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路邊停靠,他便開起菜單,一來因為山腳下這個傳統市場找不到車位,二來這自戀的鬼明星怕被狗仔發現,所以不能陪她下車,只是他的說法會氣死人。
「若被拍到我和你一起買菜,大家會以為我對女伴的標準降低。」
她除了咬牙切齒之外,實在回不出啥具有殺傷力的話,「對啦、對啦,蘇大明星,我當然不比你那些女友性感,可我敢保證,我的標準也沒她們那麼低。」
他低笑兩聲,「原來你也看報紙啊,原始人。」
這樣看來,他也算博回了一些,證明這些年來不是只有他記得她。
「你才野人咧,你看你開的單子,鴨賞、羊排、豬腿骨、豬肚!你根本未開化!」她靠近他後,抽走他正寫著的單子。
一陣淡淡的甜味飄入他的鼻子,是那一年他腦中的嗎啡。
咬住筆,他一臉邪,「記得蔥蒜沙茶醬辣椒統統都要買。」
「難怪你一身的壞脾氣,可是我拒買!我告訴你,婆婆吃不慣這種辛酸辣的口味,我也不吃,連聞都會嗆到,所以你自己想辦法。」將單子丟給他。
他拿起單子,「去掉小辣椒,換上姜,嗯……買大一點的辣椒就不辣了,很香,去,快去。」
「你別推……喂……」
活生生斗不過他,被丟上車被推下車,都沒由她做主。
「接住,錢包。」
「我有……」
話沒說完,一只名牌皮夾已經在空中,她運動神經發達的接住。
「快去,我餓了。」蘇任樊揮揮手,將車門一關,放那女人去采買。
這人怎麼這樣啊!她跟他這樣熟了嗎?真是誰跟他見鬼的熟了,還連皮夾都丟給她,厚,他是不怕她……邊走,她報復心大起,掀開皮夾一層層檢閱,竟是如此乏善可陳,連可以八卦的影子也沒有。
他的女人都不做記號的嗎?印象中,那幾則對他的報導都不是這樣說的啊,不過想想有哪則新聞可以相信了,回想幾個月前的那則新聞,說是眾家妹妹一看他出席影界名牌主持人的婚宴,顧不得形象如追星族一樣的尖叫歡呼,他倒是保持微笑,並不特別融入。
說的是他的淡然神秘與自然的憂郁氣質。
那時還沒與他見面,以為幾年來他轉性了,沒想到原來是新聞記者睜眼說瞎話,瞧這野人幾時有憂郁氣質了?
她回頭瞪一眼他的好車,發現他已經戴上墨鏡壓低身子,看樣子是睡了……
他從墨鏡後看著她窈窕的身影,連她回頭那怨懟的眼神也沒放過,他嘴角微微揚起,看著她微亂的短發,及她身上的白色棉T及淺藍牛仔褲。
這個背影,竟真實的在他眼前,他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直到今天他才能確定,這個女人……回到他生命中了。
手機在她轉入其中一家攤販後響起,他一看來電號碼悶悶的接起。
「我說我在搬家,念在我今天心情好,你快快說完。」
「小任!你不覺得我當你的經紀人是件拿生命開玩笑的差事!那個廣告主擺明了非你拍不可,而前幾個月你在訪問時又說你愛喝某飲料,現在那飲料商也非你不可,兩個廣告主都急著在這幾天拍案交件送審上廣告,可是你已經請假兩天了!那兩個廣告主我都得罪不起,你到底是把家事處理好了沒?」
「還沒。」他懶懶的回答。
「我警告你……」姚文佳驚覺話說得太快,趕緊改口,「我慎重要求你不可以把信義路的那層樓賣掉,那是我們跑來跑去唯一可以讓你休息的點,你前幾天嘩啦一聲就說要搬去山上,我的天,你會累死一掛人你知道嗎?少爺!」
他沉默不語,嚇壞了經紀人姚文佳。
「你回答一下呀,小任!喂?喂?!」她簡直要對著手機跳腳,急了一陣才又听見老佛爺悠悠的聲音。
「文佳……你叫我小任幾年了?」
啊?姚文佳不解,她的主子這幾天到底是遇到什麼改性的狀況了?
