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艷艷的衣裙佐以金絲線繡上的精致圖樣,讓整身衣裳幾乎閃閃發亮到令人睜不開眼的地步。
圍觀眾人竊竊私語著,言語之間盡是對此種暴發戶般的品味感到鄙視,但事實上眼中最真實的情緒是艷羨。
「這也太惹眼了吧?」
听聞門口騷動,方欽連忙快步走出,一見到眼前景象,不禁翻了個白眼。
有她在的地方,倒是從來不讓人省心,不過是一身衣裙也能搗鼓出這樣大的動靜來,真是讓人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快進去吧,免得等會兒玉荷坊會成為菜市口。」
一邊瞧著那愈聚愈多的人潮,方欽一邊朝著明雲舞走去,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只見她似笑非笑的瞅著他,並不開口回應,他當下升起不好的預感,再不敢多念叨兩句。
那笑容……嘖嘖!不祥啊。
他認識明雲舞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很清楚每回她露出這樣的笑容,事後他便要遭罪,思及此,他頓時覺得頭皮發麻,再多的怨言也只敢往肚子里吞。
「成了菜市口又怎麼了,若咱們開的不是玉荷坊,誰有興趣看這熱鬧。」
那語氣含著濃濃的驕傲,下巴更是抬得高高的,一如既往的張揚。
「你就不能低調點?」終究看不慣她這樣高調的行徑,方欽不禁皺著眉。他都覺得自己額頭上的皺紋能夾死蚊子了。
「別老板著一張臉,看了讓人煩躁。」她不以為意的道。
沒有遺漏方欽眼底的不認同,她也深知這表哥是真心實意地疼惜她、為她好,就如姨父、姨母那樣,都期望她能如其他女子般嫁人生子,擁有幸福美滿的生活,可惜的是,她志不在此。
微彎的唇角噙著一抹笑,明雲舞在踏入玉荷坊的那一刻,便收斂起驕縱的模樣。她問道︰「他人呢?」
「安置在後院呢。」
玉荷坊是明雲舞一手建立起來的鋪子,但要認真說起這玉荷坊里頭賣的是什麼,還真有些說不清。
明面上賣的是珍珠古玩、名畫墨寶這樣的尋常物品,但稍稍有點門路的人都知道玉荷坊暗地里其實無所不賣,只要有人出得起價,她便有膽子賣,就是軍機要聞、皇室秘辛、豪門富戶里狗屁倒灶的小道消息,她也敢賣,端看客人出不出得起價錢。
不少人好奇,一個女子做這樣的生意,難道沒人眼紅、沒人找碴?
自是有的!
只不過每每遇著有人尋事,明雲舞都有辦法解決,若是做官的來找碴,她會懶洋洋地差人往宮里去遞個消息,不多時,那官員頭頂上的烏紗帽便會讓人摘了;若是哪個幫派看不過眼,想來分一杯羹,她便轉而向雲豹鏢局支個聲,不用一個時辰,玉荷坊就會讓一群粗壯漢子給團團圍住,打得那些生事人鼻青臉腫,再不敢來。
如此一來,明里暗里再沒人敢找玉荷坊的麻煩。
短短幾年,明雲舞成了天都皇朝最傳奇的存在,畢竟一個縴縴弱女子竟能擁有這樣的人脈,還能做起這樣的生意,怎不教人疑惑。
外人好奇她如何能做到,說來她既不是奇人術士,也沒有什麼身份背景,她憑的就是心夠冷、夠狠,運氣又夠好,總是能救上能夠為她所用之人。
這回當然也不例外—
「怎麼送回來的,做得隱密嗎?」
「跟著菜販的車子一同進來的,絕對沒人發現。」
這種事做得多了,方欽處理起來自然是得心應手得很,要藏一個人對他來說不難,比起來,他對明雲舞總能撿些奇奇怪怪的人回來更感欽佩。
小至乞兒,大至王公貴族,簡直是無所不撿。
順手撿了也就罷了,有些人還得先藏著掖著,老弄得他心驚膽顫的,偏偏有幾回她差點連自己的小命都給送掉,依然樂此不疲,那他還能說什麼。
「走,咱們瞧瞧去。」明艷臉龐帶著一抹期待的笑容。
那笑容讓向來正經八百的方欽又忍不住皺了皺眉,只是這回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打斷了。
明雲舞大剌剌地說道︰「向來听聞柳家三公子俊美無儔,有著謫仙之姿,現如今人就在我的地盤上,不好好瞧瞧豈不是對不起自己。」
「雲舞,你可是個姑娘家!」
這話已經因為顧及明雲舞的面子,所以說得隱晦至極,本意只是提醒,可誰知道明雲舞完全不當一回事。
她擺了擺手,道︰「姑娘家又如何?」
「姑娘家就該有姑娘家的樣子,有像你這樣大剌剌評論男子還這麼興致勃勃要去見男子的嗎?」方欽的話才說完,便冷不防挨了一記冷眼,那眼神幽幽森森的,讓人忍不住背脊發寒。
「我本就不是養在深閨的千金閨秀,不興這套。」她輕哼一聲,一臉無所謂。
她知道姨母和姨父對她的期望,也知道方家這些表哥們個個希望能嬌養她,讓她有個好歸宿,可惜的是,她已做不成他們心目中的好女子。
「雲舞,其實……」看著她那冷然的模樣,他忍不住想開口多勸兩句,可一樣才說了幾個字,便被她給打斷了。
「走吧,再不走,只怕他已經醒了。」她率先拉大步伐。
