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老爺啊池老爺……又遭你暗算了!劉苔也理不出心里是什麼滋味。
丑時剛過,布置得哀榮備至的靈堂靜悄悄的,只有守夜的幾個佣人留在一旁打著盹兒的燒著紙蓮花。
守夜燒紙蓮花的該是子孫,可就她看到的,幾乎都是池靜在守夜,其他的就只有佣人在了。
劉苔和池家非親非故,即使她「老師」是池老爺御點的地理師。但在處理喪事的過程中,都是池家請來的葬儀社安排,和她也沒仟麼關系。起碼從大體入斂的吉時,一直到出殯當天的封棺、移棺這些時辰前,是用不到她的。
但是為什麼她會乖乖的待在池家守靈?
一來是防著邱隆動手腳。反正他也以為她只是「劉老師」的徒弟,所以沒防著她。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他倒是挺安份的。
再來就是,池老爺雖沒留著最後一口氣等池靜回來,卻在彌留之際仍惦念著,「阿靜、劉苔……佳孫佳孫媳……」
哎!到死了都還不放過她,教她有一種無語問蒼天的感覺!
現在可好,死者為大,就算她有再大的不甘心、不願意又能怎樣?能不嫁嗎?
輕輕的,劉苔嘆了口氣。
池老爺走得突然,雖說遺書後事采佛道教事宜,一切從簡。
可池家非一般人家,對外雖宣稱不收奠儀、花圈花籃,但池老爺交友廣闊,為人處事成功,送來的挽聯花圈仍讓池家和附近巷弄陷入黃白花海。
這幾天前來捻香的各界友人絡繹不絕,家屬得呈跪儀,向前來致意的友人回禮。
照理來說,父死最忙的該是子女,可瞧瞧池老爺的那個兒子,還真是委托葬儀社委托得夠徹底,什麼時候看那位大爺,永遠閑閑沒事的待在︰男納涼。倒是嫡長孫池靜大小事事必躬親,不信鬼神的他為了最親的爺爺,一句句的跟著僧侶頌唱著佛號。一句甸念念誠心,只願爺爺在另一個世界得到最大的平靜。
這一切劉苔都看在眼里,除了嘆息還是嘆息。
晚秋一入夜格外清冷,她方才出來忘了搭件外套,現下還真戚覺到有點冷了。正要轉身回房拿件衣服,意外的發現池靜就站在不遠處。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才一個多星期,他瘦了好多,那雙銳利的眼也因為疲憊而顯得有些迷蒙。
「睡不著就起來看看。你呢?」劉苔走向他。「一樣是睡不著。」
「睡不著也該在房間待著,跑到靈堂來你不怕嗎?我的那些叔叔、嬸嬸、親戚都很怕呢。」那些人也真有趣,人活著的時候無時無刻不找機會接近,巴不得能黏在身邊。如今,一個個躲得像老人家得了什麼瘟疫似的。
她微笑道︰「做這一行的還怕,不就真被你料中,真的是招搖撞騙了?」第七夜剛過子時,池老爺就回來了。那一夜輪到池靜守靈,老爺子就站在他旁邊看他幫他燒紙蓮花,他看一看他,又看一看她,然後心滿意足的笑了笑,似乎很滿意她的「認命」。
那一夜他待的時間不久,很快就走了。
池靜看著她,「風水……我還是把它歸類在怪力亂神,可你這個人……我好像開始可以相信爺爺的眼光。起碼他可以無視我所看到的你那劣根性的一面,直探你的美好。」爺爺走得太倉卒,他知道他來日無多,卻不知道是這樣的快,毫無心理準備下,說不慌是騙人。可那時劉苔一直陪著他,看著她那沉穩寧靜的眼神,他就獲得平靜下來的力量。
明明是不對盤的兩個人,他卻在短短的時間內,在她身上找到安定的力量。在累極、忙時,在那些親戚們忙著計算利益的你爭我奪時,他已習慣的尋找著劉苔。
