家,你可還記得小衛和小衍有多可愛?他們兩個每次見到你,都在你腳邊打轉,嘴甜的叫你小嬸嬸,還是你其實對他們不屑一顧?覺得他們枉死不算什麼?沒關系,你盡避說出內心真實的想法,告訴我,你覺得我全家上下上百口人的死全是罪有應得,君傲翊做得再正確不過,你大聲告訴我啊!快!」

「不是的,不是這樣,對于你的家人我是真心真意喜歡,從來不是虛情假意,他們的死訊對我而言也是重大的打擊與傷痛。」她急著解釋,不希望他誤會。

他順著她的話,輕撫她如絲緞般的秀發,誘哄。「所以犯下殺人罪行的君傲翊該死對不對?」

「不,傲哥哥是奉旨行事,禛哥哥,我知道我的要求是過分了,但是我求你,不要對傲哥哥出手好不好?」她搖著他的手,厚顏苦苦哀求。

「今日你為了君傲翊跪地求我,當日你可有為我如此求過他?」他不悅離手,冷漠反問。

苑舞秋一怔,無法說謊騙他。「沒有……」

當時的她太過軟弱,沉浸在失去他、再也見不著他的傷痛中,只顧著憎恨傲哥哥,是以根本沒有求過傲哥哥想方設法救禛哥哥的家人幸免于難。

雖然她的答案早在他意料之中,但仍傷他甚深,他無情甩開她的手,冷冷丟下話。「既然如此,就不要求我,這一回不是君傲翊死,就是我亡,你向老天爺祈求吧,祈求衪讓你深愛的夫婿能夠殺了我,否則你就等著為他收尸。」

苑舞秋整個人如墜入冰窖,遍體生寒,流不出淚,亦說不出更多懇求的話,怔怔看著他甩袖轉身離開,痛苦閉上眼。

她的心早已被狠狠撕扯成兩半,一半擔憂丈夫,一半則為他擔憂,兩個都是她愛的男人,一個是過去,一個是現在,不論她的心偏向哪一個,都會對不起另一個,究竟她該怎麼做才能兩全其美?是不是真要死去一個,方能獲得平靜?

待在小花廳擬藥方的瑤光盡避不願意,仍是清楚將兩人的對話听進耳里,原以為對苑拜秋思思念念的玄勍御會與苑舞秋淚眼相對互訴情衷,結果卻不然,他清楚向苑舞秋表達恨意,雖然沒看見苑舞秋的表情,但從話里可以猜出苑舞秋內心非常煎熬難受,關于他們三人復雜難解的愛恨情仇,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僅能暗自期望最終會有個好的解決方式,不要刀劍相向。

于經過一臉擔心的瑤光身旁,玄勍御丟下話。「走了。」

「那個……君夫人她……」瑤光遲疑了下,苑舞秋畢竟是虛弱的孕婦,很難不讓人為她擔心。

「我說我要走了,你若要繼續留下來,隨你。」玄勍御定下腳步,不悅地戴上人皮面具,將選擇權丟還給她。

瑤光猶豫不決,一方面擔憂苑舞秋的情況,另一方面也擔心他,苑舞秋是身心俱疲,遍體鱗傷的他則是傷口持續惡化,兩人同樣需要穩定情緒好生醫治,身為大夫,她恨不得擁有更高明的醫術,能使兩人不再受苦。

因害怕與苑舞秋有過一番談話的他再有出人意表的行為出現,唯有暫且擱下對苑舞秋的憂慮,先行與他離去。

兩人打開緊掩的門扉,見到守在外頭的春雨與總管,瑤光緊張到心懸在半空中,想象內室隨時都會傳出攔人的叫喊。

「我家小姐情況如何?」春雨關心地急問。

瑤光故作鎮定地將藥方交到春雨手中。「我已開好幾帖寧神安胎的藥,姑娘按時熬給君夫人服用,先看看情況,若不見起色,我會再斟酌調整藥方。」

「謝謝戚大夫。」春雨接過藥方衷心道謝。

「我送兩位。」總管笑道。

瑤光還以一笑,跟著總管走出院落。

于兩人離開前,安靜的內室始終未傳出任何聲響,宛如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般,一概靜悄悄。

玄勍御忍住回頭的沖動,不去想她的心思,不去在乎她的心情,他們兩人算是走到了死胡同,從今以後將是對立關系,不再將對方盈掛于心,日思夜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