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午後風有點涼,太陽不算毒辣。
景致清幽的公墓一隅有幾縷清煙裊裊,走近些還可以听到清雅的女子嗓音。
「欸,我說老同學,你走了快十年了,十年吶,說長不長,可也足夠讓人由少年變成大人了。現在我長大了,可是你啊,永遠是那最青春的少年郎模樣,再過個一二十年,我變成歐巴桑了,你還在裝年輕,羨慕吶!」長嘆了口氣,從口袋里模出一條手帕。
「吶,這是以前你唯一稱得上能耍帥的把戲。不得不說啊,以前我真是太年輕了,居然覺得你那種從左手把球變到右手的把戲有點帥!炳哈,讓你瞧瞧,這才叫「魔術」!」將拉直的手帕塞進握成拳的虎口,口一吹,左手覆在右手虎口,然後慢慢抽出一朵玫瑰、兩朵玫瑰、三朵玫瑰。
「如何,厲害吧?」
「除了魔術表演,我還帶來一些吃的。」劉蓮把買來的熟食一盒盒的打開放在墓碑前的平台。
「有你最愛的鹽酥雞、鹵味和炸雞排。我沒買花,你長的夠娘的了,收什麼花?更何況也用魔術變了三朵玫瑰給你看了。」從袋子里取出半打罐裝啤酒,打開一瓶後放在墓碑前,自己也打開了一瓶,輕輕相踫了一下後徑自喝了起來。
「你從以前就是乖寶寶,說未滿十八不得喝酒。喂,記得嗎,我們約好十八歲那年要一起喝酒的,只可惜,就差四個寒暑……」話未說完,翻騰的情緒讓她再也說不下去,她看著墓碑又想起了好多事。
是在國二那一年,好友出事那天的天氣和今天好像,以為會是風和日麗的好日,卻是無情催魂日……
「小蓮子、小蓮子。」國二男生正值變聲期,聲音忽高忽低,低嘎難听得像鴨叫,偶爾還會破音。
劉蓮挖了挖耳朵,氣沖沖的回頭瞪他一眼。
「停!拜托,方書研你不要用那破嗓子叫我,還有,什麼是小蓮子?當我是太監吶」
「叫你小蓮花你又不喜歡。」秀氣的高瘦男生拿著兩個便當盒跟在劉蓮後頭。
「那是因為班上那些臭男生說我不像小蓮花,比較像「小菊花」!」低級!
「噗,哈哈,噢喔!」笑到一半被擰了一記,笑聲卡住。清了清喉嚨,搔了搔短發,他說︰「他們只是開玩笑,你不要生氣啦。」
「干麼一定要替我取綽號?叫名字不就好了。」到樹下的老位置坐了下來。
方書研清秀的臉上只是笑笑。
「厚,干麼這麼高深莫測?越來越不了解你。」他是她從小到大的鄰居兼麻吉,以往他只要一個眼神她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可近來,他時常這樣什麼也不說的看著她、看著遠方。拜托,不要告訴她,他在為賦新詞強說愁!嘖,娘泡!
方書研從小到大就是這種怪性子!蠢得要死、拙得要死,對于堅持的事卻會不要命似的卯上了勁!讀書是這樣、運動是這樣,就連替她想個綽號也是這樣,務必想到她滿意為止。
為了不想再被恐怖的綽號傷耳朵,劉蓮投降了。
「我有個小名,是最疼我的小泵姑取的,她很早就不在了,之後再也沒人這樣叫過我,而因為她長期旅外,取的是英文名字。」她說了個英文名字。
接著她並不等他說話,徑自打開飯包,只見里頭的菜色都是她的最愛!「方媽媽真好,我最愛吃她煮的菜了,真希望能巴住她一輩子,要不我給你家當女兒好了。」
方家有兩個兒子,就是沒有女兒,而方媽媽一直想要一個漂亮又嘴甜的女兒,所以十分疼愛隔壁的劉家三姊妹,尤其是常和小兒子膩在一塊的劉蓮。
劉蓮嘟著嘴,忍不住又拿溫柔賢慧的方媽媽和自家老媽比較。欸,沒得比!人家把孩子當命,哪像她家媽咪,成天黏著老爸到世界各地做貿易,家里的三個孩子都采放牛吃草式的教養,他們難道就不怕家里出了個女魔頭或十大槍擊要犯?
「女生長大了還是要嫁出去,沒法子巴住一輩子。」
「對厚!不過,現在也有很多人終身不嫁啊,誰說女生長大一定要嫁?」睨了方書研一眼,發現他低著頭猛扒飯,本想要取笑他,可一看見他眉宇間的黑氣,她的好心情一下子全消失無蹤。
幾年前抱著好玩的心態,她替他排了流年。方書研命格不錯,卻因水劫早殤,年不過十四深秋。
她不信,之後用不同卜算法為他再算命盤,結果都一樣。她問過劉可有化解方法,她只嘆了口氣,說了兩個字—無解。
她才不信!雖是水劫,但黑白無常索命也是有時辰的,只要避開那個時辰,這死劫一定避得開!
方書研是她最好的朋友,如果自己連他都救不了,她要這未卜先知的能力做什麼?
她一定要救他!一定可以救得了他!
