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望見浴室鏡子里那張迷惑的臉,他才意識自己做了多失禮的事。
他剛才,竟還想幫她穿內衣「天吶!」他捂著紅透的臉申吟。
那一瞬間,他真的忘了她不再是當年的小女孩。
她小的時候,除了他生病那段期間,她的衣裳哪一件不是他幫忙套上。管家工作就是服侍主人吃飯穿衣記行程等等瑣事,昨天下午阿姨才又給了他一本管家手冊,里邊寫得清清楚楚。
他卻忘了乃雛不像她哥哥姐姐,身邊一直有管家貼身伺候,十幾年都靠自己打點日常瑣事的她,早不習慣他人代勞。但最要命的不是她不習慣;而是他長大了,他不再是當年那一個心無雜緒的大男孩。
想到剛才自己曾經探查過她的內衣櫃,那琳啷滿目、花色各異的蕾絲布料,瞬間塞滿他腦袋。
柳明之捧著腦袋喃喃自語︰「你這家伙,鎮定點。」
「好了。」
乃雛敲門。「你可以出來了。」
他打開門,看見穿著亞麻棉衫、長褲的她抱著睡衣站在門外。
他伸手欲接,但她哪肯給他?她側身走進浴室,打開門後的髒衣籃把睡衣丟進去,晚些女佣自會收下去清洗。
盥洗好,她坐在梳妝台前跟他約法三章。
要一個大男人幫自己換衣服,多糗!「以後跟我衣服有關的事,我自己來。」
「當你管家真輕松。」他嘴巴雖這麼說,心里卻大松口氣。
在工作的時候,管家性別向來不重要,在主人眼里,管家就像工具,誰會在乎工具性別是男是女,只要態度專業就可以免去尷尬。
問題是柳明之的心,阿姨嚴女士曾懷疑他能否超然度外,是經他保證可以勝任,她才勉為其難接受。
她嘟起嘴,「是我發育不好還是你神經太大條?你仔細看一下我,你真的覺得我跟以前沒什麼差別?」
他老實承認道,「你變漂亮了,已經是一個會讓男人回頭多看幾眼的亮眼女生。」
這話才對嘛!她喜孜孜地說,「說到男人,噯,大學的時候曾經有人跟我告白喔。」
「然後呢?你有接受嗎?」
他梳發的動作倏停,低頭注視她眼眸染上濃濃的憂郁。「沒有。」
她搖搖手,一副理所當然表情。
「你知道我在听到男生說喜歡我的時候,我腦海頭第一個閃過的是誰?」「我?」
他心一震,感覺好像听到天使在他耳邊歌頌。
「對啊,每次遇到這種情況,我就忍不住把你拿出來比較,都是你啦,太了解我了。不管我想什麼說什麼你一看就知道,結果其他男生跟你一比,我就覺得他們好粗心。」
很好啊!他就巴不得這樣,心頭竊喜著,「所以這幾年你一直沒談戀愛。」
「怎麼談?他們一問我家住哪兒,我就說不出口了!」
愛情對乃雛來說,還是一塊未開發的處女地,尤其爺爺從小就教育他們不要相信任何人,特別是不知道底細的陌生人。所以她在外頭,不管認識再多朋友,總是小心翼翼不讓他人發現她與集應的關系,心門始終閉得緊緊,怎麼可能有人踏得進來?而且,還得打敗柳明之這個敵手。
一般年輕男孩,哪比得上他的細膩敏感?這麼想是挺不道德,但他得承認,知道她心里未住餅人,他非常開心。
他是不是可以這麼想,他有榮幸成為她生命里的第一個?
「看樣子,我似乎得負起責任?」他半真半假地試探。
面對鏡子的小臉紅紅,看起來就像水蜜桃一樣可口。「其實我八歲的心願啊,就是當你的新娘,哎呦,現在回想起來真糗……」
他覺得呼吸像快停了般,這種話听在他耳里,簡置像美夢成真。
「現在呢?」
說話的時候,他心髒仿佛快停下。
他以為她會告訴他,是,她喜歡他;但沒想到,她的答案竟是!「那是小時候才會說的話,現在……說真的,我不太懂什麼叫喜歡。我問過同學,她們說喜歡人就會想跟他在一起,想跟他摟摟抱抱,對方要是不理睬的話,就會覺得很難過……」
因為害羞,她漏掉帶最重要的幾句話!一直以來,曾讓她傷心難過的對象,只有他一個。
「哎呦,怎麼討論到這兒來了。」她欲蓋彌彰地揚揚熱紅的臉頰,拿起護唇膏隨意抹了抹唇。
「現在幾點了,你不是說八點半跟誰有約?」
「是啊。」
他把梳子放下,走去打開臥房門,做了一個請的動作。「早餐廚房已經準備好了。」
「我在車上吃。」
乃雛將隨身包包塞進他手。
「是。」柳明之點頭,快步下樓準備。
兩人昨晚約好了,為了不讓乃雛爺爺起疑,在人前,得一直保持冷談不熱絡的關系。一出主屋,兩名隨扈立即跟上,一直往前走的乃雛背上有陣刺刺的感覺,停步回頭,看見爺爺從陽台高高俯視她。
祖孫倆視線對上,她朝他一扮鬼臉。
應慶祥手杖一敲,嚴厲斥喝遠遠傳來。「沒規矩!」
乃雛沒理會,身一轉,繼續往前走。
應慶祥幫乃雛預約的發型師瑞奇,是享譽國際、深受名媛信賴的天王設計師。
