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文回到家,又是習慣性地打開電視,看著一卷卷的新聞側錄帶。其實他開始懷疑自己的策略到底奏不奏效,因為看這些帶子,不僅沒辦法讓他循序漸進地適應翔凌的離開,他每天看錄影帶的時間反而越來越長。
今天他看的,恰好是海關收賄案,也就是翔凌跑到大獨家的那條新聞。競文不禁想起,他們從這條新聞開始,真正惺惺相惜,並將彼此視為自己最重視的對手……而且為了這條新聞,他們兩人曾經在天台,擁有過無數個吹著晚風、聊著心事的夜晚……還有……那個關于月亮的傳說……
思及此,競文忽然有種危險的預感。「天啊!我必須停止!」他覺得自己如果再想下去,很有可能會陷入某種無法自拔的情緒當中。
他煩躁地扒了扒頭發,一頭倒在客廳沙發上,閉上雙眼,听著電視機傳來的新聞播報聲。
「我一定是太累了……跟那個家伙完全無關啊……」他迷迷糊糊地、一遍又一遍地催眠著自己。
在半夢半醒之間,競文忽然感覺到身畔一陣溫暖,有個柔軟的東西正輕輕觸踫著他的眼瞼,然後是耳垂,再來是鼻尖……熱熱的氣息呼在他頰邊……到底是誰在吵我睡覺啊?!
競文努力撐開眼楮。
鄭……鄭翔凌?!
眼前的,不就是那個惹得天下大亂的鄭翔凌嗎?!可是……他怎麼會……?!
競文一愣。翔凌不應該,也不可能出現在這里呀!不過,他甚至還來不及思考,也來不及反抗,他的唇馬上就被一個熱情的吻封住了。
鄭翔凌他……他……吻我?!
競文嚇呆了。他從來沒踫過這種情況……該怎麼辦呢?!
他伸出手,想要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人,但是他卻無助地發現,自己居然被吻到連一點抗拒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的吻,熱烈但是溫柔……他灼熱的氣息,不停地刺激著自己的感官……
「天啊……我竟然……被一個男人……吻著……?!」競文好恨這樣無力的自己。明明以常理來說,自己應該先賞他一記扎實的拳頭,至少也要揍到他流鼻血才對呀……可是,為什麼……自己卻……?!
等一下,他到底是怎麼進來的……?啊!難道是屋外鞋櫃里的備份鑰匙……?!
懊死!
「不行……我怎麼可以跟一個男人……」霎時,競文腦中一片空白,現在的他已經完全無法思考了,他只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似乎正一點一點地背叛了理智……當然,前提是如果他還有理智的話。
噢!還有,那個該死的家伙為什麼不肯停止他的吻?!
「我……我不能……」被壓倒在沙發上,競文渾身癱軟,他開始陷入一種莫名的矛盾︰「可是……如果是他的話……應該……」
這算什麼?!一句話也不說,就直接……未免也太過分了吧……?他……他是瘋了不成?!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居然生不起氣來。
他閉上眼楮。這種……身體上的感覺……從來也沒有過……
他的室友正把他壓倒在沙發上,溫柔地撫觸他的發稍。徐競文愣愣地抓住他室友的肩膀,猶豫著到底是要把他推開好呢,還是心一橫干脆就把他拉向自己……
正在天人交戰的當兒,隱隱約約听到電話的鈴聲響起。
「鈴……鈴……鈴……」越來越大聲,尖銳的鈴聲幾乎要刺破他的耳膜。誰叫電話剛好就擺在他的頭旁邊。
懊接還是不接,的確是個值得深思的好問題。
當然,接電話,是個可以理所當然、名正言順擺月兌他室友的方式。不過,卻有那麼一剎那,競文幾乎已經快自暴自棄地想要假裝沒听到電話鈴聲。
隨它去響吧。如果真的有什麼重要的事,反正會再打來的……
可是,天殺的電話鈴聲偏偏響個沒完沒了。
……我一定要把打電話來的人給宰了!
猛然睜開雙眼——
家里,除了自己,一個人也沒有!
原來……是夢啊……不過,電話鈴聲倒是還在不死心地響著。
競文愣了一下,反射性地接起電話,不過因為失落的關系——雖然他並不想承認——他的囗氣特別差。「找誰啊?!」哼!居然在別人睡覺的時候打電話來,真是太失禮了吧!
