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偏不倚,正好在那一刻進來,真的只是湊巧嗎?
在一種前所未有的尷尬氣氛中試過衣服,白伶兒告辭離去,但流蘇忍不住如此想。那一刻看到的白伶兒的眼楮,里面仿佛飄著漫天大雪。
像白伶兒這種水晶鑄就玻璃心肝的人兒,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
白伶兒毫無疑問地愛戀著燕飛宇。如果沒有自己,明天陪著燕飛宇赴席的一定是她。現在卻要親手為自己這個情敵準備衣物首飾,這會是怎樣的一種心情?流蘇沒有所謂橫刀奪愛的愧疚感,她在意的是白伶兒這個人,那種奇怪的冰冷就像北方的雪,令她畏懼。
連流蘇自己也奇怪,她與死神擦肩而過,又有過那樣的經歷,怎麼會對區區一個女子感到害怕呢?因為燕飛宇嗎?不,這種害怕好像是天生銘刻在心底似的,以致于方才她根本沒有正眼看白伶兒。不是不屑,而是——心虛。她們……真的沒有任何關系嗎?
心神轉到燕飛宇吻她的那一刻。除了爹爹之外,她從未同一個男子如此親近過。她能感到他的氣息、他的體溫,甚至他的心跳。看到鏡子中的自己,雙頰微赤,眼波流動,竟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嫵媚風情。
燕飛宇……她十七年的生命,大部分的時光都是非常單純的幸福。她識字、讀書、彈琴、學畫、學女紅……那個時候,在春意盎然的暖暖午後,她也曾想過紅帳流蘇,陌生的年輕男子手持秤尺輕輕一挑,落地飄飛的紅帕……
突然有一天,她的生活猛然翻天覆地,轟然倒塌。她開始逃跑、躲避、流亡,總是被生死、愧疚、良心這些東西糾纏,再也未曾想過曾有的春日午後的夢境。然而命運自有其奇特的地方。燕飛宇在這個時候闖入她的生命。情不自禁地,她已為之心醉。但是,為什麼他們偏偏要相遇在此時此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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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憎惡蔚流蘇那副心虛的樣子!
白伶兒冷冷的目光穿過緊閉的房門,射向另一端
院內的女人。蔚流蘇為什麼不表現得恃寵而驕,就像一般獨佔恩寵的女人一樣呢?她可以毫不費力地應付這種女人,但蔚流蘇憑什麼在她面前擺出一副心虛的樣子!因為她下意識同情自己嗎?她白伶兒最憎惡的就是被人同情,特別是被情敵同情!那才是真正無法忍受的恥辱。
她看到燕飛宇以從未有過的認真與憐惜對待蔚流蘇,她看到他吻著蔚流蘇的那一刻臉上散發著的光華,而他看她時從未有過這種光彩。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已化為雕像,用冰鑄成的那一種。手像心一樣冰涼,她舉起右手,手心中的玉微微發顫。
藍田美玉在冬天不是溫潤凝滑嗎?為什麼她覺得比冰還寒呢?上面銘刻的「不離不棄」四個字仿佛刻意要與她的人生形成嘲諷的對照。
不離不棄……收養她的人說,她的生母與人私通,她生下三天就被遺棄。懂事以後的她發覺自己是一個工具,無論外表如何光鮮亮麗,工具就是工具,可以在用過之後毫不在意地丟棄。見到燕飛宇後,伴在他身邊,她自認有如死灰一般的心居然在慢慢地復活,會發光發熱,會心痛,會歡喜,會嫉妒,會……有了重生的希望。然而,僅僅五年,就要再次被遺棄嗎?
