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的休養,苦兒的傷勢完全痊愈了,而季節也正邁入冬季,每到傍晚,就會開始下雪,直到隔天清晨才會停止,庭院里也都積上一層厚厚的雪。
自從苦兒親口告訴蒼炎,她不為人知的殘疾後,發現他還是與過去無異,一樣溫柔地呵護她,這才讓她放下擱在心頭多時的大石。
他說過他不在意她的缺陷,不是嗎?
但過于平靜的生活,卻讓她隱約感覺有些不安,她不知道這種驚惶的感覺從何而來,這幾天她更發覺蒼炎總會若有所思地盯著她,似在思索什麼,更像是在打量些什麼,但她寧可相信那不過是錯覺了。
雪停了,長廊的另一端傳來一陣腳步聲,苦兒循著聲音的來源望去,瞧見蒼炎嘴角噙著笑意,朝她走來。
「好些了嗎?」他將她摟進懷中,親呢地吻著她的耳珠。
「嗯,本來就沒什麼事了。」
「那太好了,正巧有一件事非請你幫忙不可。」蒼炎寂黯的眼神,閃過一抹復雜的神色。
「只要是我能力所及的,我都願意。」她侵向他的胸膛,汲取他溫暖的體溫。
「事情是這樣的,我最近打算在北方推展繡品,你們樂心繡鋪的繡品,在北方大為風行,我認為這是難得的商機,我希望你能幫我訓練一批繡娘,讓她們也能學習江南特有的繡技,不過我知道這個工作會是相當繁忙,何況你的眼楮可能也不適宜長期勞累,若你擔心會影響眼楮,我也不會勉強。」
「不,一點也不累,我喜歡刺繡,何況南方獨有的繡技能擴延到北方,也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若對夫君的生意大有助益,苦兒絕對會義不容辭,盡己所能。」
沒有思考,苦兒直接答應了蒼炎的提議。妻幫夫,乃是天經地義,何況這也是她惟一存在這個世上的證明,沒了刺繡,她就跟個廢人沒有什麼兩樣。
「太好了,我的好苦兒。」
「那夫君要我如何做呢?請別擔心我的眼楮,情況並沒有你所想象的糟糕。」
「我差人幫你找了一批繡娘,她們現在都在沁雪堂,你可以從最基本的針法開始教授她們,听聞樂心繡鋪的針法一共有八招,是嗎?」
「沒錯,只要會了那八招針法,應該就能繡出道地的江南繡品。」苦兒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那她們人現在正在沁雪堂,你能過去教教她們嗎?」
「當然可以,苦兒保證會傾囊相授,絕對會幫夫君取得北方繡品的生意。」
「那真是太好了,量近幾日,我要到蒼龍商號的據點視察,可能白天都不會待在莊里,若你有什麼困難的地方,記得喚冷亦來幫你,他是我身邊最信任的部屬,你可以相信他。」
「夫君請放心,苦兒一定會盡力的,也請夫君不要過于疲累,那苦兒就這到沁雪堂去。」苦兒回眸,對著蒼炎盈盈淺笑,這才離去。
看著那抹縴細的身影,蒼炎不自覺握緊了拳頭,強迫自己閉起雙眸,不再去看那足以晃動他心神的醉人儷影。
兩個月後蒼龍馬場莊院
連著兩個月,蒼炎幾乎都在外頭巡視所有蒼龍商號的據點,而每五天,冷亦就會從捕狗別莊趕來會見蒼炎,順便同他報告莊內的一切事務。
書房內,夜過三更,里頭依舊燈火通明。
「蒼爺,再過,個月,二少爺就要行弱冠之禮了,老爺希望蒼爺能準時回去觀禮。」
「回去觀禮?哼,我我看是給他送終吧,張氏那個賤女人心里在盤算些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蒼炎哼了哼。
表面上蒼龍商號的管理者是蒼炎,但他深切明白.要不了幾個月,蒼龍商號底下的錢莊、馬場、商隊都將成為蒼書行的所有物。
蒼老爺的元配,也就是蒼書行的母親張氏,連生兩名男嬰都在周歲前便夭折,而蒼老爺韻待妾柳氏,卻在這個時候產下一名男娶,那人就是蒼炎,張氏擔心蒼龍商號所有產業,將會盡遍蒼炎所有,想盡鎊種辦法欺壓柳氏母子,慶幸老天保佑,蒼炎在困頓的環境下安然長成!直到蒼炎八歲那年,張氏才又生下一名男嬰,即為蒼書行。
蒼炎雖年長蒼書行八歲,但其母卻不過是名待妾,所以在他過了弱冠之齡時,蒼老爺將蒼龍商號交給他打理,表面上是看重他的才能,實際上只是要等蒼書行長成,他的身份不過是代管者。
當蒼書行年滿二十時,蒼炎這八年來的辛勞,都將屬于別人的,叫他如何能咽下這口氣?
