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著那些官兵來到了始畢可汗暫住的府邸。
一路上我看到突厥士兵層層把守,嚴加防守。
我不禁暗自慶幸,如果李玄霸硬闖這里,怕是要吃大虧,現在這樣進來,不是大搖大擺嗎?只是,進來容易,怕是出去會難如登天。
我強自鎮定著,正要踏入主屋,忽見屋里被強押出一名衣發散亂的中年男子,緊接著有東西被扔了出來。
我定楮一看,是藥箱。
看來那個男人是個大夫吧?
我正滿頭疑問,只見那中年男子忽然掙扎著大聲求饒——
「饒命啊——可汗饒命啊——」
那強行押送的官兵冷哼了一聲︰「若要怪就怪你自己醫術不精——去閻王殿里跟閻羅王喊冤吧!」
閻王殿?
我心里微微一沉。
不一會兒,那名中年男子就被強行帶走了。沒過多久,前院那里便傳來了淒厲的慘叫聲,我听了一陣心驚肉跳。
那個人……就這樣被殺了嗎?
帶我進來的年輕軍官看了我一眼,「現在你知道了吧?若是治不了可汗的病,下場只有這一個。」
這些混蛋!
我緊緊握住了雙拳,唇角卻揚起了淡定的微笑。
「官爺這是不信我嗎?」
年輕軍官忽然嘆了口氣,輕輕說了一句︰「若是你現在走還來得及。」
這一句話,頓時讓我消除了剛才對他的惡感。
看來這個人並不是想象中那樣壞啊。
可惜,容不得我多想,我已經踏進了主屋。
屋里的床榻上,一名年近六旬的外族老者正閉目躺在床上,他的身邊不僅有好多侍女小心翼翼地服侍著,而且還守著十數名突厥大漢,手持武器,一看就知身手不弱。
「那個人就是始畢可汗?」
我小聲地問身邊的年輕軍官。
年輕軍官點了點頭。
見我們進來,其中一名突厥人走上前,拿下我的藥箱,東翻西找了半天,見沒什麼異樣,才把翻得亂七八糟的藥箱還給我。
這戒備可真是嚴啊!
我暗暗吐了吐舌。
原本閉目養神的始畢可汗也發覺了我的存在,緩緩睜開了眼楮。
雖然一副病容,但那一雙利眼卻像刀鋒一般,似乎能穿透人心。
「可汗——」我微微垂下了眼簾,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樣。
始畢朝一直守在旁邊的突厥侍女使了個眼色,那侍女走過來仔細搜了我的身,才肯真正放我過去。
我走到床邊,裝模作樣地把了把始畢的脈搏,然後蹙眉不語。
糟了,我根本不會醫術,要怎麼掰才不會被發現?
忽然,那個年輕軍官走到一名突厥軍士身邊,低聲說了幾句突厥話。
那突厥軍士點了點頭。
軍官走到我身邊,「跟我來。」
我莫名其妙地跟著他走到一旁,「干什麼?」
那軍官深深看我一眼,「你看出是什麼癥狀了嗎?」
我怔了怔,干笑了兩聲,「其實——」
但我才剛剛開口,就被他給打斷了︰「知道了。我會跟他們說。」說完,他竟轉身就走,然後走到跟他談話的那個突厥軍士面前又說了幾句突厥語。
這是什麼叫什麼?我什麼都沒講啊?
我更是一頭霧水。
等他們交談完,只見那突厥軍士點了點頭,竟朝我露出贊嘆之色。
我不由眨了眨眼。
那年輕軍官又走了回來,「你還需要什麼?只要可以治大汗的病,我們都會替你找來。」
我想也不想月兌口而出︰「我需要我夫君來幫忙。」
「夫君?」軍官眼楮里似乎掠過了一絲奇怪的神色。
「怎麼?有困難嗎?其實,我夫君的醫術比我高明許多,他可是江湖第一神醫。」此時此刻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把顏清的名頭強按到李玄霸身上,反正只要這些人相信就行。
「是嗎?原來你夫君是江湖第一神醫?」那軍官唇角忽然微微一挑,竟帶著七分輕佻,三分玩世不恭。
這笑容……我懵了。
軍官沒等我回神,便走到那突厥軍士低聲說了幾句話。
然後又走了回來。
「他們會帶你那個江湖第一神醫的夫君過來。」
他特意加重了那江湖第一神醫幾個字,然後又笑了笑,便轉身朝一旁的侍女吩咐,先安排我住下。
看著背對著我的那道背影,我是怎麼看怎麼覺得熟悉?