這一次,她已不能回復到五年前那種無心的自己,那麼,她又能何去何從?世上真的有不離不棄的東西嗎?無論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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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廿三‧小雪
這一日的天氣實在很好,是冬日里難得的晴朗。自踏入襄陽王府起,蔚流蘇便成為目光的聚焦處,風頭之盛一時竟蓋過了身旁的燕飛宇。還好王府規矩森嚴,否則她所經之處只怕會擠滿想一睹傳言中洛王為之神魂顛倒的傾城紅顏的人群。
相較于不懂掩飾的僕佣,主人的好奇心就含蓄得多了。應酬過半,她同眾位夫人小姐一道去了花園。雖以私宴為名,但這些權貴重臣顯然有國政要事要談。
朝中亂局已成,流蘇亦有所聞。平日談及國事,燕飛宇從不避諱于她。听其言觀其行,燕飛宇等軍中重臣意欲扶植皇帝。而當今的天子實在算不得什麼有為之輩。有次她動了好奇之心,去問他,他瞧了她一眼,答了一大通國計民生、社稷千秋的大道理。听完之後她若有所思,說︰「你的意思就是……當今皇丘軟弱無能、良善可欺,你們覺得他日後比較好對付是嗎?」燕飛字的答案則是大笑……
後花園一時間群芳薈萃,流蘇可不想滿足這些貴婦的好奇心,遠遠離開她們,躲到一叢花樹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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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襄陽王呵呵直笑,「小王爺的艷福,連我這種老頭子都忍不住羨慕呢!」
其他人也紛紛起哄。
燕飛宇微笑,「王爺老當益壯不減當年,就不要取笑我們這些後輩了。」這一位老王爺年過九十、與燕飛宇的爺爺份屬至交,是現存異姓諸王中最長壽的一位,就憑這一點,眾人都對他先存九分客氣。
「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襄陽王笑得舒心,「我們這一輩早該退下了,以後可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話雖如此說,這位老王爺卻始終不願放權。他的兒子等這個王位等到須發皆白終于-病嗚呼,連孫子都年過四十又體弱多病,老王爺卻日見康健,在朝中傳為笑談。慕容石甚至要同燕飛宇打賭下一任襄陽王必定是嫡系重孫。
慕容石……想到這里,燕飛宇環顧四周,那家伙這會跑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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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花園。
「蔚姑娘,很久不見,如今風姿更勝往昔,令人不勝欣慰。」
「慕容侯爺,」流蘇微笑,「您這是在取笑流蘇嗎?」慕容石是樂坊常客,也是她不討厭的少數達官貴人之一。他精通音律,與她傾談日久,可算素識。
「在下豈敢有取笑之心。」幕容石清秀的臉上浮現出一個極為燦爛的笑容。
看見他的笑,流蘇的心里在打鼓。這位侯爺的笑容聲名遠揚,據刑部里的人講,尚書大人每每朱筆批「誅」字時,臉上的笑容就會燦爛非凡……當然這只是傳聞(慕容石從來都是獨自辦公的),可怕的卻是听到的人均深信不疑。
慕容石笑容不改,「當日我就奇怪,這麼小的一個京城,蔚姑娘失蹤這麼長時間,我居然一次也沒有遇見過。原來是在洛王府上,這就難怪了。只是在下拜訪王府時流蘇姑娘竟然吝于一見,未免太不念舊情了吧!」他的意思︰世上居然有他慕容石找不到的人,原來是被燕飛宇藏起來了,而且還刻意隱瞞了他。你有什麼話說嗎?
「侯爺是在問罪嗎?」她側過臉,「為什麼不去問燕……王爺本人呢?」
「當然要問!」慕容輕笑,「枉費在下同他是多年好友……」
「尚書大人,朋友這兩個字可不是隨便亂用的。」冷冷的聲音斜刺里插進來。
燕飛宇、蔚流蘇、慕容石三個人聚在花樹旁,從遠處看去言笑甚歡,而實際上……
