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謊。你還殺了蘇家女、在馬鞍里動手腳,讓我墜落山崖。」
「我沒有!」谷正明用力搖頭,聲音也變大了。「他們說你殺了蘇姑娘,逃走時,連人帶馬車掉落谷底。所以,我才想著就算你生還了,也是要擔殺人之責……我只是想替我兒子……」
「我不信。你這妝妝件件相害于我,連閻羅王都听不下去了,你等著死後來領報應吧。我視你如父,甚至請你見證我的遺囑,可你回報我的是什麼?」
「我真的沒有啊!我真的是在你墜落山谷後,才聘了殺手,其它的我一概沒做。你可以去問閭羅王,該我承擔的,我就承擔。不是我做的,不要賴在我身上,不要多怨我啊……」谷正明激動地想下榻,無奈身子太孱弱,還沒站穩就先摔倒在榻邊。
比正明匍匐著前進,不停地哀嚎道︰「長風,你信我……叔叔就是請了殺手,不想你生還回來……其它的我都沒做啊……我做了決定後,沒一日睡好覺過……」
「說這麼多做什麼?反正,你就是想殺了他,保全你兒子嘛。」司徒莫明哼道。
「誰?誰在那里?!」谷正明睜大眼,氣喘吁吁地大叫著︰「來人!來人!」
「沒人可以來,全都被打昏了啦!」司徒莫明燃起了燈,晃啊晃地走到谷正明面前。
「你是誰?為何在此裝神弄鬼?」谷正明臉色慘白地看著這個笑意盈然的女子。
「間羅王派我帶谷長風回來的。」司徒莫明一看谷正明嚇得跌坐在地,得意到拍手大聲叫好。
「你是人是鬼……」谷正明瞪著她,另一個高大身影卻在同時閃到他面子。
戴著白臉面具的谷長風站到了谷正明面前。
「長風!」谷正明用手撐著自己,拼命地往後退。
「蘇家姑娘非我所殺。」谷長風朝他逼近。
「衙門仵作說蘇姑娘是被劍刺死的,當時香蘭說她正在屋里休息,侍女守在外頭沒見她出去。南風那時也在外頭喝酒,只有你不在現場,還逃之夭夭……」
「我當時已與蘇姑娘交換了□頭婚約,殺了她有何好處?況且,我彼時和蘇姑娘喝完酒之後,便開始昏沉,我心知有異,拼命逃了出去,誰知道馬鞍竟也被動了手腳……」
「但你活了下來,對嗎?對嗎?」谷正明激動地抓住比長風的手臂,感覺到了其下的溫熱。
「是。所以才會遇到你派來的殺手。」
比長風看著叔父涕淚縱橫的臉龐,卻沒法子對他產生絲毫憐憫,只是漠然地推開了他。
「謝謝老天爺!靶謝老天爺!你還活著。」谷正明又開始磕頭。
「我活著就會找出真正凶手。但你找人暗殺我一事,我也不會就此罷休。你那兒子,我已找人將他關到了別處,你若敢對外泄露今日事一字半句,或是報官府、不照我意思行事,大伙就同歸于盡吧。」
「死他兒子就好了,干麼要同歸于盡?」司徒莫明不以為然地噘了下嘴。
比正明聲嘶力竭地哭喊了起來︰「如果要死,死我就好了!我那兒子原本也不值得我保全的,我再怎麼做,他都認為一切是理所當然的……我錯了……不該老年得子就視作寶……」
「你哭夠了嗎?很吵耶。」司徒莫明搗著耳朵,決定她不想再听了。
「我我……」谷正明還在哭。
「閉嘴!」谷長風低喝一聲,成功止住比正明哭聲之後,他冷聲說道︰「今後你若有一丁點不從,你不惜殺人也要保全的那個兒子,恐怕就不能如你所願地活著了。」
那一晚,谷長風和司徒莫明相擁而眠。
比長風因為情緒激動一夜未眠,司徒莫明雖然努力地瞠大眼想陪他,終究還是不敵睡魔。
只是,谷長風看著她的睡顏,又被她的手牢牢地握了一夜,心情已慢慢平復了下來。他還活著,且有人幫忙追查冤情,真相大白是遲早之事。該擔心的是找出真相後,所要克服的怨恨及不解吧——他已問過那名殺手,證實叔父雇用人的日期,確實是在他墜落山谷之後。
