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剛從一場商業聯誼月兌身的冉烈,熟練的操著方向盤,奔馳在台北的街頭。
全球限量的千萬名車里,流泄著輕柔的音樂,靜謐的空間唯有他自己,自在、松弛的享受著音樂。
扯下脖子上束縛的領帶,他緊繃了一整天的神經,在悠揚的旋律中逐漸放松,習慣性緊抿的嘴角也跟著緩和不少。
明天上午還有幾場會議要開,他確實該回家去邊看資料、邊淺酌白蘭地,然後準時在凌晨一點上床。
但操著方向盤的手,卻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似的,不听使喚的往他的集團王國一路駛去。
幾分鐘後,醒目的宏偉企業大樓已在眼前,懸著半邊銀月的夜色中,一盞明亮的燈照亮了位于十二樓的窗。
黑暗中,那盞燈火格外醒目,他將車停在對街路邊,抬頭看著樓上末滅的燈,心情莫名的安定。
不知何時,他養成了固定到公司轉一圈的習慣,無論是應酬還是出席宴會,他總要在這個位置,遙望這盞燈好一會兒,才能安心回家睡覺。
不為其他,因為他知道,顏以寧就在那盞光亮下。
而冉烈腦子里想的人,此刻正在那盞燈下,埋頭跟布料奮戰。
顏以寧一面翻找、研究著各種布料的質地跟特性,一面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奇怪,是誰在想她,怎麼突然間耳朵這麼癢。
今天確實是不太平靜的一天!
唐敏蓓的意外來訪,讓她發現了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秘密。
也幸好藉故逃避的她,在外頭閑逛了一大圈回到辦公室,唐敏蓓早就走了,而冉烈也外出去赴一個重要的簽約。
總算,身心都煎熬、緊繃到極點的顏以寧,終于得以稍稍喘息,否則,她真不知道要用什麼面目、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他們兩人。
這麼一忙,就是大半個下午,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辦公室里已經全空了,外頭也早已是夜色沉沉。
看來,今晚得繼續挑燈夜戰了。
理智告訴她,她不能再陷下去了,一定得趕緊結束這個任務,離冉烈遠遠的,否則恐怕再也回不了頭。
拎著零錢包,顏以寧到樓下的便利商店買了一碗泡面,準備草草打發自己的「晚」餐。
將注滿熱水的泡面往桌邊一放,她趁著三分鐘空檔繼續研究起那本厚厚的布料樣品,專心得甚至連身後那道逐漸靠近的腳步聲都沒有察覺。
「你好像很愛加班。」
突如其來的說話聲,把顏以寧嚇得渾身一震。
「你——你干嘛不聲不響的嚇人?」她驚魂未定的罵道。
「我說話了。」他挑挑眉。
悻然橫他一眼,顏以寧懶得跟他爭辯,逕自端起泡面掀開紙蓋,拿起筷子開始享用晚餐。
「你不應該吃這個。」冉烈皺起眉,看著她面前那碗泡面。
「請問總裁,那我該吃什麼?王品台塑?」她沒好氣的堵回一句。
她得沒日沒夜的在辦公室加班,還不都是拜他之賜?難纏出名的他,還真好意思以一派慈悲善良天使的模樣,來對她噓寒問暖。
「反正我不許你吃這個就是了!」他二話不說,逕自端起那碗泡面,俐落的丟進垃圾桶里。
「喂——你怎麼可以丟掉我的晚餐?你太可惡了!」
事實發生得太快,顏以寧根本不及阻止,只能趴在垃圾桶邊哀悼她今天唯一的一餐。
「我說過,吃泡面不好。」他依舊是一派平靜。「如果你想美容養顏,大可去買昂貴的保養品,別急著把自己變成木乃伊。」
「你未免也管太多了吧?」
她覺得莫名其妙,這男人干嘛不下班回家,要留在這里管東管西,連她吃什麼都要干涉?!
冉烈當然也明白,她要吃什麼根本不關他的事,把她引到這里來的目的,不就是要讓她忙得焦頭爛額嗎?
但為何此刻看見她臉上的疲憊,與桌上的泡面,竟會讓他有一種于心不忍,近乎憤怒的心疼?