「慕容,老王爺正在找你,冒冒失失地到處亂跑是不是太失禮了?」
「就是為了不失禮,我才特意來向蔚姑娘打個招呼,王爺不必這麼快趕來英雄救美吧!」
「你廢話真多!」燕飛宇微哼一聲,「好了,回去吧。」
慕容石點點頭,正要舉步,想起來什麼似的又說︰「待會兒小弟就順路去拜訪兩位,沒什麼不方便吧?」
燕飛宇一挑眉,正要拒絕,慕容石搶先說︰「難得雪後初晴,如此良辰吉日,小弟是絕不會錯過的。」「雪後初晴」四個字,他念得朗朗上口、鏗鏘有力。
流蘇的臉色瞬時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突然右手一緊,她低頭望去,燕飛宇緊緊握住她的手,並不避嫌,溫熱的感覺傳遞過來。她輕輕地嘆了口氣。
「隨你。」燕飛宇淡然地說,看向慕容石的眼神里滿滿地全是威嚇。
慕容石的目光在兩人交握的手上飄呀飄,听到這句話時他才看向燕飛宇,他壓低聲音,笑吟吟地說︰「我本以為你是鐵石心腸呢!」從沒見過燕飛宇如此緊張一個人,而且是個女人,慕容石暗暗忖度。他倒是很會撿人。蔚初晴這女子的確是萬中無一,只是王府里那位白姑娘會這麼善罷甘休嗎?他可絕不會看錯她對燕飛宇的迷戀。這樣遲早會出亂子!哼哼,雪中送炭這種無聊事就算了,若論火上澆油,他慕容石可絕不會輸給任何人!如果要火上澆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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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黃昏‧洛王府小花廳
客廳里四個人,表情各異,氣氛詭異之極。燕飛宇實在想不到慕容石居然會毫無預兆地就將這人帶來,趕人已經太遲。就算蔚成霽是流蘇的兄長,他也不想讓兩人再有什麼聯系。此刻惟一能笑得出來的恐怕只有慕容石。
突如其來地見到蔚成霽,流蘇怔在當場,下意識間微微靠向燕飛宇。三人都注意到她的動作,慕容石愈發興趣盎然,燕飛宇則打量著對面的男人。
蔚成霽年紀很輕,相貌英俊卻掩不住一股憔悴之色,與流蘇有幾分相像,但是,他注視她的眼神很古怪,復雜得難以形容,完全不像是兄長見到妹妹應有的反應。頓時無數疑惑在旁觀的兩人心中破土而生。
「王爺,」慕容石正色道,「在下有些事要同王爺私下商議。」
燕飛宇的眼光在蔚家兄妹的身上繞了一圈,點點頭,「我們去書房。流蘇代我招待蔚公子。」
兩人緩步走出花廳,燕飛宇的臉色立刻難看起來,「慕容!」慕容石一向點滴之仇涌泉以報,何況事關名譽以及百兩黃金,不過……
「喂,你不覺得蔚家兄妹很奇怪嗎?」慕容搶先說,「照理不會弄錯,但看他們的樣子……那兩人真的是兄妹嗎?你難道不想弄清楚?咦……這不是花廳旁的隔間嗎?」
兩人所在的正是小花廳左面的一間隔室,燕飛字面無表情地走到屏風後取下一副織毯,露出里面杏仁大小的兩個孔眼,從這里望過去,足可將小花廳一覽無遺。
此時的小花廳內,對視的蔚流蘇和蔚成霽之間仿佛有一堵堅冰築成的牆壁。
「哥哥……」她說出這兩個字時仿佛在抽氣。
「不要叫我哥哥!」蔚成霽的臉色鐵青。
「我……」她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來,「我沒想到還會再見到哥……你。」
「我也沒想到你的命會這麼硬!」蔚成霽的口氣更差,「居然去當歌女拋頭露面!現在又在這里!就算是王府,你就這麼不清不白地跟著那種男人嗎?與其活著被人玩弄,不如早點死掉干淨!」這種惡劣到極點的言語令正在偷听的慕容嚇了一跳,幾乎不敢去看身旁燕飛宇的臉色。
蔚流蘇卻突然有了點生氣,「你是在擔心我嗎?」
蔚成霽的臉色一變再變,那其中一閃而過的是憐惜嗎?流蘇認為自己眼花看錯了。
「誰擔心你!」蔚成霽厲聲說,眉宇間掩不住一絲狼狽,「哼!」
「那……你為什麼要來見我?」流蘇的心直沉谷底。
蔚成霽眼中的掙扎越來越厲害,「你……」他咬牙,片刻之後月兌口而出,「我警告你,要命的話就乖乖呆在王府。離開這里一步讓我撞見,我再不會手軟,一定會親手取你的性命!」她身在王府,他總沒有辦法到這種地方刺殺她,所以只得放棄。不是不做,而是做不到,蔚成霽這樣告訴自己。
