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地方?
看著是座大宅院,卻沒有什麼人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里頭沒底,房公公還隱約感到陣陣寒意。
他站在大廳外頭往四周一瞧,還能看見叢生的雜草,不遠處的院子更是透著一股子破敗的感覺,更別說這種大宅里向來奴僕如雲,現在卻半個人影都沒見到,他怎麼會被綁來這個怪地方啊!
那種不知身在何方,甚至連自己被何人綁來都不知曉的恐懼,讓房公公心中發慌,雙腿更是直打顫。
他一如往常在輪到他休假的時間,放下宮中那一大攤子的爛事,自宮中歸家。
那時家門已經在望,他才剛要踏進門口,還來不及抬腳呢,後頸就突然傳來一陣劇痛,連喊都來不及喊,他便暈了過去,再醒來,就發現自己身在這座看似有人跡卻又異常荒涼的宅子。
腳踏著陌生的土地,四周又渺無人煙,房公公心里的驚駭別說有多深了。
他努力的想,這輩子他也沒做過什麼缺德事,打小家貧就淨身進了宮,憑著膽大心細一步步爬到今天這個位置,雖然踩過旁人,但他的手段多是光明正大,應該沒有什麼孤魂野鬼來找他索命吧?
腦袋里閃過了一個「鬼」字,房公公又忍不住打顫。
「房公公,才幾日不見,怎麼你瘦了不少?」
房公公心里正害怕,冷不防又冒出了一個輕飄飄的聲音,膽子再大也被嚇破了。
「有鬼啊!」只見他哀號一聲,渾身發軟,就是想跑都沒有力氣,只能蹲下去,雙手死命的抱著頭,以為這樣或許能夠逃過一劫。
「房公公。」又是一聲輕喊,房公公嚇得一跌在地上。
他從小淨身,哪里有過什麼風流債,怎麼會招惹到一個女鬼呢?
見狀,皇甫憐波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平素見房公公教訓那些小太監時的氣勢,還以為他是個膽子大的,沒想到這麼容易被嚇著。
她沒好氣的收起軟軟的嗓音,照著宮里嬤嬤教的,用冷冷的語氣喝道︰「房公公,你這是什麼樣子,沒瞧見本公主在這兒嗎?」
雖然尚在驚嚇之中,可是房公公到底是做了一輩子的奴才,一听這充滿威儀的聲音,忙不迭地爬起,又倏地跪好,本能的討饒道︰「貴人饒命,奴才只是一時嚇著了,並非存心對貴人不敬的。」
會對他這麼說話的,除了那些公主和妃嬪就沒別人了,所以先討饒再說。
只是他話聲才落,便又覺得不對。
那聲音挺耳熟的,莫不是……
心中雖驚疑萬分,可是心底的臆測讓他倒吸了口氣,悄悄將頭抬了起來。
這一瞧,簡直就是天大的驚喜,房公公臉上的驚嚇頓時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毫不遮掩的喜出望外,一雙銳利的眸子快速地往皇甫憐波的身上兜了一圈,確定她一切安好,這才放心。
「公主啊!還好您沒事,您可知道,這陣子您真讓皇上和奴才急的,尤其是皇上,不但因為此事對太子殿下大失所望,還嚴厲斥責了太子殿下一頓,甚至還因為憂心過度而龍體不適……」他一見皇甫憐波便完全拋去了驚懼,像個老媽子似的念道。
望著房公公那模樣,皇甫憐波心里一暖,原本還能含笑听著他的叨念,可是听到後來,臉色卻沉了下去。
案皇一向疼她,所以此時此刻心里的著急是可以預見的,反倒是太子哥哥,無端受累。
她忍不住開口替皇甫威抱不平。「這本不關太子哥哥的事,父皇怎能這般遷怒呢?」
「那天可是太子親自領著兵去客棧找您的,結果沒把您帶回不打緊,還讓您受了傷,您說皇上哪能不怪罪呢?」
「我又不是被咱們的官兵所傷,是被那些不知打哪冒出來的刺客射傷,怎能怪太子哥哥呢!」
皇甫憐波沒好氣的說,對于自己的任性連累了太子哥哥相當愧疚,她都已經是大人了,自己做事自己當!
