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禮拜經過,夢娣在醫生的點頭允許下返回舞劇團,展開一連串緊鑼密鼓的舞蹈排練,縱使身體十分疲憊,但內心卻無比充實。
跳舞已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像是吃飯呼吸那樣必需,不可或缺。
可想而知,受傷被迫休息,不能盡情舞動身體的這段時間,她有多麼難捱。
一個星期下來,滕洛始終沒有回到天母的住處,她也沒離開的打算,房租還是會照繳,等見到他再一並交給他。
如果她夠有骨氣,應該立即搬出這幢造價高昂的華屋,不過,她的手頭拮據,實在沒有多余的金錢支付搬家所需的費用,從搬運費到訂金、租金,每一筆支出,都會造成生活上龐大的負擔。
況且,她尚未把自己淪為「棋子」被利用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搞清楚,也不甘心就此離開。
等過一天又一天,獨自與一室冷清相對,最終只等來黑夜與天明,每次的期待落空,她的心好像有某些東西被抽掉,被失望取代。
難得今日排練提早結束,夢娣從皮夾里翻出一張卡片,上頭是「活夢之境」舞劇團贊助人,滕夫人的手機號碼。
這是目前她唯一想到,能問出滕洛聯絡方式的途徑。
夢娣拿著名片猶豫許久,終于下定決心按下號碼,不給自己考慮的余地,立刻按下撥出鍵。
隨著手機響的次數增加,夢娣收手的意念就越強烈。
她在心里暗忖︰三聲內若沒有人接,就掛斷電話。
「喂?」
耳邊傳來略帶慵懶的女性嗓音,夢娣頓時打直背脊,語氣謹慎。「請問是滕夫人嗎?你好,我是‘活夢之境’的溫夢娣。」
電話彼端沉默了好一會,接著疑惑地反問︰「‘活夢之境’?那是什麼?溫夢娣又是誰?」
「呃……」夢娣為之語塞,突然不曉得該從何解釋起。
「喂?」對方口氣不佳。
「噢……請問你是滕夫人嗎?」夢娣客氣的確認。對方的聲音听起來和印象中滕夫人溫柔的語調有所出入。
「你是什麼人?找我媽咪什麼事?」不耐煩的口吻,盡是詰問的高姿態。
原來是滕家小姐,感覺起來脾氣不太好,讓她決定終止對話。「沒什麼事,不好意思,打擾了。」
「有什麼事跟我說也是一樣,我會轉達。」滕欣態度強勢,不容置喙。
夢娣沉吟片刻,據實以告。「是這樣的,我有事找滕洛先生,請問該如何跟他取得聯絡?」
「你跟他是什麼關系?找他什麼事?」滕欣的聲音緊繃起來,沒好氣的追問。
夢娣被她飽含怒意的陰沉聲線嚇了一跳,考慮著該不該告知實情。
「喂?你說你叫什麼名字?」滕欣十分介懷,惡劣的口氣仿佛在審訊犯人。
「我是‘活夢之境’舞劇團的溫夢娣。」她耐著性子回答,也一並滿足她的疑問。「滕先生暫時把他的房子租給我,所以,他是我的房東。」她想,依對方咄咄逼人的問法,沒得到答案大概不會善罷罷休。
只是,夢娣在說明她和滕洛的關系時,心頭掠過一抹幽微的影子,像一朵烏雲遮蔽了心口,心情悶悶的。
滕欣一時哽住呼吸,沒有反應。
「滕小姐,你方便告訴我滕先生的聯絡方式嗎?」頓了下,夢娣試探道︰「我有一些事想當面問他。」
電話另一頭,滕欣極力壓抑住震驚,冷冷的問她︰「他把哪間房子租給你?」
夢娣老實答復。
「你現在在房子里?」滕欣的語氣很沖。
對方從頭到尾都透露出強烈的敵意,讓夢娣心里不太舒坦,她自認為應對有禮合宜,並沒有得罪之處,沒必要委屈自己忍氣吞聲。「不,我現在不在家。請你轉告滕夫人,我會再撥電話給她,謝謝,再見。」她毅然地切斷通訊。
