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
今天寒流來襲。前一波寒流才走,回暖了一兩天,又有一波要命的大陸冷氣團來。氣象播報員說,這波冷氣團不但可能創下今年入冬來最低溫,而且由于其結構扎實,還可能冷上近一個星期。
早上還陽光普照呢,下午過後就變天了,到了晚上,結構扎實的寒流先生果然就來了。
天氣一冷,酒館的生意自然就冷清了一些。沒法子,調酒本身是冷飲,雖說可以「越喝越熱」,可在寒流期間要喝下第一口「冰酒」,還真需要一些勇氣。
不同于迎合年輕一族的PUB,維也納森林已累積了不少懂酒、品酒和愛上酒館里這種可以全然放松心情,享受悠閑氣氛的常客。
推開厚重的木門,風鈴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一室的寂寞冷色、一室的憂傷藍調,可奇特的是,你可以在這個空間里放松心情,在這里尋找到在緊繃的生活步調中失落的靈魂。
進到了維也納森林,很多人的直覺反應都是——
啊!就是這里了!
北風給拒絕在門外,服務生James爽朗的聲音揚起。「歡迎光臨!」
為客人遞上毛巾和水之後,忙碌中偷了個閑,他靠著吧台看著酒保Hermit正將果汁倒入量杯中。
揚起了陽光般的笑容,他好奇的問︰「Hermit,調酒中有沒有完全沒有含酒精的調酒?」他喜歡酒館並不代表他喜歡酒,主要是維也納森林的感覺和他對了味,還有他對老板的崇拜。
Hermit根本沒理會他自顧著將手中調酒的完成,待把裝飾弄好了,放上托盤後,她才慢條斯理的說︰「有啊,你有興趣?」酷酷的臉上難得的出現了一絲絲的笑意,不過有些不懷好意就是。她打量了他一下,「也對啦!滿適合你的。」
「真的嗎?」
「灰姑娘、秀麗‧鄧波兒、小貓咪……你覺得你適合哪一種?」
向來鬼靈精怪的James難得沒會意過來。「怎麼听起來感覺都很女性化?」灰姑娘、秀麗,鄧波兒?一個男人點了一杯「灰姑娘」?媽呀!雞母皮一泄千里,他又不是玻璃0號。
「所以我才說滿適合你的。」
將酒端去給客人後,他又回來了。他就是不甘心,「你方才說的那些酒名都是杜譔的,對不?」嘴角有壞壞的笑,他才不相信。
哪有那麼巧,無酒精調酒的名稱,清一色的都很娘!
Hermit懶得理他,繼續擦拭著手中剛洗淨的高腳杯。給問煩了,她酷著一張臉,「太閑的話去找Nacissus聊聊,他不愛說話,你正好可以說個夠。」
「嚇!」他慌張匆忙的回頭看了眼背著他,正優雅的彈著鋼琴的Nacissus。「寒流已經夠冷了,再對著一座冰山說話……這會出人命的!」
不是他在說,那家伙真的是冷到沒一點人氣!有時候他還真懷疑,那人血管中的血液是不是也是冷凝的?
在維也納森林里他是顆溫暖的太陽,連酷酒保有時也拿他沒轍,可擺著大鋼琴的那個角落,是他這顆太陽所照顧不及的一角。
「不要?那……」她看著在左窗角的那一桌。「那位風先生也行。」風月樨是最近常到維也納森林來的常客。冷漠不多話,性喜嘲弄,是那種不開口則矣,開口就讓對方死的狠角色,渾身散發著濃厚的文學氣息,眉宇間有一股特別的領袖霸氣。
據說,他是個在國際影評界非常有名的學院派業余影評人,愛批評的人嘛!還是國際的,怪不得講話那麼直接而犀利。
听Kin說,他有一次大加批判一部叫好又叫座的電影,批評到人家導演找上門理論,一場鎊持觀點的爭論自是難免。
不過最後,那導演如同斗敗的公雞,含淚離去。
他的真實身份可是相當特別,但Kin沒多說。
「我也不要。」可能講沒兩句話,他就被堵死了。
「那你就安靜點。」已經算很習慣James的活潑多話了,可有時還是覺得他真吵。
「我……」
這時Kin由外頭推門而入,「外頭還真冷啊!」
「Kin,你來得正好,我……」James本來是要叫他評理的,可馬上就發現,Kin的後頭還跟了個瘦瘦小小,樣子像極了洋女圭女圭的女孩。
他迅速的打量著她,她不冷嗎?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襯衫和質感稍差的牛仔褲。
隨即,他揚起了陽光般的笑容。「歡迎光臨。」
「呃……不,我不是……」白皙的小臉上染上兩朵紅霞。她是想喝,可是她現在身上半毛錢也沒有。
Kin似乎看出了她的難處。「沒關系,這杯調酒就算交個朋友吧!」他用帶著濃厚外國口音的中文說。「蔚杰,先給她一條熱毛巾,她的雙手想必凍僵了。」
方才他在外頭冷得直縮脖子了,想必縮在街角的她一定待得更久,瞧她冷得鼻子都凍紅,牙齒還喀喀喀的直打節拍就知道了。
熱毛巾握在手中的感覺讓她感動得想哭了。在這異鄉還是有好人的。
Kin看著她握著熱毛巾泛紅的眼眶,微笑的開口,「我是這里的老板Kin,這是酒保Hermit和James,那位鋼琴師叫Nacissus。」他一一的介紹。「你呢?」
「我?」她喝著Hermit貼心遞過來驅寒防感冒的熱檸檬水,一股熱流通暢全身,臉上的僵冷不見,她笑了,開心的說︰「我叫Cinderella。」
沒錯,她就是那個想逃離把她保護得太好的家,不想活在一攤死水中成為死魚的Cinderella!