「你……你還好吧?小任,你是不是累了?還是……小任,你別想太多,真的,我告訴你人紅就是會這樣,你一定要相信我……」
蘇任樊不想再听下去,他在想什麼?他想的是,外婆叫他樊或任樊,公司一票人叫他小任,那麼……她要叫他什麼?
「小任,我求求你別掛電話、別關機!」
電話那頭見電話又陷入沉默,只能在那頭叫到聲嘶力竭,可他還是把電話掛了,只好心的補上最後一句,「房子我沒賣,可是恐怕會有人和我一起住。」
他確信。
「婆婆,今天的角豆我煮得爛了一些,你吃得還習慣嗎?」志妍望著江婆婆的碗,順手再將魚肉夾進她的碗里。
江婆婆點頭笑眯了眼,「好吃,我人老了,喜歡軟食物,就你煮的食物合我胃口,你別顧著我,你快吃。」
「嗯,那還要不要我端個熱茶來?」
「不用、不用,我聞到鮮肉湯,等會兒喝個熱湯就好,你也快吃。」
「好。」
一旁像是來人家家里搭伙的蘇任樊看著眼前的一老一嬌,一臉哀怨。
「你就不會問問我這蔥辣鴨賞好不好吃嗎?我們吃飯時間還長得很,你還有時間邊吃邊問,你問是不問?」
被欽點的人想了半天才反應出來剛剛桌邊發言的人的內容。
「你剛剛是在對我說話是嗎?」筷子拿在右手,志妍只好用左手食指指指自己,言下之意擺明了就當他是路人甲來搭伙的。
「不對你問還問誰,飯又不是我外婆煮的。」
「問什麼?」對不起喔,她對這種路人甲的發言一向有故意跳過的安全栓功能。
「我說你為何不問我這些好不好吃!」他咬著筷子,下巴轉一圈,三、四盤被推到桌面小角的幾個火紅色食物全被點名。
明擺的楚河漢界,只差不是素區與葷區的界線了。
志妍簡直想將他的頭壓到那道紅蔥辣雞里去洗洗臉,這人大中午就吃這種又辣又咸的食物,還要她問他好不好吃!厚!
她無辜的小嘴一扁,「我沒承認那是我煮的,自然不求好吃與否,你愛吃就吃,不愛吃就倒掉。」
「你……」
呵呵,原來她寶刀未老耶,還以為自己已經不足以對付這頭野人,沒想到……呵呵,要氣死他還是有方法的……
「可是它剛好該死的好吃!所以我要天天吃!」
說完,整個桌邊沉靜地冷了三秒,說的听的都不知該做何反應,還是江婆婆先笑出聲來。
第一次看這個成天一張酷臉在外的孫子會有這樣的小孩耍賴反應,她不覺回憶起過去的時光,這讓她心情大好,為兩個年輕人緩頰。
「任樊呀,把菜推過來一些吧,我好久沒吃辣了,你也過來吃些熟軟的蔬菜,你啊,打小就不愛吃菜,說菜苦,說菜吞不下去,過來,過來,吃幾口蘆筍肉絲。」
「外婆……」蘇任樊很哀怨,不要連他小時候的事都提出來啊。
「婆婆……」志妍也哀怨得很。
可蘇任樊見外婆處處為他,還是一臉驕傲的把碗筷食盤全挪了位置,快快樂樂加入一家人的行列。
江婆婆看出了孫子的心思,吃著久違的辣蔥,她想著老伴也是嗜辣的習慣,再看看和老伴一個樣的孫子,竟是沒像爹沒像娘地像了他的外公。
志妍當然感受得到江婆婆今天的快樂,上周江婆婆還吃不到半碗飯呢,今天竟是開胃地吃了一整碗,看來對面那個嗜辣成痴的野人是主要原因,她也不再多計較了,反正江婆婆能高興就好,她是真的很喜歡這位老人家的……
「喂!外婆問你話,你是聾啦。」
「什……什麼?」志妍趕緊收起心思望向江婆婆,「婆婆,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你今晚就住這兒,二樓後邊的房間被任樊搶了住,你就委屈些住三樓日光室後頭那間房,你說好不好?」
她趕緊搖頭搖手,「婆婆,現在有你孫子陪你就好了,我也很放心,所以我回家就好了,你別擔心我住哪啦。」
你孫子?這女人就這樣帶過他的名字了?!
