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啊!
向來隨遇而安的炎雨陽不知怎地心浮氣躁,繞著屋子轉圈圈踱步,轉得在一旁伺候的田娃頭都暈了。
「小姐,你要是真擔心姑爺,不如咱們去瞧瞧他吧?」田娃見主子這樣走來走去也不是辦法,索性開口建議道。
一記凌厲的白眼驀地橫掃過來,膽子本就不大的田娃忍不住縮了縮肩頭。
「我才不擔心他呢!」炎雨陽瞪完人,撇頭沉下臉說。
「其實小姐何必嘴硬?難道不是從二少爺來過之後,你就開始坐立難安,連晚膳都吃不下了嗎?」雖然害怕主子生氣,但田娃還是忍不住小聲反駁。
主子本來撫琴撫得正開心,結果二少爺一來,才說了句姑爺的傷因為沒有好好照料所以遲遲未愈,原本氣定神閑的主子就成了這副毛躁不安的模樣,明明就是放不下心,偏偏還嘴硬!
「你……」炎雨陽又是一記怒瞪,可惜她從來不端主子的架子,也早待朝夕相處的田娃如親妹,所以就算瞪穿了眼,田娃只要放大膽不理,說實在也就不痛不癢。
因此,田娃繼續火上澆油似地說道︰「其實奴婢方才進來的時候,也有听到松林院的丫鬟們都在竊竊私語,說他們家主子這回好像傷得不輕,到現在還渾身發燙,卻怎麼也不肯讓人替他上藥。」
「不是才挨一棍……真那麼嚴重嗎?」炎雨陽心頭一驚,腳跟一旋筆直往門口沖去,一腳跨過了門坎,卻又驀地頓住。
她為什麼這麼緊張?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問題,讓她心里一愣,整個人不禁僵在門外,不知是該繼續往松林院走去,還是轉身回房。
本來照理成親後,她就該立刻搬去他的院落,可是因為她堅持不搬,所以他也沒有勉強。
除了洞房花燭那一夜,後來她不曾再踏進過他的松林院一步。
「小姐,你真的不去嗎?」見她又踅了回來,田娃心中忍不住重重嘆息一聲,就是不懂為何自家主子這麼固執。
明明就在意得很,偏要裝出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樣子,主子心中的結,究竟何時才能解開啊?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說姑爺待小姐好是有目的,可她怎麼瞧,都覺得姑爺待小姐其實挺真心實意的。
「我……」炎雨陽猶豫了。
于情于理,她知道自己該去瞧瞧他,甚至應該要照顧他、讓他早日痊愈,畢竟他是為了她才受傷的。
可是,只要一想到那夜他為她上藥時的親昵,還有那一吻……她的心就慌亂不已,害怕再度面對他。
去與不去在她心里持續掙扎,她雙腿又不斷開始在房里繞著圈兒走,一圈、兩豳、三圈……
田娃終于瞧不下去,故意喃喃自語起來,「姑爺這傷勢一加重,也不曉得會不會就這麼去了,要真變成了那樣,小姐你該怎麼辦啊?」
這些話一字一句都清楚竄入了炎雨陽耳中,盡避她不斷在心里安慰自己,繆成載並非那麼不濟事的人,好歹他也有功夫底子,那點小傷不能奈何得了他,但是……心里的擔憂依舊有增無減。
「听說啊,本來姑爺的傷不嚴重,可也不知怎麼回事,姑爺就是不肯讓人替他上藥,結果傷口瘀血化不開又破皮流膿,這才會嚴重得下不了床。」
不肯上藥?
是因為她說話不算話,沒幫他上藥嗎?
