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雪不顧一切的在滿是絆腳石子的蜿蜒小路上狂奔,沿途跌倒數次,就連腳上的繡鞋也早不知在何處遺失。
甚至她裙擺也被尖銳的芒草割花,一雙白玉美腿多處傷口淌著鮮血、順著小腿與腳踝流下,沿途地面斷斷續續留下了斑駁血跡;但是松雪只能忍痛繼續逃跑。
她若一耽擱,全都完了!因為——
「你輸了。」永的聲音冷冷出現她面前,瞬間阻擋她的去路。
那雙燃燒著狂熾怒氣與毫不掩飾火熱的雙眼,像饑餓猛虎眼紅的盯緊眼前那可憐兮兮的嬌弱獵物。「輸了就逃?蒲松雪,你太天真了。」
松雪滿懷恐懼,只能定在原地不動,想拔腿就跑、可卻雙腿癱軟使不出勁,就連失聲尖叫的力氣也頓時被抽光。
她沒料到看似漫長的三個月竟轉瞬消逝;而她什麼也來不及做,就這樣輸了這場賭注。一想到他先前言之鑿鑿的宣告賭約勝負,她不逃才有鬼呢!
只見噙著邪佞笑容的他閃電般踏前,一把扣住她死命揮舞、意圖阻擋他靠近的細柔雙腕毫不留情扳到她身後,而後順勢一扯緊,將她完全鎖進他牢固臂彎里,斷了她所有月兌逃路線。
「你允諾在先,失約在後;呵,你自個兒說吧,要我怎麼懲罰你?」
「十三爺您文武雙全,英挺出眾,相信有很多女人甘願隨侍在側,松雪無德無能,定也無法伺候您順心如意,還請十三爺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松雪幾次出言不遜,惹您不悅;松雪做不來您的侍妾的!」
一被逼急便亂了心緒,松雪也顧不得自己驕傲,無計可施的開始向永討饒。
「說的好,讓你做我的侍妾還算太抬舉你。」
他話未完早斂了笑容,大手一揮,「嘶」的一聲裂了她前襟衣裳一扯下,便令她姣美無瑕的雪艷嬌軀無可遮掩的袒露在冰涼空氣中。「你根本只能當個暖床的奴婢!」
「你要對我做什麼?」松雪生平沒受過如此嚴重的羞辱,血色盡褪,蠕動不停想掙月兌他,急的慘叫出聲。「你不能這樣,不可以——」
扁天化日下,他難道想這樣在路旁對她……
他肆無忌憚的狂笑起來。「不可以?現在由不得你!」
***
「不要——好痛!」
被驚嚇的抱著錦被滾落床下的蒲松雪,迷茫的看著四周。「原來只是夢嗎?」
對夢中那逼真場面還余悸猶存,松雪發現一身衣衫早已濕濡;她就這麼呆坐在地上,好半晌才把自己現在的處境弄懂。
「昨兒個成親,今天才正是第一天呢,怎麼我……當真會怕他嗎?」
回想方才那一幕,松雪幾乎就要相信那就是三個月後她的下場。「真是窩囊。我才不會對他低聲下氣的呢!」
松雪緩緩起身,到衣櫃里找了合適的新衣準備換掉這身濕透的衣裳。
她打小看書看多了,極有自己的主見,端著大學士之女的自尊,她說什麼都要爭取自己的幸福。
她……雖曾對永有過好感,但要她認命接受他可能只有一時的寵愛,她不願接受。
會答應這賭約的另一個理由卻是她想試著感動他。畢竟他是她的恩人,並不該是那麼冷血,所以倘若他也能愛她,嫁他又有何不好?
「是我自己……太固執了嗎?」
不甚利落的解開盤扣,褪下外袍與單衣,松雪注意到自己頸肩上頭多出幾處那紅艷抹胸也掩蓋不住的青紫瘀痕……是他留下的痕跡。
才憶起昨夜他霸道與溫柔兼具的挑逗時,她便不免口干舌燥,全身羞紅發燙。「這年頭,有哪個女人不是听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成家?」
會是她太過于標新立異嗎?「我到底……在期望什麼呢?」期望著能得到他的真心嗎?