蔚成霽一定要殺她,不如此便無法向死去的人交代.但是,內心深處卻希望她活著……是這樣嗎?流蘇黯然。
「怎麼看都不像是兄妹,」慕容石刻意地以一種旁觀者清的姿態瞧著身旁的燕飛宇,「我覺得倒更像是反目成仇的情人呢。」說完後,他毫不意外地看到燕飛宇的神情一僵。
「照理我的資料絕不會錯,不過這世上出人意料的事也有很多……你的臉色真難看,其實大可不必這麼擔心,查明真相的方法多的是,不是有一招叫‘滴血認親’嗎?小弟願效犬馬之勞……」
「你閉嘴!」燕飛宇冷喝。
版別前,神色木然的蔚成霽取出一只錦盒遞與燕飛宇,流蘇已經避入內室,「小小微物,請代我送與流蘇姑娘,當做初次見面的表禮。」
長廊中,一個女子與他們擦肩而過。慕容石看見是白伶兒,眼中閃過一絲興趣,蔚成霽則目不斜視,心頭千思萬緒的他根本沒注意這個女子。
兩人走後,燕飛宇揭開盒蓋,里面赫然是一幅《江行初雪圖》!這才明白當日蔚流蘇對《江行初雪圖》的熟悉由何而來,那麼眼前這一幅顯然就是真品。畫有真假,人呢?蔚成霽真的只是她的兄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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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有什麼要告訴我的嗎?」
背對著燕飛宇站在窗前,流蘇頭也不回,淡淡說︰「你們不是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了,何必還來問我?」
言語中帶著一點賭氣和不滿,他皺眉。看著她單薄的背影,似乎縈繞著一種說不出的蕭瑟之意,他有一些心疼,但是疑心的氣泡在心里越吹越大,因為他從未見過她像方才對蔚成霽那樣低聲下氣,這一點也不像她。
「流蘇,蔚成霽真的是你的親生兄長嗎?」他突然問。
她的肩膀不由自主地震動一下,遲疑片刻,「是。」她微微點頭。
如果方才是心疼,那麼現在,燕飛宇清楚地感覺到怒氣一點一滴迅速積聚起來。她、在、說、謊!
啪!他隨手將畫軸擲在地上,被聲音驚動的流蘇一嚇回頭。《江行初雪圖》半展于地,她一眼就認出這正是家中所藏的那幅自己珍愛萬分的趙千真跡。
正要彎腰去拾,前面燕飛宇的冷哼聲傳來,「喊打喊殺,再送來名畫,你哥哥憐香惜玉的方式倒很奇特呢!看得連本王都想成全你們的一門忠烈!」
拾畫的手僵在半空里,她站直身子,「你偷听我和哥哥講話!」
本王是光明正大地听!燕飛宇不屑,「他真是你哥哥?這樣的兄妹倒真少見!」
心情本來就糟糕,再听見燕飛宇的這種語氣,頓時令她有大吵一架的沖動,「我們兄妹怎樣不需要你來評點!」她惱怒地說,「看不順眼的話,要殺要剮都隨你!」
燕飛宇的臉色一沉,就算他本來是想好好詢問,此時也沒有那種悠閑的心情了,「你吃定我不會拿你怎樣是不是?」他冷笑,往前邁一步,《江行初雪圖》擋在面前,他一腳踢開,「沒錯!我是不會對你如何,回頭我就叫人把蔚成霽送進刑部大牢!你們兄
妹?哼!」
彼不得心疼被他毫不留情踢飛的畫軸,她又驚又怒,「卑鄙!我得罪你關我哥哥什麼事!有什麼罪我自己到刑部去領,不需要勞動王爺!」
怒氣匯聚為扛海,波濤起伏,來勢洶洶,「你替他求情?對我說謊、寧願自己去死也要保全他?」燕飛宇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不能再難看,「蔚成霽只是你哥哥?你去騙鬼!來人!給我把慕容石叫回來!」
慕容石是刑部尚書,怒氣沖沖的燕飛宇似乎要動真格的了……但是,焦急中她也總算听出一點不對頭的地方。他是在嫉妒嗎?這種事情怎麼會讓他嫉妒?……他一直追問什麼親生兄妹,難道、難道說……流蘇頓時如夢方醒,這種誤會可能很好笑,但一時之間卻沒辦法解釋清楚。這麼片刻間……而白伶兒已經進來了。
「知道了,我已吩咐人去請侯爺。」白伶兒平平淡淡的聲音響起。她眼前的兩個人,燕飛宇橫眉豎目,她從未見過他生氣到這個樣子;蔚流蘇卻是腮紅耳赤,不知是氣是羞。她垂下眼,掩住了自己的表情。
「等一等!」蔚流蘇情急之下拽住他的一只袖子,「他……真的是我哥哥!」明白燕飛宇為什麼生氣後,自己的怒氣頓時消融了大半,甚至有一絲絲的開心與興奮,像氣泡一樣忍不住從心底骨碌碌冒上來。但是現在最重要的不是自己的高興,而是這男人的憤怒!