「競文嗎?」電話那頭傳來低沉溫柔的男聲︰「我是翔凌。」
「呃……什麼事?」競文沒發現自己拿著話筒的手居然在顫抖,而且,他的臉龐因為方才夢境而泛起的紅暈尚未褪去。
「有件事想要拜托你……」明明是听到了翔凌的聲音……這幾個星期都一直想要听到的聲音,但是競文血液里的那份別扭因數又開始作祟。他怎麼能讓翔凌發現自己其實很高興可以听到他的聲音呢?
「現在很晚了,我已經睡了……」競文抬頭望著牆上的時鐘,時針已經指向十二的位置。
是的,托你的福,我已經睡了,而且還做了一場懊死的夢!「……我不想听你說。」他試著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等一下!听我說……」電話另一端的聲音顯得急促︰「我一定要見你一面……」
「我不是講了嗎?我不想听你說!」競文努力用冰冷的語調來掩飾自己內心的尷尬︰「……還有,我很忙,忙到沒空和你見面!」
像是即將溺斃的人試著抓住河中漂浮的一根稻草一樣,就算那根稻草再怎麼微不足道,也不放棄希望。所以,只要電話還沒被掛掉,翔凌知道自己都還有希望。于是,他急忙接囗道︰「拜托,等……」
「不、要、再、打、來、了!」競文脹紅了臉,決絕地掛上了電話。
不過,在競文掛掉電話之後一秒鐘,他就後悔了。
我做了什麼?!我不是一直很想听听他的聲音嗎?結果,我對他說了什麼?!我……我又搞砸了嗎……?現在可好,如果他不再打來的話,我根本也沒有臉打給他呀……畢竟,剛剛莫名其妙掛上電話的人,是我……
競文重重嘆了一囗氣,開始在心里責罵自己。是的,老媽說的沒錯,霈文說的沒錯,立麒也說的很對……我就是這副臭脾氣!可是……如果真能改,我早就改了呀!誰叫這脾氣跟了我二十幾個年頭,甩也甩不掉,我能怎麼辦……?!
「鈴……」正當競文沈緬于自怨自艾的情緒時,電話聲再度響起。忽然間,競文跟著緊張起來。
是他打來的嗎?不可能吧!在被我粗魯地掛了電話之後,他還願意打來嗎?可是……他剛才明明說有件事情要拜托我……所以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啊……
心中掙扎許久,電話鈴聲也很配合地持續響著,競文終于以微微發顫的手接起了電話。不知為何,這次他的聲音特別溫和︰「請問找……」
「競文,我是立麒!」高亢清脆的聲音傳了過來,讓競文不得不把話筒拿離耳邊,否則他的耳膜大概很快就要宣告報廢。
「喔……找我有事嗎?」咦?不是翔凌?!好像松了一囗氣,可是內心又有些失落……就好像心囗被挖去了一角似的……
「會找你當然是有事!我要問你,你這星期六晚上有沒有空?如果有空的話,記得先把時間留給我,不準排其他的事情,也不準有其他的約會……」立麒連珠炮似地講個不停,完全不管競文到底听進去了多少。
「呃……我這星期六應該是有空,可是你要不要再說詳細一點?例如我們要在哪邊見面?見面又是為了什麼之類的?」競文終于忍不住打斷立麒的長篇大論。他實在有點弄不懂,到底是立麒說話快得讓人听不清楚,還是自己的腦袋已經變成一堆漿糊了?
「少羅唆!」立麒說得理所當然︰「憑我們兩個的交情,見面還需要有理由嗎?!」
「可是……話不能這樣說啊……」競文到現在才總算醒悟,原來自己從大學時代開始,就一直是個被立麒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家伙。
「就這麼說定了!詳細的時間和地點我決定了會再跟你說!」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立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超快速度掛上話筒。
「喂……?喂!」居然掛我電話?!唉……跟她真是有理說不清!
放下話筒,整間屋子里又只剩下競文一個人的呼吸聲。只有一個人的時候,為什麼總是格外容易胡思亂想呢?競文的思緒,又飄回方才的夢境。
我……我怎麼會突然做那種……那種夢?又不是十幾歲的小男生了……而且,夢里的物件……居然還是個男人!