從賭約一談成的當口,永便爽快地放開她;隨即他立刻搬進了鄰室,將新房讓給她,沒再對她多做打擾。
若他真是陰險小人的話,在昨夜那種情勢,就算他蠻橫要了她,憑她微薄力氣也絕無法抗拒他,可他卻干脆地還她自由,還允諾讓她在府中擁有暫時「福晉」的權力,給了她公平的地位。
就這點而言,他還算有氣度。
「十三爺他……其實也算是個守信諾的人……啊呀!你——」
可惡!她前言撤回!
松雪忽然感到哪兒不對勁時,才一回頭,便看見永半倚著屏風,雙手抱胸,怡然自得的直盯她不放——永這奸詐家伙居然默不作聲的等在一旁偷窺她!
她更衣至一半,只得手忙腳亂的亂抓衣裳遮住自己。
「你,你何時進來的?」都怪她想的太出神,居然失去警覺心!
「剛剛听到你尖叫聲,所以過來看看你。」永一整夜都在懊悔自己干嘛要順著她的游戲跟她打賭?
如果他夠狠心,能無視她的哀憐就好。輾轉難眠直至破曉雞啼,好不容易冷卻狂燒欲火正要人睡,卻又被她吵醒。
以為她發生什麼事,他擔心的趕來一看呵呵,還好他有來……
「我沒事。」確實對他的關愛感到一份窩心,可松雪只能又羞又氣的指責他。「為何你都不出聲?」
「怕嚇著你。」
「你答應過你不會踫我的!」他明白表露對她的渴望令她心驚。
「我是答應過。」不過現在永後悔極了。「瞧你氣成這樣,可以請問,我踫了你嗎?」
「是沒有,但你分明在偷看……」
「我就站在這里,看得很光明正大,何來偷看之說?況且,我們之間有約定不能看嗎?」
「也、也沒有。」乖乖,他的借口毫無破綻!「但你不招呼一聲就是你不對!你不能看!」松雪最後只能任性撒潑。「請您先回避,待妾身更衣之後自然會前去向您請安。」
「喔,有招呼了就成了?我懂了。就照你的意思。」永賊賊的笑了起來。他越來越喜歡這種看她不知所措的模樣。她自詡聰明,可總每逗必輸。「下次我會記得好好打聲招呼的。」
「才不是這樣,你——」松雪陡然住口,深吸一口氣,她才不要就這麼被他牽著走!
她站穩腳步,魅惑十足的邪睨他一眼,誘人紛唇蕩起一縷神秘媚笑。「一語既出,駟馬難追,別忘了你的承諾,十三爺應該不是言而無信之人吧?」
他挑了挑眉,意外的看她突然換了個自信態度。「所以?」
「所以,你不想走也沒關系。」松雪輕柔松了手,任憑手中的濕衣裳落了地,而後轉身過去不理他;就連她也不敢相信自己是哪來的勇氣,竟然如此大膽地向他挑戰。
但她就是不甘示弱。「但請記著,不、能、踫、我。」
「該死!你——」他低咒一聲,見到她竟然拋了怯懦,卻大方的在他面前換起衣裳,他驀然明白她的用心——她想挑戰他的耐性?
而他就在她轉身、看到她晶瑩剔透的白皙背膀時,幾乎完全棄守。他失算了,沒料到這個小女人對他的影響力比預期中還要強烈!
他生平第一次這麼想要一個女人,而那個女人,就是不听他掌控的蒲松雪!
松雪一面顫抖注視著銅鏡中那羞怯的將要燒起來的自己,以極緩極緩的動作扯開了頸後兜衣的細繩;也一面緊張的注視著立定她身後,星目灼灼仿佛要吞了她的他!
她在賭,賭他先離去,還是她先停手!
「他走了?」發現鏡中失去他身影時,她連忙轉頭,確認屏風前一片空蕩蕩,她卻無法欣喜自己勝了第一場,反而悵然若失。「怎麼他走——呀!」
一雙結實臂膀倏忽從她身後竄出,緊緊摟住她。
「十三爺,你別忘記我們的約定!」松雪不知該不該氣惱他食言。他真這麼貪戀著她的身子嗎?「我沒忘,只是想作廢它。」失去理智,永低值的將頭埋在她如雲發絲中,努力壓抑自己的沖動。
他想要的是她完完全全的臣服,所以現在還不是時候。他對她提出了最後的警告。「先別再亂動,松雪,否則我無法保證我會作什麼。這一回合,是你贏。我承認你確實特別。」
松雪訝異听著他先低頭,可心上卻有莫名的悲哀。難道她非要靠外貌才能吸引住他?
