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無儀站在門外,就著半開的門扉望著屋內的一切——
她的氣色已經恢復成先前的紅潤;總是認真看人的大眼,而今凝望著別的男人,那縴巧的耳朵,如今專心地傾听他人的話語。
從來不曾——覺得她離他如此遙遠——
「幸好你來了,否則我真的沒法子回列姑射山。」她輕聲說道。
她果然是想回去的!魏無儀在心中乾笑了兩聲。是啊,留在人間既會讓她魂飛魄散,她又無法全心眷戀著他,走了也罷。
「我這回的人間游歷,頭一件事就是找你。我們得好好謝謝那位白姑娘,她知道我們今年有人間游歷一事,所以捎了你的訊息到列姑射山。」石洛君握住她的手,不無疑惑看著她不再歡愉的小臉。
魏無儀克制自己的拳頭掄成拳,額上的青筋卻在他咬牙切齒的忍耐之下,暴凸而起。
「娘、爹,都還好吧?」她擠出一個笑容,輕聲說道。
「除了很想念你之外,他們一切都很好。」
「我再待六個月就回家了——」突如其來的心悸,讓她顰起眉頭。
「回家是件高興的事,為什麼愁眉不展?」
「沒有啊,我很開心。」範青青發辮上那一對淺青蝴蝶無力地晃動了兩下,垂頭喪氣地棲息在她的肩頭。
「你不會說謊,在我面前更無需說謊,我從沒見你這麼不快樂過。你不想回去嗎?」他試探地問道。
範青青迅速地搖頭,讓門外的魏無儀眯起了眼——可惡!
「因為魏無儀?你愛他?」石洛君勉強自己笑得溫和些,唇邊的笑卻怎麼都顯得酸澀。
範青青揚眸,很快地看了他一眼。
「愛?我愛他嗎?」她無助地咬住唇。
魏無儀危險地眯起眼——她連自己的心思都弄不清楚嗎?
「我從不曾在你臉上看過這麼刻骨的情感。」石洛君松開她的手,苦笑。
「是嗎?」她迷惘地眨著眼,完全不知道她而今只談著魏無儀,只在意著魏無儀。
「他也愛你?」魏無儀當日抱著她的姿態,那雙不善的眼像利刃一樣地要傷人。
「我從不知曉他的想法。」她猶豫地搖頭。
「還不知道他愛不愛你,就足以讓你在回去與留下之間搖擺不定,他對你——怎能說不重要呢?他重要到連讓我這個認識你十多年之人,都要嫉妒了。」石洛君輕喟出一口氣,輕聲說道。
「對不起。」她小聲地說道,主動而內疚地握住他的手。
門外的魏無儀听不到他們的輕聲交談,只見到那兩人含情脈脈地相望——
她從沒用那麼柔情的眼神看過他!
他的心中翻滾的又是什麼情感?是女人被奪走之嫉恨,抑是不得相守之痛——
這一生,他真正想得到的東西卻從沒真實地擁有過親惰、愛情,都是短暫而無善終的。
「別說什麼對不起,那反倒顯得我們生疏。」石洛君的聲音飄散在逐漸消失的夕陽餘暉之中。
「我和你太像了,所有列姑射山的人都太像如果我沒有來到人間,你和我會無愁無憂地走完這一生;但是我來了,你就只會是我永遠的洛君大哥。」
範青青低垂著頸,清麗的容顏己然有著女人解情識愁後之風情。
門外的魏無儀聞言,精神一振!她的意思是說——
「青青,你是終要回到列姑射山的人,你們不可能相守啊。你不會忘記你當初離開列姑射山時,尚有一絲靈魄留在家鄉之事吧?你若沒能在一年期限內回到原地,你將會魂飛魄散啊!」石洛君臉上除了擔心之外,還是擔心。
魏無儀一愣,不明白何來魂飛魄散之說。然則她認命的表情,卻讓他一震——
魂飛魄散是真的!
她的甜、她的笑、她的溫柔都將消散?竟連一縷魂魄都不可得?
他以為她拿那個鼎,只是想早些回到家鄉啊——她為何什麼都不說!
