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每戶撥五十兩銀子,請他們節哀。」
「是!寨主放心,我馬上去辦。」
「小李,把這回搶到的一百萬兩鹽稅,公平分給每位弟兄,不用留給我。」
「這……」
「羅唆什麼,照我說的去做就是了。」
「是!」
交代完最後一件事,刁不害吁了一口氣,輕敲脹疼的額際。
披在背上的外衫一個不小心,滑落地上,他彎下腰想拾起衣衫,卻不經意牽動右手臂上兩道深可見骨的口子,當場痛的他擰眉低咒。「該死——」
刁不害只得放棄,左手撐著額頭,煩躁地閉目養神。
一抹縴影,自門外走進來,悄聲走到他背後,替他拾起外衫,披蓋在他背上。
「是誰?」敏感的刁不害迅速睜開眼眸,伸手飛快擒住那雙小手,那柔軟的膚觸他再熟悉不過,索性松了手勁。
納福從懷中掏出兩罐傷藥,擱在案桌上,輕聲說道︰「傷口滲血了,我幫你換藥。」
換藥這事彷佛早成了她的責任,她熟練地解開他臂上隨意包扎的布條,而他也極其信任地,任她擺布。
納福吸了一口氣,湊近他的臂膀,仔細惦量他的傷勢,傷口多深、多長,比對了一下,拿起剪子剪了一截白巾,再咬開藥瓶上的軟塞,輕拍瓶身,讓藥粉均勻地散布在傷口上。
這趟,他們遭暗算中伏,死了十多人,也只搶到一半的鹽稅,大夥傷痕累累,慘不忍睹,對於刁不害臨時決定晚一天下手,竟招致這種結果,已經引起某些人的不滿,這時,若有人故意煽動,恐怕情勢還會惡化。
打上一個小結,對於這次的包扎,納福極滿意。「可以了,不打擾你了。」
她走到門邊,忽然停下步伐,背對著刁不害道︰「造成這樣的結果,我……我很抱歉。」
縱使錯不在她,也是因為她的緣故,她真的沒料到刁不害會為了她,做出這樣的決定。
他這又是何苦?
「不關你的事,是我過於大意,可惡。」刁不害惱怒地一拳揍向桌子,指頭上的痛麻,根本無法和眼前的遺憾相比。
「那晚你為何……」忽然想到些什麼,納福猛地閉上嘴。
「你說什麼?」他抬頭問她。
「不,沒什麼要緊。」一直到現在,她始終不明白個中因由,憑吉祥幾句話,競能左右他的決定?
瞥見他狐疑的視線,她趕緊補充道︰「我的意思是,希望你當心些,熊飛恐怕會藉機煽動,藉此壯大自己的聲勢。」
「必然如此,不過我不會給他這個機會。」他雙手握成拳,黑湛的眸掠過一抹殺氣。
「我能怎麼幫你?」她回眸凝視著那高挺堅實的身影,有心彌補先前的過失。
「不,你別插手,這事我會自己解決。」
三兩句,拉開彼此的距離。
莫名地,納福心口一陣創痛,身子微僵。
「也好,免得愈弄愈糟。」她自嘲道。
難得的好意,卻遭人拒絕。
時至今日,納福才明白端著熱臉去貼人冷,是何種滋味,以前她常賞人冷臉,今日只能說是報應。
不管怎麼說,她是該負上一半的責任,但眼前的局面,她的好意顯然是多余,再說,她也開始對自己的能力產生質疑,恐怕只有愈來愈不靈光了。
納福撫著隱隱作痛的胸口,匆忙離去。
「納……」刁不害話含在口中,來不及說出。
他眯起黑眸,睞著她縴細的背影,腦海卻停留在,她頸子上乍見的三塊紅痕。
他記得,她頸子上應該沒有任何疤痕,怎麼會……
難道是新添的?
「唉—唉—」虎兒雙手撐著下巴,坐在石階上,頻頻嘆氣。
坐在屋里的刁不害,實在被煩的受不了,只好出聲。「虎兒,怎麼回事?」
師父,總算想到他了。
虎兒砰地跳起來,奔進房里。「師父!你現在有空嗎?」
「怎麼?」
「福姑娘可慘了。」虎兒一臉的抱不平。
她會慘?恐怕其他人會先慘。「怎麼個慘法?」
這話題已經引起刁不害的興致。這幾天他忙於寨務,確實有些忽略她。
「不知道是哪個混蛋傳的話,說這次會死這麼多人,是因為福姑娘叫師父回寨陪她,這才耽擱了好時機。
王嬸、許大娘他們幾家人,還煽動其他人,聯手要把福姑娘趕出寨,說她害死了她們的丈夫,更慘的是,大夥還信以為真,現在看到福姑娘,都對她惡言相向,有些人還吐她口水,好可憐唷。」
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哭訴,虎兒一口氣說了一大篇。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她怎麼都沒告訴他?