從美國到台灣一個多月,她遇到一大堆慘事,首先是行李給人偷了,身上只剩下一些錢和信用卡。
為了體驗不同的生活,她放棄住一流的飯店而選擇租一般的公寓。
因為擔心若動用信用卡家人會因此循線找到她,她更狠下心把信用卡也剪了,打扮也「平民」化。
她努力的找工作養活自己,她什麼都肯做,只是似乎找不到適合她的工作。
她最長的工作做了三天,人家就趕她走了。沒辦法,洗了三天的碗,也砸了三天的碗,老板在算了算她砸掉的碗後,只給了她一個便當就打發她走了。
她沒有一技之長,唯一能做的只有出賣勞力的事,只是過慣了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再加上她中文也不是那麼靈光,真的很難找到什麼好差事。
現在如果戲劇學院的老師要她演出悲情角色,應該可以及格了。
沒工作賺不到錢的後果就是繳不出第二個月的房租,讓房東給轟出來。這也就是為什麼她會可憐兮兮的窩在人家騎樓下的原因。
「真巧。」Hermit又遞了一杯調酒給她。
James疑惑的看了Hermit一眼,她這句好巧是什麼意思?
好奇的看著眼前亮橙色的漂亮冷飲,Cinderella道過謝後就端起高腳杯啜了一口。「嘩……好好喝,這是什麼?」滿口果香,好象有柳橙、菠蘿……
「這是一種不含酒精的調酒,叫灰姑娘。」
Jame這時才恍然大悟,酒和人的名字相同,果然是很巧。
「這冷飲叫灰姑娘?」Cinderella笑了,臉上有抹得意,好象這種賣相佳又好喝的冷飲是為了她而誕生似的。「感覺很……exclusive?」專屬感的中文她不會說,只得用英文表達。
客人陸陸續續的進來,James和Hermit又開始忙了。
Kin問道︰「你是在美國西部長大的孩子吧?」她說的英語中有很濃的美國西部腔。
「你知道我從美國西部來的?!」她訝異的說︰「是因為我的中文講得很不好的原因嗎?」
Kin笑了笑,「不是,那是因為我也曾在那里待了些時候。美西人比美東人和善。」他幾乎不提自己的過去,難得會開口說了這一些些。
「是嗎?」Cinderella沒繼續答腔,生怕自己的身份泄了底,畢竟她的爸爸可不是沒沒無聞之輩。她才來一個月,體驗還太淺太薄,不能被找回去。
看著她沉默了下來,似乎不太想聊自己的事,她不想說他也不勉強。拍拍她的肩後Kin打算走開,一個熟客推門走進來,正向他打著招呼。
「Kin。」Cinderella突然叫住他。
「嗯?」
「這酒館……缺不缺人手?」她怯怯的問,一雙漂亮的眸子期待的盯著他。
他怔了怔,然後歉然一笑,「很抱歉,目前不缺。」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沒關系。」心中苦惱一嘆,她現在沒去處,身上又沒錢。老實說,她今晚還不知道要去哪里過夜。
「你在找工作?」
「我……」Cinderella正要開口之際,有個六十幾歲的老人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嗨,Kin,好些時候不見了,好懷念你店里的感覺哩!」對方給他一個熱情的擁抱,全然的洋化作風。之後他向Hermit打招呼,「喂,來杯你拿手的。」他宏亮的聲音在酒館里熱絡的響起。
「老David,最近忙什麼?好久沒看到你了。」
老David是英國某豪門望族的管家,三年前隨著老主人到台灣養病。可能是壓力大,且他在英國時也有到酒吧喝酒的習慣,因此一發現這里也有家可以讓人放松心情的酒館時,每到放假他總要上這里喝幾杯。
「三個月前隨主子回英國,這個月回來照顧少爺。不過我又快回去了,在回去前得替小祖宗找個伶俐的管家不可。」
「小祖宗?」Kin笑了出來。「听起來你家少爺好象不好伺候。」
「何止不好伺候!他簡直就是惡魔。」他搖了搖頭。「我回來不到一個月已經替他找了二十幾個管家了,平均一天換一個,沒有一個能待足兩天的,還有好幾個離開時是掛著兩行淚,可憐。」
「工作不順利,走的時候還是哭著離開,的確很可憐。」
「那句『可憐』是指我。」老David長嘆,「管家越來越難找了,這麼頻繁換人,人家直覺就是這家主人有問題,久了即使薪資誘人,也沒人敢找上門。」少爺是個商業奇才,他是整個SMB集團的靈魂人物。「我家老爺說,沒安頓好少爺我不能回英國。」一天找不到令少爺滿意的管家,他就一天走不了。他現在最擔心的事是,萬一直找不到管家,那老爺會不會就要他留下來了?
