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中鈺托著腮,春意正濃,女敕綠的楊柳輕輕的在風中飛揚。
??她大大的伸了個懶腰,「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呵欠打到一半,姚大人剛好進來,她連忙把呵欠吞回去,「…姚大人。」
??「石宰相!」他神情甚歡欣,「好興致。公暇吟詠嗎?您…」這倒叫他不知怎問候,輕咳一聲,「您貴體愈可了嗎?」
??「承…」要說啥?「承您福」?莫言會跳半天高的,「承您掛心。」吁,這麼多年宰相不是白當的。
??兩個人尷尬的對笑。姚大人笑著,心里有些後悔,怎不听自家夫人多叨叨。但是東霖數朝宰相什麼疾病都有,除了…除了坐月子以外。這叫人怎問候呢?
??石中鈺臉上笑容秀雅,心里也叫苦。沒想到我已經為相多年,歷經戰亂中興…
??還是得為了坐月子請假!
??「公子可安好?」姚大人終于找到可以安心問候的話了!他悄悄的揩揩冷汗。
??「好,托您的福。」石中鈺笑顏逐開,「還感謝尊夫人薦的女乃娘。」
??氣氛馬上活絡起來,「我…呃…休養的這段時間,讓姚大人辛苦了。」
??「好說好說。」姚大人輕嘆,「若不是親手經事,真沒想到石宰相的工作如此繁重。」不禁佩服起來。他和文淵閣幾個大學士加上中書令,忙得人仰馬翻,還得效周公三吐哺,這嬌弱的宰相倒是手揮目送,瀟灑用兵哪。
??又寒暄交代了幾件事情,姚大人才告辭而去,快快活活的回去當他的御史大人。
??「那個討厭的書呆子御史走了?」莫言從窗戶探出頭來,就要跳進來。
??「我說侍郎大人,」外人不在,她又恢復那種惡狠狠的樣子,拿著筆,老大不耐煩,「咱們成親那麼久了,孩子都生了,你好不好別跳窗戶好唄?」
??「習慣!」他跳進來,一把摟住她,「親個嘴兒!」馬上偷香去。
??偷香當然有代價的,一管毛筆馬上打在頭上,「坐好!百官看見了,成什麼體統?」
??「哎唷,妳打我…」他委屈的扁嘴,「人家看到好玩兒的事情,巴巴的來找妳,妳就賞我這麼個爆栗?」
??「什麼事兒?哪兒小狽打架?」她沉重的探口氣,拿下一本厚厚的奏折。
??「比小狽打架好玩兒!」他笑嘻嘻的,「今秋大比,多了好些女舉子來考試。」
??啐!原來上街看姑娘來了。
??「喂!我可沒多看人家姑娘!」他伸手賭咒兒,「只是今年的舉子,都流行在臉上畫字兒。」
??「啥?」她擱下奏折,瞪圓了眼楮。
??「我也看得奇怪,怎麼姑娘家都在臉上畫字呢?後來听街坊說,那是印度墨,好些天才會褪的。而且越是多讀書的女孩家越愛這套。最多的呢,是『罪』。再來呢,就是『雅』。再不然呢,也就是『典』。總之,筆畫越多,越得女孩兒愛,現在人人臉上都有個字…」
??她張大嘴巴,模模自己的頰,「她們…她們…她們吃飽撐著呀?!」
??「誰讓我美麗的宰相娘子,秀雅無儔蓋麗京呢?」他笑嘻嘻的看著石中鈺。
??她越想滿街自格臉上黥面的女子,不禁捧月復大笑,捶桌頓椅,「這…這比太陽穴貼狗皮膏藥裝柔弱還好笑…哈哈哈~」
??女子愛美,天下皆如此。只是美丑的觀念實在轉瞬即變,令人眼花撩亂。
??「這玩意兒丑死了,還有人學?」她笑嚷,「等等我回信兒給木蘭的時候,一定要跟她說…」
??「公主來信了?」莫言眼楮一亮,「她不是效法中土孟嘗君,跑去解人急難嗎?這會兒周游哪去了?」
??「我也還沒看,我哪知道?」兩夫妻湊著頭一起看著那封信。
??「中鈺︰
??東霖一切安好否?出海一別,又經年余,原本掛念今秋收成,聞西島商人曰,豐年大熟,心下快慰。
??吾與劍麟已離中土,現在傲來神州吳國。此地孀後獨撐大局,群雄凌寡,甚不入吾眼。孀後奉吾等為上賓,吾等為吳國練兵拒敵,目前戰功尚可。