再說,那次回寨的目的,他誰也沒說,話卻傳了出去,也只有當時在寨里的三姑六婆,不小心撞見,才有可能知道,偏偏那些女人還是熊飛手下的黃臉婆,一群顛倒是非的高手,這才糟糕!
若以此為話柄,渲染出去,恐怕難以善了。
刁不害思索半響。「我知道了,這事我會處理,你回去吧。」
「師父,哪能就這麼算了,應該好好訓誡他們一頓。」他還等著看好戲耶。
「虎兒,別說了!」
「對了,師父,福姑娘她……」
「夠了,閉嘴,回房去。」刁不害沉聲喝道。
「不說了、不說了,我這就回房去。」虎兒縮縮肩膀,模模鼻子,趕緊走人。
走到一半,搔搔頭,虎兒又走回來,硬著頭皮說道︰「師父,你先別罵我,先听我說。」
「你又有什麼事?」刁不害的臉色黑得很可怕。
虎兒藏起抖個下停的雙手,換口氣,對著刁不害身後的山壁,大聲吼道︰「福姑娘一個人到山上的小廟去了。」
吼完,虎兒一溜煙跑得不見蹤影。
回頭看看,沒有追兵。「呼呼……喘死我了。」虎兒吁了口氣,癱靠在柱旁,直喘氣。
他總算放下心中的不安,雖然納福千交代、萬囑咐,千萬不能泄露她的行蹤,不過他是說給山听的,應該不算數,若師父不小心听見了,也不關他的事。
啪—
虎兒的肩上地挨了一掌,他吸了口氣,縮起脖子,怯怯轉過頭。「師、師、師、師、師……師父?」
他的兩排牙齒突然打起架來,周圍的空氣也冷的透骨,他開始抖個不停。
「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次。」
「哇嗚—」虎兒自動跪了下去,抱著刁不害的大腿,用力哭。
「師父,真的不關虎兒的事,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福姑娘一直問寨子的事,還問了很多老寨主的事,我就當她好奇,全告訴她,誰知道今天,她問了路怎麼走,就突然說要上山一趟,還囑咐我不準說……」
好吧,他承認,他實在無法抵抗,刁不害知情後的可怕臉色,也擔心萬一納福在山上出了什麼意外,他鐵定跟著倒楣,只好用這麼矬的方法說實話。
「她叫你去吃屎,你吃不吃?」刁不害甩甩腿,依然甩不開橡皮糖,現在巴結他太晚了。
「哇嗚,師父,你就原諒虎兒吧,好歹我也說了一半實話,行不行?」眨巴著淚眼,他一臉委屈。
事情發生了,怎麼罵都太遲。刁不害嘆口氣,拎起橡皮糖。「給我好好站著!說!她去了多久?」
「大半天了吧,一大早她挖我起來,問往小廟的路怎麼走,我還沒睡醒,听不懂她問什麼,我就要她再說一次,福姑娘就說——哎,師父你去哪啊,我還沒說完吶!」
慶幸一路上,踫見不少幫忙指路的善男信女,納福沿著山徑模索,總算找到一間位置隱蔽的小廟。
廟里侍奉什麼神,並不是她關注的焦點,她繞過香煙繚繞的大堂,直闖後院,卻讓一位小沙彌給攔下來。
「女施主,後頭是師父休憩的地方,香客不可進來。」小沙彌雙手合十,一臉正經,年紀雖小,已有當大和尚的架勢。
「小師父,我有事找你師父說去,麻煩你幫我通報一聲。」納福放柔目光,不再凝著殺氣。
「師父病了,現在不見客,你有什麼事跟我說也是一樣。」小沙彌堅持擋在跟前,不退讓。
「小師父,還是麻煩你去通報一聲,說有人有急事找他,就當幫我個小忙。」
「不行!不然你把名字告訴我,我再去問問師父。」
納福岔開話題,轉移他的注意力。「對了,我剛進廟時,看到兩個小流氓,在廟門前鬼鬼祟祟,應該是要偷香油錢,如果錢掉了,你和師父可能會沒飯吃。」
「真的嗎?香油錢可面目不能掉,我和師父就靠它了。」
順著他的口氣接話,納福臉不紅、氣不喘地扯著小謊。「不如你去把香油錢拿過來,我先站在這里等你,你放心好了,我不會走。」
「你不能走唷!要等我來唷。」小沙彌下放心地多瞧了納福幾眼,才轉身走回大堂。
趁著他離開的空檔,納福沒有任何猶豫,旋即往後院唯一的小屋走去。
走到門邊,腐爛一半的門板半開著,從外頭往里望,一片漆黑,納福舉起手,考慮是該先來個先禮後兵,還是直接殺進去做個了斷。
