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從今夜白 七 檐前依舊青山色

書名︰露從今夜白|作者︰藤萍|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這一日回家,她已經把她屋里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變賣了。妹子自然阻止過她,但是只要能維持目前這樣的關系,就算把她自己賣了她也無所謂,她是這樣覺得的,只要能維持這樣的關系,她什麼都可以付出。

「長釵!」一進門就是一聲痛心疾首的震喝。

她滯了一滯,背脊陡然僵硬,一股寒意自背後升起,平生第一次在陸永還面前有了心虛的感覺,

「爹。」

「你過來。」陸永還顯然已經氣極很久了,他坐在太師椅上,臉色難看至極,「爹有話問你。」

「是。」她低頭走過來,站在陸永邇面前。

「你在爹面前從來不低頭。」陸永還冷冷地?

「我……」

「你房里的金稜鏡、皇上賜給你的五百兩黃金和一套十二金簪在哪里?」他冷冷地問。

「我……」

「在哪里?」陸永還厲聲問。

「被我……賣掉了。」她低聲回答,在爹面前她一貫溫順,爹是不僅爹、更是將軍。

陸永還並沒有大聲呵斥她,只是痛心疾首地看著她,那目光讓她覺得自己無處藏匿,「你覺得自己做得理直氣壯嗎?」

「當然--不。」她低聲說。

「知道是不應該做的,為什麼還要做出這種事?」陸永還緩緩地問,「我問過了長環,為了扁街曲班的戲子嗎?」

「我……」她猛地抬起頭,看見了陸永還的臉又低下頭去,「是。」

「為了區區一個戲子,你做出這種事,你把陸家的臉面丟到哪里去了?你沒有想過爹在朝中在軍中還要有威嚴有清譽嗎?更不用說你自己還是年紀輕輕的一個姑娘,變賣東西給男人花錢--你就不覺得這是奇恥大辱,是瘋子所為嗎?」陸永還氣得全身發抖,

聲音雖然沒有拔高但是越說越低沉比之大聲怒罵更有威嚴和壓迫感,「事情你已經做了,爹的話你可以不听--我陸家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陸長釵全身一震,「爹""你要""趕我出

去?」

「爹不是要趕你出去,爹要你離開那戲子好好想清楚!沒有想清楚你究竟錯在哪里不許回定水!」陸永還「梆」的一聲把茶盞連蓋一起拍在桌面上,「從今天開始你給我離開將軍府,當然,爹不會給你一分一毫--我就是太相信你你才會如此任性!我要你好好去體會普通百姓是怎麼樣賺錢過日子的!沒有想清楚離開那個戲子你不要回將軍府--我也不認你這個女兒!」

「姐!」陸長環站在陸永還背後尖叫一聲,

「爹!姐不是存心的!你原諒她!你原諒她吧!看在她跟著你征戰多年的份上,你原諒她!」

「就是她跟著我征戰多年,我對你姐信任有加,所以才不能原諒她!」陸永還痛心疾首地說,「因為她是軍人、是遐水的好女兒、是國家棟梁之才……」

爹後來說了些什麼她已經沒有听下去了。

她知道自己錯得無藥可救,可是……這麼多年來讓她最覺得難過的,是為什麼她始終不能被人當做普通女子,連爹都要用「棟梁之材」來要求她?為什麼?她其實也很傻,她其實也什麼都不懂,可是為什麼沒有人允許她犯錯?為什麼爹從來不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麼?棟梁之材固然很好,可是那只是爹想的,並不是她要的。她只是想要一個可以交心的男子,在不需要打仗的時候能夠談心,她甚至都沒有想過一生一世只是跟他在一起她會臉紅心跳會很快樂,可是不只是爹不懂她--連他也一樣--指責她是想要把他逼瘋的混蛋!

她做錯了嗎?愛錯了人--所以注定是這種結果?難道花離離她真的不能愛,一定要換一個人才能得到所謂的幸福?她茫然看著陸長環哭著追著陸永還出去,自己一個人坐倒在地上,全世界都錯了?還是真的是她錯了?