魏無儀臉色愀然一變,靠近門扉的身軀竟無法克制地顫抖著。
「我沒有忘記。我會平安地把鼎送回白芙蓉那兒,我也會平安地回到列姑射山。魂飛魄散,是對爹娘的不孝。況且我無論如何也不想變成一抹被人踩在腳下的游魂。」她幽幽地說道。
「你記得便好。我怕你牽掛著他,便顧不得自己的魂魄完整與否,賠了命也要陪在他身邊。你知道魂飛魄散後的空虛靈體有多卑微嗎?」石洛君清雅的細眉長眼中盡是不安。
不!
魏無儀盯著她的臉,五髒六腑全都翻絞了起來,排山倒海的痛苦往他的肚月復間沖擊而來。
「不會舍不得嗎?」魏無儀听見石洛君這樣問。
「我惹他生氣了,他不會想再見我了。留在這里,也沒有用。」她的口氣哀怨。
「你如此牽腸掛肚於人間情愛,回去也是一輩子心系於他。」苦啊!
「心有所系一輩子,便是我此生最終之幸福了。」她沒讓眼中的淚水滑下,表現得極勇敢。
門外、門內兩名男子聞言,皆是一顫——這番話,怎能出自天真無憂的青青?
魏無儀緊握拳頭上的指節全暴凸而出——
他想改變她,他想看她痛苦,他辦到了,不是嗎?
「我還是願意守著你。」石洛君的表白讓其他兩人有了不同的反應。
「你可以守著更好的姑娘。」範青青堅決地看著他,搖頭。
魏無儀忍不住轉過身,咬緊著牙根,不敢把自己的悲憤狂叫出聲。
下一步該怎麼走?
見她在其他男人懷里,絕非他所樂見,見她一輩子心傷落寞,更不是他所願。
他瞪著自己手背上畢露的青筋,心中頓時清醒——
他,正在為她著想。那他還能如何呢?
當一個從未替別人著想的人,開始替別人著想時,當他不願意讓她受到一丁點傷害時,當他只能做出一個決定時——
那麼,他希望她幸福。
魏無儀慢慢地回過身,靜靜地看著她清雅嬌美的面容。
他臉上的焦急、眼中的心疼正一點一點地斂去,冷笑重新攀上他輕薄無情的唇角,暴戾與譏誚重新讓他的黑瞳冒著不善的冷光——而冷汗已濕了衣衫。
「我頭疼,我想喝西域那種水——」屋內的範青青壓著頭顱兩側,用一種顫抖的聲音說道。
「什麼西域的水?」石洛君不解地問道。
魏無儀輕聲揮手讓僕人再度送上西域奇花的花露——壞就得壞得徹底,反正自己原就不是什麼良善之人。
「青青姑娘,這是魏爺讓我們給你送來的。」僕人入門時,魏無儀側身在門外。
石洛君接過了水,在聞到水中竄出的嗆香時,他陡地睜大了眼!
「誰讓你喝這種東西的?」他臉色一變。
「他啊——」範青青答道,伸手想拿回那瓶水。
「不能喝!」石洛君把水整個潑到屋外—決定要讓她看清魏無儀的真面目。
「把水還我!」範青青飛奔到門邊,」看到那片收不回的水漬時,她靠著門板無力地攤坐在門檻邊。
不知名的渴求泛上胸口,她吞咽了一口口水——
她想喝那種花露水。
※※※※※※※※※※※※※
「魏爺,東市大街那幾間鋪子,因為火災而繳不出下個月的租錢。」府內管事飛快地跑到魏無儀身邊,也因此暴露了他窺伺的位置。
「租錢照收。」魏無儀對上她猛然抬起的眼瞳,她眼中毫不掩飾的欣喜,在他心窩上狠狠地捅了一刀。
「你來了——」範青青整張臉亮了起來,目光痴戀地注視著魏無儀。
魏無儀沒作聲。
「魏爺,他們的生財器具、家當全都被燒光了,租錢難道不能緩上一緩嗎?青青姑娘的朋友——那對田福祿夫妻也住在那里。」管事見著青青姑娘也在,於是便膽大地多說了幾句。
「田大哥他們要不要緊?」範青青走到魏無儀身邊,擔心地問道。
「他們的鋪子被燒了一半。魏爺,那租錢的事——」因著管事的親戚也住在那一區之中,因此免不了要多求些惰。
「我不是說租錢照收嗎?听不懂?!听不懂就滾出門,我不需要一個廢物來管事!」魏無儀凶惡的目光往管事一掃,嚇得他連氣也不敢吭一聲。
「想跟我攀關系、套交情?哼!」
範青青的手拉住他。
「你不用這麼凶啊,他也是一番好意。」
「我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插嘴了?!」無情地推開她的手,連看她都不願。
範青青一愣,有些不自在。
「你可以幫他們重建啊。」他還在生她的氣嗎?