「蒼爺,或許老爺並不會就這麼放你走,你這些年來的功績,是全蒼府有目共睹的,老爺應該不會任憑張氏,如此抹煞你才是。」冷亦小心地說道。
听聞冷亦為蒼老爺說話,蒼炎眯起狐疑的黑眸。
「冷亦,你剛剛說了些什麼渾話?你真以為蒼老頭那個痴呆的老家伙,還有什麼作為嗎?別說笑了,若他真的頭腦清楚,就不會听信張氏幾句挑撥的話,面讓我和娘親淪落到今天這個地步。」談起往事,蒼炎憤恨地捏碎手中的椅把。
他蒼炎絕對會回報八年前的羞辱之仇,非讓一干人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尤其是張氏,只要他還活著一天,她就別想她的如意算盤能打響。
「蒼爺……」冷亦望著怒紅眼的蒼炎,深嘆了一口氣。
這些仇恨已經捆綁他八年了,他何時才能從中解月兌呢?
蒼炎瞥了眼站在他身旁的冷亦幾眼。「有事嗎?怎麼還不走?」
蒼炎此刻陰冷的表情,有如來自地獄的惡鬼羅剎,看得冷亦一陣心驚。「小、小的……那蒼爺該怎麼處置樂姑娘呢?」
「這不用你多管,我自有打算,那批繡娘的狀況如何?」
「樂姑娘相當用心教導她們,最近幾天,她們已經可以繡出南方特有的繡品,相信過不了多久,就可以正式工作。」
「相當好,看樣子我的復仇大計有望了,冷亦,若這件事成了,我蒼炎絕對不會忘記你的功勞,只要蒼龍商號從北方消失的那一天開始,就是我蒼炎一個人的天下。」
事情發展竟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順利,或許是老天爺看在他受苦多年的分上,給他如此絕佳的復仇機會,屆時,他一定會讓所有人大開眼界,更會讓張氏,後悔八年前,她是如此對待他。
「是!那屬下就先恭賀蒼爺大成。」
蒼炎啜了口冷酒,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卻絲毫沒有注意到,冷亦眸里一閃而過的不尋常眼神。
今日正逢月圓,苦兒特地打開窗閣,讓月光能落進屋里,她不知道月光究竟是什麼色,只記得娘親曾告訴她,月亮的顏色就跟金子一樣閃耀,她想,那個顏色該是很美,很動人的。
這一兩個月以來,蒼炎總是在外頭奔波著,她知道他在為生意忙碌,她也由原本一個人害怕獨處,到漸漸適應,如今,她已經可以安然度過每一天,只是她還是衷心期盼,蒼炎能多陪她一些時日,而不是一大早就離開,直到夜深才回來,這一次蒼炎更是離家半月有余,她足足有十多天沒見著他了。
她的缺陷,目前也僅告訴蒼炎一人而已,對于別莊里的其他人,她還沒有勇氣告訴他們,為了避免生活上的困擾,苦兒一律請丫環為她挑選碧綠色澤的衣衫,這個顏色是當初蒼炎送給她的定情之物,那枚玉石的顏色,她也相信這個顏色一定很美。
這些日于以來,苦兒沒忘記蒼炎希望她幫助他,擴展北方繡品的生意,她也會盡其所能地幫他。
只是人難免有著私心,連她也不例外,苦兒緊緊握著一件縫制到一半的披風,這件披風是她特別為蒼炎縫制的,她所利用的針法不是尋常人知悉的八種繡法,而是他們樂家秘傳的繡技。
苦兒記得娘親說過,「風勾繡」是所有繡法中,最精致、最美麗的,但由于織法繁密,織功細膩,所以容易傷眼,一件風勾繡繡出的繡品,就足以花掉個把月的時間。
她自私地藏起這種繡法,不想天下所有的繡娘,都會這樣的繡法,那就失去它的神秘感,她只用這種繡法,為她最心愛的男人,縫制一件又一件的衣衫。
今日她為蒼炎,以風勾繡的繡法,縫制了一件披風,好不容易耗費了兩個月的時間,才將披風的雛形給勾勒出來,而鳳可繡真正的精髓,則是在它細膩的花紋展現,這才是這種繡法的繁復之處。
苦兒揉了揉因專注過久,而酸澀沁淚的眼眸,站起身將燭台移至窗台邊,讓月光與燭光同時照亮她手中的緞子,這樣她才能看清楚些,也才能更正確無誤繡出繡紋。
陡不其然,銀針意個不小心扎進她的指月復里。
「好疼——」苦兒疼得擰起眉尖,將沁出血珠的傷處含進嘴里,確定血止了,又繼續拿著銀針,認真地繡著。