前些日子是白露,這幾天天氣越發清冷,夜里出行冷風徹肌透骨的森寒。早晨被爹趕了出來,她茫然地在定水城里繞了一天,吃了一碗湯面卻走遍了整個定水。她不知道能去哪里,也不知道能做什麼,三次路過花離離家門口,知道他人在戲台所以她沒有敲門。戲台那邊她竟然只敢膽怯地遠遠地望了一眼就不敢再看,花離離只休息了一日就繼續上台,那戲台上蹁躚的人影,遠遠望去不知道是準,卻讓她有一種刻骨銘心的畏懼。她怕了他了,怕被傷害,即使她滿懷希望地問他:「如果我想要嫁給你的話,你會娶我嗎?」

他只是冷笑著回答:「你饒了我吧。」那一問一答已讓她怕極了這個男子,卻逃不了想他,那才是蒼天對她最殘忍的待遇。

夜里站在花離離家門口,她已經是第四次路過這個家,無數次想要敲門,總是在手指接觸到門板的一瞬間又收手,她是那麼驕傲的女人--貶低自己的尊嚴和愛乞求一個不要自己的男人收留--這種事她做不到!何況--他已經不能再收留一個吃閑飯的女人,再這樣下去只有大家一起絕望而死!

如何是好?她要到哪里去才有安身之處?難道今夜……她就睡在街上嗎?妹子被爹關了起來,不許任何人幫助她,爹是真的氣極了。她知道自己有錯,拿家里的銀子讓不相干的男人揮霍,這怎麼听都讓人不能忍受不可原諒,可是她……真的……身不由己。

「哥哥,扁街洛陽館子的雞爪好好吃啊。"屋里蓮蓮在說話。

她不知不覺傾身貼在門板上听屋子里的人說話。

「喜歡的話明天還去。」花離離說,「你大姐姐會纏著我。」

「大姐姐有什麼不好為什麼哥哥總對她那麼凶?」有個弟弟的聲音問,「她送東西給我吃,還買東西給我,不管哥哥怎麼對她她都不生氣。」

「她是傻瓜。」花離離應該在沏茶,听到茶水的聲音,「無可救藥的傻瓜。」

「什麼意思?大姐姐很聰明啊,還會打架,好厲害的!」蓮蓮比劃了兩下陸長釵的動作,「如果我也會打架就可以保護哥哥了。」

「傻瓜就是--她應該找會對她好的人,不應該找我。哥哥是壞人。」花離離柔聲地說。

「哥哥是好人!」蓮蓮不服氣,「但是哥哥欺負姐姐。」她泄氣地說,「哥哥為什麼總是想把姐姐趕走?」

門外的陸長釵微微一震--他想要把她趕走?為什麼她從來沒有領會到這一點?

「她值得更好的人喜歡,應該去她應該待的地方。和哥哥在一起,遲早會被哥哥氣死的。」

「胡說!」蓮蓮人小表大,「燕兒姐姐被哥哥氣死是因為她討厭我們,陸姐姐喜歡我們的。」

「不,蓮蓮。」花離離輕輕地說,「你燕兒姐姐並不討厭你們,她討厭的是你們分走我的心,還有--她覺得你們連累我不開心。」

「哥哥真的被蓮蓮連累了?」

「不,哥哥喜歡你們,只要喜歡就沒有什麼連累不連累。」

「那麼,哥哥想要趕走姐姐也是因為怕我們連累她不開心,可是如果姐姐也是喜歡我們的,不就沒有什麼連累不連累嗎?」蓮蓮問。

「姐姐和哥哥不一樣。」花離離看來並沒有被這個問題震動,「姐姐是……不能墮落的人,蓮蓮你不懂,她和哥哥不一樣,她是女將軍不是嗎?如果哥哥要求她留在我們這邊,她爹爹和朋友會生氣的,如果她很愛很愛我們,就一定要和家里的入吵架了。我們真的喜歡她的話,怎麼能讓她在我們和她的家里之間來選擇?那是很痛苦的事對不對?」