也就是說,他身邊真有毒蛇窩藏,而且還不止一條……
如此思慮輾轉間,天色已亮,谷長風猜想如今為他所用的黑衣殺手柳綠應該已將叔父兒子帶到遠處。
再者,柳綠說他先前找人去查蘇家姑娘被殺一事,也會在這一、二日有人來回報。
思及有這麼多事待辦,谷長風便無法躺著。他松開司徒莫明的手,無聲地下了床,盥洗完畢後便去了帳房。
「你來得正好,蘭夫人要你過去。」褚管事一見到他便吩咐道。
「何事要我過去?」
「說是想找人學些管事記帳,好分散她日夜記掛當家的憂思。我唯一能想到人選也就只有你了。」
「就去一日嗎?」谷長風皺著眉問道。
「我也不想你過去,你自個兒跟蘭夫人說吧。」
比長風不知道沐香蘭要他過去的真正目的為何,但南風既深愛著沐香蘭,加上她當時也曾隨行于他至蘇姑娘府上,那她也不是全無嫌疑,他正好借此機會好好觀察她。
比長風走過二門,進到內宅里的一座院落。沐香蘭的貼身丫鬟羅芙一見他便請他至正廳稍候,然後才人室通知。
這應該是如今谷家府內最有規矩的一處院落了。谷長風看著這處以珠寶屏風及香爐為主要擺設的高雅廳堂,在心里付道。
沐香蘭是個心細如發的人,幸好司徒莫明在他臉上所涂的藥膏改變了他的容貌,便連他自己照鏡子都不見得能認出那是他自己。
一陣香風襲來,谷長風還未回頭便知道沐香蘭已到。
「有勞你跑這一趟。」沐香蘭走到谷子婿面前,面帶微笑,卻是已將此人打量過一回一個持事穩重、面貌欠佳的中年男子,且他看了她,眼中全無驚艷之色,想來亦是不重之人。
「見過夫人。」谷長風行禮。
「這邊坐。」沐香蘭縴手一擺,引他登上鋪著茵褥的矮榻,自己則坐到他對面。
比長風看了她一眼,便很快地垂目,正襟危坐著。沐香蘭是個聰明的女子,他不想讓她看出任何破綻。
夫人有何吩咐?」
「我想學習一些帳務之事,褚管事推薦你。」
「夫人想學這些的目的為何?」他抬眼看向她,卻又很快地垂下。「恕小的無禮,我必須知道目的,才能知道該如何教導。」
「當家不在了,我……我……」沐香蘭柳眉微擰,深吸了口氣,才又繼續說道︰「我只是個妾室,萬一之後谷府改朝換代了,我還是得為自己打算。」谷長風抬頭看著沐香蘭蹙眉的美顏一一他當然知道她長得美,且當他需要女人服侍時,沐香蘭算是比較清楚他的愛好又不會讓他覺得煩膩的聰慧女子。然則,他對沐香蘭並無那麼多在乎也是事實。「帳簿之事並非一朝一夕可成。」
「這樣吧,你若願意每天過來教我一個時辰,我每十日便給你一貫錢。」谷長風裝出一臉驚喜,立刻起身道謝。「多謝夫人。」
每日一貫錢,是極其優渥的待遇。有些資質不佳的奴婢,尚且只能賣得三貫錢啊。
「屋內怎麼有男人說話聲音!」門外傳來一聲大吼。
「是夫人在處理事情……」女子聲音焦急地說道。
「羅芙,你敢攔著我!當真以為自己不一樣了嗎!我說過我既動了你,之後就會抬你作妾的,你現在給我滾開,免得我改變心意!」
「二當家,留步!」羅芙叫道。
沐香蘭紅唇一抿,利落地下了榻,站到正廳門邊,嬌聲一斥一一「二當家,請自重!」
「你屋內怎麼會有其他男人!」谷南風在屋外大吼大叫著,滿臉通紅的他,雙目亦是赤紅,看來像是喝了不少酒。
「那是我拜托褚管事請來教我管帳之人。」沐香蘭說。
「若不是姓褚的那家伙為難你,不好好把帳務轉交給你,你又何必學那些東西!我哥留下的東西,足夠我們一一」
「閉嘴!」沐香蘭美目狠狠瞪向谷南風。