听說再過幾日,蒼炎就要回來了,只要再給她一些時間,她一定能趕在冬天結束前,親自為他披上這件她親手縫制的披風。
听說蒼炎今天就要回來,現在外頭正下著大雪,地上已經積了好幾尺深的雪,濃密的雪雨仿佛可以在瞬間將人淹沒,苦兒一邊檢視繡娘的作品,一邊則是側耳傾听有無蒼炎回莊的消息。
「夫人!夫人!」李姓繡娘搖搖發愣的苦兒。
「啊!」她乍然回神,低頭瞧了瞧手上的緞子,這才想起方才她的心思,被下人們急促奔往前庭的腳步聲給吸引住了。
她正在等,等下人們回報她,蒼炎回來的消息。
「抱歉!李姑娘,你這次繡得很不錯;只是邊線這里要縫緊,不然很容易就月兌落了。」
「我明白了,謝謝夫人。」李姓繡娘接過緞子,回到自己的位于上。
苦兒再次忍不住,從窗閣的縫隙往外望,希冀能在一片白雪當中,發現那抹俊挺的身影……
夜深,強勁的北風呼嘯而過,吹著窗閣喀喀作響,苦兒按緊錦被,一個人縮在被窩里,白日的期盼落空了,從今天朝陽初升,盼到午後停雪,直到半夜的大雪紛飛,她依舊沒有等到那熱悉的身影出現。
等累了、倦了,苦兒才不甘願爬到炕上就寢,明明告訴自己該睡了,卻怎麼也止不住那逐漸溢流的眼淚。
她真的好想他,不過是短暫分別十余日,她卻覺得像是分離好幾年一般,她從來不知道她會如此渴望一個人,每天都在算著他歸來的日于,直到希望落空,她才明白,原來心可以如此苦澀。
漸漸地,外頭的風聲不再那麼刺耳,白日的疲憊讓她很快入睡。
而此時,紙窗外卻出現一抹身影。
「蒼爺,樂姑娘等你一天了。」冷亦據實稟報著。
「是嗎?」蒼炎微皺著眉頭。
「是的,她多次詢問屬下,蒼爺何時會返莊,下人們說樂姑娘入夜後,還執意倚在門邊,說是要等蒼爺你歸來,直到下大雪,才在丫環的勸服下,回房就寢。」
冷亦一五一十地稟告所有的情況。
「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
「是!屬下告退。」
直到听見冷亦離去的步伐聲,蒼炎才推開房門進入屋內,案上擱著一盞燃盡的燭台,他繞過八仙桌,來到床榻前,隔著微弱的燭光,注視那張熟睡的嬌顏。
她的臉不知是否因站在外頭過久,而讓雪給凍得通紅,她的鼻息不怎麼順暢,似乎受了點風寒,而她的頰,卻留下一道道斑駁的淚痕。
蒼炎的眸在瞥見那些淚痕後,陡然放亮,頓時感覺指尖一熱,有股沖動想要一一抹去她頰上的淚漬。
他鮮少看到她哭,即使她親口說著她的殘疾,他也未曾見她落下一滴淚,如今她卻掉淚了,是因為等不到他嗎?
蒼炎的心頭不自覺擰緊了,一股前所未曾體驗過的激動情緒,盤踞在他心頭,他著實想沖動喚醒她,希冀看到當她見到他時,所露出的欣事表情,她的表情總讓他感到莫名的驕傲。
「苦兒,你的眸很美,實在不適合掉淚。」
他終究按撩不住,指月復輕巧地抹去那些淚痕,忍不住低下頭,在她的頰上輕輕烙下一吻。
他對她的感覺是復雜的,一方面警覺她的存在,會破壞他的計劃,一方面卻又不舍傷害她,因為她根本沒有能力傷他一分一毫。
若沒有那段難堪的過去,他不會選擇這樣傷她,他以為他已經可以冷血到看透人生百態,如今卻開始對一個女人心軟。
呵,這可不是個好現象。
「唔……」
猛地,苦兒吸了吸鼻子,翻了個身,似覺冷了,小手不停拉著被子。
「冷了是嗎?」蒼炎淺笑著,幫忙將她踢至床底的大厚被給拉了上來,再密實地覆蓋在她身上,有了暖被,她滿足地低喃著,漸漸發出沉睡後的細微鼾聲,確定她熟睡了,他才站起身。
冷沉的眸子再望向熟睡的人兒時,驀地放柔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是刻意疏遠她的,目的則是希望她能了解,只要達到他的月的後,他將會開始冷落她,甚至棄如敝履,也絕對不會有一絲心疼,他絕對不會讓大計功虧一簣,就算必要時必須犧牲無華的人,他也在所不惜,包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