「離離……」陸長釵在心里默默地念著,有他這一句話,她便做什麼都值得了。

「不懂。」蓮蓮老實地說。

「哥哥要把她趕回家去,就是這樣。」花離離溫柔地說,「哥哥可以養你們,就算不騙人也可以。」

「真的?」蓮蓮眼楮一亮,「我討厭哥哥騙人。」

「是嗎?那從明天開始蓮蓮和哥哥一起賺錢花離離說得當真,「只要努力、不怕吃苦,勤奮的話,哥哥當然養得起你們,而且你們也都長大了不是麼?」

「哥哥喜歡姐姐嗎?」蓮蓮問,「如果沒有我們,哥哥會喜歡姐姐嗎?會趕走她嗎?」

花離離笑了,「哥哥不想喜歡姐姐,哥哥和姐姐是不一樣的人。」

「不要!我要听哥哥是不是也喜歡姐姐。」

「呃……那個……」他惘然地嘆了口氣,「不知道,哥哥怕姐姐。」

「害怕?」蓮蓮有些狐疑,「姐姐人很好的,有什麼好害怕的?」

「她總是撿了火坑往下跳,跌得滿身傷還不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哪里。」他低低地說,「我經常很怕她會被我害死……我怕我……」他的聲音中止,過了好一陣幽幽地嘆了口氣,「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嗎?她也不知道。陸長釵在門外听著,她知道他不肯喜歡她不肯和她在一起是為了她好,那麼……那麼就夠了吧?她輕輕地在花家門口放下三百二十兩銀子,那是她頭上那枚發簪當的,至少可以讓七妹妹多吃幾天的藥。她要走了,離開定水。不想讓所有關心她的人擔心,離開這個男人是大家的期望,甚至也是他的期望,她一個人不能對抗所有,所以她必須離開。

火坑。

所有的人部以為花離離是火坑,包括他自己。

可是她總覺得這是個溫柔痛楚到淒厲掙扎的火坑,為了活著、為了孩子、為了自尊、為了將來掙扎著把自己傷害得面目全非的火坑。她不希望他更加痛苦,希望他過得順利、開心,愉快而且平靜。

他對蓮蓮說不再騙人--至少、不會騙她吧?她嘴邊掠起一抹淡淡的笑,絕然轉身,展開輕功向城外的黑暗處掠去,別了定水!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

花離離今天只有一個短戲在下午,因而還未出門,訝然打開門一看。

門外的陣勢讓他微微震驚。

來人是陸將軍、衛將軍和一個很像陸長釵的姑娘。

「長釵到你這里來過嗎?」陸永還厲聲問道,多年疆場的殺氣沖面而來。

他稍微呆了一下,腳F踩到一個東西,他尚未回答先撿了起來。

所有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突然撿起的東西上。

一塊石頭。

和石頭下壓著的銀票,三百二十兩。

陸永還一時沒有領會到那是什麼東西,只是神色浮躁地看著花離離,「她昨天晚上沒有回府,她到你這里來了麼?」

「沒有回府?」他緊緊握著那塊石頭,臉上泛起了一陣哭笑俱扭曲的神色,定了一定才用一種特別輕柔妖異的聲音問:「她為什麼不回家?」

陸永還滯了一滯,「她……」

「她和陸將軍發生了一些爭執。」旁邊的衛琪接口,不願讓陸永還難堪。

「你--趕走了她?」花離離沒有听衛琪的話,緩緩抬起頭看著陸永還,一雙眼楮璀璨得近乎光影難辨,他牢牢地盯著陸永還,「是嗎?」

在這人出奇清亮的目光下陸永還長吸了一口氣厲聲說:「她做了些什麼你難道不清楚?」

「我的確不清楚。」花離離在陸永還面前居然冷冰冰地說,「我不知道她帶來的錢是從哪里來的--我也不關心!」

「啪」的一聲陸水還給了他一個耳光,震怒道:

「你不知道?我告訴你--那是她賣掉她的首飾、當掉她房里所有值錢的東西換來的--你以為做將軍的女兒很有銀子?陸將軍府是為國殺敵的精銳之地,不是錢莊!她要供你吃穿玩樂--那是她瘋了才有的事!」

花離離挨了一個耳光,一動未動筆直地站在門口,微抬著臉仿佛他還等著陸永還再來一下,這倒讓陸永還怔了一怔,「她本就瘋了。」他冷淡地說,

「多謝你幫我趕走了她。」

「你……」陸永還驚怒交集,「你這毫無心肝的混蛋!長釵看上你真是瞎了眼楮!」他沖上一步抓住花離離的脖子,「你一定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只為你瘋!地要去哪里你肯定知道!快說!她一個人能去哪但?快點兒說!」

「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當然不知道,她先被找趕走再被你趕走,只有天才知道她能去哪里--」花離離的聲音稍微有些拔高變了調,「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砰」的一聲他被陸永還--拳擊中胸口倒了下去。

