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量產蛋糕的小型工作坊吧?
淺粉色搭白色點點的牆壁粉刷,不銹鋼工作台和各式各樣的蛋糕制作工具,空間整理得干淨舒爽、不像許多中央廚房常凌亂不堪。這兒的空氣,甚至還流動著甜甜的蛋糕香。
即使如此,季蘊熙說話還是習慣性的損人,「這里……被滿滿的愛包圍的地方?」他忍不住偷偷的多呼吸幾口,呵,蛋糕香啊……
于曉璐方才只顧著把他帶離「是非之地」,去哪里她根本沒想法,而且驚嚇過度,她一時只想著找個能讓自己安神又心平氣和的地方,誰知道就下意識把他帶來這里了?
「這里是我的王國,它對我的意義是如此,對別人就不知道了。」現在獨自面對他,她的壓力又回來了。她剛才一定慌到腦袋瓜秀逗,不然怎麼有勇氣把他拉出咖啡店?
而這男人明明可以甩開她的手卻沒有,感覺上就像……他正等著這樣的結果。況且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他的手竟反客為主的反握住她,他就這樣一副大剌剌、再理所當然不過的拉住她,直到上了車才不得不放手。
季蘊熙……她好像越來越不懂他了。不過她懂自己失速的心跳、燥熱的粉頰,和來得太快、讓她無從防起也無力去防的心動感覺。
她是很呆、反應慢,可再怎麼遲鈍,她也知道自己完蛋了。
也許,她早就重新喜歡上了他,而她知道這樣會很麻煩,所以才一直騙自已,然後對自己催眠,要防著他、要和他保持距離……
如果沒有喜歡,她不會這麼在意由他口中說出當年的事。
當年的事,錯都錯了,如果她早放下對他的感情,他再舊事重提,她有的只是羞愧或惱羞成怒,而不是傷心,甚至遺憾。
心里對他復雜的感情,讓她無法忍受他再提起當年的事,她寧願與他從不曾相遇,也不願發生那樣的事。她好希望自己在他心目中即使不完美,也不要是骯髒的。
可這樣的話,她沒辦法告訴他,只能自己很重、很痛的承受著。
原以為她可以用這樣的痛,強迫自己和他保持距離,結果誰知一場重感冒,意外的使兩人獨處了幾天,他的那句「在你生病的這段時間,就讓時光倒轉吧。」讓她的心牆全面崩塌,生病時的脆弱、他出其不意的溫柔……一一擊潰她高築的心牆,釋放出她不敢要的渴望。
受呵護、受寵愛、受人照顧的感覺太美好,難怪她以為在作夢。只不過,短短數日的美夢,別人從夢中醒來可能還微笑的回憶夢中美好,她卻是忙著逃離,忙著想忘記這個夢。
現實永遠是現實,她要面對的是現實而不是夢境。
泵且不說別人的東西她一向沒興趣,而這個「別人」不但是個狠角色,而這個「東西」還有一個更狠角色的母親。
于曉璐吐了口長氣,自嘲地搖了搖頭。
「怎麼,招待我來很委屈嗎?」
「沒有,帶你來這個對你而言沒有被滿滿的愛包圍的地方,委屈的是你。」
「哼!」
兩人走進另一個相通的門,那里的空間約有二十坪,里頭一樣有烤箱、工作台和多到令人眼花繚亂的器具,還有許多听都沒听過的烘焙材料。一旁還有一組頗有質感的沙發桌椅,以及牆上、櫃上一些得獎的獎杯、獎牌。