電話那一頭——
被掛斷電話的滕欣,一臉怒容,重重摔下手機,發出不小的聲響,引來周遭的注視。
罷從洗手間回來,路品蘭便看見女兒氣憤的舉動,加快腳步趕回座位。「怎麼鐵青著臉?誰惹你不高興了?」她柔聲關切。
滕欣欲言又止,把剛才有人來電找母親的事隱瞞下來,繃著漂亮的臉蛋,怒火未消。
路品蘭拿起手機察看,已接來電里有一組陌生號碼。「剛剛你接了媽咪的電話吧?是誰打來的?」
「是詐騙集團,所以我很不高興的罵了他們一頓。」滕欣應答如流,說得煞有其事。
「這樣啊……」路品蘭低語,雖然仍有疑慮,不過沒再繼續追問。
既然女兒一開始就不願明講,表示不想多提,再追問只會讓她更不開心。
「媽咪,晚上我不陪你出席慈善晚宴了,你約爹地吧。」滕欣臨時變卦,告訴母親她的決定,艷麗的臉龐若有所思。
路品蘭盯著女兒看了好一會,只微笑頷首,包容她的任性與脾氣。「你不是約了發型師做頭發?別讓人家等太久。」她轉移話題,希望女兒能自不好的情緒中抽離。
滕欣沒有太大反應,沉溺在自我的思緒中。
路品蘭深知她有心事,心里難免擔憂。
自從女兒回台灣,沒有一天是由衷的笑著,無論如何旁敲側擊,她就是無意透露,想要幫她分憂解勞也不曉得從何下手。
唉,孩子長大,已經不再是父母能掌控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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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家,夢娣下廚煮了水餃當晚餐,輕松簡單的打發一餐,一個人實在沒太多心思作菜。
進食到一半,有人按了門鈴。
她的動作明顯僵住,心中涌起一陣期待,隨後,意識到來訪者不會是她在等的那個人,鼓動的心又消沉下來。
然而在急促緊湊的門鈴催趕下,夢娣未能有時間體會這樣細微的情緒變化,放下餐具,前去應門。
開門前,她透過螢幕上映照出的影像,得知是一名長相相當美麗出色的年輕女子,是她未曾見過的生疏面孔。
「請問您是哪位?」夢娣按下對講機上的按鈕,把聲音傳送出去。
只見螢幕上的女人高傲的抬起臉,眼里迸射出銳利的光芒。「我叫滕欣,滕洛的姐姐。」
她說話的口氣,讓夢娣很快地辨認出,她是下午在電話里和自己有過短暫交談的女子。「請進。」她迅速按下開門鍵,並走到玄關準備拖鞋。
滕欣進門,也帶來一陣濃郁香氣,來勢洶洶。
餅度濃烈的花香撲鼻而來,夢娣不由得屏息。「滕小姐,你要找滕洛嗎?可是他不在這里。」這位滕家大小姐艷光四射,恐怕會讓許多女明星都相形失色。
滕欣一入門,就毫不掩飾的打量起眼前脂粉未施的素淨臉龐,然後發出不屑的嗤哼,表達她的厭惡。「我是來找你的。」她冷聲宣告。
夢娣大感意外,蹙起秀眉,不解道︰「我跟滕小姐應該沒有任何交集才對。」
「你跟滕洛到底是什麼關系?」滕欣很難不在意,一整天都在思索這個問題。
「我在電話里說過了,就是房東與房客,這麼簡單的關系。」夢娣的態度不卑不亢,沒有被對方的氣勢鎮壓住。「不曉得滕小姐希望能听到什麼樣的答復?」
「不可能!滕洛不會無緣無故把房子租給一個毫不相干的人,而且還是個來路不明的女人!」滕欣的聲調很高,有些歇斯底里。
無論如何,她都不相信冷淡無心的滕洛,會讓一個外人住進他的房子,其中必定另藏玄機。
這個平淡如水的女人,憑什麼讓滕洛破例?
