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後,夏喜言在公司轉角處看見駱靖天。
他倚著車子,仍然是一貫的襯衫和牛仔褲打扮。嚴格說來,他不算俊美,可他五官端正,那對內雙眼眸特別亮,讓人一望即有如沐春風的感覺。最重要的是,他的氣質出眾,有種不會壓迫人的貴氣,屬于那種讓人在看過第一眼後,便會不由自主想再回頭看一眼的類型。
她之前和他在一起時,好幾次都發現駱靖天的回頭率著實不低,如同現在一樣。
偏偏他對旁人總是視若無睹,以前有她在時,眼里從來就只有她一個人,這點現在也一樣沒變。
駱靖天……看見她,便站直身子,定定地看著她。
夏喜言轉身就往另一個方向跑。
她才跑了三十秒,手臂就被他冷涼的手抓住了。
她被強迫旋過身與他面對面。
「為什麼要跑?」他的手掌一緊。
「為了讓你挽回我。」她盯著他的眼說道。
「怎麼這麼孩子氣,盡想這些有的沒有的事?」他握住她的下巴,將她打量了一番。「你睡眠不足容易昏倒,我怕你跑著跑著就暈了。」
「睡眠不足」這四個字讓她耳朵微紅了起來,內心暗暗月復誹,也不想想她睡眠不足是誰害的。
「你呢?一整天都在干麼?」
「處理一些案子。」
「沒休息?」她皺眉看著他。
「當然有,睡了一場回籠覺。我年紀大了,體力不支。」他眼眸噙笑地答道。她想起今天凌晨都是她在求饒的情愛畫面,微嗔地瞥了他一眼。
「走吧。」他握住她的手肘往車子方向走,替她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
他上車發動車子,開了冷氣,將出風口調整到不會吹到她之後,手機便響了起來。
他看了一眼,是鄧育成打來的。
「什麼事?」
「你的律師說你有一棟房子的租約到期,要去法院公證,代理人需要你的身分證。」
「明天就讓人拿去給他。」他經常不在台灣,許多產業事務都是鄧育成代替他同律師一起處理的。
「好,沒事了。」
駱靖天掛斷電話,按下音響播放鍵——
……不想睡,恨過的人夜半都變美,看看舊照片,做作的流點眼淚……我參與的情節,混雜一點過癮和愚昧,你死我活的輪回,誰又會記得是誰……
張惠妹《不睡》,作詞︰陳仨
「你怎麼也有阿妹的‘AMIT2’?」她興奮地坐起身,抓著他的手臂。
「阿妹的專輯愈做愈好,從編曲到填詞都讓人驚艷,最難能可貴的是,當這些外在條件都愈做愈精細的時候,反而更能突顯她聲音里的無偽。」他佩服這樣的勇敢。
「對,我覺得她好勇敢,感覺把最脆弱的自己都唱出來了。都說創作最可怕的一面,是要敢于掀開自己讓別人看見,我覺得對阿妹來說,她的歌聲就已經是一種創作了。」她看著他,說到雙眼都發亮了。
他微微一笑後,緊握了下她的手——他就知道她會懂得他的心情。
老實說,第一眼看到她時,他是被她清純的模樣給吸引住的。但他之後很快就發現她和他有某種程度的心意相通,所以才會愈走愈近、愈走愈動心。
身旁能有一個人,什麼也不用說就能懂得自己的心意,這事對他來說實在太不可思議,也太難能可貴。
……在世界清醒前,我霸佔著黑。不必故作慈悲的微笑甜美,失眠是上帝為傷
心人垂憐,為粉飾自己前,能忘掉一點。誰有罪誰有罪……
《不睡》一曲既畢,他松開她的手,準備開車。
「你要帶我去哪里?」
「送你回家,讓你早點休息。」
「現在才知道叫我休息,早上怎麼就不記得……」她輕哼一聲,不服氣地說。他低笑出聲,朝她傾身,半邊身子都橫在她的上方。
她看著他襯衫開襟處露出的吻痕,瞬間窘到爆,所有活色生香的畫面又都在腦中閃過一遍,讓她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
「你……你要干麼?」要命,她的聲音听起來怎麼好像很期待?
