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麼失禮?又多麼冒失……
可是待不下去,那個大廳,她一刻都待不下去。那有他與平絲溫存的氣息,那氣息逼得她不再平靜,更甚至崩潰。
美藍再次跑到了那片小樹林中。
昨夜,僅僅只在二十個小時前,那個男人曾經追逐著自己的腳步跟隨而來,他曾用那麼柔和的語音勸慰她,用那麼謹慎的動作擦去她臉上的眼淚,然後,二十個小時後,一切都被顛覆。
這一切是不對的,是該被禁止的!可是,她真的覺得難受,那澎湃如大海般的思緒在她腦中、心中洶涌,尋找著一個突破口發泄,于是狂奔。流淚、盡情地失態——
讓他們驚訝去吧!讓他們猜度去吧!那又如何?
成全一個人的驕傲,往往比成全他的愛情更難!如果忘不了,無法做到不在意,那麼為什麼不讓自己去盡情地想,盡情地在意呢?
美藍撞上了一棵樹,渾身的骨骼因那一撞之力而疼得快要散架!她跌倒在地,泥土帶著落葉的清新一古腦地鑽進了她的鼻子,聞起來像是要被世界塵封。
就那樣躺著,等待情緒過去,等待神志清明。可是思緒仿佛跳躍在暗色中的精靈,躁亂而且茫然。
她翻個身子,仰面朝天,透過樹葉的縫隙看到了還沒完全黑透的天空,好奇怪,它竟然是暗紅色的。
忽然間感覺到不對勁——怎麼會是暗紅色的呢?伸手在自己的眼皮上一模,手上竟然沾滿了鮮血!
美藍一驚,直覺地想爬起來,但渾身卻一點力氣都沒有,她看著額頭流出的鮮血再次模糊了視線,卻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閉上眼楮,將整個世界丟棄到一邊,這個林子,安靜得沒有任何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恍恍然的似乎听到了一聲嘆息。
——那是幻覺。
美藍告訴自己,繼續躺著不動。
然後她听到了第二聲嘆息,這聲嘆息比第一聲來得更真實些,美藍終于心動,睜開了眼楮。
一個人的臉龐出現在視線之中,由模糊逐漸變得清晰。
她怔怔地看著這張臉,很熟悉的一張臉龐,但是完全陌生的神情。
——他好奇怪啊!
一個人臉上怎麼可以有那麼復雜的表情?可以有融心疼、憐惜、悔恨、無奈、悲哀等等于一體的表情?
來人拿出了手帕擦拭她額上的鮮血,經他一踫觸,她才覺得頭上疼得要命,剛才撞到樹上時,樹枝必然劃破了她的皮膚,而且傷口不淺,否則不會流了那麼多血。
來人伸出手橫抱起了她,美藍下意識地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身體仿佛置身雲端,輕盈得不像是自己的了。
「你受傷了。」那人吐出四個字來,語氣里隱含的卻不知是生氣,還是憐惜。
「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嗎?」美藍淡淡地回答,沒有恨,也沒有怨,仿佛只是道出一個事實而已,「看著我失魂落魄,看著我痛苦,看著我因為你而失去平靜……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嗎?」
「沒錯,這的確是我想要看到的!」來人放下她,讓她在地上站穩,然後直視著她的眼楮,想把她看透。
美藍被動地接受他的目光,兩個字眼在腦海中變得鮮明了起來——青曇。
呵呵,青曇啊青曇,此時此刻,依舊是他來找她。
為什麼在最脆弱、最失魂落魄時,全世界和她靠得最近的人,卻是他?還是他?總是他!又或者說,每次只是因他而失魂落魄,因他而惶恐悲傷與左右為難!冥冥中是不是注定好了要彼此這樣糾纏不清?仿佛如果不痛苦就不能令彼此更靠近。
「你現在看到了,然後呢?」美藍問。
「不要拒絕我,不要拒絕你自己的心。」