案皇怎麼不想想,若是要這樣誅連,不是應該將宮里的禁衛都捉來痛責一頓?
畢竟可是他們放走了自己,然後又能牽連到二皇兄身上,畢竟禁衛大都是二皇兄的手下。
想到這里,突然有個念頭閃過,她卻來不及捉住。
「公主,話可不能這麼說,太子殿下可是您的嫡親哥哥,卻沒能保護好您,確實對不起皇上的厚愛。」
房公公同樣偏心皇甫憐波,所以對皇甫威這次的辦事不力也是頗有怨言,只是他身為一個奴婢,不好說什麼。
「房公公,怎麼連你也這麼說呢?」皺起柳眉,皇甫憐波覺得太子哥哥當真無辜至極。
從頭到尾都不知情,也不關他的事,可卻被人當成箭靶。她心下對于皇甫威的愧疚也更深了。听房公公的說法,顯然不只父皇,宮里只怕很多人都這麼想吧?
「公主不怪太子便好。」見皇甫憐波面有怒色,想來公主與太子兄妹情深,又是一母同胞,既然這些話她不愛听,那麼他不說便是。
「公主,您快隨老奴回宮吧!皇上若是見了您,龍體一定大好,也不用總強撐著身子,連御醫也不願意讓瞧。」
「父皇身體很不好嗎?」
「為了公主,皇上可是憂思過度連進食都不願,才不過幾天的光景,人都瘦了許多。」倒也不是大病,只是這麼拖著就怕拖成了大病啊!
「這……」皇甫憐波向來孝順,一听父皇龍體違和就想回宮,可是才走沒幾步卻又頓住。
那一閃而逝的思緒讓她不敢相信,可心頭那股異常的不安卻又讓她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公主,您怎麼了?」
「……沒事。」
皇甫憐波往後搖了搖手,終究什麼都沒說,心里哪些臆測連打小看著她長大的房公公都不願意說。
她現在急切的想要找到姬耀天,想同他商量回宮的事,也想同他商量自己的想法。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即使從那天听到他與黑衣人的對話後內心便一直沉甸甸的,可在心頭有某些懷疑的時候,她卻只想同他商討。
她對他原本不該這麼信任的,可是……很奇怪的是,她卻打從心里相信,即使他愛財如命,對她卻絕沒有過一絲一毫的壞心眼。
姬耀天坐在書房,看著算盤吁口氣。三十四萬兩銀子!
只要再添個十幾萬兩,那座位在京城里,曾經代表他們姬家先祖在皇朝開朝以來曾經有過光輝的祖宅,還有爺爺視如生命的傳家寶就能回到他手上了。
曾經,他一心一意為了這個目標而努力,即便日進斗金,他也不曾好好善待過自己,除了爹娘對他的期許之外,他沒有其它想法。
他知道皇甫憐波那潭渾水很深,完全不是他該插手的,他應該要有多遠就跑多遠,能閃多快就閃多快。
可是他就像著了魔似的,一而再、再而三為了她打破自己的原則。
盡避他知道該立即將她送回皇宮,拿了她答應給的巨款就走,可是隨著底下鋪子的掌櫃們暗暗打听回來的消息愈多,那股不想送她回去的心情就愈發濃厚。
顯然朝廷正悄悄的進行一項陰謀,而她則被人當成槍使,她的離宮和受傷在宮里掀起一片浪,也讓原本很受皇上青睞的太子連受責難,二皇子的地位則扶搖直上,隱隱有和太子分庭抗禮的姿態。
據西南的李掌櫃傳來的消息,西南的駐軍表面上無事,有許多將領的家眷卻在悄悄地失了蹤影,就連幾個原本總愛上他旗下酒館喝酒听曲的將軍們也好一陣子不見人影了,街上更是少了好多熟面孔的軍官。
這一切的一切若是不費心打探,一般人是不會察覺的。