濃濃的愧疚在炎雨陽心中油然而生,她臉上的焦急更甚了。
雖說她惱他、氣他,不想跟他有半點瓜葛,卻仍不希望他因為她而有個萬一。
「還有啊……」
「還有什麼?」
「听松林院的丫鬟們說,她們主子嚴禁她們跟任何人討論他的病情,奴婢想,姑爺應該是不願意讓小姐你擔心內疚吧。」
炎府里誰不知道繆成載那日是為了炎雨陽,才挨了炎夫人結結實實的一棍,即使沒人料到繆成載會如此不堪一擊,但會將矛頭全指向炎雨陽也是很自然。
「這……」繞著圈的腳步倏地頓住,心情紛亂的炎雨陽牙一咬,不再猶豫地遮出門坎,急急往松林院的方向走去。
望著主子消逝的身影,田娃倒也不急,只是慢條斯理的跟在主子身後。
真的不在意嗎?
她跟在小姐身邊那麼多年,小姐對姑爺當真在不在意,她怎麼會不曉得。
以前小姐總是成日繆哥長、繆哥短的叫,最愛黏著姑爺,若不是後來听了那些流言蜚語,她相信小姐應該會很樂意嫁給姑爺的。
就連現下小姐嘴上嚷著要做下堂妻,可一听到姑爺久傷未愈,還不是急得像只熱鍋上的螞蟻?
在松林院的門口,炎雨陽幾度徘徊,卻始終提不起勇氣踏進去。
這兒曾是她最熟悉的地方,也是她最愛來的地方,可這三年多來,她除了成親那一晚被迫待在這里外,幾乎不曾再踏足進來了。
「大小姐,你怎麼來了?」木蓮看見她出現,驚問道。
木蓮是松林院里的大丫鬟,關于繆成載的食衣住行一向由她一手打理,乍見炎雨陽到來,她臉上布滿詫異之色。
炎家所有人都知道,近三年炎雨陽對繆成載從來沒有好臉色,嫁給他也是心不甘、情不願,因此木蓮還以為除了成親那日外,大小姐是不會再踏進松林院一步,沒想到這會卻瞧見了大小姐,她臉色怎麼也好不起來。
「我、我來瞧瞧……他。」即使已經成親,但「夫君」兩字炎雨陽就是說不出口,只好輕描淡寫地帶過。
「姑爺人已經睡下了。」木蓮語氣冷淡,雖不致怠慢,卻也沒有過多的熱情,甚至不怕讓人清楚感受到她對炎雨陽的排斥。
「沒關系,讓我瞧他一眼就好。」雖然不解木蓮對自己的敵意從何而來,炎雨陽選擇當作沒發現,微微扯出一抹笑,堅持的說道。
無論如何,她都得親眼確認他的安好才行。
「大小姐請回吧,奴婢說了,姑爺人已經睡下。」不耐毫無隱藏的在木蓮臉上浮現,她明顯不將炎雨陽這個主子瞧在眼底。
「怎麼?我這個做妻子的,難不成不能進去關心一下我的夫婿?」不想再與木蓮浪費時間周旋,她索性端起身份的架子,板起臉色說道。
木蓮這次不再回話,可是擋在前頭的身子也沒有挪動分毫。
「讓開!」炎雨陽眉頭皺起,一股不悅在心中油然而生。
「大小姐若要硬闖,奴婢無話可說,但我想您應該很清楚姑爺為何會落入這樣的險境。」
「那又如何?」炎雨陽不悅的反問,對于木蓮的逾越,心中起了微怒。
再怎麼說,這都是主子之間的事,輪得到一個做丫頭的多話嗎?
「奴婢只是希望大小姐能夠多多體諒姑爺,別讓他既要憂心您,又要操煩商行那頭的事。」
「你是以什麼樣的身份跟我說這種話?」就算炎雨陽神經再大條,至此多少也感覺到哪里不對勁了。
這丫頭姿態高傲,不似一個普通的丫鬟,說話氣勢倒比她這個主子還像主子。
難不成,這丫頭對繆成載……
「木蓮只是心疼姑爺,雖然大小姐不在乎姑爺,可是我在乎。」
這話說得既露骨又直白,炎雨陽輕易就能听出她的心思,這算什麼?一個丫鬟倒讓繆成載寵得都要爬上天了?