「哦?」他的頭微微一偏,睨視她的樣子無限冷峻。
「你要我發誓嗎?」她放軟了口氣,「他生氣是因為我做錯一件事……」她急切地看著他,希望他肯相信。
「哦?那你做錯過什麼事?」他一振衣袖,反手抓住她的手;這件事他必定要追究到底!
「我……」
連白伶兒都豎起耳朵時,異變突生,外面有人高聲吵嚷起來︰「走水啦!走水啦!」一听這話,白伶兒緊張起來,蔚流蘇卻反而松了口氣。燕飛宇的問題真的很難回答,然而這口氣還未呼出去——
嘩啦一聲巨響!
「流蘇!」她被燕飛字用力一帶到身後的同時,窗框盡碎,幾個黑衣蒙面人硬撞進來,手上的刀劍閃著寒光,劈瓜切菜一般向三人砍過來。
刺客!三人的腦中同時閃過這個念頭。燕飛宇反應極快,護住流蘇的同時一拳擊退正面的敵人,往牆壁方向躍去——那里掛著他一柄佩劍。
四個刺客一擊不中,立刻圍成陣勢困住燕飛宇和蔚流蘇,較遠的白伶兒反倒被忽略。剎那間,刀光劍影,跳躍騰挪,一時間險到極點。燕飛宇吃虧在沒有兵器,只能以舉腳迎敵,更何況還要護住絲毫不懂武功的流蘇,短短片刻身上已多了幾道血痕。外面也同
時傳來打斗聲,王府護衛一時都被阻于門外。顯然這次的刺殺準備周密勢在必得!
燕飛宇悶哼一聲,右臂左腿同時中劍,血肉翻飛。流蘇驚叫一聲,方才這兩劍卻是趁其不備刺向他身後的她,他來不及救援,索性硬生生替她挨了劍。一旦中劍,動作自然緩了一緩,刺客的包圍立刻縮小一圈。
這樣一來,人人都知道他護花心切,刺客開始大力攻擊流蘇。為了保護她,燕飛宇頓時險像環生,好幾次都是險險避開要害處,衣衫已被劃得七零八碎。
「不要管我!」她大叫。一直不敢出聲害他分心,現在看見他為她而岌岌可危,終于忍不住喊了出來。
燕飛宇卻听而未聞。
「別管我!」眼見燕飛宇又中了一刀,流蘇心中的驚慌簡直無以形容。她絕對不要他為她出什麼事!
「閉嘴!」燕飛宇冷喝,右拳擊在劍身上,一腳側踢左方的來敵。正在此時,一道雪練般的劍光從破洞一樣的窗中亮起,閃電般疾取燕飛宇的咽喉要害,此時他正被前後左右包夾,若想躲過這狠辣絕倫的致命一劍,只能往後退,但只要他一退,身後的流蘇必然利劍穿身,絕無幸免。
燕飛宇大喝一聲,轉眼間左掌連擊,硬是逼退圍攻的四人,再反身一掌用力推開流蘇,她踉蹌地倒向牆角。劍光已至,刻不容緩間,他只來得及側身避讓,劍鋒擦身掠過,這蓄勢十足的一劍居然讓他避開,足見他反應之敏捷。但是,長劍隨之像長了眼楮一般靈活回刺,直取他的心髒,這一劍,他再無可避!