「任樊有一天沒一天的來來去去,等會兒不曉得會不會又出去約會,還是有你作伴我安心些。」
她瞥了一眼,看見他也在等她的答案,她只好推托的說︰「反正還早啦,婆婆,等我下午清理好外面的草地後再決定好了。」
「那也不急著下午拔草,太陽還挺大的,你就先將屋里的事情整理整理,晚餐後太陽也還沒下山時再去拔草吧。」
「是,婆婆。」
結果她在屋里听他彈了一下午的鋼琴,從一樓到三樓,他的琴音繚繞,就是如影隨形的跟著她,這下子過去同校那幾年的回憶也隨琴聲全數回來了。
待忙完屋內瑣事準備好晚餐,她還是楚河漢界的煮了兩區菜色,然後到屋外拔草。
當初她會這麼喜歡來江婆婆這邊,這片綠油油的草地該是其中一項要點,尤其是她煮完晚餐後的涼風徐徐,有時江婆婆會不管她阻擋的一同來拔草,有時江婆婆會走出屋外到山下四處走走晃晃,留她一人享受綠草的馨香。
可拔過一次草後就該知道,美麗的事物背後都是需要汗水的,那些雜草的生命力要比美麗的草皮強悍,她經常是拔到氣喘加手軟。
還好屋子的陰影讓熱風轉換成舒爽的和風,她慢慢的將雜草拔起。
「你那次是怎麼知道的?!」
「喝!」志妍抬頭瞪他一眼,「你是不會稍微出點聲響嗎?」
他不理她的責備,在她身邊一坐下。
「為何那一次你知道是我把蘿卜吃掉的?」盯著她的側臉,他猜這家伙一定連防曬乳液也沒抹。
志妍一听就知道他說的是國中那一次的花圃事件,眼里的笑意已經漫上來。
說來真的是該氣死也該笑死。
那時候每一班都有認養花圃,她們一年九班也選了一片菜園,經過全班投票,決定種紅蘿卜,也選了三個農務委員負責照顧,志妍就是其中一員,志妍本來就喜歡花花草草,更何況還是可以當食材的紅蘿卜,于是她是看書上網問老師統統不放過,一心一意就是要種出紅蘿卜。
幾個月後,紅蘿卜也如眾人所期望地慢慢長大,雖沒有小學課本的拔蘿卜那般壯碩漂亮,可是至少也是小小巧巧地生根發芽。
一日,她依照慣例地到菜園施肥澆水,不小心踢到一株小蘿卜,竟發現蘿卜葉硬生生的倒到土上,根本不用拔它就……倒了?
倒在地上的蘿卜葉下只有短短的兩公分淡紅食用根。
食用根呢?應該是紅紅女敕女敕的食用根呢?