「我帶你去吃飯!」
「吃飯?現在?」她不敢置信的看了眼手上的腕表,上頭的時針正指著十一點的位置。「你瘋啦!」
自己難得的好意,竟被她形容成是瘋了,冉烈臉色立刻不悅的拉了下來。
「你去還是不去?」他的語氣極輕,卻仍听得出其中隱含的危險。
顏以寧才不理他,逕自轉身準備再度埋回桌前。
「我不要,我還有工作要——」
話還沒說完,她整個人已經被一雙有力的臂膀給扛起來。
「喂,冉烈,你要做什麼?放我下來——」
「現在,閉上你的嘴!」
她以為像他這種錢多得花不完的大總裁,去的地方一定都是些昂貴的高級餐廳或高級俱樂部。
但出乎她意料的,他竟然帶著她去吃路邊攤。
一碗熱呼呼的鱔魚意面,讓饑腸轆轆的她,頓時覺得簡直是人間美味。
看著一臉滿足,一口接一口吃著面的顏以寧,冉烈有種奇異且不尋常的感覺。
經過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他開始慢慢有些懂她了。
撇開太容易沖動、過分心直口快的脾氣不說,她其實是個很特別的女孩。
她不矯揉造作、也不懂得拐彎抹角,在這個爾虞我詐的社會,她單純率真得讓人忍不住會替她捏把冷汗。
她很愛笑,總給人一種莫名的好心情,在她身邊,甚至會不知不覺被她的開朗給影響,就連那種無可救藥的樂觀,也像是會傳染給人似的。
低著頭不斷將面往嘴里塞的顏以寧,感受到那專注凝視的目光,表面上吃得開心,但實際上一顆心卻緊張得怦怦直跳。
雖然這一餐已經從晚餐變成宵夜,但他今晚這個舉動,卻讓顏以寧心口有種暖烘烘的感覺。
她發現,雖然他是那種冷漠寡言、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卻有著細膩的心思、體貼的一面。
罷入喉的面,似乎在肚子里匯積成一片甜意,緩緩的、緩緩的滲進心底——
夜半的馬路上,兩人默默的並肩而行。
走出了喧鬧的商業區,暗沉靜謐的台北街頭像是另一個世界。
夜很靜,帶著些微涼意的風拂面而過,穿著略顯單薄的顏以寧心口猶帶暖意,卻仍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冉烈不假思索,俐落月兌上的西裝外套遞給她。
「穿上。」霸道的口吻就像他一貫的行事風格。
幾次交手經驗下來,顏以寧知道跟他爭論絕對不會有勝算,也就大方的接過,將寬大的西裝外套披上身。
西裝上殘留著他暖和的體溫,以及屬于他的獨特氣息,仿佛是他寬大的手,牢牢密密將她包圍——
似悸動、又似沉浮的心情,在夜半的微涼空氣中持續發酵,醞出一路香暖帶甜的風。
這一刻,她終于清楚弄懂了那些混沌不明、懵懵懂懂的情緒,原來是因為她愛上了他!
真糟——她在心里苦笑。
明明是水火不容的冤家,彼此都絲毫容不得自己退讓一步,卻又偏偏像是兩塊不同極的磁石,強烈的吸引著對方,力量大得遠遠超過他們所能控制。
正懷著滿心復雜情緒的當口,披在身上的西裝口袋里,陡然傳來手機的鈴聲。
顏以寧伸手從口袋里掏出手機,小心的交給他。
「冉烈。」接過手機,他簡潔的報上自己的名字。
「敏蓓?」他的表情頓時輕松起來。「嗯,她在我身邊。」說著,他掃了她一眼。
听著兩人極其輕松愉快的聊著,顏以寧說不出那種感覺是苦還是酸,就連披在身上的外套,也變得異常沉重,幾乎壓得她喘不過氣。
「嗯——就這樣,再見!」
好不容易冉烈終于結束通話,顏以寧迅速斂起臉上的落寞,若無其事的佯裝隨口問道︰
「蓓蓓打電話給你?」
「嗯。」他簡單應了聲,沒有多作解釋。
原本愉快的氣氛,因為這通突來的電話而冷了下來。
兩人默默的走著,突然間,顏以寧近乎沖動的開口問道︰
「為什麼追蓓蓓?」
「她聰明獨立、精明干練,最重要的是——她適合我。」他想也不想的說道。
「你喜歡她?」她艱難問道。
喜歡?他從沒有想過這兩個字。
「或許吧!」他不置可否的聳聳肩。
她絕對不會忽略,每當他談起蓓蓓時,臉上那抹少見的溫柔,以及眼底飛揚的神采與光芒。
顏以寧,別傻了,你跟冉烈根本不適合。她不該讓這份若有似無的情愫,繼續放肆蔓延。
「你想追蓓蓓,還得先過我這一關呢!」她強迫自己掛起若無其事的笑容,半開玩笑的說道。
不等他回答,她已蹦蹦跳跳的逕自先走。
不一會兒公司大樓已在前頭,顏以寧卻反而在路邊蹲了下來。