「咳咳……誰站在外頭?土豆,是你嗎?」屋里傳來虛弱、蒼老的聲音。
土豆應該是那名小沙彌。
納福思忖半晌,推開門板,走進屋里。「你就是弋風寨的老寨主,刁濟嗎?」
「啊——你……咳咳……」躺在木板床上的老和尚,顯然被納福的話給嚇著,不停嗆咳。
納福主動走進屋里,坐在床板旁的小凳子上。
「你是刁濟嗎?」為避免認錯人,她決定問個明白。
這眉眼確實有些熟悉。「難道你是……?」
「步納福,步東日的二女兒。」
「噢,老天啊,步……步東日?」老和尚雙眼圓突,滿足驚愕。
「還是我該叫你卓濟?」他臉上驚恐的表情做為鐵證,加上之前林林總總的旁證,納福大膽猜測他定是她苦尋多年的人。
良久,卓濟收起驚愕的表情,自知該來的躲不掉,擠出一抹苦笑。「你……終究是來了。」
「你總算肯承認了!」納福瞪大水眸,凝著強烈的殺意,小手緊握成拳。
眼前這個該死的老禿驢,就是他們步家血海深仇的仇人——卓濟。
從當年的十一歲小娃兒開始,「卓濟」這兩個字已經在她的心中發芽,生根定了下來,就算化了灰,她也下會忘。
這些年來,她擺攤算命,一方面是養家償債,一方面則是尋找他的蹤跡,正當她要放棄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倒自個兒送到她面前來。
「……是不害帶你來的嗎?」卓濟面帶微笑,早已沒了山賊頭子,那逞凶斗狠的惡相。
刁不害?
納福倏然一驚。「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師父!師父!」
遠遠地,就听見門外傳來小沙彌的哭喊聲,小蚌子撞進房里,瞥見納福,哇一聲嚎啕大哭。
「你這壞人,故意支開我,師父病著,怎麼見你?」小蚌子抹抹鼻涕,伸開兩臂,將卓濟護在小小的身子後頭。
「土豆,听師父的話,到大堂去,師父和這位女施主有要事商談。」
師父都這麼說了,土豆不好意思再鬧下去。「這樣啊,好吧,不過我告訴你,別欺負我師父,我會生氣唷。」
「土豆,順便把門帶上。」卓濟笑著吩咐。
砰一聲,門關上了,支開了土豆,以茅草搭建的簡陋小屋,又恢復了沉重的氣氛。
「唉,土豆那孩子還小,若有得罪你的地方,希望你見諒。」
納福冷眼睨著卓濟,不置可否地哼了哼。「閑話少說,說正經事。」
「我以為不害,總算記牢我囑咐過他的事,帶步家後人上山來的,難道不是他嗎?」
納福眯起水眸,思考他話中的可信度。若是可信,表示刁不害同樣知情。
「是我自己來的,不關他的事,怎麼,擔心他不在你身邊,我會殺了你?」她冷言譏諷。
「唉,那天……你果然在場。」卓濟重重嘆了一口氣。
埋藏近十年的往事,如今從記憶深處挖出來,依然是歷歷在目,恍如昨日。
「我確實在場,眼睜睜看著你殘殺我的爹娘,這些年來,我都在計畫著,該如何找你報仇。」
好不容易等到所有的姊妹都有了好歸宿,她才放膽做這事兒,畢竟是生是死,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真是你啊,我早該知道根本躲不了。」卓濟無奈笑著。
丙然,那雙時時出現在他夢中,帶著驚恐的凝淚大眼是真實存在的。
他永遠記得她的視線,猶如兩條鞭子日夜鞭笞他的良心,實在被逼得受不了,他才躲到這山上來,吃齋拜佛,尋求安心,以及一覺好眠,只是對步家的虧欠,他永遠也無法要求一份心靈上的平靜。
「我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步姑娘,我等你好些時候了,如今你來了,我總算能了卻一樁心願。」
「心願?哼,對我們步家來說,卻是生不如死的折磨,你倒好,一個人躲在深山里安穩過日子。」
淚凝在眼眶邊,想起爹娘無故慘死,徹底封閉自己情感多年的納福,終究哽咽了。
「當年我真的錯了,只是錯誤已發生,我真的不知道,我還可以彌補些什麼,除了每日勤念佛號,祈求老天爺保佑步家……」
「哼,別在那里惺惺作態,快說,當年我爹娘究竟做錯什麼,你竟下這麼重的毒手?」