她除了困惑,還有更多嫉妒,令她發狂。
夢娣對她的說法頗有微詞,她激烈的情緒也顯得不太尋常,字里行間流露出的尖銳,不像姐姐在談論弟弟,比較像是他的戀人,前來對一個介入感情的第三者興師問罪。
雖然荒謬,她確實有這樣的「錯覺」。
「滕洛在想什麼,我也不清楚,滕小姐若不理解滕洛的作法,不是應該去問他本人嗎?怎麼會跑來問我?」夢娣維持該有的禮貌,不過字字鏗鏘,明白地表達想法。
她行事向來重視「禮」和「理」,而不是視對方的身分地位及權勢調整態度,讓自己當一只搖尾乞憐、唯命是從的哈巴狗。
她又沒做錯什麼,沒有義務接受指責與質問。
滕欣瞪住她。「我當然會去問他,我來這里的目的,是要告訴你,盡快搬離這里,你根本不配住在這種地方。」
夢娣吸一口氣,感到又好氣又好笑,還有著有理說不清的無奈。「滕小姐,租房子前我簽過合約,條約上規定我必須至少住滿三個月,若提前解約或違約,得支付三百萬的金額,因此,我不可能听從你的命令,莫名其妙背負高額債務。」她盡量心平氣和的與對方溝通,表明立場。
勝欣的美眸中有火苗跳動,討厭她無所畏懼的樣子。「說來說去,不都是為了錢!房子我可以另外幫你找、違約金也可以幫你付,甚至還可以給你一筆錢過活,讓你吃好一點、穿漂亮一點。」語畢,她馬上打開皮包,取出支票簿,邊說邊寫下金額,語氣刻薄。「五百萬,付掉違約金,還有兩百萬,是你一輩子也存不了的數字。」
真不傀是姐弟,相同的作風,喜歡用錢壓人!夢娣怒極反笑。「我不會收下你一毛錢。要我離開只有一個可能,除非滕洛親自解除合約,趕我出門,否則我會一直住下去。」
滕欣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只能狠狠瞪住她,發泄不滿的情緒。
夢娣不是個強言好辯的人,可是也絕不是軟柿子,任人踩在腳底下被看扁;她不貪求也沒想過要佔人便宜,所以她也不會理虧站不住腳。
有錢人可以過得優渥,沒錢且平凡如她,就努力踏實的過日子,就算辛苦,也可以苦中作樂。
「滕小姐請回吧!我們再談下去也不會有任何共識。」夢娣直視她冒著火焰的眼楮,直言不諱。
滕欣瞠視著她,仿佛要將她瞪出個洞來以消除心頭之恨。「還有,你最好不要藉機接近我媽咪,也不要再打電話打擾她,我也會請她取消那個什麼沒前途的舞團的贊助。」臨去前,她撂下警告,憤而拂袖而去。
她一走,夢娣自始至終都呈緊繃狀態的神經終于松懈下來,她靠著牆,四肢發軟,赫然驚覺自己在剛才的對峙中,用盡了全身氣力。
現下有種力氣放盡的虛軟和莫可奈何。
現在她到底是何處境?身陷什麼樣的風波之中?老實說,她自己也一團混亂,看不清事態走向。
而迫使她蹚這一灘渾水的始作俑者,卻躲得不見人影,到底是什麼意思?!
答案,也只有滕洛才知道了。
所以她有著非見他不可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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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離開天母寓所後,滕洛已沒有再回去、亦未回去滕家豪宅,而是獨自住在飯店,白天上班,晚上便回套房叫客房服務,解決晚餐。
一天之中,他開口的次數寥寥可數,除非工作上需要,否則他幾乎不和其它人打交道,過著近乎隱居般的生活模式。
這幾日,一切風平浪靜,好像過去從未發生過任何不愉快的事。
這樣也好,是他想要的安靜,安靜得接近無聊的境界。
可是,他不想招惹是非,卻總是事與願違。
門鈴叮咚叮咚的響個不停,顯然是被緊按著不放。
滕洛皺眉,心中閃過不祥的預感。
畢竟訓練有素的飯店員工,不可能用這種野蠻的方式打擾客人。
門鈴驟止,接著換門板被用力捶打的悶響,再輪替為門鈴的噪音。
他心里已經有譜,若不開門,就要做好一整晚不得安寧的心理準備,或是等著來人動用關系取來備分鑰匙,登堂入室。
滕洛離開落地窗,挪動雙腳走過去開門。
門一開啟,一抹縴細芳香的女性嬌軀立即鑽了進來。
滕洛退開幾步,垂下眼,盡量不與她的目光正面接觸。「姐,你怎麼來了?」
滕欣仰起美麗的臉龐,翦翦水眸中眼波流轉。「不要那樣喊我。」她板起嬌顏輕斥。
「在我心目中,你永遠都是姐姐。」滕洛的嗓音低沉嚴肅。