冉烈緩緩跟上前去一看,只見在夜半的街頭,竟然還有個干瘦的老婦人,坐在路邊兜售口香糖。
冉烈從眼角瞄見她從皮包里拿出了千元大鈔。
「婆婆,我要一條口香糖。」她笑眯眯的彎。
「小姐,我找不開耶——」老婦猶豫的看著她手上的大鈔。
「沒關系,婆婆,等下回您有了再找給我吧!」
她毫不心疼的將錢塞進老婦人的手里,卻只拿走一條口香糖,讓老婦人感激得頻頻道謝。
冉烈走在她身邊,看她自得其樂的拆開包裝,剝出里頭的口香糖放進嘴里,一臉滿足的嚼著。
「你要不要?」空出來的另一只小手,朝他遞來一片口香糖。
「不要!」像是在抗拒些什麼,他冷冷別過頭。
不以為意的聳聳肩,顏以寧將那片口香糖也跟著送進嘴里。
看她嘴里嚼著那片屬于他的口香糖,染著幾許緋紅的美麗臉龐俏皮可愛的鼓動著,不知怎地,冉烈心里卻氣悶莫名。
她無論對誰都是那麼親切和善,就連路上的流浪貓狗,都能得到她一個溫柔的微笑,唯獨對他——總是不假辭色。
突然間,他竟無端嫉妒起這個老婦來。
「用一千塊來買一條口香糖,你也未免太慷慨了吧?」他滿不是滋味的挖苦她道。
「我不知道身價上億的冉大總裁,也會把這一千塊放在眼里?」顏以寧半捧半損的挖苦他。
「這不是錢的問題,而是這種交易根本不符合經濟原則,沒人會花一千元,只為買一條價值十塊錢的日香糖。」
「你看到她的處境沒?」顏以寧反問他。
冉烈挑了挑眉,卻還是點點頭。
「一開始這就是一場不公平的交易,又如何做到對雙方都公平?」
「經濟價值不該這樣計算。」他是商人,最清楚利益才是最重要的經濟價值。
「很多事情的價值是不能用金錢衡量的。今天我幫助了她,所獲得的快樂,價值早已遠超過這一千塊,往後就算我花一千塊,也買不來這份快樂,這就是另外那九百九十塊的價值。」她倒自有一套理論。
冉烈挑起眉,若有所思的瞅著她。
她是那種天生樂觀、開朗得無可救藥的人,對人的好她從不計較回報,只在乎自己的付出夠不夠。
那種沒有心眼的率真,在這個社會已經幾近絕跡了,而他當初怎麼會認為她是一個沒大腦的女人?
但他還是不懂她口中,所謂「價值不能用金錢衡量」的理論,在他的認知里,錢可以替他得到他所要的一切,可以辦到所有不可能的事,包括感情。
他做事向來講求利益、實事求是,在商場上多年,他學會不計一切手段得到他要的,他只懂得獲利哲學,也只做對自己有利的事,要他吃虧那根本是天方夜譚。
看她嚼著口香糖、嘴里侃侃而談那套經濟理論,好像只有跟別人有關的事情,她才會那麼興致勃勃。
突然間,有種莫名的煩躁涌上他的胸口,他甚至沒有多想,一伸手就將她給卷進懷里,霸道的吻住她的唇瓣,也將原本屬于他的薄荷清新給納進口中。
一股薄荷的清涼朝他席卷而來,緊接著沁進味蕾的,是那股香軟滑膩、會叫人上癮的致命香甜氣息,竄進他的五髒六腑。
他難以置信,光是一個吻竟會讓沉穩世故的他悸動難平,那種越是想抗拒她,卻更身不由己的感覺,讓他有種深深的挫敗感。
他以為自己只想討回一口氣,卻沒想到竟被這個看似簡單,實際卻獨特多變的女人給徹底迷惑了。
被一個女人給攪亂了原本的平靜——這並不在他的計畫之內。
尤其還是一個老是跟他作對、處處唱反調的女人,即使她的美、她的才華,足以讓人不由自主為她傾醉。
兩人雙唇緊緊交纏,熱烈的回應著、探尋著彼此,恨不得將對方的氣息全佔為己有,甚至忘了這是大街上。
一個尖銳的喇叭聲,猛地驚醒幾乎在彼此唇瓣中迷失的兩人。
冉烈低咒一聲狠狠抽開唇,冷涼的空氣瞬間拉回他的理智。
「你——你干嘛吻我?」
顏以寧氣息不穩,驚駭的瞪著他,差點把口香糖給吞進肚子里。
「誰叫你吃掉了我的口香糖。」如果這勉強能算是藉口的話。他理直氣壯的回了句。
她吃掉了他的口香糖——顏以寧瞪著他的背影,是他自己說不要的耶!
這男人吻她好像吻上癮了,而且理由千奇百怪,總是能找到藉口合理化自己的行為,好像吻她是很理所當然的事。
可是,他們明明一點關系也沒有,他喜歡的人更不是她,為什麼他要吻她?
想不出個頭緒來的顏以寧,默默跟上他的腳步。
他口腔的溫度還殘留在舌尖,隨著沁涼的薄荷味道竄進口中,再度引發她心頭一陣微微悸動。
前頭的頎長身影看不出情緒,就連腳步也是那樣從容不迫,仿佛剛剛不曾發生過任何事。
人家說女人心、海底針;依她看,男人也差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