「感謝你的謬贊。」他的臉色真的很不好看吶。「你看起來很累,要不要去休息?」
池靜走到燃著紙蓮花的盆子,又扔了一朵蓮花去燒。「我爺爺其實很怕寂寞,听老一輩的人說,往生的人通常會在晚上回來。如果真的回來卻發現沒有家人為他守靈,理由是人人都怕他……他會有多傷心?」
這也就是即使不是輪到他守靈,他每天晚上仍不定時的在靈堂走動的原因?明明是鐵齒而不相信怪力亂神的人啊!劉苔的必有些疼。這個自大霸氣的男人︰心底深處仍有著這樣傻氣的孺慕之情。
池靜走出了大屋子,對著外頭的涼爽空氣深呼吸,然後突然開口說︰「劉苔,雖然你曾罵我是奸商,可我還是得說,我們池家做生意向來規規矩矩,能賺的,我們不便宜人家;不能賺的,我們也不曾昧著良心做。」
常言道,為富不仁,富不過三代。池家傳到池靜,何只三代,想來必是積善之家。「那是氣話,你不要放在心上。」劉苔有些訕訕的回道。
「我爺爺是個大商人,一律講求行規,在商言商。他教導我,商內行規不可破,商外人情講三分。商人求利,『利』字乃是『禾』與『刀』合,以刀收禾是為利。所以刀要利,禾要飽。刀是逐利的方法、手段;禾則是指交易的東西。他常說,做生意的方法正派,賣的東西比人家好,這樣的生意人就成功一半了。爺爺他是商人的典範。」
劉苔想起池老爺,交手後,一下就栽在他手上。思及此,不覺莞爾。這老人其實很可愛。
池靜走到一個花圈前,白色石斛蘭環著中間秀逸的字跡,上頭寫著「道範長存」。看著看著,他伸出了手,撫著上頭秀逸的字。像是在心中反芻著爺爺在世時的事跡,一遍又一遍……
「池老爺……是個很好的人呢。」
池靜……壓抑了很久吧?幼年失怙,是祖父一手帶大他,如今老人家驟逝,他強打起精神的處理著事情,豪門巨戶間的貪婪逐利、人心復雜是市井小民無法知道的。大房長孫的冷靜大器形象不但外人在看,自家人更是放大在檢視。他不能有絲毫的軟弱失態,他必須是悍然堅強以符合大眾期待。
在他這個雖名為裙孫,實則親如父子的祖父治喪期間,他一滴淚水也不曾掉過。他怎麼會不傷心,怎麼會不痛,可為了顧全太多事,他只能強忍著。
伸出手觸及他的指尖,劉苔的心狂跳著,池靜微側著瞼看她,深呼吸,她牽住他的手。「挽聯上的詞代表著致送者想對池老爺的思念,我陪你……一同對池老爺于後世小輩的芳德做一趟巡禮。」
池靜輕輕的回握她。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在花籃花圈夾道延伸的靈堂四周……哲人其萎、仁風安仰、大道可風、碩德永昭……
這些字眼都像是在提醒他,他倚之如父昀爺爺不在了。池靜的眼濕濡了,他駐足在一面寫著「南極星沉」的花圈前,雙肩微顫,劉苔靜靜的陪著他。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恢復了一貫的冷硬嗓音。
「劉苔……」
「嗯?」
「謝謝你。」
「……沒什麼。」
「還有,對不起。」劉苔奇怪的抬起頭看池靜。
「對不起什麼?」
「我知道你並不想嫁,可我不能不娶你。」牽著她手的力道倏地加重。
她的心里一陣刺痛。一想到他是在「無法反駁」的情況,不得已得娶她的,從他前陣子的反應就曉得她不是他心中人選,可當他這麼說時,她心里還是會難過。
池家老爺的後事在一個月前圓滿完成了。
池靜和她在那秋風夜的「牽手情」後……再也沒有進展。
牽手又不代表什麼,而且還是她主動去牽他的。而牽手的動機,僅僅也只是安慰吧?