他真的很像一個人?
但那又怎麼可能嘛?那個人現在應該呆在李世民身邊才對。
塞著滿腦袋問號的我被侍女帶著在一間雅房住下。侍女走時告訴我,他們已經派人去接我的夫君了,應該一會兒就會到了。
一邊等著李玄霸,我一邊一個人坐在房間發呆,回想起剛才診脈的全過程,我越想越覺得可疑。
那個年輕軍官到底是什麼人?他剛才又跟那個突厥軍士說了什麼話?事實上,我根本連癥狀都沒說清楚。
想起那抹熟悉的笑容,我不禁抱住頭。
「顏清,你可別告訴我,是你啊!」
對了,我想起來了,那家伙可是會易容術的!
正想沖出房間找那個軍官,忽然房門被推開了。
一張冰冷的、明顯壓抑著怒火的熟悉臉龐出現在我面前。
「玄霸——」
我干笑了兩聲,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
扁看這張臉就知道這家伙有多生氣了,慘了,我剛才一味想著那個軍官的事,卻忘記想好要怎麼跟玄霸解釋了。
「對不起,我只是——」
話還未說完,我就被擁入了一具溫暖的懷抱之中。
我埋首在那寬闊的胸膛里,隱隱能感覺到他的身子還在微微顫抖著。
「瀟——下一次若再讓我知道你做這麼危險的事,我一定不會饒了你。」
我不由翻了翻白眼,這家伙分明擔心我,就不會說些好听點、溫柔點的話嗎?
門外一道清清冷冷的聲音忽然插了進來——
「蕭大夫,我可是你把你的江湖第一神醫夫君給帶來了。」
這一句「江湖第一神醫夫君」一出口,我便感覺李玄霸的身子僵硬了幾分。
一听那口氣,一听那聲音,我就知道門外站著的人是誰了。
我從李玄霸懷中抬起了頭,越過他的肩頭,看到的依舊是年輕軍官那張清秀的臉,但那燦若星子般的眼眸,唇角所噙著的玩世不恭般的笑容,除了顏清,還會有誰呢?
我不由低嘆了口氣。
「果然是你這家伙!」
李玄霸忽然放開了我,竟一聲不吭,一拳就往顏清臉上揮去。
顏清頭微微一側,避過了李玄霸那一拳,懶洋洋地道︰「李三公子,你都是這樣招呼老朋友的嗎?」
李玄霸一拳落空,卻沒再出擊,而是單手支撐著門沿,微微喘息著。
「我沒有你這樣的朋友。」他的目光冷如刀鋒,直直逼向顏清,「如果你真是我們的朋友,就不該把瀟帶進來。」
顏清模了模鼻子,覺得自己很冤枉,「可不是我硬要帶他進來的啊!」
我終于回過神,攔在顏清面前,「玄霸,這不能怪顏清——是我自己要來這里的——」
李玄霸冷冷看了我一眼,忽然轉過身就走到桌旁坐下。
慘了,這一回他肯定氣極了我。
我求助地看向顏清,卻見顏清走過來,一把輕擁住我的肩頭。
「蕭大夫,看來你這個冒牌的江湖第一神醫夫君脾氣大得很,不如就跟了我這個正牌的吧!」
「顏清,你胡說什麼啊?」我急了,連忙推開他,這家伙這個時候還添什麼亂啊?
