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利可巧病愈銷假上班,不再像塊牛皮糖似的一天到晚黏著萬知書,因此他終于得空與阮姬兒踫面。
「知書,找我有事嗎?」
「有些事想問你。我就直說了,前幾天你和利可巧深夜相約踫面,單純只是好朋友相見嗎?」
「利可巧?!你知道利可巧?」阮姬兒一臉詫異。
「你父親沒跟你說,我潛伏在利吉星家當管家?」
「沒有。我很久沒跟我爸見面了,自從任務失敗後,我就消失在組織里了。」
「是你父親的意思?」
「不是,是我自己……想月兌離組織。」阮姬兒欲言又止。
「為什麼?」阮姬兒所言教萬知書驚訝不已。
畢竟,成為一名頂尖的殺手,是她從小到大的夢想,而且她的父親阮鴻威又是組織的首腦,將來她若繼承衣缽也是天經地義,為何她現在會有月兌離組織的想法?
「因為、因為……哎,一言難盡啦。」阮姬兒支吾半天,終究沒解釋清楚。
「好吧,你有你的隱私,我不勉強。」
「謝謝你的體諒,但請你不要跟任何人說我們見過面。」
「好。那麼,可以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了嗎?」
「喔,可以、可以。」阮姬兒欣然配合。
「我和可巧是大學同學,認識之初本來也沒什麼在交談,但在一次偶然機會里,她看見我在練拳,就興致勃勃的跟我學了起來,呵,可巧是個可愛又特殊的女孩。」
「原來就是你教她練拳的?」師父不濟,那就怪不得利可巧舞起花拳繡腿來跟蒼蠅亂飛沒什麼兩樣了。
「是啊……好啦,知書,我知道你在笑我,但好歹給我留點面子嘛。」
「我滿無言的。」
兩個縴細弱女子偏愛拳打腳踢的野蠻游戲,氣味相投,難怪會成為好朋友。
「不過……我覺得你好像對利可巧很感興趣?」
「沒什麼。」萬知書輕輕帶過,向來不易被看透的深邃眼底,破天荒透露出許多秘密。
「你戀愛了?」阮姬兒眼楮發亮,像是同為此道中人,心有戚戚焉的感覺。萬知書沉默,眼神一斂,刻意收回眸中因利可巧而綻放的光采。
「但是知書……你瞭解她嗎?」
「你這話的意思是?」
「看來你並不瞭解。」阮姬兒的笑容隱去,神色變得極端不自然。
「請你說清楚,我想知道有關于她的一切。」
「你果然戀愛了嘛!」
「那不是重點。」萬知書避開敏感話題。
「好吧。」阮姬兒了然一笑,決定成全他。「我和可巧交情深厚,幾年來,我們分享彼此的秘密,也守口如瓶,以最忠誠的態度對待彼此的秘密。但今天,為了你,看來我只好出賣我的好朋友了,因為我希望讓你知道一切,如此將來若發生了什麼事,你才可以掌握一切、進而想辦法解決。」
「謝謝。」早知她對他這麼好,之前在訓練她的時候,就該善待她一些。
「可巧跟我一樣,她希望成為一名頂尖的殺手。」阮姬兒的語氣平平,面帶微笑。
「你說什麼?!」萬知書驚駭萬分,懷疑自己听錯了。
「利可巧夢想成為一名殺手。」她就知道這消息駭人听聞,連向來處變不驚的萬知書也嚇得下巴都快掉了。
「不可能!」
利可巧的父親是追緝打擊犯罪的情報人員,可說是正義的化身,她的理念怎麼可能與她父親背道而馳,想成為一名血腥的殺手?!
這……這太矛盾、也太令人意外且不敢置信了!