美藍輕輕地笑了起來,「再然後?背叛公爵,告訴他他連最後一絲希望都已經結束?我愛上了他的兒子,我不能嫁給他。然後公爵繼續孤獨地度過他的晚年,而我與你在一起,等待幻化不定的未來,也許會平靜地過下去,也許不久就被你拋棄……這是結局嗎?你告訴我,這就是我們之間的結局嗎?」
「你為什麼對感情如此沒有信心?還沒有開始你就認定了悲觀?」
「那是因為你——你令人不安。公爵卻和你不一樣,和他在一起,我感到自己很安心、很安心,完全是一種可以放心把未來交給他的安全感。」
青曇苦笑,「真是報應。我之前的行為給予我如此的報應,始料未及。」
美藍靜靜地凝視著他,眼波如水,事實上她並不能肯定那些話是否出自她的真心,她是否真的那樣想。她只是想抗拒,于是就有了那麼冠冕堂皇的理由。
「那麼,也不要急于嫁給我爸爸。給我時間。」
美藍眼中忽然有淚,「青曇,你還不明白嗎?你真的不明白嗎?我是一定要嫁的,無論是早,還是晚……我不能背叛公爵。」
「沒有這個道理!你如果不願意,誰都沒辦法逼你嫁!」
「可是我願意。」美藍抑制住心中的苦澀,故做堅定地說。
青曇頓時為之語塞。
美藍深吸了口氣,重復地說道︰「我願意,我願意嫁給公爵。」
青曇扣住了美藍的肩,沉聲說︰「你願意嫁給他?你真的確定你願意?那麼你剛才那樣又算什麼?你一方面希望嫁給我爸爸,一方面卻又不喜歡看見我和別的女人在一起……奧德奈‧美藍,你這樣毫無道理!」
美藍被他一搖,搖出了眼淚。「我……我……對不起!對不起……」
「不要和我說對不起!」青曇的聲音冰冷,「這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機會,我沒有再一次的耐心去等一個女人回心轉意,尤其是這個女人三番兩次地折損了我的驕傲!」
美藍心里一寒。
「你必須在我和我爸爸之間作一個選擇,如果你還是選擇我爸爸,那麼OK,我不會再反對你們的婚事,但是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回曼悠城堡來,不會再見你!」青曇推開美藍,背過身去,他的手握緊成拳,顯得情緒也相當激動。
「你為什麼要這樣逼我?」美藍淒楚地開口,聲音無限哀傷,「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麼極端?為什麼你不能為我、為公爵想想?哪怕僅僅只是一點……為什麼?我只是想照顧他,因為他是你的父親,也是我的恩人。如果我的爸爸還活在世上,我甚至願意舍棄自己的一切去愛他!我們都從小沒有媽媽,父愛總是表達得不及母愛明顯,但那不代表他不愛兒女。我雖然只來了幾天,可是我看得出,公爵愛你,公爵也愛你的媽媽!沒有人可以代替另外一個人,即使她們容貌相像。如果公爵不是對阿格拉雅公主有感情,他不會栽種下那麼多紫丁香花!所以,你不該恨他,我相信你的媽媽也不會希望你們之間的關系這樣疏離……」
青曇一把抓起了她的手,他抓得那麼用力,幾乎要把她的手腕折斷。「我們現在說的是你!不是我的媽媽,也不是你的媽媽!你說你愛他,你以為愛他就要嫁給他嗎?你到底懂不懂什麼叫做真正的幸福?或者說,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愛!」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公爵快樂!」美藍喊了出來,淚流滿面,「你不會了解我對公爵的感情,你不是我,你不懂……我十四歲時爸爸入獄了,家里的一切都在剎那間分崩離析,後來雖然無罪釋放,但是沒幾日他就去世了。我不知道是不是他生平做人太失敗,為什麼會在葬禮上竟然連一個人都沒有來看他!我無依無靠,甚至不知道今後該何去何從。這時候,公爵安排我去了聖比亞教會,讓我在那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度過了平靜祥和的四年快樂時光,然後又把我接到了曼悠,無微不至地照顧我、給我溫情、給我關懷、給我幸福……你能明白這種感覺嗎?就像一個在水中漂浮了很久、全身已經疲乏不堪的人——忽然有個人給了她一條船,並把自己溫暖的胸膛給她依靠,那不是簡簡單單一句‘感動’就能形容的!而且公爵的品德近乎完美,那樣一個尊貴的人,怎能令我不愛他,我是發自內心地希望他快樂,希望他幸福!」