推開的那一瞬間,我看到了他眼底閃過一抹受傷的神色。
我心口一堵,也不知接下去該說什麼,只能無措地僵立在原地。
「很好。」李玄霸忽然站起了身,背影微微顫抖著,「蕭大夫,既然你喜歡神醫做你的丈夫,不如就找個真正的神醫——」
「玄霸——」我正欲解釋,卻見他忽然彎腰用手掩住了唇。
「玄霸——」我大驚失色,連忙沖過去,就駭然看到他的掌心全是鮮紅的血。
我想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
「李玄霸——」我急瘋了,身旁忽然人影一閃,顏清一指點向李玄霸肩後的穴道,然後輕輕一嘆。
「李三少爺,你就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李玄霸閉目倒了下去,我連忙接住他軟倒的身軀。
「顏清?」我抬頭不解地看向顏清。
「他剛才急火攻心,如果不激他吐出這一口瘀血,那就真的危險了。」
原來……顏清剛才氣他,竟是為了這個原因嗎?
我看著他,千言萬語只能化成了一句︰「謝謝。」
「你什麼時候變得跟我這麼客氣?」顏清唇角揚起了微笑,但眼底的那抹來不及掩飾的傷痛,我卻看得分明。
「顏清——」
我掀了掀唇,卻又不知自己該說什麼。
靶情的事如果不是雙方願意,總有一方會受到害傷,這是無法避免,也無可奈何。
顏清笑了笑,扯開了話題︰「先把他扶回床上,我為他把把脈。」
「嗯。」我點頭,跟著顏清一起把李玄霸扶回了床上躺好。
顏清為他把了脈,不由皺眉,「他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不僅余毒未清,外傷未愈,甚至連內傷都有加重的趨勢?」
我嘆了口氣,只好把在晉陽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顏清听後搖頭輕嘆,「沒想到他們兄弟多年不見,竟是以這樣的方式相遇。」
「對了,你怎麼會出現在這里?而且還扮成這副德性?」
顏清微笑,「自從你們留書出走,世民便一直掛心不已。他好不容易挨到毒傷痊愈,就把我趕了出來,要我找尋你們的下落。但我在半路上得到消息,說突厥連合梁師都要進攻太原,于是便潛入夏州,易容偽裝成這里的軍官,打探虛實,誰知始畢竟突然得了怪病。剛好我又會些突厥語,便被派來這里當翻譯官,順便找大夫幫始畢醫病。」
「原來是這樣。」我這才恍然大悟。
「始畢病的這幾天已經殺了十多名大夫了。」顏清的眼底掠過一絲嘆息之色,「原本我是想趁機接近始畢殺了他,可惜,他身邊防守太嚴,即使我是梁師都的人,每次進府都要搜身。我一直沒有機會下手。他身邊的那些突厥軍士都是高手,我一個怕是應付不過來。沒想到,我竟然會在藥鋪踫到你——我想盡辦法不想讓你牽扯進來,誰知你竟這樣沖動——」他頓了頓,露出了責備的眼神。
「瀟瀟,也難怪玄霸生氣,換作是我,我也很生氣——」
我朝他吐了吐舌,「對不起嘛,我一听到始畢病了,就想混進來打探一下虛實。」
顏清輕搖了搖頭,滿臉無奈,「我真是天生勞碌命,整天跟著你們身後東找西尋不算,還要瞎操心——」
「真是辛苦你了,大神醫。」我支著腮幫子看著他,「那你想我們怎麼補償你?」
顏清雙眉一挑,復又露出了那慣有的、玩世不恭的笑容,「不如你嫁給我好了。」
我知道他這話半真半假,不由橫了他一眼。
顏清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看了眼還在昏睡的李玄霸,「瀟,你要多看著他一些。」
「嗯。」我點頭,輕嘆了口氣,「可是你也知道,有些事我根本勸不動他。」
顏清挑眉一笑,「瀟瀟,我可不習慣你露出這麼憂傷的表情。我所認識的瀟瀟,就算是天塌下來,也會當被蓋的樂觀女子。」
我假意瞪了他一眼,「怎麼,偶爾讓人裝深沉一下都不行呀?」
苞顏清在一起時,我是沒有壓力的,整個人都輕松地要命。
與這樣的人相愛,一定一點也不累吧?