下午三點瑞奇得搭機到法國參加發型秀,五天後才會返抵國門,所以應慶祥才會約在如此微妙的時刻。
坐在發廊的VIP室里,瑞奇對著鏡子里的乃雛解釋他即將做的發型。
「一定要那麼久嗎?」乃雛一听燙發得花四、五個小時,小臉頓時垮下。
「放心,現在的燙發技術跟藥水都非常好,不會傷害發質……」
她擔心的才不是這個。「跟傷不傷發質沒關,我是不喜歡傻等的感覺……」
「我們這邊有很多雜志,還是二小姐想看電視……」瑞奇的助理殷勤問道。
她才不愛看那些東西,乃雛正想說話,外頭突然有人敲門。「打擾了,」柳明之邊說邊走進房間,「我幫二小姐帶東西過來。」
乃雛回頭見他手上捧著什麼,眼神都亮了,是一大把用報紙扎著、尚未整理過的切花,他太神了,她剛還在想,要是有花啊盆栽什麼的的讓她撥撥弄弄就好,想不到,他馬上抱一大把進來,真個愧是六哥哥!乃雛的喜好完全被模透。
「還有其他吩咐嗎?」
「我要一個裝水的桶子。」
她話還沒說完,助理已經捧了過來。「剪刀,還有花瓶,兩個,不,拿三個過來。」
認真負責的管家,沒二話通通準備好。
乃雛將裝花的水桶拖到椅子旁邊,朝鏡里的瑞奇點頭,一副任君宰割的表情。
「來吧,你想怎麼弄就怎麼弄。」
她現在有花可玩,等再久都不怕。
從沒看過這樣的千金小姐,瑞奇和知助理互看,搖搖頭,失笑地拿起發卷跟藥水,開始動手改造。
四小時後,瑞奇關上吹風機,抓起定型噴霧「嘶!」地一噴,兩手抓攏做最後的修整。
乃雛也將手上最後一枝玫瑰插進花瓶里。「好了。」
兩人同時說。「太精彩了!」
全程陪侍在旁的柳明之輕輕鼓掌,他夸的不只是發型師的發藝,還包括乃雛的巧手。
大桌子上,擺著她細心裝擺的三盆花,透明花器里盛著女敕粉色嫻雅的金雀兒、風信子與白頭翁,另一盆是嫵媚的孤挺花配上陸蓮跟翠菊最後體積最大也最狂野的一盆,是以火焰似的野生罌粟搭配姬唐菖蒲,強烈擄住所有人目光。
「顏色配得真好。」瑞奇在桌前駐足欣賞。
「那是當然的嘍!」她自認對花草的熱情,絕不輸任何人。
乃雛站起一伸懶腰,就在這時,她看見鏡里的自己,那個人是她嗎?在鏡里回望她的女生,有著一頭蓬松浪漫的鬈發,將她本來就小的臉蛋襯得更加縴小細致。乃雛平常打扮不是披著頭發就是扎馬尾,從沒想到自己也有雍容華貴的一面。
她視線與鏡中的柳明之對上。好看嗎?她以嘴型問話。
很漂亮!他點頭,暗暗豎起大拇指。
乃雛望著鏡子,露出滿意的笑臉。好吧,就看在效果不錯的分上,她就別再抱怨弄一顆頭呆坐五個小時的事了。
離開時,她將花全留給瑞奇,不收他一毛錢,但有一個要求。房間里發生的事,不準透露給其他人知道。
「沒問題。」瑞奇在嘴前做了個拉拉煉的動作。
步出vip室,趁隨扈還沒過來,乃雛壓低聲音說︰「說真話,我比較習慣之前那個樣子,頂著這顆頭什麼事也不能做,連戴安全帽也不行。」
柳明之想像那畫面,她頂著一頭浪漫鬈發卻戴上安全帽騎摩托車,一聲笑就冒了出來。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她朝他肚子一槌。
他正色道︰「打扮成這樣,本來就是要讓人服侍。」
「但什麼事都讓你幫我做,我要干麼?發呆?」
她不像其他千金小姐,已經過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更不覺得什麼事都不做任人服侍的生活有什麼好羨慕。她喜歡流汗,喜歡靠自己雙手完成事情的成就感。
或許爺爺硬要幫她找個管家,就是要改變她這個「劣根性」。
「謝謝你。」這才是她真正想說的。「知道要幫我買花進來。要沒你的神來一筆,我剛才一定無聊死了。」
柳明之紳士地欠身。「讓主人快樂,是管家的職責。」
他很高興他猜對了。「那你呢?你喜歡做什麼?」
「我?」柳明之眨了下眼楮。
「對啊,找剛看你一直坐在旁邊沒說話,傻等了四、五個小時,不無聊嗎?」
「我在想程式。」他正想拿出他剛才繪下的圖形,身後突然有動靜。他手技巧一托。低聲說︰「有人來了。」
收到。乃雛點頭,換用不耐煩的口氣說︰「我肚子餓了。」
「老太爺吩咐,請二小姐到俱樂部用餐。」兩名隨扈走過來說。乃雛還想抗議,她干麼去那種老人家去的餐廳吃飯?
可柳明之卻早一步打開玻瑙大門。「車子在外面等了。」
她輪流一瞪隨扈還有柳明之,然後跺腳,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