青曇默立了良久,才緩緩地說︰「那麼我呢?你沒有想過讓我幸福嗎?」
美藍的神情黯淡著,垂下頭去。「對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青曇頓了頓,又說,「讓我爸爸快樂並不一定要嫁給他,你盡可以如女兒一樣去愛他,陪伴他,甚至你現在就那麼做的……」
「我听說每個人心里都會有一個結。」美藍忽然說道,「這個結結住了他一生的遺憾,即使他其他事情都很順心,可這個結不解開,他依舊不會快樂。你知道嗎?我媽媽就是公爵心中的結,已經糾集了他大半輩子。兩個有情人卻一生無緣,這如果不算悲劇,還有什麼算?我的媽媽後來失憶了,或者說是她用最好的辦法遺忘了痛苦,可公爵沒有,他把這種痛苦背負了一輩子,還要加上對妻子的愧疚……我一直清楚公爵是把我看成了我媽媽,但是沒有關系,我並不介意當媽媽的影子。公爵執意著要娶我不見得是真要與我如何如何,我想他只是想了結一生的夢想——娶他心愛的女子為妻。所以,青曇,我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而且,我也不願意走。」
接著就是很長一段時間沉默,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天色漸漸地暗了下去,林中有蟲子開始鳴叫,這些白晝里被人忽視了的輕微聲音,卻在這時變得分外清晰。
青曇緩緩牽起了美藍的手,吻著她的手指,像個虔誠的信徒。他的唇很燙,吻在美藍手上,像火焰一樣焚燒著她的心。
「青曇……」美藍顫抖著聲音低聲呼喚著,全身無可抑制地發抖。
青曇抬起頭看著她,很沉很沉的一種凝視,似乎要將整個世界就此沉澱。「那麼再見,我——未來的媽媽。」
似乎有比他唇更燙的東西落到了美藍的手背上,青曇放開她,轉身離去。
如果說上次一記耳光後他的離開夾雜著憤怒與負氣,那麼這次就是完全沒有任何情緒。
就像一波湖水在久經波濤起伏後,終于被凍結。
美藍抬起手,手背之上,一滴晶瑩的淚水正在逐漸冷卻。她咬著唇忽然痛哭出來,別人稚女敕的十七歲無憂無慮,可她卻為何要經歷如此之多?
遠遠的,隔著樹木交錯的縫隙,公爵靜靜地站在黑暗中。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轉身也慢慢地離開樹林。
美藍沒有听到那聲嘆息。事實上,她什麼都听不到了。天地之間一片清冷,只有她一個人孤立存在,身周一切,盡已風化成空。
青曇在當天晚上就離開了曼悠城堡,與他同行的還有他的三個屬下與平絲小姐。美藍不知道平絲小姐有沒有看出隱藏在她和青曇之間錯綜復雜的尷尬心事,但是她記得平絲小姐告別時看她的眼楮是閃亮閃亮的,那種亮度令美藍覺得自己更加陰暗。
一夜無眠,直至清晨時分才昏昏睡去,醒來時見床頭上放了一束鮮花,女敕黃色的玫瑰上還帶著露珠的痕跡。蘇珊夫人說這是青曇少爺差人一大早空運過來的,因為曼悠本地除了紫丁香外沒有其他的花。
她起身,望著那束黃玫瑰默默地出神,然後不經意間,一張夾雜在花束中的卡片就飄啊飄地落到了地上。她撿起來看,素白色的硬卡紙上,只有一句話︰
「結在曼悠,解在曼悠;解在曼悠,結在曼悠。」
字很潦草,顯得寫字人心緒很不安寧。而看字的人,又何嘗能夠平靜?