「她去了哪里?」陸永還怒吼道。

「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仍那麼說。

「快說!她到底去了哪里?」

「她想去哪里就該去哪里……」他被衛琪揪了起來連揍幾拳,仍然那樣說。

「她到底去了哪里?」陸永還再問。

「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去哪里就該去哪里--她被我趕、被你趕,她做不到你想要的那樣也不听我的話……除了離開你離開我她能怎麼樣?」他終于瘋狂地大笑起來,「她是個無可救藥的瘋子!我已說過一千次一萬次我不要她--她還是帶著銀子到這里來!我趕也趕不走……我好感激你幫我趕走了她你知道嗎?夾在定水她會被我折磨死!幸好你早早趕走了她--我沒有像現在這樣慶幸你在她心中有分量!走了就好……大家都好……她就不必發瘋了!很好很好!哈哈哈""」

「砰」「乓」連著兩聲,前一聲是陸永還一拳擊中他小骯的聲音,後一聲是衛琪一手肘撞中他肩上的聲音!並伴隨著女人的尖叫。

為什麼不殺了他呢?他伏在地上緩緩閉上眼楮,手里死死攥著那張銀票。為什麼不殺了他呢?每個人都白以為對她好地逼迫她……每個人都擺出一副讓她無法反駁的柔情--然後傷害她,還自以為傷害得有許多理由……那個傻瓜從來不知道要反抗和放棄,只那麼傻傻地繼續著--她走的路沒有人祝福,只有因為不和要求被人趕來趕去的痛楚……他好害怕總有一天趕不走她會逼死她……他好害怕……為什麼不打死他?傷地最深最痛的人是他,是他不要她……終于讓她什麼都沒有了。

扮哥,你喜歡姐姐嗎?

我……不喜歡、我不喜歡愛一個不想愛的人,我總覺得她是應該嫁給將軍的女人,不要到頭來我和她爹一模一樣,一廂情願地以為某些東西就是她的幸福,讓她連不要都沒有機會表白;我以為不能將靈魂交付給任何人,一個人就是最後一點尊嚴,我以為我不要任何入扶持不要任何人幫助就可以活著。

但是我知道我什麼尊嚴也沒有……

她走了,

他終于趕走她了。

他已經不知道怎樣不依靠地活著,如果她不再來了,他……該怎麼辦?

再也不必等著某個女人翻牆進來然後徹底地傷害和諷刺她,再也沒有人會忍著脾氣好溫柔地說:「該去藥店抓孩子們的約了,你如果不想和我走在一起,我一個人去。」冉也不用在吃飯的時候故意任性發怒丟下她就走,再也不用日日想些冷言冷沿來嘲笑她,再也不用……

他終于……趕走她廠……

他躺在地上仰望著藍天,她終于自由了。

而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為什麼讓她自由了,他還是不快樂?難道他一直都是……喜歡她的嗎?

「哥哥!」大門里躲藏著的人終于打開大門哭看撲過來。「好可怕啊!他們打哥哥!好可怕啊!」

「嗯……」他遍體鱗傷地躺在地上,呆呆地想著那個日日翻牆的傻瓜,「蓮蓮……你說每天……陸姐姐跳牆進來的樣子是不是很傻?」他怔怔地問蓮蓮︰

「很好笑啊,她的裙子有時候勾到樹枝,會摔下來的。」蓮蓮呆呆地回答,狐疑地看著花離離,「哥哥你受傷了……問這些干什麼?」

「哈哈……哈哈哈……」他緊緊攥著耶張銀票抱著膝笑著,眼淚從傷痕累累的眼角掉下來順著手背滑進袖子里,「她再也不會來翻牆了。」

「哥哥。」蓮蓮和一群孩子圍著他,蓮蓮溫暖的手指模著他的頭,「你是……喜歡姐姐的吧?太喜歡了……喜歡得連自己都不懂。」

「我……」他的大笑變成了抽泣,「我……喜歡她……我故意……害得她被趕走……我以為我不喜歡……我以為……她應該嫁給別人……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哥哥""」一群小孩子听著他模糊不清的抽泣,六弟弟嘆了門氣,稚女敕地說,「哥哥在說什麼阿?」

第二日。

曲班戲台。

「盼與君相期,約采黃花,再看白鷗。是一年也久,但惟不知,君猶記我否。」

戲台上的人像幽魂一樣唱完,忘記仰倒在地上,居然怔怔地站在哪甲發怔。

接著眼淚掠過面頰,他居然站在台上喃喃自語:「我一定還。」

嗯?台下看戲的莫名其妙,不滿的議淪聲紛紛而起?