每每遇到懶得听、不想听的事,她的表現就是一整個任性。
「你……」望著那挺直的背影,方欽有些無奈。
扁看著她那堅定的步伐,他便知道自己就算說破了嘴,她依然听不進去,倒不如趕緊跟上吧。
「他身子還好吧?」明雲舞對著跟上她的方欽問。
「本來就只剩一口氣吊著,內傷頗重,外傷更是數都數不清,不僅花了幾株老參續命,便是那雪花膏都不知道用了幾瓶,更讓老余給他渡了真氣,這才留下他這條該進地府的命。」
听到他的話,明雲舞只是淡淡挑了挑眉,不甚在意花了多少銀兩,因為她在心中已經盤算著要那听說如謫仙般的男人付出什麼代價。
是的,她從來不做徒勞無功之事,她所做的一切自然都是要索取報酬的。
幾個木制擺飾隨意錯落在窗台之上,倒有些雅趣,而他入目所及亦是一片褐色,質樸無華,卻能讓人感到沉穩與安定。
這是一間住起來頗舒服的廂房,不自覺教人想放松。
「咳咳咳……」幾聲輕咳後,柳素真覺得喉頭的干癢稍止,極度不舒服的感覺漸漸退去,這才有心思繼續打量這間屋子。
這間屋子不大,看起來似是普通廂房,可實際上能從家具擺飾感受到主人家頗富裕,就拿他底下躺的這張大床來說,可是紫檀木所做,且每樣家具即便只是簡單的五斗櫃都雕著花樣子,雕工細致,花樣栩栩如生。
看似低調卻透著貴氣,倒讓他好奇起主人家的模樣。
想到這里,柳素真費力地想要撐起自己的身子,努力了半晌,雖然終于坐起,卻已是汗水淋灕、氣喘吁吁的了。
好不容易將自己睡僵了的身子換個稍稍舒適的姿勢,他還來不及思索更多,門便被人咿呀一聲從外推開。
柳素真聞聲抬頭,只是一眼,便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他看過極愛打扮的女人,卻從沒看過能夠把自己打扮得這麼張揚的女人,那頭上插著的金步搖幾乎要閃瞎了旁人的眼,且一支、兩支、三支……那梳理齊整的發髻上竟然插了三支金步搖,但凡她走一步便會響動,還閃爍著耀眼光芒。
這……張揚得也太過了些,幸虧她生了一張明艷的臉,加上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氣勢,否則若是換了個尋常姑娘用這樣的裝扮出門,就是容顏再美也要讓人恥笑品味奇差了。
說也奇怪,雖然他忍不住皺眉,卻又不得不承認這女人莫名襯得起這樣的裝扮,那一頭耀眼步搖讓她明艷的姿容更顯絕麗,而她那身大紅色繡金樣的繁復衣裙將她整個人襯得氣勢十足,讓人幾乎移不開目光,也不覺得粗俗。
要說讓人詬病的,就是著實太惹眼了些。
柳素真直愣愣望著對方好一會,終于下了這樣的結論,接著他收回自己那審視的目光。
雖然心中有些無法認同,但他並沒有開口批評什麼,只是用溫和的語氣問道︰「不知道姑娘是……」
「我是誰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就行了。」
唉一開口便是索討救命之恩,柳素真眉心的皺褶明顯地加深了。
雖然他沒資格要求人人都是施恩不望報的,可好歹遮掩一下,這麼直言說出,便顯得粗鄙了。
然他心中雖有月復誹,面上卻是半點不顯,畢竟她救了他是事實。
他用盡所有力氣掙扎著想要下床行禮,誰知她一步上前輕輕推了他的肩膀一把,便讓他方才的努力全數化為烏有,他只能靠回床頭,急促的喘著氣。
「姑娘這樣未免太過失禮。」這次他忍不住開口了。
男女授受不親,她若真想制止他的舉動,示意她身後跟著的男人便可,偏偏她不假手他人。這樣觸踫男人身子,可不是大家閨秀應當的舉止。
「我要是個能被禮教束縛的還怎麼救你,你早該死在深山了,你比較喜歡去地府嗎?公子。」她不屑的輕哼一聲。
在方欽那極度不贊同卻又無可奈何的視線下,明雲舞毫不在意的說出了這句足以教人吐唾沫的話,也讓柳素真瞪大了眼。
商場上,奇女子他不是沒有見過,可這般視禮教為無物、我行我素得這麼理直氣壯的女子,他倒是頭一回見著。
望著她那明媚的容顏、張揚的穿著打扮,以及毫不受禮教束縛的言行舉止,柳素真只覺得額際突突跳動著。
雖然可以逃月兌大難,僥幸撿回一條命,可瞧著眼前這個女人,他竟莫名有一種大事不妙的預感。
「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嗎?」明舞雪開口問。
隨著她的問題竄入耳朵,關于那一夜的記憶漸漸回籠—
他信任的心月復,以及他敬重的妻子,兩個人竟連手對他下了毒,甚至一刀一刀的想取走他的命。
要不是他的長隨亞冬帶著他逃命,甚至拚盡一條命為他換得一線生機,只怕他如今早被閻王給收了。
思及此,一股強烈的不甘驀地在他的胸臆之中生了根,他恨不得能立即要了那兩人的命,好為向來忠心耿耿伺候他的亞冬報仇。
他的雙拳收緊,直至手背上的青筋浮現仍沒松開,那恨就這麼生生扎進他的心,痛感如此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