但在他炙燙懷里她領悟到一件事,這個賭注,她並非沒勝算。
「你,你不把心給我,就別想要我!」
他輕輕撩開她汗濕秀發,無法克制的在她頸後烙下一吻。
「想要我的心,你就來拿,拿得到就是你的。」永一再對她破了例。
甚至他開始懷疑就算三個月後松雪破天荒贏了他,他真會君子的放她離去嗎?原本可有可無的這場賭注,他忽然不願只當成是個打發時間的游戲。
因為他對她,勢在必得!
***
「十三爺?」連連喚了主子幾聲,皇甫看著明明徹夜未眠,卻從早上起便精神奕奕的主子。
但永那兀自沉醉在自己思緒中、始終燦爛笑著的表情委實令他不解。「十三爺,聖上派人來問,關于那日花火節……」
「花火節?」好不容易才意識到此刻正是每日早晨例行听取部下報告的時候,永尷尬的干咳數聲。「花火節怎麼了?」
「花火節那日,十三爺不是奉聖上旨意,根據密報去調查有人陰謀聚眾滋事,聖上在追問後續。」
「那件事……」永眉心攏聚,神色一黯。「上次追到一半便失了線索,最近還有什麼新發展嗎?」
永當時為了拖延大婚,而在皇阿瑪面前自動請纓接下那棘手案子,現在一心記著松雪的事,倒忘了還有這回事。
那日他原先正在街上追查任何可疑的蛛絲馬跡,卻意外撞上他的松雪,讓一切耽擱下來。也難怪那時他認定松雪是個只會擾他計劃的無能女人。
「有消息指出直隸總督索羅安涉有重嫌,當日他原本可能利用施放花大的機會在北京城內鬧事;可爺您卻在花火節前嚴令清查出人北京城的所有旅人及貨物,大概是因為這樣,所以索羅安那天並沒任何行動。」
「听聞索羅安前些日子與洋人走的近,看樣子他是不滿皇阿瑪對洋人的政策;就不曉得那些洋人給了他什麼好處,讓他竟敢背離皇阿瑪?也不想想,他能有今天地位,是皇阿瑪德政所賜。」永冷笑著,接著向皇甫吩咐。
「索羅安那邊,你看能不能找到他什麼紕漏,我們得搶先一步阻止他陰謀毀了大清。」
「屬下遵命。那接下來是關于內府的事……」
「照我交代的去——置便得了,內府的事你就暫時看看松雪怎麼打理吧。」想到那個信誓旦旦要讓他另眼相看的松雪丫頭,永放柔笑意。
第二回合,他要讓她輸的心服口服。
***
「那個十三爺也不是簡單角色。」梅鄉端來與西湖龍井一樣享有盛名的「君山銀針」為小姐沏上。續道︰
「那天我們守在外頭沒多久,就被他派人團團圍住,硬是架住我們,現在就連菊音也被他帶走,去向不明,只留我一人照顧小姐。那時就算小姐逃得出來,只怕馬上被活逮回去。」
松雪看著惟一還在自己身邊的貼身丫環,有些無奈的幾度舉起茶碗、還未來得及就唇卻又煩躁擱下,幽怨長嘆一聲。「唉!」
她真有那辦法讓那自負的十三阿哥改變對女人的觀感嗎?她翻來覆去睡不好,勉強入睡時,卻老夢見她賭輸了……
那第一回合說起來,她雖險勝,卻勝之不武。
但……兵不厭詐,假若那高高在上的十三阿哥惟一的弱點就是她的話……他親口說了她「特別」不是?
「小姐,小姐?」梅鄉發現,打從花火節起,小姐就常魂不守舍的不知神游何方;決定嫁給十三阿哥後,更是三不五時失神發呆,連以往鐘琴吟詩的興趣也全變了。
「內府總管過來請示關于本月薪俸的事,已經在外廳候著。怎麼喚了小姐好幾聲都不搭理人家呢?」梅鄉附耳提醒松雪。
「我這就去。」略為紅著臉,松雪不好意思的漫步走進大堂。
被十三阿哥撩撥的芳心大亂,她怎麼可能不惦念著他?