「花離離!你在于什麼?」戲班的老板對他的不滿霎時爆發,這家伙招惹許多女子讓戲班的名聲不佳,看在他平日演出精湛的份上就忍了,現在居然連唱戲都神不守舍,這怎麼讓他咽得下這口氣?

「嗯?」花離離悚然一驚,竟然呆呆地看著台下不知如何是好,平日再如何說也是八面玲瓏的人。

「花離離!」台下的老板大吼道,「你給我下台來!」

他怔怔地下了台,「啪」的一聲老板踢了他一腳,「下次再出問題,我一定叫人廢了你!」

他退了兩步,居然反問:「如果我能演加稜戲,你町以加我的工錢嗎?」

老板怔了一怔,所謂「加稜戲」是瑤腔里面最困難最危險的戲,需要有極柔軟的韌性和能夠忍受痛苦毅力,那戲份跳起來往往戲子要受傷,即使不在飛躍中受傷也會在從兩三丈高的梯子上往下跳的時候受傷,因而不是身手矯健的人絕不敢嘗試?花離離居然敢演?「只要你能跳,我加你一倍的工錢!」他冷笑著道,「但你若摔死了,可怪不得我一個銅板都不會給你。」

「嗯……我如果摔死了,你就把我丟在亂墳崗吧。」他從鼻腔里發出一聲嘆息,然後,突然展顏一笑,笑得仿佛很幸福似的。

「你瘋了。」老板悻悻地說,「我還指望你給我好好賺錢呢?」

「嗯。」他仿佛根本沒在听,眼楮望著遙遠的地方,不知道在看哪里。

「花郎!」抱著籃子追過來的鴛子滿面驚異之色,「你怎麼了?病了嗎?看起來臉色好差。」

「鴛子,謝謝你給我帶飯。」他正色對鴛子說,「日後就不必了。」

「為什麼?那麼久了你都是……」

「從明天開始我這個時間要去慕翠樓唱戲。」他居然笑得很淡很幸福似的,「飯我在那里吃。」

「你要錢的話我可以給你……」

「我不要。」他打斷她,「從今天開始,我會很忙。」他還是笑得那樣輕佻邪氣,「忙得沒有時間要你的錢了。」

鴛子沉默了一陣,「為什麼?」她低聲問。

「我欠了太多的情。」他輕柔地托起鴛子的臉,柔聲地說,「對不起,我欠她的比欠你的多。」

「你是用誰欠得多少來評價女人的嗎?」鴛子木然地問。

他低柔地說:「我愛她。」

「為什麼不是我?」她的眼淚掉了下來,「如果你可以愛人的話為什麼不是我?」

他僵硬了一會兒,「我不知道。」他低聲說。

「花郎!」她絕望地看著他。

「欠你的銀子我會努力還給你。」他淡淡地一笑,「一千七百五十四兩,我不會忘記的。」

她倒抽一口冷氣,「為……為什麼要還?」

「我只想欠她一個人。」他輕輕地說,「其它的銀子我也會努力還掉,你不必擔心,慕翠樓的老板娘和曲班的老板都對我很好,只是欠你的情……」他輕輕地在她額上吻了一下,低聲說:「對不起。」

「你一輩子也還不完的!」她尖叫了一聲退了兩步,「你不可能還完的!」

他用平淡的目光看著她,「我會努力。」

「不可能的!你已經不可能重新做人了!」她依然尖叫。

「我會努力。」他依然那樣平靜地說,「我想要做一個不靠女人好好活著的男人,」

「你沒有我就不能活!你沒有我就不能活!」她沖上兩步牢牢抓住花離離,「你離不開我的!」

「對不起。」他反握住她的手,「我想要一個人活著。」

「你不可能……離開我的……」鴛子順著他的身體跌坐在地上。

「對不起;」他低聲說,「我想要做一個……正常普通的……好人……」

「就算你做到了她也不會回來了!」鴛子挫敗地坐在地上,「你根本就做不到!你是永遠的吸血蟲!沒有女人你怎麼能活呢?你做不到的!」

「是嗎?」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再輕輕地呵出來,「我要走了,謝謝你的飯。」

他竟然就這麼走了?鴛子看著他慢慢走向慕翠樓的背影,緊握著手里的菜籃心頭一片冰涼這個人……真的……決定用一輩子去還--那些他不愛的女人的錢?

他就算把自己洗得再干淨,她也不會回來了!她呆若木雞地坐在那里,何況他還不起的!不可能還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