炎雨陽火氣漸升,冷眼一掃,饒是個性再怎麼溫柔婉約,她終究是在炎家長大的炎家人,只要她想,從小被訓練出的威儀就會自然地流露。
「你倒是好大的膽子,敢這樣覬覦我的夫婿,就不怕我將你趕出去嗎?」瞪著木蓮,炎雨陽心中五味雜陳,那日有花魁沈傾心為了繆成載挑釁她,如今又有丫頭心儀于他了嗎?
莫非自己不理他的這些年,他都是在忙著招蜂引蝶?
想到這里,她的心莫名其妙地氣悶了起來。
「小姐不希罕的,也不準旁人要嗎?」木蓮勇敢地說道。
這幾年,由于松林院的主子繆成載時時在外為炎家奔波,院里的大小事便大都交由木蓮打理,所以她理所當然以大丫鬟的身份使喚著院里其它的小丫鬟,指使久了,也養出一番主子的氣勢來,望著炎雨陽的眼光里,沒有一般丫鬟該有的恭敬。
然而,這卻只讓炎雨陽瞧出她高傲背後的自卑,不禁柳眉一揚。
「就算我不希罕,也願意放他自由,你就真的確定他會屬于你?」
「這……」突然被這麼一問,木蓮怔了好一會,隨即抬高下頷,不肯示弱地對著炎雨陽說道︰「若是沒有大小姐佔著這位子,我相信主子總有一天會明白我的好。」至少她愛他,願意為他做任何事,好過眼前這個只會輕視自己夫婿的千金妻子。
「那我祝你早日等到這一天。」炎雨陽微微勾起一抹笑,說完便從容進到院里,那種高貴優雅是木蓮這輩子都望塵莫及的。
一時之間,木蓮只是愣愣地望著她的背影發傻,竟忘了應該攔阻她,不讓她去打擾自己的主子。
因為不想輸給一個丫鬟,于是炎雨陽不再猶豫地踩著堅定的步伐,繞過擋路的木蓮進了屋。
進到小廳後,她刻意放輕腳步,悄悄掀起了簾子,然後才朝著里頭的大床走去。
一直以來,在她的印象中,繆成載都是一臉淡定自若的模樣,處事胸有成竹,只要是人看見他,都會忍不住相信天底下沒有任何他解決不了的事。
但如今躺在榻上的他,竟顯得那樣的荏弱……
她怔怔望著他蒼白的俊容,見他額際泌出微微的汗珠,想也沒想地就掏出袖中的手巾,輕柔地為他拭汗。
「大小姐,這種事奴婢來做便成了。」因為妒意,木蓮自然不放心兩人獨處一室,一進內室看見炎雨陽想要替繆成載拭汗,她便直覺想阻止。
大小姐這舉動若是讓姑爺知道了,他一定會很高興……
想到這兒,木蓮心中酸意涌現,甚至走上前想要伸手搶過炎雨陽手中的帕子。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繆成載原本緊闔的黑眸驀地睜開,木蓮腧矩的行為全都映入他眼里。
「你這是做什麼?」
他立刻勃然大怒地低吼,誰也沒想到向來斯文且還傷著的他,竟會發這麼大的脾氣。
尤其是木蓮,在松林院里伺候也好幾年了,從來不曾見過他這樣駭人的怒火,讓她簡直嚇壞了。
發現方才的情況,雖然人方剛醒,渾身也還虛軟,可是繆成載卻一咬牙地坐了起來,還意圖下榻。
他那搖搖晃晃欲下床的模樣看得人心驚,炎雨陽直覺伸手制止他的沖動。
「你身子還沒好,不能下床。」
「我沒事。」他輕柔地揮開她的手,慢慢站起身,怒目掃向立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木蓮,冷冷說道︰「你去收拾東西吧。」
他的音調平淡,有些不怒自威,但真正教木蓮感到恐懼的是他的話,而他看著她的眼神,更仿佛像是在瞧一個陌生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