再見,可是永訣?
再見,即是永訣……
午時的太陽從窗簾縫中照射進來,陽光照不到的地方,那兒的物品擺設都是暗暗的一種灰青色;陽光照得到的地方,閃爍著金子般光芒的黃色,雖然明,卻不亮,隱隱的像是種被壓抑著的。
美藍的身體,恰好被分隔成了兩半,身子沐浴在陽光下,可臉卻是陰的,她手中的玫瑰亦半明半暗,搖曳在邊界之中,模糊不定。
接下去是一段平靜無波的日子,一切都似乎恢復到了剛來城堡時的那種安詳。
每天7點起床,陪公爵到花園里散步,然後吃早餐,休息一會,陪公爵去給紫丁香澆水,然後告別忙些私人的事,午餐時再見面,餐後公爵要去睡午覺,她就去書房看書,再等著吃晚餐,晚餐過後,陪公爵到書房聊會天,大概10點左右的時候互道晚安,回房睡覺。
如此的生活模式讓美藍覺得平靜,似乎可以把外界的一切東西都拒在城堡之外。沒有流言,也沒有傷害。
轉眼間已到了六月十八日,再過三天就是她的生日了,也就是說她與公爵的婚事將在那一天得到確實的定制。
可是好奇怪,她竟完全不感到緊張,也沒有其他更多的感受。很多時間里,她沉浸在書本中,忘記外界,也忘記了她自己。
直到那天下午她一如既往地去書房看書,翻到第四十頁時發現後面的書頁都沒有裁邊,于是就到公爵的書桌找裁紙刀。剛順手翻了幾下,一疊書信中就滑出一張海報來,當她很漫不經心地隨意打開看了一眼時,頓時呆在了那兒!
「政界驕子配王室明珠——贊比國最難躁的一對壁人!」
和以前報道她與公爵婚事的標題一樣,都是用了最粗最漂亮的花體字,放在最醒目的地方。下面就是青曇和平絲的巨幅合影,背景似乎是在某個宮廷晚宴上,平絲依舊光彩照人,笑得很甜很滿足,而青曇……
美藍的手扶住了書桌的邊緣,她直視著海報上的青曇,恍恍溜溜間如隔了一生的距離。還是那濃黑驕傲的眉,還是那深沉無波的眼,還是那令人琢磨不透的壓酷表情……那麼熟悉那麼熟悉的一張臉,為什麼她此時看來,卻已完全陌生?一
恍恍溜溜間如隔了一生的距離啊,說是天人永隔,亦不為過!只是為何,還會得知他的消息?
為何要讓她再得知他的消息?!
美藍近乎木然地繼續看下去,手腳冰涼。
海報的右下方寫著有關此文的詳盡報道,說是史特隆斯‧青曇與羅蘭‧平絲兩情相悅,經常攜手出現在各大宴會上,人人紛紛猜測他們之間的親密關系,記者問及時,兩人都是笑而不答。但是據羅蘭家族的人表示,他們很可能會與史特隆斯家族聯姻,如果這兩大家族聯姻成功的話,那麼將會是贊比王國最幸福也最受人矚目的一樁婚姻……
美藍的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即使扶著書桌也無濟于事,她倒在了地上。腦袋好昏,四肢百骸仿佛月兌了架似的,沉重不堪……
為什麼沒有人拉她一把?為什麼沒有人幫她擺月兌這種暈眩與隱痛?為什麼沒有人……
思維像浮在空中,水氣蒙蒙,形成迷離潮涌的漩渦,抓不住任何東西。
——爸爸,我喜歡她,請您把她讓給我。
當你連喜歡都能說得那麼肯定時,我怎麼還能從這一場情緣中逃開?
——奧德奈‧美藍小姐,我喜歡你,而且我自信比爸爸更適合你!