「我何必幫他們重建!他們愈早滾愈好,反正他們也繳不出一個子兒!」
「幫他們好嗎?不重建,至少先不要收租錢。」範青青凝睇著他冷酷的側瞼。
「你當我在開救濟院嗎?」他板著臉,沒有流露出一點軟弱。
「田大哥他們也在那里,你和他們見過,應該要幫他們。」她依然耐著性子好心地勸說著。
「我‘應該’?!我的應該什麼時候由你來決定了?他們幾個又關我什麼事?全都是一群不會賺錢的廢物!」魏無儀頭也不回地向管事交代道︰
「把鋪子全給我撤回,他們如果全餓死了,喪葬費用我出,這樣總可以了吧?」
「你怎麼可以置別人的命不管!」石洛君聞言一驚,忍不住出言說道。
「我為什麼不可以這樣?我可以做任何事——因為我是魏無儀!」
魏無儀冷硬的眸對上石洛君不解的眼——這個一派斯文的男人和範青青一樣,不適合存活在人間。
「你為什麼讓她唱這種水?」石洛君指著地上的花露水問道。
「喝那種水有什麼不好?」他冷笑一聲,勾起她的下顎,拇指撫過她的水肌︰
「你不也喝得很高興嗎?喝了這東西,心情會放松,一切事情便會如如意意。那不正是你喜歡的嗎?」
範青青揪起眉心,隱約覺得魏無儀並不對勁——他在壓抑些什麼?
「你難道不知道這種花露喝了會上癮嗎?青青一旦喝習慣這種水,只要一日不喝,便會鎮日懨懨無精打采。這種花的花期又只有一個月,她到時候會發狂的。」石洛君坦白地說出事情的真相。
騙人!範青青身子一顫,不相信他會如此待她!疑惑的眸子期望地轉向魏無儀,要求一個解釋。
「那又如何?我有的是銀兩可以供應她喝。」魏無儀狀若漫不經心地說道,雙眼卻凝視著她眼中乍然出現的恐懼。
「此非問題的癥結,你想要用這個來控制她?」石洛君追問,眉宇緊鎖。
「控制她?不,我想把她變成我的人。」魏無儀睨看著她,彷若正在享受她的震驚。
範青青倒抽了一口氣,想起那些飄著西域花香的沐浴水——眼淚是被心逼出來的。
「哭什麼?你不也很樂在其中?」魏無儀扳起她的臉正對著石洛君,拇指蓄意地揉撫著她的粉唇。「告訴他,我們那夜里是怎樣纏綿。或者你想要告訴他,你只著天蠶紗的樣子有多妖嬈。」
「請你不要拿這些話來侮辱她!」太過分了!石洛君激動地看著魏無儀。
「她身子我都嘗過了,那些話怎麼算是侮辱她?」魏無儀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石洛君這種說不了狠話、做不了狠事的人,才是最適合她的人。
範青青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唇瓣,卻不再有任何痛楚的感覺。被他傷了一次又一次,早已很難再有痛心疾首的場面有的,僅剩一顆槁木死灰的心。
「洛君大哥,對不起——」她根本沒有勇氣抬起瞼,腦中的火灼得她暈沉而無法思考︰她希望這一切是夢。
「我不介意你在這邊發生的事。」石洛君同情的聲音戳破了她的幻想。
是啊,所有人都知道了她與魏無儀的事,只有她沉陷在一個畫般的幻想中,以為他對她是特殊的。
「別難過了。」石洛君上前想擁住她的肩,卻被魏無儀高壯的身子凶猛地推到門邊。
「要卿卿我我,回你們列姑射山再談!我和她有些私人的事要說。你出去!」魏無儀毫不客氣地下著逐客令。
石洛君擔心地凝望著她,並未離開。
「你先出去吧。」她低聲下氣地說道,給他一個安慰的微笑。
門板未合上,魏無儀的唇摔然佔領了她的。範青青推不開他,也身不由己地被他狂烈而不顧一切的吻法所驚駭。
唇舌交纏之間,他嘗到了她的淚,一驚抬頭,她早已淚流滿面。
「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利用我嗎?」她黑白分明的眼,屈辱地看著他。