??困居東霖不知天下之大,航游四海方知過往坐井觀天。
??數日前伴白鯨齊航。宛如小島,有五船之長。遨兮游哉,心胸為之寬闊。海天共色,鯨白如銀,落霞賽金,悠然縱目,非往日案牘困守可寤寐思想…」
??「真可惡,」看到這里,中鈺握拳揮揮,「把東霖丟給我煩,他們夫妻去玩耍,還寫信氣我!」
??「…身在蓬萊,而心系東霖。鈺君書信曾言,璇弟氣盛,欲拒北鷹,此事須從長計議!哀之安之,寧耐長城之成。貿易溝通,懷之以柔。寧默然漢化,不可以力敵之。夫戰也,勞民傷財,大損國力,雖勝猶敗。暴君取之,昏君取之,聖君深知不可取…」
??「真唆,要她講?」中鈺嘀嘀咕咕的,「等她信來指示,東霖早變北鷹牧馬地了!不過這封信倒可以堵一堵小皇帝!」
??「…北鷹單于可安好?閼氏如何?每每提筆于閼氏,翹首期盼,總無來信,吾心甚念…」
??「念死好了。」中鈺不耐煩,「她會回信才有鬼!放心啦,單于哪舍得這麼厲害的閼氏。」
??「…海外遨游,竟遇兩位皇妹。皆有家室。妹夫皆人中之龍。皇家姊妹情薄,雖感傷莫名,仍感歡欣。此生掛念已去,瞬覺心胸大暢…
??原本今秋將返凰島,然吾有不便,夫君日夜征戰有功,吳後裂土分封。若非有娠之故,何須多此海外累贅?每見己月復鼓脹如球,不禁駭笑。俱吾離夫出走已多年,夫君至今畏憚,有孕更盛。每每方蹙眉,夫君甚股栗,百婉千回,令人啼笑皆非。
??吾乃天下第一悍妻也,不怒自威,莫如此甚…」
??「莫言莫言,」她高興起來總是疊聲喚他,「木蘭有孕呢!她現在不回來,因為懷孕了!炳哈~也換人受苦了吧?劍麟現下怕她怕個賊死!炳哈~」
??見她笑語,莫言的心飛得極遠。
??飛到他為了躲避接掌門一職,逃到麗京應考,隨便蒙了個狀元。彼時金鸞殿上,他瞧見端雅秀麗的刑部尚書。
??第一眼,就知道她是女孩兒。遠遠的瞧著她,奇怪滿朝文武的眼楮長在哪里,怎麼沒人發現堂堂的石青天會是女孩家。
??一開始,他只是遙遠的望著這朵「金殿之菊」欣賞著。越認識,越心動。直到要遠調邊關為將時,他喝個酩酊大醉,突然想看看金殿之菊的秀雅容顏。
??已經升為宰相的她,低著頭批閱奏折。原本只想隔窗看看她…不知為什麼,他推開窗,跳了進去…
??招呼他的是一方端硯。
??平時秀雅端凝的「石宰相」,居然有著恐怖的火爆脾氣。
??但是她永遠不知道,她那讓怒氣染紅的雙靨,嬌樣玉顏,讓她從靜態的「菊」,變成一團最美最生動的火之花。即使有了烙痕,不減其艷。
??他從那夜醉到現在,一直醒不過來。
??***
??她第一眼看到新科狀元的時候,倒是吃了一驚。文狀元卻有著武狀元的體魄。遠遠的听他吟詠,妙語如珠,總讓她滿懷心事的一身官服外,還有點盼望歡喜。
??越認識,越激賞他的雄才與淡泊。
??听聞他將轉任武職,她沒有因由的覺得失落。連批閱奏折的手都慢了…
??他卻跳了自己窗戶進來。她只能用怒氣掩羞澀,這人,太無禮!想她堂堂宰相,就算露了女兒身,滿朝文武,誰不敬她三分?就只有他敢裝酒賣傻,廝纏了半天,讓她氣得要死。
??好容易將他趕了出去。雖然無一指加諸她身…他身上淡淡的酒氣,卻在書房里驅之不去,擾了她心神不寧,像是醉了一般。
??這頰上的烙印…是他對我發的誓。
??她從那夜薄醺,讓他這廝纏漢子醉了一世。
??***
??「阿鈺…」
??「叫魂啊?」
??「沒事兒,只是想听妳應麼。」
??「你真無聊!」
??「妳不就愛我這無聊的人麼?」
??石中鈺瞅著他,似笑非笑的,「對。我就是愛你這無聊的人。你干嘛愛個悍婦?木蘭說錯了,我才是悍婦無雙呢。」
??「我也不知道。我喝醉了。我是喝了…」他附耳輕輕的細語,中鈺紅著臉打他一下,「討厭!」
??這恐怕是世界上最甜蜜的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