想來就很恐怖。
Cinderella張大眼的听著老David的話,她猶豫了好一下下。「請問……」她小小聲的開口,見他沒搭理她,手拉著他袖子搖了搖。「請問,你要找管家嗎?」听起來他家少爺很恐怖,可她今晚沒地方住包恐怖。
老David看了她一眼,「是啊,你要幫我介紹嗎?」好漂亮的洋女圭女圭,只是她的中文發音……還真滑稽。
「那個人就是我。」
「啊?」他訝異的張大嘴。這丫頭?瘦瘦小小的像操一操就會掛了似的。「你知道管家要干麼嗎?要做很多很多的事來照顧人。你看起來……可能還需要人家照顧你。」
「你給我一個機會試試看嘛!」她央求著,水汪汪的大眼楮十分惹人憐惜。
「我們家少爺不是普通人。」這看起來很脆弱的丫頭可能給他瞪一眼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了。
「我知道,他是惡魔。」他是惡魔沒關系,只要她今晚有睡的地方,不會凍死街頭成為異鄉鬼就好了。
「他不但是惡魔,他真的……很恐怖。」能把歐巴桑嚇得待不住的人……真的不好伺候。
很恐怖?「他會吃人?」
「不會。」
「他會砍人?」
「他沒有躁郁癥,也沒有暴力傾向,更不是精神病患。」他只是……很冷,脾氣又比較不好,呃……應該說是真的很不好,他只要一個眼神、一句話就令人招架不住。
「那他長得很丑,會嚇死人?」
丑?呵呵……不是他自夸,他家少爺可是聞名上流圈的美男子哩。「他俊美得爛桃花一路開。」
「那就下藥除蟲啊!」Cinderella想都沒想的說。
「嗄?!除……除蟲?」除哪只蟲?
「你不是說,他種的爛桃花一路開,」她偏著頭天真的說,「爛桃花不用除蟲嗎?」
她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大伙兒笑得東倒西歪。「噗……你……哈哈哈……」
Cinderella想跟著笑,可她笑不出來,轉向一旁笑得比較節制的Kin。「我……我說錯了什麼了嗎?」
為了不傷她自尊,Kin斂了斂笑,然後對老David說︰「讓她試試看吧,也許她會是個奇跡。」
Kin都開口了,只是給個機會,沒有那麼難吧!「哭著離開時,別怪我沒警告過你。」他不認為這洋女圭女圭似的女孩能當得了難纏少爺的管家。
有工作了嗎?她笑開了。「謝謝!」
Hermit調了一杯老David常喝的「銹鐵釘」。「慢用。」
端起了酒杯,嗅了嗅那熟悉的味道,才啜了一口發現有人招手出聲要買單。好熟的聲音吶……
和買單的美形年輕人四目一交接,對方冷眸一瞥,笑得很惡作劇。老David一口酒直接就噴了出去。
「噗……咳咳……他……他……咳咳……」
他看到誰了?Cinderella回過頭去,只看見一高挑的背影,對方正拉開木門離開。
「他……我的媽呀!」完啦、完啦!真的是毀天滅地了!少……少爺?!他……他怎麼會出現在這兒?那方才……方才他說的話不就……
Cinderella不解的問︰「你的媽?她還活著嗎?那沒八十也有九十了。」
語畢只見老David漲紅了一張臉,其它人則悶笑的悶笑、狂笑的狂笑,連Hermit也忍不住搖頭苦笑。
這灰姑娘還真是很特別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