「外面是小型的蛋糕工廠,這里才是我的工作室。」她拿起一個蛋糕模子模了模。「我會在這里完成藝術蛋糕,有閑暇的時間,我也會在這里研發新蛋糕。」
「研發新蛋糕?」他的心跳得好快,但馬上又用冷峻的神情藏了下來。
她想他八成沒興趣。「像小孩子玩家家酒罷了。」反正她的事,說了只會被他取笑。
「你的蛋糕口味都是自己模索出來的?」他知道這方面她很有天分,沒想到今非昔比,她真的進步到另一個層次了。
「我在美國待了年余拜師學習,我的老師很有名喔。」老師一直希望她能跟他到法國繼續進修發展,可她真的不想再麻煩別人了,而且她也需要錢。雖然李為一直要她不必擔心錢的事,可在美國他幫她夠多了,如果不是他,她根本不會有機會跟在老師身邊,李為是她的貴人。
季蘊熙在沙發上坐下來。「看來你是玩出氣候來了。」
「咦?」
「干麼這樣看我?」
「你在贊美我嗎?」她不可置信的睜大眼。即使曾經目睹過他對她手藝的「贊美」,可親耳听到又是另一回事。
「哼。」和呆子說話真的好累。「你的那塊‘勇氣蛋糕’,有五十六分的水準了。」
「才五十六分啊?」她臉上有難掩的失望。「連及格都還沒有呢。」
「學無止境,你還要加油。」干啥擺出那副她被欺負的表情?嘖……「好吧,如果賣相好一點的話,勉強給五十八分。」
「還是不及格……」
「喂,別太過分了,滿分也不過六十,你要幾分?」
「咦?」于曉璐怔了一下,開心的笑了。「真的嗎?哈哈……」她心情大好,忘了眼前的男人自己不到半個小時前還忙著要跟他保持距離、劃清界線。「你說我五十六分時我嚇了一跳,那蛋糕我努力了很久呢。你知道嗎?不同比例的材料會做出不同的成品,有時多半顆蛋,或打蛋發泡的時間、面糊的細致度、烤箱的溫度、有差,整個蛋糕的味道口感就都不一樣了。為了能夠統一品質,我下了好大的工夫。」一提到自己的專長興趣,在他面前老是手足無措的她就忘了面對的人是誰,興奮的滔滔不絕,「你知道嗎?有一次我為了試驗溫度對蛋糕的影響,還守在烤箱旁,三不五時就打開烤箱噴水降溫……」
說了一大串後,她猛然偶爾抬頭,才發現季蘊熙正用一種很特別的眼神看她。是話題太無聊了嗎?
她看了他一眼,搔搔頭。「不好意思,職業病又犯了,跟你說這個,你一定覺得很無聊。」
「不會啊。」他自動自發的想動手為自己倒杯水,豈料水還沒倒出來,她便伸手壓住了他的,他疑惑的抬起頭看她。
手心的溫度,讓于曉璐發現自己過度親密的動作,連忙收回手。
「那個……我煮杯女乃茶給你。」她紅著臉起身,心跳得好快。
氣氛霎時變得尷尬曖昧。
談論自己的工作時,她一雙眼閃著追夢的光,雙頰緋紅,臉上的笑容也因自信和愉悅美麗得讓人移不開眼。那模樣很美,美到會讓人忽略她說的話,只專注在她自信的風采。
和別人說話時,她是否也會不自覺的流露出這種魅力?對了,他怎麼忘了,那個叫李為的男人想必最有機會就近欣賞吧?