「就算我利用了你,你敢說你不是心甘情願讓我利用嗎?」心中排山倒海的痛沒有表現在臉上,他的克制力驚人。
「為什麼要讓我喝那種東西?」
「要得到一個女人,尤其是那種自以為忠貞的良家婦女,該用點手段。」他的話刻薄異常,為的就是毀掉她的信任。
他不配擁有她,也不想讓她在異域惦記著他!只要能卸下心防,跟著石洛君,她可以重拾她無憂的生活。
「為什麼要故意傷害我?」要她如何相信他徹頭徹尾都是個心存惡念的人?
「我曾經挨餓受凍過,餓到連草木都咽了下去,所以我爬得比別人快,因為我餓怕了。」他沒有回應她的疑問,但卻順著她的語音說出了往事。
「你受過傷害,那麼為什麼不對別人好一點?」看著眼前說話斬釘截鐵的男子,她卻是心疼——要多少的傷害,才能造成他今日的鐵血性格?
「當初別人也沒有對我好一些,我何必對別人好?!」他的怨懣之氣並未因年歲增長而減少幾分。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她渴望的小瞼仰望著他,心中仍懷著希望哪——
「因為你剛才問的那個問題——我傷害你?或許吧,我想童年時摧毀過我的人,必然也不明白真正的原因。」他的臉逼近了她,從她戰栗的眼眸凝視到她顫抖的唇角。「有時候,你只是嫉妒,嫉妒某些人的得天獨厚;有時候,你只是想踐踏一個人的信心,因為你討厭那個人與你截然不同。你認為是哪一個呢?」
「我什麼都不認為,因為你不會那樣對我。」無邪的眼中沒有懷疑。
看著她堅定而相信的眼眸,他的話哽在喉頭,一時之間竟無語以對。
「別把我想得太好。」他嘎啞地說道,她讓他自慚形穢。
「你對我的好,讓我不能想出你的惡處。」她主動執握起他的大掌,輕輕地將瞼頰偎入其中。
「是嗎?那麼我可以放心地告訴你——我要成親了。」他一咬牙,狠狠推她在一臂之外。心軟,心狠,她都得走!走得痛快與否,未來是否惦記他與否罷了。
範青青的臉龐乍然綻出光采,美麗得讓他移不開視線。
她凝睇著他,開心地伸出小手想擁抱他的腰。
「別自作多惰,我說過我要和你成親嗎?」他嫌惡的眼神逼得她松開了手。
「不是我?」範青青傻了也呆了,嘴唇張合了幾次,竟無法再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你這種稚氣未月兌的丫頭,永遠構不上魏家主母之位。」他這輩子不曾覺得自己如此鐵石心腸過。
「不可能的,你——只有我——」她的聲音正在破碎,她的笑僵凝在嘴角,她對人的信任正被他掘松了牆角,她的心正被他用尖刀剖開來。
範青青扶住牆壁,感受著來自壁面的冰涼——原來,現在發生的事才是真的——
「我在京城的女人的確只有你。」他要確定自己的話字字如刀,最好將她的心割得血淋淋一片。「像我這種身家萬貫的人,自然會有王孫送上貴族之女供我挑選。若果你有空再待個幾天,我會讓她和你見個面。」
「你說謊。你一定還在生我的氣,你生氣我不愛護自己,差點害死了自己,對不對?」她想拉住他的手,希冀他如同往日一樣地順勢拉著她入懷。
他的日光依然冷漠。
「你懂些什麼?你知道男人最討厭自以為是的女人嗎?你以為我為什麼這麼多天不來看你?我根本對你沒興趣了!你難道沒注意到下人憐憫的目光嗎?我們之間不過是場風花雪月,本不必當真。如果我真的想留下你,我為什麼從不曾開口留你下來?」他暴躁地對著她大喊出聲。
對待她的心情由憎至愛,由厭至惜的這層心境轉變,只要他自己懂就夠了。
見她仍不動地站在原地,他從矮櫃中拿出她初來時所攜帶的那只淺青水瓶。」這個瓶子你拿回去!」
「那——不是丟了嗎?」為什麼她明明覺得自己的心已經痛到快喘不過氣來了,卻還有辦法開口說話?