他竟愛上一個夢想成為頂尖殺手的「小女人」……
「所以我說,這正是可巧的特殊之處。」世上矛盾的事可多著呢。
「我寧願是你帶壞她的。」萬知書苦笑。看來他只能努力說服自己接受這個事實。
「呵,某種程度的影響是一定有的,我承認。」阮姬兒輕笑道「但是知書,你再仔細听清楚了,接下來這件事,絕對是更深一層的考驗你多年來的定力。」
「老實說,我很不安。」萬知書坦言。利可巧有左右他情緒的魔力,對他而言這已不是什麼新鮮事。
「你承認你感覺不安?!我的天!這是我所認識的那位泰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的萬知書嗎?!」阮姬兒驚訝至極,忍不住仰天大笑。
「快說吧,阮姬兒,別趁機消遣我。」
「消遣你的機會,可是百年難得哪。」
「你再不說,小心我翻臉。」
「好,我怕了你恐怖的翻臉。」有見識過的人都知道怕,阮姬兒才不想自找罪受。
「那就別再浪費時間,阮小姐,請說。」
「其實我的首次任務之所以失敗,與利可巧月兌不了關系。」
「還牽扯到你的任務?」萬知書心跳加速,彷佛要沖破胸口。
「是啊!當她知道我要出任務時,簡直比我還興奮,一直拜托要我帶她一塊兒去,我拒絕不了她……」
「你就真的帶她去?!不會吧?阮姬兒,你腦袋裝什麼啊?」她自己都自身難保了,還帶了一支拖油瓶?這兩個笨女人!是想去找死的嗎?
「你還不懂利可巧的任性和固執嗎?」
「懂,其實我懂……」萬知書沉聲承認。
「所以那天,我舍棄制高點而臨時改以地面突擊,也是因為可巧說她想體驗握槍的感覺,我拗不過她,只好將槍交給她,但因為她沒開過槍,嫌距離太遠怕瞄不準,所以不知不覺的,她就愈來愈靠近目標,然後又過于緊張,在還沒瞄準的情況下就扣下扳機……」
「所以朝莊雲皓開槍的人不是你……而是可巧?」萬知書覺得自己快昏倒了,他真的被嚇到了。
「是的,你都說對了。」阮姬兒點頭,相較于當時的恐懼,她現在十分平靜。
「那麼被拍到照片的人……」
「除了我,還有利可巧。我們兩個美女一同入鏡了。」萬知書還沒說完,阮姬兒就接下去說了。
聞言,萬知書腦中轟然一響,整個人僵掉,連話都不知該怎麼說、也無話可說了。
他必須要冷靜一下,他需要時間確定阮姬兒所說的每一句話、所陳述的每個細節,都不是來自于他的幻听或幻覺。
「萬知書你要撐住。如果你夠瞭解利可巧,你就會知道她本來就是個很難掌控的女人。」
是,他知道。她確實不好掌控。
他日後要更努力挖掘她不為人知的陰暗面……
與阮姬兒會面過後,萬知書的心情一直呈現混亂的狀態。
從踏入組織以來,多次在行使任務中遭遇過不少困難。
他總能平心靜氣地從容以對、化險為夷。但這次不同,他遇到了利可巧,他無法不為這個已在他生命中佔有極重要位置的女人而感到擔憂。
他甚至開始想像,如果利吉星知道了自己女兒的真面目竟是如此「血腥邪惡」時,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以利吉星之為人正直、形象良好,卻有此不肖女兒,他肯定會痛心疾首吧?
「該死!」腦中亂七八糟想了很多事,萬知書突然低咒一聲。
真的太慘了……利可巧是他喜歡的女人,他在乎她也算正常,但若連帶的也關心起利吉星來,那就真的太悲情了。
仁慈之心泛濫,這對一個該是冷漠無情的殺手來說,絕非好現象。
難道他……在不知不覺中,對利家人投注太多感情了?
此一想法竄出,萬知書益發感覺不安,憤怒的情緒也相對擴大。
他拿起手機撥了利可巧的電話號碼,決定將她抓來好好教訓一頓,世上有各行各業、五花八門的職業,她什麼不干,偏偏向往去做一個見不得光的殺手。
她以為這樣很好玩嗎?對得起疼愛她的父親嗎?
真不懂她書都念到哪里去了,哪來這麼莫名其妙的志願!
利可巧,你沒事就在家做鬼臉、拳打腳踢鬧好玩的就好,沒事為什麼要跟人家去弄刀弄槍的,你有幾條命跟人家拚啊?
罵別人很痛快,萬知書卻都沒想到自己……書也都不知道念到哪里去了。
「喂?知書,你想我喔?」利可巧帶著幾分撒嬌和挑弄的輕軟聲音,從話筒中傳人萬知書耳里。
「想!超、想……」超、想、打、你、屁、股!