你太自信,而我太堅持,注定了會受傷害。
——我不怕告訴你,我也不否認,在十五歲第一次見到青曇時,我就喜歡上他了……
是啊,你認識他早,即使是用時間來論,我也會被砸得遍體鱗傷。
——如果史特隆斯‧青曇少爺要結婚的話,身為羅蘭家族惟一的女兒的我,無疑是最適合的人選。
匹配的身家背景,也許你們真的是一對最難康的壁人。
——你這樣的反應明明代表你是在乎我的,你在吃醋,你在傷心,那麼為什麼還要拒絕我?
我的確在乎,我真的在乎,誰也不會知道我有多在乎!可是沒有辦法,一點辦法都沒有,我只能拒絕!青曇,你懂我嗎?你為什麼不能懂我呢?
——結在曼悠,解在曼悠;解在曼悠,結在曼悠。
我怎麼會來這麼一個地方,延續並重復著媽媽生前的情感經歷?我成全著公爵的心結,可是你的心結呢?我自己的心結呢?誰來成全?又有誰能夠來成全?
有生以來,從來沒有一個地方,如曼悠一樣帶給我這麼多的回憶,刻骨銘心而且難以自主。
從來沒有一個人,如公爵那樣令我又敬愛又憐惜;也從來沒有一個人,如你這樣讓我又痛苦又惶恐。
可是青曇啊青曇啊,你知道嗎?我必然與你擦肩而過從此生命再無瓜葛……
——再見,我——未來的媽媽。
這句話一直像個詛咒跟著,攪得心要碎了似的。
頭好昏好昏。腦海里一片夜色深沉。也許她應該睡去,永遠都不要醒來,亦或是,和媽媽一樣,什麼都不記得了。忘卻記憶,她就會輕松和快樂很多。
她應該是那個微笑著的新娘,不是嗎?
意識浮啊沉沉,仿佛有什麼東西正一點一點地穿透那片黑暗,把光亮帶到那個塵封的世界之中來。
美藍緩緩地撐開了眼瞼。
觸目所及處,依舊是那個藍白相間的優雅房間,水藍色的玻璃天花板隱隱映出房間里每件家具應該有的影子。
一切似乎都並沒有什麼不對勁。
于是她再度倦極地合上眼楮,但當眼楮一閉上,回到那個深沉世界中時,卻又感覺到了身側的異樣。而那種怪異感伴隨著她所熟悉的氣息慢慢地滲透到她的感官中來。
美藍忽地睜眼,朝一個她所感知的方向看了過去——床右邊的一把椅子上,一個人默默地坐著,漆黑的眉眼,仿佛已被黑暗同化。
是他!是青曇!
剎那的震驚過後,美藍立刻又閉上眼楮,前南說︰「這是幻覺,我在做夢,我肯定在做夢……」她呢哺了幾句,但忍不住又睜開了眼楮,直直地看向青曇。
四目相對,怎得銷魂——
萬種情緒在明眸中流動,卻不知該怎麼用聲音將之表達出來,又或是,此時此刻,根本不需要聲音!只要彼此之間,這樣默默地看著,就足夠把一切的一切都表達得淋灕盡致。
美藍張了張口,又張了張口,終于說出一句話來︰「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是我。」青曇的聲音竟似比她還沙啞。
「你怎麼會來?」美藍問,「你怎麼會回來?」
青曇的表情很是奇怪,不知是哀傷還是自嘲,他沒有回答。
美藍掙扎著起床,卻一頭向地上栽了過去,青曇連忙抱住了她,于是她就倒人了他的懷中。
美藍用手緊緊抓住青曇的衣服,仿佛生怕他下一刻就要消失,她凝視著他的眼楮。一眨不眨。「你為什麼會來?你為什麼還會來?」
青曇的黑眸閃爍了幾下。「因為我听說你生病了。」
「我病了?」
「嗯。」青曇點頭,聲音里依舊殘留著焦慮和擔憂,「我接到爸爸的電報,說你病得很嚴重,已經昏迷了兩天兩夜,大家都擔心你會醒不過來,連明天的生日都錯過。」