「都是我沒用,害得你費心。都虧了你,我們才……」谷南風搖搖晃晃地挨近她。
沐香蘭踫地一聲關上正廳大門。
比長風低頭,佯裝什麼都沒听見看見。
「香蘭!開門啊!香蘭!你知我對你一片真心!」門外谷南風用力拍著門,大聲喊道。
沐香蘭走到谷子婿面前,特意挨得近了一些後,才拿出手絹拭淚。
「抱歉,我這小叔因為驟失兄長,悲傷過度,因而借酒燒愁,常有失禮之舉,望先生見諒……」
比長風看著她皓腕上的白光一閃,胸□驀地一窒。
「我什麼都沒看見。」他低頭後退一步,像是不好意思再多看她一眼。
沐香蘭唇角一揚,聲音更加柔膩了︰「那就多謝先生了。」
「若……若無其它事,我就先離開了,明日再來。」他再後退一步。
沐香蘭看他神色雖然如常,那言行舉止分明就是被她動搖了,唇角笑意也就益加柔媚了。
「我靜候先生明日來訪。先生從這後門離開吧。」沐香蘭指著通向後院的側門說道。
「是。」谷長風點頭,頭也不抬地加快了腳步離開,因為他發現了一一另一條毒蛇。
司徒莫明從來就不懂谷長風在想什麼,不過她也沒打算要弄懂。反正,她只要懂她想知道的就好了。
可她今天突然有了想懂的事情了,所以她一直在等谷長風回來,要問他個一清二楚。
他自從那日揭發叔父的陰謀之後,每天都忙到她睡著了才回來,她甚至覺得他近來跟柳綠踫面的次數比跟她還多。
有時,他回來後,她突然驚醒,就會跳起來想跟他說好多好多話,但一看到他滿臉滿身的疲憊,加上他累到有時連背都拱了起來,她也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拉著他上床,挨著他睡。然後,一早起床,他又已經出門了。
司徒莫明發誓,等他找出凶手,忙完這一切之後,她一定要把他帶回子虛谷,讓他一天十二個時辰除了陪她之外,什麼都不許做。
可今天晚上,她有件重要的事要審他,無論等到多晚,她都不能睡。
啪!司徒莫明又給了自己一巴掌,提醒自己要清醒。
砰。
身後傳來輕微的關門聲,她馬上背對著大門正坐起身。
「怎麼還沒睡?夜里涼,怎麼不多加件衣裳?」谷長風看著她的背影,隨手拿過斗篷想為她覆上。
她察覺到他的動靜,身子立刻一偏,還是繼續背對著他。
「怎麼還沒睡?」他在榻邊坐下,伸臂想攬她入懷。
她繼續背對著他。
「你為什麼每天都去找沐香蘭?她們說你被迷得神魂顛倒。」她扁著嘴問道。
「又是王嫂和巴嫂說的?」他濃眉一皺。
「不只她們!大家都在說!」
「沐香蘭是我的妾,我之前已經看過她許多次了,怎麼可能還被迷得神魂顛倒。」
「那更可惡了。你看她的時間既然已經比看我的時間還多,為什麼還去看她不看我?」司徒莫明回頭瞪他。
「她差褚管事讓我教她……」他看著她,連呼吸都屏住了。「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德性!」
她畫了一張血盆大口,眼皮子涂得紅紅綠綠,臉頰更是抹粉抹得一片死白。司徒莫明看著他的一臉驚訝,哇一聲大哭了起來。
「你看一你現在連看到我都討厭了。我還想說,上次她們畫不好,這次我自己畫,應該夠美了,你看到我就會知道我比沐香蘭還美。」她揉著眼楮,臉上胭脂于是被涂抹成青紅一片,更顯駭人。
「傻莫明。」他擁她人懷,緊緊地抱著。「你怎麼會信那些人的話呢?你原來的樣子就比沐香蘭好上許多倍,我見了你這臉就喜歡,其他人我都不放在眼里。」
「真的?即便你一臉被嚇到的樣子?」她抬頭看他。
他取出干淨布巾,仔仔細細為她擦去臉上的那些髒污。