「哎呀,討厭啦!再怎麼想我,你也要忍耐等我下班啊,我總不能為了你就隨便蹺班嘛!真是的,也難怪你那麼不能等,誰教我就是這麼可愛嘛。」利可巧又三八了起來,超不正經。
「別給我嬉皮笑臉的。」萬知書冷斥。
「你又知道我嬉皮笑臉了?哎呀,知書你死相啦!」不知他是認真的,利可巧仍繼續「嬉皮笑臉」。
「最好你知道我現在正是一臉死相。」他心情欠佳,她若要亂說話,不小心踩到地雷、炸得體無完膚,可就是她活該。
「你怎麼了?真的在生氣嗎?想我想到生氣喔?」
「你……」
不行,他不能開門見山就質問她有關于殺手的任何事情,否則他認識阮姬兒的事以及自己的殺手身份,也必定會曝光。
「為什麼不說話了?」從他欲言又止的凝重語氣中,利可巧終于感受到一絲不尋常。
「沒有。」暫且按捺住內心沖動,萬知書決定先回利家,待他這波焦躁的情緒退去,再好好想個不泄露自己身份的方式,與利可巧談談她那令人膽戰心驚的「偉大志向」。
「我沒有嬉皮笑臉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你快跟我說。」
「沒事。」未等她回應,萬知書默默掛掉電話,但沒兩秒,手機鈴聲便又響了起來,本以為是利可巧回撥過來關切的,一看來電卻是久未聯系的柳強風。
「知書,事情有新進展。」
「什麼進展?」他人在利家都沒進展了,別人還會有什麼進展?
不過也對啦,業精于動荒于嬉,他只顧著與利可巧曖昧談情,正事絲毫沒進展也是正常的。
「吉星小組拿到莊雲皓拍的相片了。」
「什麼?他之前不是說將相片刪除了嗎?怎麼現在又交出去了?!」萬知書的語氣相當激動,幸好莊雲皓那小子沒在他眼前,不然他的脖子肯定會斷在他手里。
「其實不是莊雲皓自己將相片交出去的。」
「那麼是?」
「是吉星小組出‘奧步’,雇了個學生假裝跟老師借手機打電話,然後偷偷復制里頭的相片檔案。」
「呵。」萬知書冷笑一聲,果然奧步無敵,無論邪或正,必要時大家都愛用。
「喂,知書,你真以為你在度假啊?怎麼這些事你好像都沒概念似的?」
「……」在他心目中,這次,女人比任務重要。
有了利可巧,敬業為何物,他不知道。
「遇到什麼困難了?」
「沒有。」嘴里說沒有,但他這次真的遇到大瓶頸了。
渴望愛人的心已被開啟,沒錯,利可巧正是他殺手生涯中最難突破的瓶頸。
「知書,最近姬兒一直沒有消息,老大很擔心姬兒的安危,最近組織里成員接二連三在行使任務時出錯,敗露行跡,現在吉星小組又追得死緊,你也該趁身份還沒暴露之前趕緊離開利家,所以老大又交代你一個新任務……」
「什麼任務?」萬知書有不詳的預感,別、別來那招,他最不齒的那招!
「利可巧,老大要用利可巧當護身符。」
「不行!」果不其然是這招!萬知書一口回絕。他再無情,也不可能綁架自己心愛的女人,他寧可終結自己的生命,也不可能將利可巧交給阮鴻威當必要時談判的籌碼。
「萬知書,你真以為你在獨家?!」柳強風也動怒了。
「強風,你認識我這麼久,應該知道我最厭惡的就是綁架。我寧可真正動手取人性命,也不接受綁架這種任務。」
「老大沒要你去殺利可巧。」
「我不會殺利可巧,也不會綁架利可巧。」
「別跟我說你愛上了利可巧!」柳強風嘲諷他一句。
柳強風之所以說出那樣的話,自然是認定萬知書不可能為任何女人動真情,然而當他得知萬知書好長一陣的沉默回應時,他覺得自己錯了……
「不會吧?!知書?」
「我不可能把利可巧交給組織。」萬知書語氣堅定。
「寧可讓別人身陷危險,也不損自己一分一毫。知書,你可別忘了這句話。」
柳強風語重心長,「同事」多年,他不想以理性及冷情著稱的萬知書,最後竟是因為卡在情關中而失去性命。
「我決不拿利可巧的生命開玩笑。」
「你沒選擇的余地,你不做,組織里想試身手、想趁機出風頭的人多得是。」
柳強風說得沒錯,一旦阮鴻威命令下達,萬知書不做,也還有別人爭破頭搶著做,利可巧橫豎躲不過這災禍。
他怎能眼睜睜看著利可巧落入別人手中……
「阮鴻威不可能輕易放過你,我勸你別感情用事,你向來很理性的,為了個女人賠上自己的一條命,劃不來的。」
萬知書未接話,柳強風繼續勸說︰「而且利可巧根本就不是你能愛的女人,別忘了她是利吉星的女兒,利吉星是何等痛恨我們這些叫做殺手的人?所以知書,你想和利可巧玩,玩玩盡興就好,別認真了。如果你放任自己迷失在這段感情中,那我只能說,你太傻了,我所認識的萬知書是個不把愛情放在眼里的人,而非痴情種啊!」
「別再說了,我听令行事就是。」
不把愛情放在眼里的狂人……是,認識利可巧之前,他萬知書的確是。
但,當他愛上利可巧之後,他再也不是目中沒有愛情的狂人了。反之,他為愛情這玩意兒深深著迷,他甚至渴求與她天長地久!