「唉……當年罪,又豈是三言兩語說得清,既然你無論如何都要知道真相,才肯罷休,那我自然會給你個交代,咳咳—」
陡地一陣猛咳,卓濟咳得滿臉通紅,納福始終冷眼旁觀,眸中涌現的殺意未曾稍減。
「十五年前,我是王府的工匠,專門幫王府修補古物,由於我好賭嗜酒成性,欠了一的債,為了還債,我只好把主意打到玉府的祖墳上。
當年我也是修葺王府祖墳的工匠之一,趁著工作的時候,模了一塊寶王,本想變賣求現,沒想到東大街的古董市場,根本沒人敢收這塊玉,後來祖墳失竊的事傳開了,我只好趕緊躲起來避風頭。
躲了四年,實在是被債逼急了,只好拜托好哥兒東日幫忙,希望他能幫我籌到兩百萬兩還債,我保證一定會連本帶利還給他。
沒想到等了兩三個月,他只借到了一百二十萬兩,剩下的八十萬真的沒辦法,還一直勸我別躲了,趕緊把玉交還給王府,外頭抓得緊,要不是我……咳咳咳。」
卓濟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又引發一陣猛咳。
听到此處,納福總算明白,家里那些莫名其妙欠下的借據究竟是從何而來。
她知道爹重情重義,朋友遇上困難,定是兩肋插刀盡可能地幫助,即使死前,也不肯開口對她說,傷害他們的凶手究竟是何人,對朋友如此仁至義盡,得到什麼回報?家破人亡?這是什麼鬼公道?
「卓濟,你可真聰明,懂得如何完全利用一個朋友的價值。」
她的譏諷,卓濟听得慚愧地無地自容,強忍著難堪,決心把事情做個完整的交代,如此他才能對得起枉死的老友。
「我真的是……急昏了頭,以為東日沒幫我籌到數兒,是故意找我麻煩,又听他直嚷嚷叫我自首,玉府追得緊之類的話,我情急之下,以為他們會故意把我的行蹤泄露給官府,好奪得那筆驚人的賞銀,所以我……我只好……」
「先下手為強,把人殺了再說,死人不會泄密嘛,你就敗在當天見了我,卻沒殺我,你應該一刀了結我。」納福冷言替他接了話。
卓濟臉上青白交錯,惶惶不知所措,奸半天才吐出個字來。「相信我……我真的無意傷害東日夫妻……我真的……」
他雙手掩著老臉,哀哀切切痛哭起來。
「鬼迷心竅是吧?你永遠無法體會,親眼目睹爹娘,死在自己面前的那種錐心痛楚,他們卻始終不肯告訴我,殺害他們的人是誰,只說是山里大熊害的,還要我這個親生女兒將他們推入山谷,掩飾成意外墜崖的樣子。
他們至死還在想辦法幫你月兌罪,不願我們找你報仇,慶幸老天有眼,讓我意外偷听到你的名字,否則我爹娘,豈不是枉死?」
納福沉聲痛訴,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面。
她以為她的淚,早在爹娘死去的那一刻流乾,只因她告訴自己,在還沒捉到凶手前,她絕對不能再流下一滴淚,即使掉淚,每一滴淚都是為了詛咒凶手而落下。
「步姑娘,自從誤殺東日夫妻後,我逃到山上來過活,沒有一晚睡過好覺,每每讓惡夢驚醒,我真的累了,如果殺了我,能消你心頭之恨,我真的甘願,只求你不要遷怒其他人。」
卓濟撐著虛弱蒼老的身軀,跪在床板上,朝納福拼命磕頭。
自那日後,她同樣夜夜惡夢,甚至無端多了這天賦,雖能保護家人,卻也讓她吃盡苦頭,老天爺這樣對待她,公平嗎?
「你真以為一條爛命,能彌補我們步家,這些年來所受的罪嗎?你憑什麼要求我原諒你?」納福啞聲質問。
她恨透眼前的仇人,巴不得一刀刀將他凌遲致死,若不是他,他們會是一家和樂,若不是他,他們不會落到姊妹苦命相依的慘況。
「我……咳咳咳——」卓濟咳了起來,臉色慘白。
至此真相已然大白,納福總算明白,刁不害身上為何會有另外一半的麒鱗玉,果然如她的預感所料,他身上有她要的線索,誤打誤撞下,讓她意外發現當年的凶手,總算能殺了仇人,以慰爹娘在天之靈,相信兩位老人家,應該能安息了。
不管往後,她是死、是活,她都將帶著這個秘密入土,繼續隱瞞爹娘真正的死因,寧可她心愛的姊妹們,單純相信爹娘死於意外。
所有的痛苦、罪惡、折磨,就由她步納福一人承擔吧!