他要她懂他——她懂了。
「沒人希望他的女人身邊有其他男人的東西。現在,我將東西還予你——我們之間曾有過的一切就此煙消雲散。」心一凜,因為她突如其來的冷靜讓人膽顫心驚。
默不作聲的她收下了那只淺青水瓶,低頭拿起身上那只他重新為她燒制的瓷瓶,靜靜地將之高舉。
手松了——白瓷頓時碎成片片。
「如你所願,我明天就離開。」
※※※※※※※※※※※※※
開始在重建了?範青青意外地看著想像中該是一片廢墟的街道上,撐起了新屋子的木柱楝梁。
她走了過去,在一群充滿了生機的臉孔上尋找著田氏夫妻。
「大嫂——」
「青青,你來了!」田氏看到她,高興地直拉著她的手。「多虧了你。」
「我沒有做什麼事啊?」範青青不明所以地搖頭,朝緩緩走來的石洛君揮揮手。
這幾日,她平靜了許多。她不怨他,也找不到理由怨他——懷中的鼎證明了她並非一無所獲。這一遭,也並非白走。
夜夜濕襟的淚水,就當是她該付出的代價吧。
「這位公子是——」田氏好奇地看著他。
「在下石洛君。」石洛君禮貌地行了個禮。
「要不是我早知道你和魏爺的關系,你們倆這廂拎了兩個包袱,看來還更像是對郎才女貌的小夫妻。」田氏掩著嘴直笑。
「青青是我未過門的妻子。」石洛君以話語表達他對範青青不變的心。
田氏搗住嘴,忙不迭地道歉。然則看著範青青勉強的笑顏,她還是忍不住開口說道︰「難怪魏爺那天在客棧喝了個爛醉。」
「他是高興我要離開他要成親了。」範青青擰著心,小手捏住自己的裙擺。
田福祿高興地沖出來時,听到的正是最後兩句話,他拿起了大土鏟立刻就要找魏無儀算帳——敢欺負他的救命恩人!
「就知道他蓋這個東西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眼!老子揍扁他——」田福祿大腳跨到了門口。
「你用點腦子!你看魏爺那天那副樣子,像是高興的人嗎?用點腦子!」田氏沒好氣地捏住丈夫的耳朵,把他拖回房間。「他如果不在乎青青姑娘,干嘛花那麼多工夫幫大夥重建這一大片屋宅!」
「他——他派人重建這片屋宅?」範青青憔悴的臉上迸出了光采。他,真的不是那麼無情無義之人啊。
「你不知道嗎?」田氏和田福祿全都驚訝地看著她。
「若不是你在魏爺面前說了好話,他怎麼可能突然哎呀——你怎麼了?」田氏連忙扶住了範青青的身子。
範青青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流滿面,哽咽到無法說話他是個最狠心的傻子!
「你和魏爺吵架?」田氏輕聲問道——她就不信青青為魏爺哭成這樣,真能放得下。
「沒有吵架——只是我要回家鄉了。」她好想見他!一面也好!
範青青緊緊地咬住唇,腦海中閃過一次又一次他的絕裂表情。
不懂魏無儀的用意前離開,她就已經夠心傷了,而今真懂了他的用意,面對與他的分離,她怎能不痛徹心肺?