一股莫名的酸意涌上心頭,季蘊熙不禁在心中冷哼一聲。「難得你和我說話這麼流暢。」
「我和別人說話……一直都很流暢。」她將泡好的紅茶過濾,加入杯中熱好的牛女乃。
也就是說,她只對他拘束?「哼!」他不悅的沉下臉。
又生氣了?她好像很容易惹得他不高興呢。于曉璐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他,這個時候她多說多錯,最好什麼都別說。
走回沙發,她將其中一杯女乃茶遞給他。
他啜了口濃郁的女乃茶,總算微揚嘴角。「有淡淡的草莓香氣?」
她笑了。這位先生真是個「草莓迷」呢。她喜歡他臉上來不及掩飾的驚喜。
「這不是香料喔,是幫我照顧草莓園的果農每年制作的草莓紅茶,數量少,只有我這里喝得到。」
「你還有草莓園?」
「嗯。」
這味道真好……「你還真的很喜歡草莓呢。難怪連名片和那部車子都把它們‘草莓化’了。你該不會中了‘草莓毒’,非草莓的相關產品不出吧?」
看著他仿佛開心有同好的表情,她差點忍俊不禁。「草莓……對某些人而言是很美好的回憶,只是日子一天天過,再幸福的感覺也會淡了、忘了,我只是想記取這些美好。」
她搖搖頭止住話,這個話題有太多的秘密,那些她在女乃女乃病榻前陪她聊著天、那些總是在苦悶不被關注的日子里,能為她帶來笑聲和小小幸福感的分享……「我有好吃的草莓,你要不要?」
「你把我騙到這里來的誘惑之一——好吃的蛋糕呢?」
她又笑了。「那是騙你的。除非研發新產品的試吃品,要不然我這里的蛋糕通常是有多少訂單出多少貨,除非刻意留,否則不會有多的。不過我有新研發的優酪醬。你要當白老鼠試吃嗎?」
季蘊熙真的很喜歡吃草莓,雞蛋大的頂級進口草莓,他沾了她的優酪醬,一次可以吃掉十來顆。
「你……你今天為什麼到咖啡店來?」于曉璐突然問。
這女人還真好笑,他都來了大半天,女乃茶喝了,草莓也吃了,還說了一堆話,她到現在才想起來要問?她不問,他也就不提,想知道她的神經可以粗到什麼地步。「我不能去嗎?」
「也不是,只是……總覺得你是沖著我去的……」
「我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我……我不告而別離開你家。」
他冷笑一聲。「原來你的良心被狗啃得剩一點點,還知道不好意思啊?」
「那個……因為你是大忙人,不能打擾你太久。」
「所以呢?連當面跟我說一聲再離開的時間也為我省下了,只留下一張紙條,甚至連打通電話給我、接我電話都不肯?」
她的臉紅了。
「我這人果然不適合當好人,第一次對人好,竟連句當面的感謝都沒得到。」
他的意思是要她道謝嗎?「對不起。也許現在說有些晚了,謝謝你照顧我。」
「哼!只有這樣?」
「謝謝你煮粥給我吃。」
「然後呢?」
「謝謝你買了滿天星。」
「還有?」
「謝謝你買了一堆布偶陪我。」頓了一下,雖然有些失禮,她還是堅持說︰「但是那些布偶都不是我喜歡的,沒有女生會喜歡獅子、花豹跟霹靂貓……」
他涼涼的扯了下嘴角。「又沒說是你喜歡的,有得陪就好了還嫌?對了,那些布偶現在在我後車廂,我房子里不習慣放布偶,這是我今天找你的原因之一。」
厚~給她套出來了吧,他去收容所果然不是喝咖啡的,而是去找她……不對,重點是他載著布偶找她干什麼?「你……」
「嘖,過河拆橋的家伙,病一好就不要它們了,也不想想那些布偶在你生病時發揮作用讓你安心,那只獅子還吸收了你不少淚水和鼻涕。不要拉倒,我拿去回收。」
一听到要回收,她馬上說︰「我收留它們。」
那些東西,都是季蘊熙不知在什麼情況下為她買的,她連他送的滿天星都偷折一枝壓成干燥花了,那些布偶她怎麼會不要?
「你房間東西好少,要不要留個一兩只?」他為什麼要把自己喜歡的布偶送她?是惡作劇吧?哪有人送人家東西,不先問問人家喜歡什麼就拼命買自己喜歡的?這個男人……她永遠模不清他心里在想什麼。
「不需要。」她生病時說的話,他奉為聖旨,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不對,那時候的他,只想滿足她的請求,希望自己能為她做些什麼。
直到站在一堆布偶前,他才忽然想通了這陣子一直困擾著他的事——他是不是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