「你就是變成大黑臉,我也喜歡。一臉被嚇到的原因是因為不能相信在我谷家之中,竟有如此欺人的惡僕。待我重回當家身分後,便將她們以家法嚴懲,讓她們十天半個月都下不了床,這樣可好?」
「如果我那時候還氣她們的話,我自己嚴懲她們。」她一看他愛憐的眼神,立刻就撝住他的嘴。「你再說我傻,我就翻臉。明明就是她們奇怪,我又沒犯她們,干麼老欺負我!」
他拉下她的手,在她手心印下一吻。
「惡人自有惡人治。」他會替她討回公道的。
「我沒空管她們!」她一把抓起他的衣襟,把臉湊到他面前。「你這幾日為什麼都去沐香蘭那里?為什麼都沒告訴我?」
「我說了,是褚管事派我去教沐香蘭帳務之事……」他見她一臉蠢蠢欲動,立刻搗住她的唇。
「你若想學,等萬事太平之後再學。現在先听我把話說完。」
「嗯。」她勉強應了一聲。
「我沒告訴你,因為那原也不是什麼大不了之事。況且,我這幾日去,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查證。今日,總算讓我得到證實了。你此時若是睡著,我也會喚醒你跟你說的。」
「什麼事?」她屏住氣息問道。
「我在沐香蘭那里看到了我娘留給我的玉鐲。」他沉聲說道。
「她偷的?我替你教訓她。」她開始扳手指、握拳頭。「可是你怎麼知道那就是你娘的玉鐲?我瞧別人的玉鐲都是白白綠綠長得差不多。」
「我娘那手鐲,白淨通透,可惜曾經摔斷過,所以請了最好的工匠以銀器瓖嵌修補,並在銀器上頭以‘谷’字小篆雕刻裝飾,這樣的玉鐲不會再有第二只。當日,我與蘇姑娘交換婚約之後,我便將玉鐲留給了蘇姑娘,可那玉鐲如今卻戴在沐香蘭手上。」
「所以,是沐香蘭殺了蘇姑娘,拿了玉鐲?」她瞪大眼,緊抓住他的手臂。
「也有可能是南風殺了人,將玉鐲送給沐香蘭。」
「那接下來怎麼辦?」
「如今我身邊的幾條毒蛇都已在掌握之中,因此我適才已跟褚管事說了我的身分,他現下也正差人調查沐香蘭的背景。至于蘇姑娘那邊的調查,柳綠方才也來告知了結果,說是凶手曾落下一物,被蘇姑娘握在手中,而他也已找到那日替我駕車的車夫了。那車夫說馬車墜人山谷時,他還在房里醉著。听到我墜谷的消息後,怕被人指責,因此躲了起來。」
「他會逃走也是人之常情。」她點頭,手指陷人他的手臂里。「然後呢?然後呢?」
「待叔父身體稍愈之後,偵凶計畫就可以啟動下兩步了。」沒想到他屋內從沒用過的密室,竟要在此時派上用場。
「你不怪你叔父了嗎?」
「我不會原諒他,但會給他將功贖罪的機會。我現在需要內應,他有把秉在我手上,一定得為我所用。」
「嗯嗯嗯。听起來很棒很好很順利。」她一放心,便打了個哈欠。
「你給我躺好睡了。」他攬著她的肩,將她安置在榻邊。
「那我可以幫上什麼忙?」她邊打哈欠邊問。
「等你睡飽後,我便跟你說。」
「嗯,一定要讓我幫忙喔。我上次嚇叔父也有幫到忙啊,對不對……」
她說著蜷在他身邊,拉著他的手,一會之後便睡了。
比長風坐在榻邊,看了她一會之後,也上榻準備睡了。是啊,如今除了讓她請岳父岳母前來幫忙,以防萬一之外,該做的謀畫他都已經思妥,多想也無益,不如睡飽一些,腦子比較好使一點。
要學他的莫明該吃時就吃、該睡時就睡,隨時都能安心、隨時都能開心,才是活著最該具備的智慧啊。
他拉起她的手放到胸前,看了她一眼後,便閉上眼,像她一樣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