還未站穩的蔚流蘇回首看見這一幕,「啊!」這一聲喊撕心裂肺。電光石火間,白伶兒撲了過去,動作果斷迅捷,仿佛她的存在便是為了這一刻。毒蛇般的長劍剎那間穿過她的右肩,幾乎同時,燕飛宇左手已拔起牆上的劍並含怒出手。劍光閃過刺客胸前,斜穿而人。
「伶兒!」
「白姑娘!」
門外涌進數人,王府護衛終于沖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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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穿右肩,失血過多,雖然救治及時總算性命無虞,但一條右臂能否保得住,卻要看受傷的筋脈恢復得如何……
流蘇待在昏迷的白伶兒身旁,目不轉楮地盯著她,不時為她悉心更換額上的濕巾。因為受傷而發起高燒的白伶兒,眉頭緊蹙,昏迷中仍顯得很痛苦的樣子。
要怎樣的勇氣,才能讓一個人毫不猶豫地以血肉之軀去擋劍?不,那不是勇氣!那一刻讓她如此義無返顧的,是愛戀,純粹的愛戀。坐在床前的流蘇,所
受的震撼無以復加。這麼冷淡的一個女子,心中潛藏的竟是無人能及的深情。她一直都明白白伶兒對燕飛宇的感情,但這一刻她才發現這種愛戀竟然如此炫目,炫目得讓她不能直視。
流蘇一直以為自己與燕飛宇之間橫亙的,是她的過去所引發的無可排解的心結,白伶兒只是一個遠遠的若隱若現的影子而已,偶一回頭,也許會為之有一霎的心驚,但看不到時就忘記了……直到那一劍深深刺穿白伶兒,仿佛也同時刺進她的心和眼時,一直模糊的影子突然間變得清晰無比,竟像是用利刃一刀刀刻出來的,觸目驚心,寒徹心骨。
流蘇這一刻才發覺,對燕飛宇的愛戀已超過自己的以為。想到失去,會有一種刺骨的疼痛。如果,替他擋那一劍的是自己……她苦笑著搖頭。世上的事,沒有如果。
想著,流蘇走出外廳,燕飛宇料理完事情也剛好走進來,看見她就停了步。「白姑娘已經睡著了,燒也退了些,暫時應該不會有事。」她垂下眼,側身讓開路。
她听見他的腳步聲走近,在自己身邊停住。她沒有抬頭,定定注視著裙下的青緞粉底鞋面。片刻後,腳步重新響起,走向臥室的掛簾門口,「嘩啦」一聲,簾子掀起,她抬眼,剛好看見他的背影消失在簾後。
燕飛宇從臥房回到花廳,流蘇還在方桌前坐著,神色一如平常,但是,身邊圍繞著的那種氣氛卻完全不同了。以前即使她在撫琴,他在批文,兩人之間也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諧調和默契,往往會令後來者忍不住產生有侵入者的感覺,然而,現在的流蘇離他不過數尺,卻讓他覺得疏離得仿佛遠在千里之外,如同陌路。他是極聰敏的人,此中原因一想便知。
走近她,伸出手按住她的右肩,指尖剛觸及衣裳,她忍不住微微一顫,有意無意躲了一躲,只是沒能避過。
燕飛宇微微加重力道,「在想什麼?」
「只是擔心白姑娘,」她回答,並不回頭,「她的肩膀……」
「我看過她的傷,復原機會很大。你不用太擔心。」
「真是這樣就好了。」她覺得他擱在自己肩上的手很別扭。突然發現再也無話可說,屋內彌漫著越來越讓人難堪的沉默,流蘇想甩開他的手,又怕太著痕跡,于是只好這麼僵坐著。
「很晚了,你去休息吧。」
听到這句話如同皇恩大赦,流蘇如釋重負地松口氣,正要站起身,卻發現他並沒有松手的意思。
「在這之前有件事我要你明白,」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語調溫和而堅決,「你是你,她是她。」
她一顫,心已亂了,似乎他總能輕易看穿她心中所想,這讓她下意識有一種想掩飾自己的沖動。「你說什麼啊!」她強笑,「白姑娘忠肝義膽,我卻累你受傷。我只是羞愧,羞愧而已!」
「你只要不多心就好。」他並沒揭穿她的勉強,「我待伶兒,一如手足。」
語氣淡淡地,反而讓她心頭大震,她回過頭,忍不住沖口而出,「可是……這樣太無情了吧!白姑娘她……」
她說不下去,燕飛宇倒笑了,但眼中沒有笑意、只有一片冷漠,說出來的話,字字鋒利如刀︰「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流蘇,你到底是以什麼身份、什麼立場問我這句話?」
字字如刀劃在她的心尖上。是啊,她這算什麼?防患于未然?或是貓哭耗子假慈悲?知道不是,卻說不出口。