「那麼,你動作要快。老大只給三天時間,三天不將利可巧交回組織,你可以想像到時圍繞在利可巧身邊的天羅地網。」
「知道了。」萬知書冷冷掛斷電話。
三天……他與利可巧難道只剩三天的時間可以在一起……
情況愈來愈亂了,他都還沒想好怎麼去跟利可巧溝通她想當殺手的事,組織便又傳來新的命令,而且只有三天期限.他要如何在三天內斬斷他與利可巧的情絲,然後將她扭送到元鴻威面前,成為人質?
別說利可巧,就算要他綁別的不相干的人,他也同樣下不了手。
第一天,他選擇按兵不動。緊緊將她抱在懷里,除了情話,任何煩人的雜事他都絕口不提。
嗅聞著她的發香,聆听著她嬌喃,他只希望將這足以讓他渲染成世界最偉大的微小幸福,永遠刻印在心中。
她的笑語,她眼波流轉間所創造出的美麗與情意,關于她的一切,他都要一一收藏。
「你早上打電話給我時,到底有沒有在生氣啊?」
「沒有。」他沒有生氣,是感嘆。感嘆自己愛上一個「表里不一」的女人。
這女人惹他牽腸掛肚,也讓他驚心動魄,可是他愛得很開心,渴望在人生旅途上一路同行,但,盡避他將她擁在懷里擁得密不透風,分離在即,他的力量是否能持續到最後一刻?
「可是我記得你說,你當時的確是一臉死相。」
「我五官端正、臉色紅潤,哪里死相了?」萬知書淺笑,可別到最後分離時,她對他唯一的印象就是死相,那就枉費他一片深情了。
「是很端正,也很紅潤,偏偏……」利可巧不客氣的捏了他的頰肉一把。「愛裝酷,有時又憂郁得像掉入深藍海水里,讓我遍尋不著你。」
「你老實講,你最後一句話是不是為了要押韻,才那樣說的?」萬知書深為那句「遍尋不著你」而感動,卻不太敢相信……原來她的心思也滿細膩的。
「人家是真的關心你、在乎你的情緒。」押韻是順便的啦。
「我願意為你而憂郁,只希望你……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離,你會一直在記憶里尋找我們愛過的軌跡。」
「吼,換你了!你老實說,是不是為了押韻,才說什麼分離不分離的?」利可巧嗔怒,眸里有著幾許委屈。
「有感而發罷了。」
「重新說一句,不然就算你是無心的,我也不原諒你。」
相愛的人最怕分離,即使利可巧正徜徉在愛的幸福里、深覺兩人沒有分離的道理,她仍然顧忌一切不祥的言語。
「好,那麼你仔細听好、記住了。」萬知書捧起她嬌俏的小臉。「世上唯有你有本事使我憂郁,如果能與你永遠在一起,我會……誠心謝天謝地。」
「謝天謝地喔?那……我們要不要順便念一下佛號,請佛祖保佑?」利可巧一臉嚴肅,沒半分戲謔之意。
「好。」萬知書沒有任何的宗教信仰,可若天上眾神能保佑他與利可巧愛情永存,長相廝守,那麼他願意相信它、接受洗禮。
「阿彌陀佛。」兩人齊聲,雙手合十,互行個禮,相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