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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下地方的婚宴文化還真是令人大開眼界,除了席開近八十桌,還請來了康樂隊,裝潢得金光閃閃的豪華舞台上,有善于炒熱氣氛的主持人,當然也少不了穿著清涼的電子花車小姐。
季蘊熙抵達時宴席已開桌,現場人聲鼎沸,熱鬧滾滾,他正張望著是不是該隨便找個位子坐、喝口茶就離開時,在舞台旁等著主持人介紹的新郎,已眼尖的注意到頭兒來了。他低聲的吩咐一旁的伴郎去招待。
「季先生,您總算來了。」帶位的伴郎也是事務所員工,他將季蘊熙安置在主桌旁的位置。
季蘊熙看到桌上放了半杯的飲料。「這位置是不是有人坐?」
「對。但她旁邊還有個空位,方才有張椅子被隔壁桌借走了,我再去補一張。」
此時台上正介紹著今天的男女主角,季蘊熙抬眼看去,覺得新娘子好像有點面熟。伴郎挪來了椅子,季蘊熙問他︰「小張,新娘……是特教老師嗎?」在于曉璐教烘焙課的那一次,他見過。
「是啊,頭兒你見過?」
「事務所有個學校新大樓的案子,我在那所學校見過她。」事務所大,員工多、分工細,建築師間不見得知道彼此的案子,更別說其他部門。
他忽然想起校長說過于曉璐會到高工代烘焙課,是學校老師牽的線,會這麼巧,那個老師就是指這位新娘嗎?很直覺的,他問。「伴娘是哪幾位?」
小張訝異他會這麼問,指著旁邊一桌幾個刻意打扮過的女人。「就那幾位。」
季蘊熙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
沒有。沒有于曉璐。
真是夠了,連參加個婚宴,他也能因為一丁點的可能性而希望再見到她。那個女人怎麼可能會在這里?就算在這里,也不會是一個人來,人家都有個同居的男友了,他還任期待什麼?
「新娘長得漂亮,伴娘也不賴喲。除了伴娘,連新娘子的同學都很清純。」
他強打起精神回應。「打听得很清楚,看來是有目標了。」
「就坐你位置的這個……听說是新娘子的同學,長得好秀氣、好可愛,那雙又大又圓的眼楮像小鹿斑比,無辜得不得了。」
听到「小鹿」,他的心又漏跳了半拍。「被你說成這樣,我都有點好奇了。人呢?」
「可能在接什麼重要的電話吧。啊……來了,她來了。」
季蘊熙不急著回頭看,這樣刻意打量很沒禮貌,一直到女孩在他身邊的位置坐了下來,眼角余光中,他看到對方有一頭波浪般的長發……
女孩似乎不太習慣仰慕者灼灼的目光,一直低著頭猛喝飲料。
「于小姐,這位是我和新郎官工作事務所的上司,他叫季蘊熙。」
正喝著飲料的于曉璐猛然拾起臉,近距離對上一雙和她一樣錯愕的眼神,驚嚇過度下,她倒抽了口氣,飲料吸入咽喉,喉頭嗆癢。一口液體就這麼朝季蘊熙身上噴去!
「噗!咳咳咳……」她一張臉嗆得都紅了。「對、對不起!咳咳咳……」一時半刻止不住的咳聲引來賓客注意,她尷尬的起身往化妝室走。
她一移動,小張也想跟上,季蘊熙拉住他。「名花有主的女人,勸你別招惹。」說著,他也起身離開。
「咦?」名花有主?那個主是誰?不會就是頭兒自己吧……
化妝室其實就是附近廟宇外的公廁,季蘊熙在女廁外等了好一會兒,直到咳聲漸歇,才听到門打開的聲音。
于曉璐看到他嚇了一跳,鴕鳥反應的又想躲回廁所,他眼明手快的一把揪住地,將她拉了出來。
看她那副驚嚇錯鍔的模樣,他真的覺得既好笑又生氣,他明知道她有要好的男友了還是想見她;即使被她拒絕了,即使她討厭他、擺明了就是不想見面,他還是想念她、還是想見她。
他的人生中從來沒有「後悔」兩個字,過去都過去了,他討厭那種于事無補、只會浪費時間的想法,可是,這樣的可笑情緒最近居然不時地盤踞他心頭!