結果,事實證明,她什麼忙也幫不上,方書研還是死了,在她自以為是的「安排」下死了。
想起難過的往事,劉蓮猛灌酒,之後又再開了幾罐。
「喂,如果我沒自恃那與生俱來的靈力、自恃著可以幫忙化解,或許你到現在還好好的。你這個笨蛋,干麼什麼都听我的?」依稀記得他爽朗的笑容,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的高瘦身影……看不見了,她再也看不見了。
「听我話的結果,就是連條小命也玩完了。以前我說你笨,你還不承認?」
劉蓮靠著墓碑,地上滾著四五罐空了的酒瓶,她喃喃道︰「喂,書呆,我真的、真的好想和你一塊長大。以前說你笨、說你娘泡,可是我知道,你一直是個帥哥,有很多女生喜歡你!我想高中、大學時候的你,一定是一堆女生搶破頭要追求的對象,那時候我一定更得意了,幫女生傳情書、替學姊學妹倒追你還可以收賄,最最重要的是,人人眼中的白馬王子只有我可以欺負!書呆,你走了之後,方媽媽雖然沒說什麼,可是我好難過,因為這一切是我造成的!你現在會在這里是我、是我害的!」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每年方書研的忌日她都只敢提早來,就是怕看到方媽媽,她知道她不怪她,但就因為她的寬容她反而更無地自容!
方書研等于是她間接害死的,她怎能不怪她?怎麼能?
那天放學,他都說他不舒服想回家了,如果她不硬拗著他陪她布置教室,也許、也許他不會出事!
想起了往事,劉蓮還是自責的不能自己。
哭哭停停,一個人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堆話、吃光了祭品、喝光了帶來的啤酒,當然還包括供給往生者的那瓶,然後步伐不穩的騎著借來的摩托車要回家。
墓地位在山坡上,行經的道路不是柏油路,而是細石黃土路,又因為太陽早已西下,路邊連盞燈也沒有,帶著醉意騎車,一路上險象環生,而就在一個轉彎處,她摩托車龍頭控制不良,連人帶車一路摔進草叢里,車倒人仰的直接醉昏。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醒來時一臉傷、一頭草,神智仍是不太清醒,可總算還知道要回家,于是她牽起摩托車,醉醺醺的返回租賃的大樓。
她住的大樓是有名的「鬼屋」。兩百多間只怕住不到十人,人和人相遇的機會比遇到鬼還低。
像她這一層就只住她一戶,也正因為這樣,她才能以一個月五千元的房租坐擁這近四十坪的「豪宅」!拜托,這地段這樣的坪數,三、四萬租金跑不掉的。
醉醺醺的按了下電梯,電梯都到一樓了卻遲遲不打開,劉蓮凶巴巴的開口說︰「喂,別鬧了,這棟樓除了你們也還有「生人」住,你們佔多數,沒听過多數要尊重少數嗎?」用力捶電梯門。
「快點開門!」
電梯門應聲而開,森冷的空氣襲身而來,等進了電梯,發現超重,劉蓮又對著空氣說︰「你們啊,住一、二樓的也好意思搭電梯?多運動吧!還有,不要一群人老玩著電梯,不然壞了又得修。出去出去!」不一會,超重的警示鈴不響了,她按了要抵達的樓層,靠在門板上閉眼休息。
「咚」一聲,抵達了她要到的樓層,她仍在睡,突然袖子被扯了好幾下,讓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
「到了啊?謝謝。」步履不穩的出了電梯,她還猶豫了一下,一雙醉眼迷蒙,無法對焦。
「我家住哪里?這邊,是住這邊。」到了自家門口,她模出了鑰匙,插入孔中,卻怎麼也轉不動。
又來了!劉蓮用力的拍打門板。
「喂,別鬧了,開門!」這些可惡的鬼鄰居,早早就警告過他們,沒她的允許不準進她家,她不歡迎不速之客,結果,這些鬼常趁她不在家來串門子也就算了,在她回來時還敢戲弄她!
有沒有那麼過分的鬼啊「叫你開門听、听到沒有?喂!我、我生氣了!」突然門應聲而開,劉蓮一臉傷、一頭草的瞪視著里頭站著的大個兒。
「你,倒、倒抽什麼氣?我看到你沒在怕,你倒是一、一臉驚嚇!」沒用的大個兒「鬼」!這種膽小表在鬼界一定是被集體霸凌的對象。
「你?」這是人是鬼?
「什麼你這是我家、我的床,別打擾我睡覺喔,我告訴你,趁我還沒真、真的生氣,滾回你家去!」搖搖擺擺,慢慢的走向床,連鞋子也沒月兌就呈大字型趴倒床上。
這女的,到底是人是鬼?
瘦高的男子瞪視著大剌剌霸佔他床位的不速之客。為什麼情況一整個荒腔走板?
這棟大樓不是有名的賣不掉也很難租出去的鬼屋?利達集團似乎想處理掉好另作他圖,本決定將這幾十年的老房子打掉重建,可炸藥評估員一進那大樓就跌斷腿、挖土機一到那里就動不了……總之這棟樓太邪門!
在這種地段,這間可容納幾百戶的住宅卻僅住了十戶不到。住進來前他特別問過哪棟、哪層住了人,原以為會住到這種地方來的八成是位在社會底層、收入較低的人,而且應該清一色都是男人。
他才第一天搬進來,雖然東西不多,可房子整理起來卻是煞費心思。老房子經地震後,受損龜裂處本來就容易長壁癌,而幾面牆又髒、裂痕又多,還到處結著蜘蛛網,在他拉開窗子讓陽光透入時,光線所到處滿是塵埃,這樣看比電影中特意營造的畫面更有鬼屋的F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