「啊?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美藍震驚,「我昏迷了那麼久?為什麼我自己一點都不知道……」
青曇沒有說話,靜靜著望著她,接觸到他那樣沉靜的目光,美藍鼻子一酸,忍不住就想哭。然而她終究沒有哭出來,只是幽幽地嘆︰「為什麼不讓我繼續昏迷下去,錯過生日?」
青曇伸出手去,撫模著她的頭發,「醫生說你得了抑郁癥,這點讓爸爸非常展驚。」
「抑郁癥?」美藍緩緩地重復了一遍,抬眸看向青曇,青曇的瞳仁里依舊重疊有她的影子。她忽然抱緊了他,第一次那麼用力地抱緊了他,埋首于這個男人的懷中,感受他熟悉的氣息,任由情緒跌宕如洶涌的海潮顛覆她的每一個思維。
「我在公爵的書房里看到你和平絲小姐的海報……我無法當做什麼都沒有看到……嫉妒像座山一樣朝我壓下來,除了窒息外我根本逃無可逃!我沒有辦法再騙自己,但那種真實讓我覺得充滿罪惡……」美藍咬著唇嘶啞地哭了出來,「你為什麼要回來?你為什麼要再次出現呢?你不出現,我也就死心了,也就認命了,會按著原來的路一直走下去,走到自己無法回頭為止!可是你為什麼還會來?還會出現在我面前?」
青曇深嘆一聲擁住了她,他的唇落在她的發上、額上、臉上,把她的眼淚—一吻干。
「我們怎麼辦?我們怎麼辦?」美藍痛苦地哺哺著,一聲比一聲急切。
「我們走吧。」青曇長嘆。
「走?去哪?」
「離開這里,去瑪雅,或是其他什麼地方,都可以。」
「那樣就能遠離塵囂了嗎?那樣就能解決問題了嗎?」美藍淒涼地笑笑,搖頭,「只要我仍然顧忌著公爵,我就永遠無法和你離開……而要我不顧及公爵,我做不到,對不起青曇,我真的做不到……」
青曇吻住了她的唇。越是深沉痛苦時,情感也越是濃烈。房間幽暗,漂浮著淡淡的一層光,美藍情不自禁地摟住了他的脖子,一心一意地回應著他的吻,相互交纏的肢體,竟是那樣的陌生,卻又熟悉!
衣服像輕煙一樣飄落在地上,她的肌膚冰冷,但立刻被他的胸膛所溫暖。濃密的黑發披灑了美藍一身,他的手探進她的發際,然後柔柔地浸沒。
一切的一切,發生得那麼不應該,卻又似乎很理所當然。
美藍甚至無法辨析自己的顫抖究竟是因為惶恐,還是亢奮,她只是覺得冷,想不停地靠近溫暖,靠近,再靠近,直至將兩具軀體熔合。
房門突然之間被推開,沉浸在迷亂情感中糾集著的兩個人頓時停了下來,美藍的目光驚恐地向門口看去,寒意在一剎那間襲遍了全身。
昏暗的燈光下,公爵手持拐杖靜靜地站在那兒,他的容顏因背光而顯得模糊不堪,而那道陰暗更為此時的氛圍增添了尷尬與恐懼!
美藍舌忝舌忝發干的唇,聲音仿佛僵固在喉中,無法開口說一個字,哪怕只是一聲嘆息。轉眼看看青曇,也好不到哪去,他的臉上雖然沒有恐懼之色,但是愧疚與陰沉卻更濃。
鮑爵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們兩人,既沒有責備也沒有暴怒,甚至似乎連驚訝也沒有。他忽然伸手關上了門,門一合上,他的人也就被隔離在了外面。腳步聲瞞珊,遠去。
美藍望望青曇,淺淡的床頭燈下,竟然彼此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