現在最重要的是,她要做一個稱職的福晉,一個讓他能看重,能交心的福晉。她要在三個月內將他的心擒到手。
***
三更,永仍無睡意。站在長廊上,看著新房的燭火未曾熄滅,他不免有些焦躁,一徑地煩惱松雪這麼努力究竟是為了什麼。
月余以來,內府不分大小事,她事必躬親,別說是基本的賬房財務,甚至連廚房菜色與府內修繕工事她全插了手。
愛里食衣住行她樣樣處理的完美之至,就這一點,永不得不佩服她的手腕,但是——
她想贏,是為了誰?她不想當他的福晉早已說的明明白白,她非甘願嫁他的,會拜堂完婚,也是因有人質在他手上……她就這麼想逃避他、躲回學士府嗎?
「松雪……」永心上不安的陰影不斷的擴大。
身為皇子,沒人敢拂逆他,也從未有女人拒絕他,所以,他弄不明白,為何自己已經如此熱切的表示想要她,她還是不肯將人給他,說是要他真心對她?
悄悄推開了門,他走進新房,看到她正聚精會神撥弄算盤,那專注的神情額外清麗動人,不似平常生氣蓬勃,卻有另一番吸引人的風情。
「我沒關系,梅鄉。」她頭也不回,突然開了口。「晚點我會去睡的。真是奇怪,這賬本有好幾處怪怪的呢,我懷疑那個賬房領事有問題,明兒一早得跟總管談談才行。」
好一會兒,不免疑惑起身後的人怎麼老不動作,松雪才回了頭。「你放心回去休息,梅——」她慌張起了身,準備行禮。「見過十三爺。」
「這麼晚了,不睡嗎?」永看著她在搖曳燭火下更顯蒼白的嬌顏,心上忽生不舍。「你大可不用把自己弄得這麼累,我說過會要你的。」
松雪輕輕搖了頭。「除非你承認我,給我你的心,那麼,我會是你的。」
「我不了解你要的是什麼。」這才是他長久以來的謎題。以前總不明白自己為何不曾為女人迷戀,還以為是因為女人太過無知。
現在才覺得,那是因為他不曾遇見松雪。她很美,很頑固,很努力,每一處都讓他移不開眼。
「不了解?那我們之間再沒有什麼可說的了。」她要的,只是一份對等,一份忠誠,一份尊重,否則,光靠她單方面的喜歡,兩人又如何能長久?
「我——」
永才要開口再問,卻因為後門方向突然自外頭傳來幾聲巨響,而不得不停下話。他走出新房,卻見侍衛們慌慌張張的穿梭在回廊上。
「發生什麼事?」
「有刺客闖入王府!十三爺請小心!」侍衛話還沒完,又听見西邊驚雷響聲大作,緊接著便是熊熊火光閃爍,燒紅半邊天。
「松雪你別怕。」在她還沒反應過來前,永早一步環抱住她,平撫她心驚;即使知道這是違反賭約的舉動,他也無所謂。他想保護她。
緊接著永便挽著松雪沖出新房,眼看整個定海府有四分之一突然陷入火海,睡夢中的人們紛紛被驚醒,四處亂竄,于是永當機立斷召來幾名侍衛要他們先護著松雪離去。
「你先回娘家,等事情查清之後,我會接你回來。」
「我、我是你的福晉,我不走。」松雪打算幫忙他指揮救火。
「我不要你受傷,你留在這兒只會讓我分心。先回去吧。」永不耐煩的大吼一聲。「現在不是說笑的時候。」
松雪看他一臉堅決神情與以往的譏誚不同,心上驀然像懂了什麼。他不要她受傷。
瞧,他開始會關心她了不是?「要來接我喔,我們說定了。」
「別擔心,我會去接你的。」暫時能將心從她身上收回,永無疑也正松了口氣。沒注意到竟有人敢在他定海府上動手腳,是他太大意。
***
將近清晨,火勢漸趨控制住,但永看著被毀了一半的定海府,怒意爆發。
「查到什麼了嗎?皇甫?」
「及時在南門那兒攔到了幾個小廝躲躲藏藏的,他們的車內有這些東西。」皇甫指著擺在前方一桶桶的東西。
永走上前,用手沾了桶里的黑色粉末湊到鼻前。「是火藥。莫非……」
「啟稟十三爺。」一名侍女渾身髒污的走過來。「蒲大學士府里派人來問,福晉是否安好?」
「松雪?她早該回去了才對——」猛然住口,永心頭浮現一股不明就里的恐慌。
他居然粗心的沒提防那幾名侍衛長相是該死的陌生,卻還眼睜睜的看著松雪當著他的面讓人帶走?
老天!他中了聲東擊西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