燕飛宇等著她的回答,半晌,她低低地說︰「白姑娘……真的是一位很好的女子……」
燕飛宇松開抓住她肩頭的手,順勢拽她起身,把她轉向自己。
「流蘇,伶兒為救我而受傷,我很感激。但是,我一定要護衛的人,是你。伶兒怎麼想,不是我應該管的事。我在乎的,是你怎麼樣。你需要想的,是我不是她。這些我以為你早該明白的。」
明白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則是另一回事,但是,看著他熾熱堅定的眼神,突然之間,她什麼都不願再想,只想深深沉溺進眼前這副懷抱中。有一個即使在性命攸關時仍然堅定一心要保護自己的男人,又是自己喜歡著的男人,世上最幸福的事也許莫過于此吧!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情澎湃下,忍不住靠向他,將整個人深深埋進他懷中。
相識至今,蔚流蘇總是被動的、躲閃的、驚惶的,他雖逼得她承認在意他,卻難免總有種「仗勢欺人」似的不滿足和不踏實,而現在,她第一次如此主動地抱住他,一時之間,他都懷疑自己弄錯了。然而懷中的溫香軟玉適時提醒了他。驚喜之下,他擁得更緊,用盡一腔柔情。
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令他安心。她總讓他想起籠中的鳥兒,一有機會就想振翅飛走、絕不回頭,即使強留在身邊,也是飄飄蕩蕩、心思游浮。他們之間有依戀與愛意,卻一直缺乏一條將兩人牢不可破地聯在一起的細線,這根線,叫做信任。而這一刻懷中的她,幾乎化做一池春水,溫柔纏綿得令他沉溺到仿佛融化其中。二十七歲的人生里,他的心從未如此刻般柔軟與飽滿,鼻間彌漫著她的馨香,他突然涌起就這麼一生一世抱著她的念頭。
終于確認廠自己的心情,不動心則已,一旦動心,便是一生傾情。
莫失莫忘,想到她的玉佩上的銘言,然後是什麼?莫失莫忘,不離不棄……不離不棄!這個時候,燕飛宇終于想起自己曾經隱約見過另一塊玉佩,不離不棄。但他並不在意這個,輕輕抬起她長發下的絕美面龐,重重地吻住她嬌艷欲滴的紅唇。
良久。分開的時候,她白玉般的臉上浮起一層紅霞,嬌喘細細,整個人仿佛散發出一種光華,竟是他從未見過的嫵媚風流。
「你……受的傷怎樣?」她終于想起他為她擋劍時所承受的傷,生怕用力之下會進裂開來。
「現在才想到這個不嫌太遲?」他笑道,擁緊她不讓她離開,「沒關系,我早就說過,英雄救美,美人遲早會以身相許,一來一去大家扯平。你要是過意不去就早點嫁給我好了,日後多得是還債的機會。」
「誰過意不去!」她用力推開他,臉上卻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容,「你救過多少美人,都得一一嫁給你不成?」
「你放心,」他的笑容里有難得的頑皮,「你承認吃醋的話,我就發誓一生只救你一個人。」
「鬼才吃你的醋!」她哼一聲,不屑地皺了皺小巧的鼻子,「我回房了!」故意不再正眼看他,目不斜視地往門口走去,剛走得兩步便被他從後面一把拉住,轉眼間又被拽人懷中。
「就算是我吃醋好了!」輕笑之後,他的唇覆蓋下來,玉人在懷,人生何求?「這個還給你。」
她的手心一涼,已多了一樣硬物。不用看就知道那正是自己視之若性命卻屢討不回的玉佩。雖然驚喜,但免不了有些疑惑,「你……真的要還給我?」本來以為再要不回的,往常一念到此就會無比頹喪。
燕飛宇理所當然地回答︰「反正人都是我的,玉給你也無妨。」
她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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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房里,最不該醒的時候,她醒了;最不願意知道的事,她听丁蚌清清楚楚、一絲不漏。
很稀奇的是,她本以為自己會心痛如絞再一次墜入寒冰地獄般死去,但實際上,她卻覺得自己比任何一刻都清醒。心髒的位置傳來的不是疼痛,是嘲笑。
不離不棄……白伶兒的眼中,這一刻散發出的寒氣,像極冷時的冰稜,見者為之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