「抱歉讓你失望了,我‘只是’要替你系上安全帶。」他大笑著拉過安全帶替她扣好。
「等等……我有事要說。」她捧住他的臉,不讓他坐回駕駛座。
「怎麼了?」
她咬了下他的唇,在他唇間說道——
「跟我求婚吧。」
駱靖天抓住她的肩膀,推她在一臂之外。
她看著他目瞪口呆的震驚神情,笑了出來。
「我變成外星人了嗎?干麼用那種表情看我?」
「你不該對我有太多期待。我們在高雄發生的事,只是一時失控……」
「我沒有後悔我們在高雄發生的事,我很高興這輩子也有失控的一次。還有,我對你並沒有太多期待,讓你跟我求婚,只是一種退場機制,懂嗎?」
「不懂。」他只知道她的話像在他的胸口上刺了一刀。
「我怕我會再次愛上你,所以希望這場假挽回游戲能有個完美的Ending,好讓我能平心靜氣地離開,畢竟……」她撫著他的臉龐,苦笑道。「你沒有打算為我停留,對嗎?」
他牙根一緊,一語不發地看著她。
她的淚水在眼眶成形,她抿著雙唇,努力地想忍住,偏偏它們還是不能自已地滑落臉龐。
他驀地將她擁入懷里,牢牢地緊抱著。
他從以前就知道自己對她的淚水毫無招架之力,她只要一哭,他就心如刀割。偏偏讓她哭慘的人,永遠都是他。
「不該再次開始的……」是他貪求想再次擁有和她在一起的美好,才會糊涂地覺得努力挽回她,會是一個能讓她平復怒氣的方法。
「不,我一定要看到你努力想挽回的樣子,我才會心甘情願地放下……」淚水讓她哭得看不清眼前,但她抓著他的衣襟,很努力地把話說完。「所以,這是我的最後一個要求……我要你在大庭廣眾之下跟我求婚……然後讓我拒絕你,我們就算分得徹底了,從此再也不聯絡……」
她哭得泣不成聲,哭得直接拿他的襯衫當手帕抹淚。
他緊摟著她,把臉埋入她的發間,粗重地喘息著。她的輕顫、她的啜泣,都讓他覺得自己是個混帳。
「你的主意全都是在折磨你自己。」
她抓著他的襯衫,抬頭想在淚眼間將他看得清楚。「你難道不是在折磨你自己嗎?我感覺得出你在乎我。」
「你有未婚夫。」他別開眼,不敢與她四目交接。
「如果我說我可以舍下他呢?」她捧住他的臉,強迫他看著她。
「夏夏……這一題超過我所能做到的範圍。」他別開眼,看著她的頭頂說道。她低笑出聲,笑聲在車內回蕩。
他看向她——
她是真的在笑,笑得可憐又自嘲,笑得眼淚都掉了出來,笑得他想給自己一巴掌。
「看著我……」她的手放在他的手臂上,聲音顫抖地說。
他望著她濕漉漉的雙眸,用盡最大的自制力才能阻止自己說出離開的真相。
「其實,我已經很滿足了……」她唇角上揚,雙唇顫抖地說道。「至少你不像六年前那樣把我罵走,還願意配合我這麼多,我已經很開心了。」
他用額頭抵著她的,閉上眼不敢再看她。
從以前到現在,他都不是故意要推開她的。只是怕愛得太多、怕拖累了她,所以才不敢再和她攜手並進。
「我累了……」夏喜言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因為哭過而微喘的呼吸一下下地吹拂在他的頸間。
他側臉貼著她的發絲,輕撫著她的後背,努力想記住這一刻的感覺。
「所以,你同意在大庭廣眾之下跟我求婚?」天啊,快讓他答應吧。
「你希望我做得多盛大?要人盡皆知嗎?你不怕影響你和趙季慶的婚事?」
「也許你愈是積極地把事情公開,他會更加珍惜我。」
「你如果真的在乎他,就不會希望他因為這種事而心急。」他握住她的肩膀,將她輕輕往後推,以看清她的臉。
她雙目清亮,看得他心頭不期然地一緊。
「如果我就是沒辦法像他所想要的那樣在乎他呢?那你還是認為我應該要跟他共度一生嗎?」
「我只希望你這輩子都不要再因為愛而受傷。」他無法回答她的問題。
「你不覺得自己說這些話很矯情嗎?」她冷笑一聲。
「但這是我的真心話。」
「算了,我不想再跟你爭辯什麼才是最不會讓我受傷的方式。反正,這回你得按照我的方式,給我想要的分手解月兌,可以嗎?」
「如果那真的是你的希望的話,我會做的。」他停頓了一下後說道。「做完這件事之後,我就要回美國了。」
「這麼迫不及待想走?怕我纏著你不放?」
「我不認為我們有辦法不被彼此影響。」
「影響了又如何?我們現在男未婚、女未嫁,你究竟在怕什麼?」她深深看進他的眼里。
駱靖天雙唇緊抿,沒有接話,只是側身坐回駕駛座上。
「我送你回去。你的希望,我會做到。」
「下周五正好是我的生日,不如你找間離我公司近一點的飯店場地,在中午辦個Party,我會邀請我的一些朋友過去。」她努力不讓自己的激動表現得太明顯。
「為什麼要這麼勞師動眾?」他不解地看著她。
「因為我要讓所有人知道是我不要你。」
駱靖天看著她沒有一絲玩笑之意的臉龐,皺起了眉。
丙然,人是會改變的,當年的惡意分手顯然對她造成了莫大的影響。否則,依照她原本的個性,她不是這種會把私人感情的事弄得人盡皆知的人,又或者,她其實有更多的用意?她其實希望藉此機會跟他復合……
罷了,他腦中有很多想法,但他都不願意多想。因為任何一個多想的結果,都不會是他希望的結果。
「為什麼要選在禮拜五中午?所有人都可以請假嗎?」
「如果你希望人愈多愈好、Party時間愈長愈好,我們可以選在周五晚上或是周末。」她趁他沒注意到時,在衣服上擦干汗濕的手心。
他看著她,就是有種不對勁的感覺,但他一時說不出是哪里不對勁。
「就周五中午吧。」
「我期待那天的到來。」她放松地躺向椅背,側頭朝著他燦然一笑。「開車吧,我想早點回去休息。」
他對于她的情緒轉變之快,雖然感到訝異,可也知道她向來有多需要睡眠,于是發動車子上路。
車子行駛了好一會兒後,才在紅燈前停下。
他轉身看她,沒想到她竟然真的倚著車窗睡著了。她眉頭微蹙,雙唇半張,看起來就像個需要人保護的孩子。
他真的不懂她,她會提出最不可思議的復雜方式讓他道歉,然後在他覺得這一切只能用荒謬來形容,完全不知道她日後該用何種方式跟親朋好友解釋時,她卻表現得好像這一切不過就是吃塊蛋糕那樣簡單,好似這件事做完之後,她便真的可以雙手一攤,輕松地跟他說再見一樣。
如果真有那麼簡單,她也不需要讓他這麼大費周章地演出挽回大戲,彌補舊日心頭傷了,不是嗎?
駱靖天皺起眉頭,揉了下抽痛的雙鬢,決定他待會兒也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覺——經此一役,他真的不得不承認他老了,趕不上她的想法及變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