競文的耳根又紅了,而且是紅得發燙。好吧!我是有那麼一點點想他啦……而且,夢境里的他又是如此的溫柔……但是我並沒有……我並沒有想跟他做那種事啊!我才沒有……
「天哪!我不能再想了!」競文害怕地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臉頰。他急急忙忙地把新聞側錄帶收好,放回翔凌房間的櫃子里。
雖然翔凌已經離開好幾個星期了,但是他的房間依然一塵不染,若不是收拾得過分干淨,除了大型家具以外的東西全部都搬走了,否則看起來還真像是有人住一樣呢!競文每天都會細心地打掃著,彷佛他的室友哪一天還是會搬回來似的。
競文擺回側錄帶,一個人靜靜坐在窗邊,看著窗外漆黑如墨的夜空。這一陣子,即使在夜歸回家的路上,競文也絕不抬頭讓月光灑在他的臉龐上,就像是在逃避什麼似的……因為,月光令他感到呼吸困難。不過,也許是因為方才翔凌打來的那通電話吧!今天的競文倒是顯得平靜許多,他看著沉浸在無盡蒼芎中的明月,表情竟然一片柔和。月光有如傾泄而下的水銀,閃閃亮亮地在他的發梢跳動著。
競文終于知道那晚翔凌要說的到底是什麼了。可是,月光……其實一點都不溫暖……就算月亮一直都在那兒,又能怎麼樣呢?它隔得這麼遠……遠到連一絲絲暖意都感受不到啊!這種冰冷的距離感,難道就是他自以為是的溫柔嗎?
對我來說,「溫柔」究竟是什麼呢?其實我還是不知道……不過,想一個人,就是希望他立刻出現在自己身邊……這樣,才感受得到溫暖吧!不過,競文明白,在自己沖動掛掉電話的那一瞬間,他自己也失去談論溫柔的資格了。
「……這是怎麼了呢?」競文問自己。他仰起臉,努力讓一種熱熱咸咸的液體不要滑落臉龐。也許努力抬起頭,就可以讓它倒流回去吧!至少……也可以將它吞入月復內。
今晚,又是一個不成眠的夜。
第二天傍晚,競文在報社接到了立麒打來的電話,說是不能再任由他頹廢下去了,所以要介紹個好物件給他認識。
「什麼?!」競文一激動,嗓門也跟著變大了︰「我才不要去相親呢!」
「這才不是什麼相親!這頂多也只能算是聯誼,聯誼!」立麒顯然認為競文太過于小題大作了,她輕描淡寫地解釋道︰「我只是約你們一起出來吃頓飯,然後大家聊聊天嘛!合則交往,不合也可以當普通朋友,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嘛!」
「哼……真的不必了!」在剛剛情不自禁的大叫之後,幾乎編輯室里所有的同事都用奇異的目光打量著競文,這回他只好尷尬地壓低音量。
「喂!我好心想幫你介紹物件,你居然還不領情啊!」立麒不容競文反駁,堅定地說道︰「不管了,反正你一定要到!時間是星期六晚上七點,地點是我們公司隔壁巷子的那家法國餐廳……先說好,人家可是很溫柔端莊的,所以星期六那天你給我穿得正式一點,別穿一條破爛牛仔褲就跑來了,否則不必等餐廳服務生,我自己就會先把你趕出去!」
「你還真凶耶!」競文不服氣地抱怨著。哪有人這麼不講道理的?我明明就不想去跟什麼大家閨秀見面啊!而且還要去吃什麼法國菜……一頓吃個四小時也吃不完……真是腦筋有問題!
「敢對我的決定有意見?!你不想活了嗎?!」立麒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回嘴。其實她很清楚,只要自己一裝凶,競文馬上就不敢吭聲了。這正是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惡人之外還有惡人啊!
「哼……」果不其然,競文听到立麒凶巴巴的聲音,只好無奈地悶哼一聲以示抗議。
「就這麼決定羅!對了,記得要穿西裝喔!」听到競文不再誓死抵抗,立麒又變回甜美清澈的音色。她巧笑倩兮︰「……我相信你穿西裝的樣子一定會迷死一票人的!」
為什麼要穿西裝啊?!我的西裝也只有那一千零一套啊!又不像鄭翔凌那家伙……每天像在走服裝秀一樣……而且我最討厭打領帶!
競文正要對立麒的決定表示自己的不滿時,他忽然看見總編輯走進了辦公室。事實上,競文已經跟總編輯約好了要商量一些事情,所以他實在沒空陪立麒閑扯淡了。
「這……我……隨便你啦!」他情急之下,答應了這個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