她忙于自己專業領域里的各項服務,池靜是大企業頭兒,自然更是忙碌。一晃一個月過了,兩人甚至連通電話也沒有。池靜提過不能不娶她,如今他一忙忘了,她卻直惦著這件事。
這婚事既不是建立在你情我願上,這麼說對死者是有些不敬,可對她來說,就只剩來不及拒絕死者請求的一件事。
整件事對她而言,實在無法說樂見其成,因為那是在騙人的。可她為了承諾一定會做到。
對男交悸事劉苔一向淡薄,活到二十來歲,長得古典秀雅的她,其實不乏追求者,只不過那些人一知道她是個老跑墳地、把靈骨塔當休閑娛樂的「風水師助理」,就一個個跑得比飛的快。
也許她向來將職業當成她的天命,在這之外的事她也不怎麼在意。二十幾歲的女孩該是生活得多采多姿,享受著愛人與被愛的粉紅氛圍,但這些事好似都與她無關,要不是這一回池老爺的「迫婚」,她壓根兒沒想過結婚的事。
昨天她打了通電話給池靜,秘書說他在忙,問她是誰,請她留下電話。
她自稱是他的「朋友」,姓劉。結果等了一整天下來,他並沒有回電。早上她又打了一回,還是接不到他手上。
好吧!人家沒時間見她,她就自己去找他。這幾天她比較有空,不然再過去她要處理的事很多又棘手,要見面也多有不便。
依然是一身飄逸的穿著來到了他公司,她仍舊不得其門而入的在一樓大廳坐冷板凳。
歟……大老板果真不好等吶!她都來到這里了,那位再沒空也得打聲招呼吧?看著時間飛逝,她決定不等了。請櫃台轉達,說大老板繼續忙吧,她要走了,有機會再見了。
從大廳走到門口不過短短的二十來步的距離,劉苔的手機響了。一看來電顯示……池靜。
「喂。」
「不是要見我,怎麼就這樣走了?」
「我找你,你似乎很忙……」
「再忙也會有時間見未婚妻,你給秘書和櫃台留那什麼話?朋友、姓劉?我姓劉的朋友何其多?」池靜的語氣稱不上客氣。
原來大少爺是因為她留言的稱謂不夠「親密」這才拒接?未婚妻?是也可以這樣說,可現階段,說實話,她還是沒辦法對外人這樣介紹自己。「這樣啊……」
「什麼叫『這樣啊』?你對我的話存疑嗎?」
「那個,我只是還在消化你的話。」
「我的話有讓你這樣消化不良嗎?當我的未婚妻有這麼難以啟齒嗎?」
奇怪?聲音好近,不太像在講手機,反而像是在不遠處說話。劉苔一回頭,池靜就站在十步左右的距離。
為什麼他咬牙切齒的模樣會讓她很想笑?她好像從這件事上,又多了解一些大少爺的脾氣了。
池老爺在往生前,池靜不斷的對這樁不在他自己計劃內的婚事做垂死的掙扎。池老爺往生後,他在挽聯前說了他不能不娶,也就表達了「婚事」已在他的計劃里。他認真的把她這個看不順眼的女人,也擺進他未來的人生。
想想這一點,他和她還滿像的。
劉苔笑了。「好啊,當然好。以後自我介紹,我不會忘了。」
走出大廳的自動門,這才發現外頭下起了大雨。真是的,方才才想說不會又要下雨了吧?結果應驗了。
「你找我有什麼事?」池靜跟她並肩站在大樓外,由側臉偷覷了她一眼。一個月不見,這張臉一點也不陌生。
當然不陌生,因為他每天都有在「復習」
爺爺驟逝,國內外的公司一堆事情待處理。他每天馬不停蹄的開會、當空中飛人……當靜下來時,他其實也會想到劉苔,也會想打電話給她。可是……該死的!為什麼她從來沒想過要打電話給他?
她就這麼不把他放在心上嗎?比起他每天都有想到她這女人,心理真是越想越不平衡!
「只是想提醒你,按民間習俗,如果我們百日內不結婚,就要三年後。」她想了一下。「我想過了,以你現在,應該沒心情準備婚事,我們就等到三年後吧。」
劉苔狀似設身處地為他想的話,卻令他不自覺的皺了眉。「我現在的確沒心情辦婚事,所以一切從簡。現在結婚也容易,甚至不必到法院公證,只要去登記就行了。」三年後,一千多個日子,這當中的變數不大嗎?抑或,她等的就是這變數?他的眼微眯了一下,心中實在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