她一急,馬上將隔壁幾株蘿卜葉拔起,結果是……
每一株下面都是空空如也。
幾個同樣來菜園里辛苦種花卻早就看她不順眼的同學已經先發難。
「範志妍!你是不是掃把星啊?你做什麼倒楣也就算了,為何連帶我們班要跟著倒楣啊?」
不提還好,這一提所有人都知道歹徒是哪路人物了。
「你真的要吃就去吃別班的!我們班出問題,你想大家會想到誰?笨蛋。」她瞄他一眼,眼里似是在責怪他「現在也沒多長進」。
他撇撇嘴,對她的嫌惡視而不見,吊兒郎當的說︰「我後來是去找別班的蘿卜了啊。」
「那是訓導主任要你負責將紅蘿卜種回來,你才去把別班的蘿卜拔到我們班的種……你真的是夠笨了!」
想起那時真的是會被他氣死,他竟直接去找別班的蘿卜來贖罪,一星期之內,她們班的蘿卜如數長回來,可他的麻煩也大了。
「那是訓導主任愛找我麻煩,就和那個耍花槍的戲班子一樣!」
「你真的……」她嘴里罵著,可是已經一臉忍不住的笑意,現在想想,他怎麼會這樣天才啊!真的是不知該怎麼說。
「你在笑?」他警告的意味開始濃了。
她抖著身體,「沒有。」
「你知道後來那個訓導主任怎麼整我嗎?」
當然知道!她就是打掃訓導處的,他擦了一學期訓導處所有盆栽的葉子。
她只能點頭,要不然一開口就要笑出來了。
「一學期耶!媽的!」他將身子整個打平躺了個大字型。
她忍不住了,說實在的,那時候看他不情不願擦葉子的樣子還是她的一大樂趣呢,呵呵呵……
「女人,我看見你在笑了。」他往她抖動的肩膀一腳踹去,輕輕的,惹來她干脆笑出聲來。
「呵呵呵……白痴真的……」
他看看天空的淺藍,耳里飄來她的笑聲,說真的,任何女人都無法和他一起分享那一段過去,而那段過去,都因為有她。
風輕輕拂過她,將她身上淡淡的香味送到他鼻端,他閉上眼,覺得這個世界若是這樣停止轉動他都不會有任何怨言。
回身看著他閉起眼享受藍天涼風,那大字型的舒暢誘惑著她,太陽漸漸躲進屋子的那一側了,草地這邊浸潤在黃昏要入夜的灰涼之中,這是她最喜歡的天色。
她將手上的雜草灑向天空,然後也跟著往草地上一躺,青青芳草香伴著遠處幾聲間歇的鳥鳴,她看著一整片她的天空,很難想像她可以和她的宿敵一同躺在同一個天空下,還談論著那個幼稚又不堪回首的年代。
只是,忽地,她的天空被一雙深褐色的眼眸給代替。
他俯首與她對望,那是她可以一掌劈開他,或是他可以吻她的距離。
他的中長發在她的頰邊飛動著,搔著她細女敕的皮膚,然後,她沒有推開他,所以,他讓這之間的距離化為零。
他覆上她被太陽余暉曬得紅透的雙唇。
風依然夾帶著青草香,他的中長發繞進她的頸項或者胸前,她都沒了思維,只有他濃郁的男人淡香取代了剛剛的青草味。
幾秒後他慢慢離開她的唇,拉開距離看進她迷蒙的眼,而她則是還沒自他整個覆上的陰影里恢復光亮。
「你……」她的手不自覺抬起,想確定剛剛那個究竟是……
他卻又覆了上來,而這次則不再只是試探性的親吻,他狂野且獨霸性的侵入她的唇舌,非要在她的意亂情迷里更滲進他獨有的味道。
一寸不留的將她的甜蜜全納入他的狂襲之中。
直到夜已經完全覆上日光室,星光寂靜的黑夜透過玻璃照進日光室內形成靜而不暗的絕佳賞夜景色,躺在躺椅上的志妍還是無法確定傍晚的那個吻是個吻。
腦子就像轉不過的卡帶一樣不斷重復播送那幾秒內發生的事,而且根本就是回味感覺似的意猶未盡地想再回想得更深切些、更確定些。
那迷蒙的、昏暗的是他的味道、是他的淡香!
我的媽啊!這個男人為何為這樣香?還不是任何一種古龍水的香味!卻要命的將她愛聞的青草香都覆蓋了,天哪!
她躺著看天空的頭不覺地脹痛起來,縴縴小手簡直要插入發際里拔出幾根頭發來讓自己可以想出些道理。
可是沒道理,一點道理都沒有,這個她的宿敵、眾人崇拜的萬人迷,一點都不該在雲淡風清的黃昏時刻吻她!
而現在他安穩的睡在她樓下的房間里,她卻……
下一秒,她毫不考慮的換上衣服披上外套,簡單留了一張紙條給江婆婆,然後顧不得安全或是夜涼如水會感冒的問題,她如飛的逃離那間有他的屋子,是連多看一眼草皮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