納福從長靴里,緩緩抽出一把短刀,那把刀她始終隨身攜帶,以便自衛,她將鋒利的刀尖,直指著卓濟。
「卓濟,我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我之間的恩怨,刁不害是否知情?」
納福極力忽略心中不安的躁動,一心報仇。
若按照卓濟方才的說法,刁不害根本是刻意進城打探步家。
「步姑娘,你、你、你千萬別誤會,我只約略提過我對步家有著虧欠,希望他能幫我帶步家的後人上山來,我要親自陪罪,至於其中恩怨,他全然不知,再說不害是我撿到的棄兒,並非我的親生子,與我沒有血緣關系,你千萬別遷怒於他。」
卓濟急忙袒護刁不害的態度,就像護子心切的父親一般。
眼前這一幕,納福再熟悉不過。爹親在臨死前,寧可犧牲自己,也要保四名女兒周全,當年若非以意外結案,恐怕難以善了,她們姊妹日子也一定過得不安寧。
「這你就甭管了,盡避納命來,我要幫我爹娘報仇。」
「好!我的命你就拿去吧。」卓濟躺回床板,雙手交疊放在月復上,閉上雙眼準備等死。
「卓濟!這是你自找的!」
納福握緊刀柄,舉起手,瞄準卓濟的胸口,就要往下一刺時—
砰一聲,門板被撞開了,一抹高大的身影闖進屋里。
「納福!快住手!」來人正是刁不害,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他狂趕一個時辰的山路,進了廟直奔他義父的居所,就怕晚一步。
納福頭也沒回,兩手握著刀柄,狠狠往卓濟胸口一刺,鮮血頓時冒了出來,染了她滿手。
「義父!不!納福快住手,別逼我傷你。」
刁不害驚駭抽息,不敢相信她真做了。
「呼……」卓濟痛苦喘息。
「師父!師父!」土豆急的在外頭放聲大哭。
「刁不害!你遲了。」納福冷言宣告,傾身向前,預備抽出刀刀再補上一刀。
「不!」
「唔……」突然腰背一陣刺痛,納福悶哼一聲,停住刀勢。
「納福,快住手,只要別再傷害我義父,今天的事我就不計較。」冷汗自刁不害的背上,流淌而下。
情勢如緊繃的弦,一觸即發,只要有誰妄動,都將鑄成大錯。
「呵呵,都走到現在這一步,你叫我放手?已經太遲了!我恨他!」
納福豁出去了,顧不得背後逐漸濕黏、疼痛的部位,使出全力,往卓濟的胸膛猛力一刺,更多的鮮血涌了出來。
「不!」刁不害大喊一聲,他的刀尖也跟著沒入她的體內。
「唔……」納福硬生生嘔出一口鮮血,腰月復間傳來的劇烈疼痛,使她她頻頻吸氣。
她感覺到腰間濕黏的部位逐漸擴大,低下頭,才發現她的腰前不知何時,多了一截刀尖。
原來是刁不害的刀,穿過她的身體了。
納福模了模月復部的傷口,不斷滲出的鮮血迅速染紅了她的掌心,親眼目睹卓濟同樣死在她的刀下,她滿足了。
太好了,家仇已報。
納福虛弱地回頭望著身俊堅實的身影,赫然發現刁不害的額前,浮現出一團藍光,在藍光的掩映下,就是她先前卜出的凶卦卦象。
凶卦呵……
她早猜到,遲早有一天,會死在他的手上,如今果然應驗,只要卓濟死了,她也無憾了。
「呵……」
納福虛軟地松開掌心,沾滿血的短刀摔落在地上。
她的視線逐漸模糊,意識也漸漸渙散,身子一軟往後倒去,蒼白的唇角,掛著滿足的淺笑,直到閉上雙眼前,她的瞳眸始終定在,刁不害寫滿驚愕的黑眸上。
如果……她只是個平凡的女人,而不是背負著血海深仇的步納福,或許,她會選擇和這個男人共度一生吧。
她一輩子都不會忘,在下著大雨的夜里,他專程騎馬趕回來,只為陪她熬過那難忍的痛楚。
可惜——一切都遲了。
納福失去了意識,閉上雙眼,渾然不知,她的身子被極其珍惜地,穩穩納進了一個懷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