滕欣盯著他俊雅的臉孔,然後視線落在他解開領帶、微敞的胸口,不禁一陣心蕩神馳,芳心悸動。
她走近他,渴望偎進他的胸膛,那令她迷戀多年的棲所。
滕洛洞悉她的念頭,索性調頭,走回客廳,斷絕她逾越倫理的舉動。
滕欣咬了咬唇瓣,滿腔熱情又被他的冷漠拒絕凍結住,她走到他身後,趁其不備的從後方環住他的腰。
勝洛繃著臉,不假思索的拉開她大膽的觸踫,轉身斥責。「不要這樣。」他很不高興也很排斥。
「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接受我的感情?洛,我是認真的,我對你是認真的。」滕欣放低姿態,幾近哀求。
滕洛神情冷峻,抿唇不語。
滕欣痴迷的望著他,唯有在兩人面對面相處,她才得以釋放必須深藏的感情。
愛上他,連她自己也很意外,在那情竇初開的少女時期,她便被他不同于其它男孩的氣質吸引。
他安靜蒼白,在那些血氣方剛、頑皮好動的同齡男孩堆里,更顯出眾迷人,所有女孩子都為他傾倒,包括她在內。
她知道暗戀自己的弟弟並不被允許,起初,她也對此感到驚慌失措,不過又同時安慰自己,等到年紀大一點,認識更多男孩之後,就會移情別戀。
然而,並不是這麼一回事……經過這麼多年,她竟然仍心意未改,執迷不悔。
這期間,她雖然談過幾次戀愛,卻總是無疾而終,問題當然出在她身上,就連現在的未婚夫,也是因為他曾表示過不贊同,她才會更執意要和對方在一起,故意和他唱反調。
處處與他作對、刁難他,目的是為了引起他注意,希望他多看她幾眼。
以為這樣一來,他就會多關心她一點,多在乎她一些,奢望終有一天他能回應她的感情。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的冀盼成空,由愛生恨。
她愛著他,但也恨他,愛恨交織成一張密實的網,牢牢困縛住她的心,越是企圖掙扎逃離,反而越動彈不得。
她以為沒有任何女人可以入他的眼、進他的心,即使她得不到他,也不會有其它女人獲得他的青睞,至少讓她的心理稍感平衡。
豈料,這樣的平衡被一個叫溫夢娣的女人破壞了!
她花錢請人調查過,知道那個女人是一名舞者,和滕家根本八竿子打不著,究竟滕洛為何會把房子租給她?
這件事,她非問個水落石出不可。
「你跟那個叫溫夢娣的女人是什麼關系?」滕欣耿耿于懷,主要也是針對此事而來。
從她口中听見熟悉的名字,滕洛的心頭一凜。
「她是什麼人?你為什麼把房子租給她?」滕欣捉住他的手,迫使他正視她,也正視問題。
「沒什麼特別的關系,只是把房子租給她而已。」滕洛避重就輕的回答,不打算解釋太多。
「你根本沒回答到我的問題。」滕欣不以為然的揚高音調駁斥。停頓了下,她忽然笑了起來,表情苦澀。「這世上,你最不可能愛上的女人就是我……」
她明白的,在兩人成為名義上的姐弟後,她便永遠失去和其它女人公平競爭的機會。
滕洛沉默以對。
滕欣也習慣了,無論他說什麼,只會讓她更難受而已。「我會用盡方法、不計代價把那個女人趕走。」她的意念堅定又具毀滅性。
聞言,滕洛的臉沉了下來,仿佛被抓住把柄,產生了被威脅感。
「我會說服媽咪終止贊助舞劇團。」滕欣盯著他的面孔,試圖從他的表情觀察出蛛絲馬跡。「你知道,我一向說到做到。」
她在測試他的反應,這一點,滕洛非常清楚,所以他更不能表現出任何情緒波動,但他說不出這一切與他無關,允許她為所欲為。
于是,他仍舊選擇緘默,這是他最拿手,也是最好的應對方式。
「看來那個女人真的不重要。」滕欣故意譏諷。「我就幫你擺平她,免得哪天她來糾纏你。」她訕笑,美麗的眸子里充滿憎惡。
滕洛打定主意不表態,靜靜的走回到落地窗前,輝煌的燈火點燃黑夜,在他眼中卻只是一片虛無,照不亮他內心的陰暗。
門鈴冷不防響起,剛好填補了靜默凝固的氣氛。
滕欣神經質的望向門口,忍不住胡思亂想。「你該不會找了其它女人來吧?」就算他再怎麼冷淡,也是個正常男人,會有生理需求。
思及此,她就醋意翻騰。
滕洛不理睬她質詢的眼光,逕自繞過她,會見訪客。
「滕先生,您的晚餐送來了。」年輕的男侍應生恭敬的報告。
滕洛讓開走道,讓餐車能順利推進房內,然後,他悄然離去,不想再面對他一輩子都不可能接受的感情。
他這個不怎麼樣的男人,無心傷害任何人,卻總有人被他所傷。
不能帶給任何人快樂幸福,也許,他的存在本來就是一種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