可因為做生意最重要的是精準的剖析時局,如此才不會讓自己的生意在轉瞬間化為烏有,所以他平素對于這樣的消息都會要求總管們一一上報,然後他再一一過濾,找出對自己最有利的訊息,從而進行買賣。
多年下來,他對世局自有一定的洞悉和觀察力。
「唔唔唔……」
姬耀天正在兩難之際,陳伯突然慌慌張張地沖進來比手畫腳,讓他瞧得一頭霧水,好半晌之後終于懂得他的意思。
原來是陳伯正要去後院砍柴,卻發現園子里頭多了一個陌生人,而那個人正和皇甫憐波糾纏著。
陳伯以為那是壞人,忙不迭地沖過來,要他去救人。
瞧陳伯著急的,姬耀天搖頭失笑,這又是皇甫憐波另一個令人佩服的本事了。
她總能在最短的時間獲得每個人的真心相待,連向來不理會人的陳伯都能在幾天內對皇甫憐波死心塌地。
要知道,陳伯可是他祖父麾下一個戰功彪炳的將領,因為戰時受了傷,不能再從軍,又孤身一人,心慈的祖父便將他收留在姬家,讓他做做閑事,後來姬家不幸被抄,陳伯跟著救下他的老總管,一心一意護衛著他。
所以當他攢下錢買下這座別莊之後,就讓陳伯幫著在這兒打理,在陳伯的心里頭一等重要的就是他,如今又添上了一個。
「沒事!」
含笑揚了揚手,制止陳伯,緩緩地說道︰「那人是我領回來的,他是皇甫姑娘家中下人,不礙事。」
話才一說完,陳伯又是一陣比手畫腳,大意便是皇甫憐波是個好姑娘,他應該好好把握,現在人家的下人都找上門來,時間已經不多了,千萬不能讓她就這樣離去之類的雲雲。
姬耀天聞言,俊逸的臉上浮現一抹苦笑。
他能如何把握?
他是罪臣遺孤,對朝廷來說,是一個欽命要犯。
而她則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且還不是一個不得寵的,是被皇上捧在手掌心上的明珠。
他憑什麼要?
「陳伯,你別亂猜,我和皇甫姑娘沒什麼,她只不過付錢請我做事,將來事成之後銀貨兩訖再也不相干。」
姬耀天從來都是內斂之人,鮮少向人解釋什麼,但望著陳伯熱切的眼神,他的心忍不住一縮,只能帶著些許的黯然回答。
這話也不知道是在說服陳伯還是在說服自己,姬耀天感覺沒來由的苦澀在他的舌尖不斷蔓延開來。
還來不及整理這股異樣的情緒,姬耀天的眼角余光便看見了一只繡著精致圖樣的繡花鞋,那圖樣他還挺熟悉的,正是出自不喜與人親近的張嬸手中,而它現在的主人自然也是那個總能在不知不覺間收攏人心的皇甫憐波。
他猛然抬頭,便見皇甫憐波渾身僵直地站在門邊,臉滿是愕然,顯然已經將他的話听進耳里。
姬耀天心一緊,連忙想要解釋,可是話到了舌尖卻又全吞了回去,只是靜靜的與那雙燦亮水眸互相凝視了一會,便抬了抬手讓陳伯下去。
陳伯友善地朝皇甫憐波點了點頭,便闔上門扉。
兩個人都沒說話,只是這麼靜靜的對視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誰也沒有開口打破這份沉默,若不是一直焦急等待在外頭的房公公不斷探頭探腦,皇甫憐波幾乎以為他們可以就這麼凝視到天荒地老。
「我要回宮了!」
原本是想來找他商量接下來的事,可當她听到他說出「銀貨兩訖」四字時,心就一窒,開口的話已無商量,而是宣告。
原來他之所以救她、給她一個棲身之所,甚至願意花大錢為她買丫鬟、請名醫,都是因為她曾經許諾過的銀兩。
是她一廂情願,自以為他的所作所為是對自己有好感,有事才會急忙來找他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