他忍不住的想,如果當年他自私一點,霸住她不放,或起碼放下驕傲,在她離開季家時仍掌握住她的行蹤,甚至去接近、關心……那麼現在的他們,會不會也是人人稱羨的一對?
明知道就算當初自己做了不同的決定,于曉璐也不見得是他的,可他卻連這樣的不確定都不禁去猜想。
他是喜歡她的,比他自己所知道、所承認的多太多了。就像一個不擅長游泳、身高一百七的人去玩水,原以為水深只有一百五,怎料下了水才知兩米的水深,根本不是自己能應付的,可下水了,腳已經踩不到底了怎麼辦……他焦慮、他無措,卻回不了頭。
偏偏他這樣百轉千回的心情,傳達不進她的心里,因為他和她之間,沒有那條可以傳達情思的紅線。
這是上蒼對他的懲罰嗎?懲罰他的驕傲自負、過度自我?
「你在躲我嗎?為什麼躲我?我這麼可怕嗎?」
「才沒有在躲你……」于曉璐吶吶的說。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不要再見他了,為什麼竟然又遇見?
喜歡一個人的心情,眼神藏不住、心情藏不住,連渴望見面的想念也都藏不住,但是她非藏不可,否則每見他一次,她就覺得這個秘密仿佛越藏越淺,像是隨時會破土而出。
可以向喜歡的人告白,是件很幸福的事,而她早連這樣的幸福都不能擁有。
「你干麼看到我又往廁所走?」
「忘了……我忘了還沒上廁所了。」
見她的眼還是回避著自己,季蘊熙眼神黯了下來。「很爛的借口。看來你真的很不願意再看到我。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這樣大庭廣眾之下,我不會欺負你。」
于曉璐瞄了他一眼,連忙又低垂俏臉。「你這個人……別的我不知道,欺負我的本事和花招還真不少,就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喜歡欺負我?」
季蘊熙靜靜的看著她,那專注的眼神像是他眼里只有她,除了她之外看不見其他人。不見以往的惡作劇和嘲弄,他此刻的專注像春風、像綿花,柔柔的包圍住她。
被這樣柔情似水的眼神注視著,于曉璐臉紅心跳,一雙眼不知要往哪里擱。她吞了口口水,小小聲的問。「季蘊熙……你……你在看什麼?」
他淺淺一笑。「你……真的很像我小時候養的一只小野貓。」
「欸?」野貓?她哪里像了?脾氣像?還是也小小一只?別告訴她是長相很像,她會哭。
季蘊熙淡淡的開口,「那只小母貓有一身滑稽的花色,黑、白、橘混搭,一般俗稱的三色貓,我叫它‘嚕嚕’,因為它靠近我時總會發出呼嚕嚕的聲音,後來我才知道那是貓咪很開心或撒嬌的意思。
「那一年我小三,每天午餐佣人都會替我送來飯盒,我的菜色是家里廚于特制的,和學校營養午餐的菜色不一樣,同學們總愛圍過來看,有羨慕,也有酸溜溜的嫉妒。後來我索性拿著飯盒找個人少的地方自己吃,戲稱那是我的‘秘密基地’。我遇到嚕嚕是在一個心情很糟的日子,那一天考試考差了,中午的菜色又是我討厭的咖喱牛……我拿著飯盒到秘密基地,用筷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攪著炒飯。可能是香氣把嚕嚕引出來,等我注意到的時候,它已經坐在離我不遠處的地方。」
