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章蓉蓉還是沒去找薩德。她愛他,卻不能想象沒有工作、只是偎在他身邊過日子的生活。做出決定之後,章蓉蓉有好幾個晚上都不能安眠,原本就瘦削的身子,自然又掉了一、兩公斤,家人全都急得干瞪眼,于是派了白心蕾與孟歡兒來詢問。
章蓉蓉只是淡淡地說,她選擇留在台灣。其它的,再多說也是讓家人心疼、徒增煩惱而已,所以她不想提。
從小被保護得很好,章蓉蓉除了很珍惜自己做決定的機會之外,更希望能夠不讓家人擔心,因為她知道家人們有多麼在乎她。
為了不讓自己有太多空白時間,她努力地工作,大量地學習關于會計、物流等等對于工作有幫助的事情。只是,當她偶爾在半夜起床,與英國方面聯絡完設櫃細節,躺在床上卻沒能入睡的時候,以往的回憶便會伺機而入、盤據心頭。她心酸、瘋狂地想念著薩德的一切,想念他的認真、負責、想念他們專心愛著彼此的那段時間,想念到心如撕裂似地疼痛,卻只能無可奈何地流著淚……
哭什麼呢!這是她的選擇啊!
這天下午,章蓉蓉坐在辦公室里,正在翻閱時尚雜志做功課時,手機卻響了起來。
她看了一眼沒顯示的號碼,直覺地屏住呼吸。
「喂。」章蓉蓉接起電話。
「我是薩德母親。」
章蓉蓉不可能再更驚訝了,她習慣性握住頸間項鏈,努力平靜地說道︰「妳好。」
「妳好……薩德上個月到台灣,是想找妳回來嗎?」桑卓夫人直率地問道。
「對。」她咬住唇,喉嚨有些哽咽。
「妳為什麼不回來?」
「因為我在這里有自己的事業及生活。」她告訴自己,這樣才是對的。
「薩德現在不好。」
章蓉蓉鼻尖一酸,咬住手背,怕自己哭出聲來。他不好,而她又好到哪里去呢?
「他每天工作到半夜,早上七點就出門,除了公事之外,什麼事都不搭理、生病了也不休息,再這樣下去,他會累垮他自己。」桑卓夫人著急地說道。
「你們該好好勸勸他,注意身體健康啊。」她抓緊手機,心痛到連呼吸都微喘了起來。
「我們沒那麼親近。」
「他是妳兒子啊!」她激動地提高音調。
「薩德從小聰明又是長子,他父親對他抱著很大期望,希望他要很獨立,所以他從小學到高中都在住宿學校,大學則是在國外完成的。然後,他的寒暑假又都被他父親帶到辦公室繼續學習,我們一年見面時間不到十天,久了也就生疏了,加上他愈大愈嚴厲,我經常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
「妳可以問問他身體好不好\最近好不好?讓他知道你們關心他啊。」她急得在屋子里走來走去,氣他為什麼從不曾告訴過她這些。
「妳走後,我嘗試過要和他保持好一點的關系,但是,他改變得很少。能夠勸得動他的人,只有妳一個。」
章蓉蓉接不了話,因為她現在什麼也不能做。
「妳願意再回來杜拜試試看嗎?」桑卓夫人在電話那頭嘆了口氣。
「我不知道……」
「薩德畢竟不是他父親那麼鐵石心腸的人。當年我生薩德時難產,醫生要他選擇妻子或兒子,他毫不猶豫地選擇兒子,還說妻子不過是傳宗接代的工具。他對薩德也是一樣,有一回,薩德因為生病,課業沒達到標準,他的父親馬上把我趕到別院,並在那個月的家族聚會時把薩德叫上台,要他在幾百人面前說他自己有多差勁、多對不起父親……」
章蓉蓉閉上眼楮,眼淚流下面頰,滴在項鏈上頭。
「他那時候多大?」她哽咽地問道。
「他那時只是個八歲的孩子啊。」桑卓夫人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偏偏這個家里又沒有一個能替他在事業、生活上分憂解勞的人……」
「他父親這麼嚴格,烏尤爾怎麼會……」
「他父親從沒正眼瞧過烏尤爾,他甚至會用錢打發烏尤爾,要他別去打擾薩德。所以,烏尤爾才會走偏了路。」
「為什麼薩德從沒跟我說過這些。」如果她早知道的話,她會更加努力改變他的生活。
因為她不忍心看著他痛苦地承擔一切!
所以,她留他一個人在杜拜努力?章蓉蓉一忖及此,心頭一驚,她用力握住項煉,直到上頭花紋烙入手心為止。
「也許他希望遺忘。」桑卓夫人又嘆了口氣,再次試探地問道。「妳……妳在台灣的事業,不能在這里重新開始嗎?」
「我以為不能,但是我答應妳,我這次會好好考慮的。」章蓉蓉用堅定的口氣回答道。
幣上電話後,她望著攤開在桌上的萬用手冊。工作欄上的項目,幾乎都已經打勾了。
只是,就在夢想字段那些寫滿了「獨立自主」、「見識擔當」的字眼里,她卻看不到她現在最需要的快樂。因為她的心從他離開後,就已經不在她身上了。那她還在猶豫什麼呢?她的男人需要她啊!
