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駛遠後,鄧九、李十七兩人馬上將諸葛小雨抬進楚狂人艙房里。
諸葛小雨頭才沾枕,便立刻睜眼醒了過來,嚇了兩人好大一跳。
「將軍呢?」諸葛小雨問道,臉上已恢復了泰半血色。
「將軍跟著那兩名怪客走了。」李十七答道。
「什麼?!」諸葛小雨旋即一躍而起,生龍活虎模樣看得李十七、鄧九一陣傻眼。這哪像是一個甫中毒之人?
「將軍走多久了?」諸葛小雨跳下榻邊,拿起桌邊一壺茶咕嚕咕嚕地喝了下去。
「才走不久。」鄧九說道。
「好!那還追得上!」諸葛小雨轉身,便要往外走。
「諸葛小雨……」李十七才說出口,就開始打自己嘴巴。「不對、不對,現在該叫夫人了。夫人現下應當待在榻上好生休息才是。」
「干啥叫我夫人?」諸葛小雨奇怪地瞥他們一眼。
鄧九把將軍剛才所說的話、所交代之事全都叨絮了一回。
諸葛小雨心窩一陣熱,只覺得自己腦子從沒這麼明白過。
楚狂人為了救她,中毒任人宰割。他還怕自己一去不回,她孑然一人沒了依靠,竟連身後事都交代了圓滿。
他對她情深意重至此,她又豈能不以同等熱忱待之呢?
「給我一艘小舟、一只水浮針、幾塊干糧、一些干淨水,我去救將軍回來。」諸葛小雨一拍胸脯,豪氣干雲地說道。
鄧九、李十七對看了一眼,心里其實也希望有人能救回將軍。
「你會劃船嗎?」鄧九問道。
「我泅泳比劃船快,船只是在我倦累時,好讓我有個打盹之處罷了。不過,饅頭干糧得多帶些就是了。泅泳後,我容易肚餓。」
諸葛小雨一面喃喃自語,一面自櫃子取了外袍,再取了張防水油紙包住。隨即抱著紙包,頭也不回地往門口走。
李十七及鄧九緊跟在後,一臉不放心。
明知道諸葛小雨平日力拔山河,支手可拾男子之壯舉,確實是全船最有資格去搭救將軍之人,但她總是個女的,甚且還是將軍夫人哪!
「你才剛吃了解藥,需要多休息,還是甭去吧。」鄧九和李十七干脆擋在艙門口,不許人離開。
諸葛小雨充耳未聞地以左手拎起李十七、右手拎起鄧九。
「還是不成啊!萬一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將軍回船責怪起來,我們就算有十顆頭都不夠砍啊!」李十七哇哇大叫著。
「你們擋不住我的。」諸葛小雨彎身運氣一推,鄧九、李十七兩人頓時便被擋到十萬八千里外。
鄧九、李十七互看了一眼後,李十七先開口嘆氣說道︰「不如你先把我們摔到角落,我們才好報告將軍說我們無力阻止你。」
「好!」諸葛小雨也下嗦,馬上舉起李十七身子,往榻邊一扔。
但她急著要離開,根本忘了收斂力道這回事,只見李十七身子在空中畫了個圓之後,「砰」地一聲重落子地上。
「噯喲喂啊!」李十七慘叫一聲,但覺老命去了半條,眼淚鼻涕全被摔了出來。
諸葛小雨一心掛念著要救楚狂人,也沒心去多顧慮別人。她轉身走向鄧九,伸手便要抓人。
「我……自個兒昏過去就好。」鄧九雙膝一軟,咚地倒在地上,臉色倒是慘白得相當逼真。
諸葛小雨一看兩個人都昏了,她腳跟一提,頭也不回地便走出艙門。
就算豁出她這條小命,她也要救回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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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楚狂人才跨上對方小舟,灰袍老人便給了他半顆解藥。
楚狂人吞了藥,也不說話,只是盤腿坐著,望著前方藍綠色清澈海域。
他沒試圖和這兩名老人比出高下,畢竟有毒在身,他佔不了便宜。
楚狂人靜默地坐著,趁著兩名老人不注意時,將師父給的那柄烏鋼薄刃由長靴處換至了手腕。
「我們島主可比你船上那個不男不女的小丫頭來得識大體許多,她飽讀詩書、學富五車……」白發老人悶得慌,便閑扯起話來。
「干我屁事!」楚狂人瞪去一眼,臉色又冷又倔。
「說得好!」白發老人不怒反笑,嘻嘻哈哈地拍著手。「再多罵一些!島上那些家伙全都吭不出一句屁話來,我整整無聊五年了。」
楚狂人瞥他一眼,根本懶得搭理。
「無趣!」白發老人板了張臭臉,隨手抓起長櫓快速地劃動,小舟便飛也似地在海上飛馳著。
不一會兒的工夫,繞過幾處渦流之後,三人便到了島上。
楚狂人一路走著走著,也不忘以袖間烏刀削下些許衣料,不著痕跡地落在土地之上,再以砂上一撥以固定那些衣料。
若他要逃跑,總是得知道小舟停于何處吧。
島上幾排瓦房屋宅,林蔭處處,雖比下上京內街道熱鬧,倒也頗有村宅氣概。
楚狂人被送進一處深手不見五指的屋宅里,灰袍老翁要他待到島主和他談完之後,才能給予另外半顆解藥。
楚狂人除了相信之外,也別無他法了。這兩位老者雖然言行不同于常人,但清亮雙眼看來卻是絕非惡類。
他背倚著牆,正調勻著呼息之際,鼻尖卻突然聞到一股淡然草香。
他原不以為意,繼續閉目養神,不過便在幾次吸息之後,他全身氣力竟一點一滴地流失了。
「可惡!」
這草香該是軟筋散的異香,沒有武功的人聞了只會想睡,身上有武藝之人,則會功力受制,變得與尋常人無甚異處。
他們使出這種卑鄙手段,莫非是想強押著他與島主成親?