可惜,我偏偏對他只是知己朋友之情。
顏清模了模鼻子,「裝深沉也不能裝太久了,不然,我會心疼的。」
我無奈地輕瞥了他一眼,扯開話題︰「我們來夏州也是為了突厥要進攻太原這件事,我原本要勸玄霸好好養傷,可他偏不听。」
「他這副 脾氣是永遠也改不了的。」顏清笑了笑,「現在你們準備怎麼辦?」
「我原本是打算進來假裝神醫下藥,讓始畢死得神不知鬼不覺,但看來這個方法行不通。」這里防守太嚴,他們連藥箱都檢查,吃藥的時候肯定是檢查得更加仔細了。
顏清劍眉一挑,笑得高深莫測,「誰說行不通?」
「你有辦法?」我雙眼頓時亮了起來。
「如果只有你和玄霸想要接近始畢可能性不太大,但現在卻多了我這個翻譯官在,也許還有一絲機會。」
顏清跟我商量了一會暗殺始畢的計劃便去準備了。
我就一直守在李玄霸身邊等著他蘇醒。臨走的時候,顏清留下了幾粒藥丸,讓我等玄霸醒後喂他吃了。
他的傷勢拖得太久,若是再這樣下去,怕是會留下很麻煩的後遺癥。
我沉沉嘆了口氣,緊緊握住那只冰冷得毫無溫度的手。
這個家伙就是不懂得愛惜自己。
「你什麼時候才會學乖呢?」
每次看到他這樣,我總是又心疼又無奈。
就在這時,我發現李玄霸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我知道他醒了。
「玄霸——」
他緩緩睜開了眼,卻沒有看我,而是轉頭面向床壁。
我不由翻了翻白眼,怎麼還在生氣啊?
「玄霸——」我不由放柔了聲音,「對不起啦!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行不行?」
他沒有回應,微微掙了掙手,似乎想掙月兌我的手心,我反手一把緊緊握住。
「喂,你還生氣,我就要哭了。」我故意哽咽著,以博取同情。
丙然,他轉過了頭,深深凝視著我。
「你應該去找你那第一神醫夫君。」他的語氣雖然冷漠,我卻隱隱听出了一絲賭氣的味道。
我一怔,繼而竊笑。
啊,原來有人在吃醋。
我故意用力嗅了嗅,「嗯,好像有醋壇子打翻了。」
李玄霸神色一僵,眼底閃過一絲狼狽的神色,就想再度轉頭背對著我。
「笨蛋!不準不看我——」我直接用手捧住他的頭,牢牢固定住,逼著他面對我。
伸出一只手,輕輕劃上了他蒼白無血色的唇,我想,我此時眼底的溫柔幾乎可以溺死天下任何一個人男人了。
「你真是天下第一號笨蛋啊!」我輕笑著,俯子,蜻蜓點水般在那淡色的唇上一吻,「我的夫君只有一個。一個小氣、敏感、又不會說好听話,只會用毒舌刺人、有時又 得牛一樣的笨蛋!」
「瀟——」他的眼神剎那間迷離了,那一瞬間,我幾乎深陷進那種令我為之心悸的眼神里,不可自拔。
「喂,你可不要引人犯罪啊!」我強壓下「怦怦」亂跳的心髒,直起了身。
「來,先把藥吃了。」我拿出顏清留下的藥,半攙扶起他,「顏清說如果你再不好好休養,可是會留下後遺癥的。」
他輕輕哼了一聲,微垂下眼簾,緊抿著唇沒有說話,也不吃藥。
「你不想我們就這樣死在這里吧?」
他的眼底掠過一絲復雜的神色,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接過藥,一口吞了進去。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男人吃起醋來也真是很可怕的啊!
不過,也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