「回鄉?干嘛要回鄉他不是對你還可以嗎?」田福祿的大嗓門吼醒了她。
「為什麼所有人都以為他對你很好?他們家里的人有事也都找你?」石洛君不禁懷疑地問道那人明明不是好心腸啊。
「魏爺是真的對範姑娘極好!」負責監工的管事朝他們走來時,正巧插上了話︰「魏爺以前決定的事就從來沒更改過,不過,這里卻在姑娘清醒的第一天就讓我領了人來重建。」說著說著,他長嘆了一口氣。「您就不能別走嗎?大家都舍不得您。魏爺嘴里不說,心里一定很難過。」
「他快要有人來安慰了,不會難過的。」她怎麼會忘記這件事呢?她掐住自己的手臂,不許自己再流淚。
「那個那個——」管事吞吞吐吐地說著,有些害怕說出實情。
「大概除了你之外,沒有人相信魏無儀要娶親。」石洛君了然的雙眼注視著她眼中悲痛欲絕的神情。唉……
範青青回眸注視著周遭的關切眼神,動搖——要走?要看他最後一眼?她痴痴地看著手中懷抱的鼎。
能見嗎?要見嗎?見了一面,又是難舍啊!
範青青看著鼎,想到自己在列姑射山等待的雙親,她咬緊唇,做出了決定。
「你真的不留在魏爺身邊嗎?娶人一事,一定不會是真的。」田氏不無可惜地說道。雖說石洛君與青青的氣質相若,但石洛君這種男人不難找到對象,但魏爺就不同了——唯有青青才能軟化那顆鐵鑄的心啊。
「真假都無妨了。他知道我有不得不離開的理由,所以才想用這種方法逼走我。」範青青揪著一顆心說著話,對他的愛沒有減少半分,只是有些怨——怨他的果決、怨他沒有在她離開的時候送她一程——「他若真要逼走我,我留下來也只是迫得他真的再迎娶其他女子。」
範青青危顫顫地吸了口氣,雙唇縱使有些蒼白,她仍然堅強地逐一和大家告別。
「謝謝大家對我的照顧,謝謝你們讓我知道了真相,能帶著感恩離開,是最好最好的結局了。」走到石洛君身邊,她勇敢地沒讓自己表現出脆弱。
「小娘子,恭喜。」在她轉身要離開時,一名老婦突然攔住她的去路。
「恭喜?」何喜之有?範青青郁結的聲音顯得心酸。
「小娘子和這位公子成婚了吧?」老婦笑嘻嘻地說道。
「沒有。」範青青略羞慚地搖頭——她現在看起來,已經不像尋常的姑娘了嗎?
範青青低下頭,什麼也沒說。雖不明白這位不請自來的婆婆想做什麼,但她的好心腸讓她沒開口趕人。
「這個小娘子還真害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老婆婆笑著向石洛君說道︰「瞧你這娘子害羞的,現在剛懷第一個小女圭女圭,難免會比較不習慣嘛。你這年輕人可得多擔待一些。」
範青青驀然抬起頭,臉色死白!不會的,這種事不會發生在她身上!
「你——你說什麼?!」石洛君的臉色亦是一變。
「老婆子閱人已多,一看人臉色即知女子是不是懷有身孕了,這可是我祖傳的本事你可別不信。我還可以告訴你——肚子里的小孩是個壯了呢。」老婆婆不明白這兩個人為什麼臉色這麼怪,但是拿了人錢財,她至少要把話說完。
「好好照顧孩子啊。」老婆婆笑咪咪地走開,走入巷內的一處角落數著懷里熱呼呼的銀子——不過是說幾句話,那個黑衣男人就給了十兩銀子哩。
範青青水亮的眼眸看著自己平坦的肚子,小手怯怯地撫上月復部——
一個生命在她的體內生長著。
「是魏爺的孩子?」田氏關心地扶住她的身子。
範青青的無語早已說明了一切。
黑嘯天躲在角落,冷笑地絕塵而去。
他不必再有什麼行動了,關心範青青的人,自然會有所行動。
範青青注定要和魏無儀在一起——白芙蓉和他的賭注,絕不會有任何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