楚狂人咬緊牙根,盤腿調息,努力不讓功力喪失得太快。
奧吱。
開門聲讓楚狂人驚醒,他扶著牆壁驀站起身。他雖失去了九成功力,但長年鍛煉之身手,還是讓他較之一般人敏捷許多。
門才被推開,透進了一道光線,便又很快地被掩上了。
楚狂人只來得及瞧見一道年輕女子身影,雙眼便再度陷入黑暗里。
「誰?」楚狂人低吼一聲,憑著方才印象,一個跨步上前,烏鋼薄刀在手,便準備制住來人。
女子閃躲過楚狂人的攻擊,在衣袂飄起時,落下幾抹似麝若松之香氛。
楚狂人站在原地,因著惱著自己的功力已失,心頭氣憤也就愈益張狂了。
「來者何人,報上名號!」聲震屋檐。
「楚將軍,您還好嗎?」
楚狂人對面方位幽幽地傳來一聲低喚。
女子聲音如鶯語如水泉,溫婉如絲,細滑若緞,任誰听了,耳根子都要折服的。
楚狂人聞言,濃眉一皺,表情甚為不悅。
他並不想對這個女子產生任何好感,但他的心卻沒法子對她興起任何厭惡之意。
「報上名號!」楚狂人皺著眉,粗聲一喝。
「先皇長公主段雲羅。」
先皇長公主段雲羅!
楚狂人一怔,萬萬沒想到竟會听到這個答案。
「先皇長公主和皇子已經死于宮里那場政變大火之中了。」楚狂人粗聲說道。
「我們沒死。現今皇上較之他背後那些叛賊,總還多存著一份仁慈之心。他暗中派人救出我們兩個小孩,給了我們一艘船,讓幾名護主的忠臣武將帶著我們遠走高飛。」段雲羅淡然以答。
「那麼帶我來此的兩名老人家又是?」楚狂人問。
「灰虎將軍及笑臉將軍。」
「原來是兩位前輩。」楚狂人聞言,不由得肅然起敬。這兩位將軍當年背著皇子們沐血奮戰之場景,天下傳誦已久。
「當年,若不是他們兩位,我及弟弟這兩個沒本事的孩子,即便逃出了那場殺虐,也沒法子存活下來啊。」
段雲羅在說話間,一股淡淡蘭芷之香亦隨之飄上楚狂人鼻尖。
楚狂人但覺一股熱氣嗆入胸口,他握緊拳頭,只覺得眼前女子聲音,愈听愈像是諸葛小雨。
明知道諸葛小雨說起話來瘋瘋顛顛的,也決計不會有這番柔絲萬縷的嗓音,楚狂人還是情不自禁地往前跨近了一步。
「將軍……」段雲羅低喚了一聲,聲音顫抖著。
楚狂人掐住大腿,從胸肺間咆出一聲巨吼!