「嚕嚕很瘦小,大概還是小貓,小小弱弱的,一副楚楚可憐、很無辜的樣子。我心情不好,拿食物扔它,它還當我好心給它東西吃……喂了它幾次。它就當我是主人了,每天中午總是早我一步在那里等我。」
「後來我偷偷把它偷渡回家,還是習慣性的喜歡欺負它,拎它耳朵、取笑它過圓的臉。遇到我心情不好,它又很煩的亦步亦趨跟著我時,還會把它踢得遠遠的……可無論我怎麼欺負它,那只笨貓還是只黏我。」
「貓是很敏感的動物,不管你怎麼對它,它清楚誰是真正對它好的人。」
「嗯哼,這方面你就不太像它了。遲鈍的家伙。」
「干麼又扯到我身上?那只貓後來呢?」
「之後我媽發現我養了一只野貓,就叫我把它丟掉,我不肯,于是在我參加一個為期五天的夏令營時,她把它送走,然後補了一只名種貓送我。」
嚕嚕像她啊……他是指同樣不得他媽媽歡心的際遇嗎?那真的是滿像的。
「送走一只我老愛欺負的貓,原以為也沒什麼大不了,可是嚕嚕被丟掉後,那只名貓我連看都懶得看一眼,更別說欺負它了……我這個人個性還挺爛的,也許是生在那種物質富裕心靈卻空虛的家庭里,女乃女乃又是在我小四才從鄉下搬來同住,在那之前,我只是個成天只有佣人跟在身邊的小孩。
「因此從很小的時候,我就懂得用令人頭疼的方法引起父母注意,獲得關注……別扭的性子讓我無法坦然承認喜歡,總得借由一些幼稚又無聊的方式去表達。」
「這樣真的很不好。只是……我問你為什麼喜歡欺負我,你干麼提到嚕嚕?又說我和它很像……你到底——」她像是突然想通了什麼,吃驚地瞪大眼。「你……你……」季蘊熙從以前就喜歡她……
看來她是听懂了。「你放心,無論再怎麼喜歡一個人,我都不會是一個明知道對方討厭我,還會去死纏爛打的人。既然清楚你對我沒意思,我便不會再自作多情。」他自嘲一笑。「以後你看到我真的不用閃躲了,想裝作不認識或大方的打招呼都隨你,對于普通朋友,我的劣根性不會發作,你不必擔心我做出什麼令你難堪的事。」
這樣很好啊,季蘊熙已經接受她的拒絕,他們之間真的沒有任何可能了。只是他的話,為什麼讓她的心……好痛?
「回去吧。我們離開很久了。」
「嗯。」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回婚宴會場,于曉璐看著季蘊熙高大英挺的背影……這個人人眼中的天之驕子,何時也有這麼寂寞的身影,是她忽略了,還是他總是掩飾得很好?
他們之間,為什麼總是這樣一再的錯過?
方才她忘記問他了,他喜歡欺負的人之中,是不是也包括了張海婷小姐?
回到座位,台上正在K歌,季蘊熙也被伴郎團拱上去唱歌,他先和一位伴郎合唱了首「月亮代表我的心」。
他聲音低沉磁性,又帶點性感的沙啞,長得又高又帥,在場一群女生馬上成為他的粉絲團,小小聲的討論、詢問著他。
于曉璐心情悶悶的,看著放在地上一瓶未開的玫瑰紅……好友的大喜之日,她是該喝杯酒慶祝不是嗎?
一曲結束,季蘊熙要下台,台上台下一齊起哄,安可聲不斷,之後他只好再唱了一首歌——
當我們再度相視微笑,成熟的心有一點蒼老……
……其實我們都清楚知道,心里還有個劃不完的句號……
上天讓我們相遇得太早,對于緣分卻給得太少,才讓我們只能陷在回憶中懊惱
于曉璐听著歌詞,想著心事,不知不覺中,玫瑰花的瓶子空了,她又開了一瓶。
參加好友的喜宴,她該高興才對啊,為什麼她的心卻痛得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