薩德坐在角落沙發里,看著宴會廳里的人來人往,眼眸半閉地望著手里的黑咖。
夏爾家的每月宴會,在此地十分出名,被邀請者無不是身分顯赫之人。大家也習慣在這樣的宴會里,和同階層的人交換近況。薩德則習慣在餐後坐在他的老位子觀察著所有人,他可以看出誰近來春風得意,誰又是在苦撐面子,至于他自己嘛……
有眼楮的人都應該知道,他現在心情不好,因此每個人跟他說話時,都特別地小心翼翼。
鮑司賺錢,很好。但是,除了成就感之外,他無法雀躍。
自台灣返回杜拜時,他心里便已做好了短時間之內不與她聯絡的計劃。他打算給彼此一些時間!讓她在她的工作領域再闖一闖、好好想想他們的未來。而他則利用這段時間,加速進行集團新的接班計劃,以期未來能夠擁有更多私人時間。
等到一切就緒後,他才有足夠的本錢去爭取她重回身邊。
因此,這些時日,他一直忙著為未來事業型態轉變而布局。與他同輩的家族第二代,有能力者皆已經被賦予重責大任。他預計再過一、兩年,他就可以有更多時間花在自己身上,或是她的身上。
只是,他做這些有用嗎?她願意等他一年或兩年那麼久嗎?如果她不在身邊,他有再多的時間,也只是拿去工作吧。
如同他在前往台灣與她重逢之前,還一廂情願地想加強兩地航班,並特別在新的購物商場里撥出區塊成立台灣專區。他所做的一切,無非都是希望她跟他回到杜拜後,能夠少點思鄉之苦。沒想到,他甚至還來不及讓她知道這一切用心良苦,就被判出局了。
薩德將咖啡一飲而盡,目光沒有焦距地看著前方。
眼前的一切讓他感到厭煩,那些閃耀的珠光寶氣,都讓他想起他不需要珠寶妝點也一樣耀眼的小白花。腦中才閃過她的溫柔神態,薩德胸口忽而一窒。他想她想到快瘋狂,再也不想分別兩地!或者,他該直接跟她聯絡,而不是給她大把時間,等著她發現他的重要性。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薩德感覺喘不過氣,霍然起身,大步往前跨了一步。
他周遭的人乍然停止交談,全都畢恭畢敬地等待著他的下一個動作。
薩德臉龐緊繃,心里有股怒氣讓他只想大吼大叫,但他什麼也沒做,只是鐵青著臉,大步走向陽台。
當陽台門關上的那一刻,宴會廳入口鋪著金色刺繡的華麗地毯上,走入一個嬌窈身影。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轉到這個年輕女子身上。
罷下飛機的章蓉蓉一進到宴會廳,馬上便後悔起自己不該因為急著想見薩德,而貿然出現的沖動舉止。
白上衣和牛仔褲的裝扮,顯然極度不適合這樣衣香鬢影的場合。幾道目光投向她之後,幾名年長婦女開始竊竊私語,討論起她的面熟。
「去給我拿一杯果汁。」身穿黑長袍,手指上掛滿幾個大寶石戒指的婦人尖聲對她說道。
章蓉蓉抬頭一看,不料看到的卻是薩德的二媽珠曼麗夫人——她看起來更瘦削、眼眶也更凹陷了。
是烏尤爾的過世,讓她如此憔悴吧。章蓉蓉在心里忖道,猜想珠曼麗夫人應該已經忘記她是誰了。
「抱歉,我不是服務生。」章蓉蓉有禮地說道。「我是來找薩德的。」
「無名小卒也想見薩德,來人,叫她滾出去。」珠曼麗夫人大聲地叫來警衛。
「我如果身分有問題,門口警衛豈會讓我進來。」章蓉蓉眼神堅定地說道。
「她是我邀請來的客人。難道妳不認得她了嗎?她是章蓉蓉,三年前曾經在這里住餅一段時間。」薩德母親桑卓夫人走到章蓉蓉身邊,握住了她的手。
此話一出,幾名夏爾家常客恍然大悟地點頭,紛紛開始傳頌當年薩德對她的寵愛。
「我需要記得嗎?」珠曼麗夫人不想承認她記得,冷哼了一聲。
「妳最好記得。」桑卓夫人說道,聲音清亮地傳遍四周。「因為她是我認可的媳婦。」人群開始喧嘩,開始朝著她們湊近。既是薩德所寵愛的女人,誰不想和她打好關系。
「這個女人是煞星,如果不是因為她,薩德不會對烏尤爾那麼嚴厲,烏尤爾也不會為了想闖出一番事業而混進……」
「妳還敢翻什麼舊帳,烏尤爾是因為什麼過世,妳自己最清楚。當初薩德差點命喪于烏尤爾的陰謀下,如果不是她替薩德擋住那一槍,妳知道現在的後果是什麼嗎?」桑卓夫人嚴厲地說道。
「對!只有薩德該活著,其它人都該為他犧牲。」珠曼麗夫人失去理智地大叫著。
薩德才從陽台走進屋內,滿屋子喧鬧之聲讓他臉色更難看,他冷冷地低喝一聲︰「吵什麼?!」
所有的吵鬧頓時被凍結,人群主動為他分開一條路。
路的盡頭,站著一身輕便裝扮的章蓉蓉。薩德不能置信地望著她,甚至還眨了幾下眼,怕是自己眼花。但她不但沒有消失,甚至還帶著她淡淡的茉莉花香和及肩長發朝著他走來,停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
他掌間里的小手微冷,讓他不由得握緊手掌,試圖想溫暖她。
「妳……」他的心跳停止,聲音沙啞地問道︰「來這里做什麼?」
「來找你。」她說。
「然後呢?」他緊盯著她的臉,听見心髒開始重擊胸口的聲音。
「等一下就告訴你。」
章蓉蓉拉住他的手,轉身大步地跑出宴會廳。
薩德看著在他面前發絲飛揚的女子,仍然沒法子相信她竟然就站在他的面前。她回來了!真的回來他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