「你們除了軟筋散之外,還用了什麼?」
段雲羅長吁一聲,道盡心中無限事。
「迷情香。」段雲羅眼眶微紅地說道。
「荒唐!」楚狂人大喊一聲,卻吸入了更多那股若有似無的雅香。他渾身著了火似地燙著,愈來愈覺得站在他面前的女子定然是諸葛小雨,于是整個人只想與之親近。
「將軍,失禮了。兩位將軍相當中意將軍,他們以為正氣如將軍,一旦與我結為連理了之後,便會對我負起責任。」
段雲羅的聲音像空谷泉音,清清朗朗地流入人心湖里,讓人完全沒法子抵御。
「可惡!」
楚狂人在最後一絲理智渙散前,拿起手里烏鋼薄刀,筆直地往自己腿上一插。
他悶哼了一聲,在痛苦刺激之下,整個人頓時清醒不少,鮮血味道亦沖淡了那股讓人目眩神迷的香氣。
「您受傷了!」段雲羅驚呼一聲,因為聞到了血味。
「死不了人。」楚狂人咆哮出聲,皺眉忍著痛。
他曾經受過更重的傷,躺在戰場上三日三夜都沒死,自然不會把這點小傷放在眼里。
「我已有婚配,他們不曾告訴過你嗎?」楚狂人問。
「在他們心中,兒女私情又豈能抵得過家國大業。」
「我若是能由得人支配,現在早娶了當今公主了。傳聞都說先皇長公主聰慧過人,你現下怎麼就由著他們糊涂呢?」楚狂人斥喝了一聲,皆目欲裂。
「他們不糊涂,只是見不得天下蒼生苦,遂是想為百姓們求得一位真正明君。」段雲羅幽幽地說道。
她又豈想做出這種傷風敗俗之事呢?只是島上百姓全都對她恩重如山,亦全都巴望著她能與將軍成為夫妻,她被逼得不得不從啊……
「若不是因為私心想掌權奪回皇位,只是單純以為改朝換代,便能使天下蒼生不再受苦,那麼你們現下便可以放我離開了,因為掙天救地的真命天子已然現身。」楚狂人說道。
他對司徒無艷有信心,相信司徒大軍此時必然已在最不傷人之狀況下攻佔了京喊。
他而今等待的,便是捷報了。
「將軍此話是真是假?」段雲羅激動地問道,不意其因為激動而升高之體溫,卻使得迷情香味道更加濃馥了。
將軍……將軍……諸葛小雨蹦蹦跳跳模樣及燦爛笑顏沖擊著楚狂人胸口。
楚狂人一咬牙,不留情地將烏鋼刀更往肉里瓚深了幾寸。
「我不說假話!」楚狂人從牙縫里進出話來。
「敢問將軍……」
「你離我遠一些!」楚狂人握緊拳頭,狂吼出聲。「我不想做出任何失禮之事。」
「將軍,這是解藥。算是我代兩位將軍向你賠罪吧。」
一雙冷涼小手輕觸了下楚狂人的手,留下一股涼香在他鼻瑞。
楚狂人心湖一震,接過解藥的手腕,只差一寸便要反掌握住段雲羅。
她不是諸葛小雨,他不該意亂情迷!
楚狂人一口咽下解藥,拼命告誡自己。
「您隔了四個時辰才吃下解藥,是故還需要四個時辰才能恢復原先功力。」段雲羅說。
「軟筋散及迷情香之解藥呢?」楚狂人問。
「這兩種味道,只要不再多聞,兩個時辰之後,效力便會淡去,我現下便撤了這些香味。只是,仍要請將軍多擔待些,在這屋內再待上一段時間,待我查證將軍之語是否屬實後,自當親自奉送您離開這里。」
段雲羅柔語才落地,門扉便再次地被人打開又關上。
楚狂人低吼出聲,氣息粗重地喘著氣。
他拔起腿上利刃,將烏鋼薄刀放回手腕邊。
腿上的刺痛不敵體內一波緊接一波之燥熱,他起身下停地在屋內走著、奔跑著,最終仍是不敵倦意地臥倒于地。
他趴在地面,地氣冰涼貼人體內,反倒帶來了幾許清醒。
諸葛小雨水亮眸子、柔軟芳唇,細致肌理開始在他腦海里反復地出現擾人。他想以他的唇吻遍她全身,以他的指尖踫觸過她每一寸柔軟……
「諸葛小雨……」他在嘴間喃喃自語地說著。
只盼得諸葛小雨已經平安醒來,只盼得段雲羅別再出現,否則他不敢保證以自己思念諸葛小雨的程度,會不會將她看成諸葛小雨並將其撲倒在地。
「諸葛小雨,你這個混小子——」
楚狂人咒罵出聲,手掌往傷口重重一壓,讓傷口之痛喚回他部分理智。
要不是因為將她擱在心里,他今日會淪落至此嗎?
情宇,果真傷人哪!
諸葛小雨體力向來極佳,甚少覺得疲累。
然則,就在她泅泳了好幾個時辰之後,她卻覺得四肢全像綁上鉛塊一般。
她遠遠地跟在那條三桅風帆輕艇之後,因著多半時間都潛在水里,因此沒被發現蹤影。
待他們上了小島之後,她也隨之潛入了岸邊樹叢,等待著救人時機。
夜色已臨,諸葛小雨這才從隱身的草叢後現了身。披在肩頭外袍早已被身上潮濕衣衫給浸透,並在寒夜里被凍出了一層薄冰。
她不怕冷,可濕淋淋了一整日,總免不了臉色發青,雙唇發白,只有被冷風刮得紅咚咚的臉頰,隱約現出了一點血色。
諸葛小雨抱著雙臂,驀打著冷顫,上下跳動著想求些暖意。
這一夜,正是夜圓十五之後不久,月色亮到她無須以打火石取火燃燭,便能瞧見枝微末節事物。
前方光是屋舍就有十多間,她怎麼找人啊?
諸葛小雨懊惱地踢了下沙地,卻眼尖地瞧間了沙石里露出了一方煙藍布料。
那是將軍的的衣服!
諸葛小雨精神大振地拾起布料後,又慢慢地往前不停搜尋。
丙然,不遠處又讓她找著了一塊、一塊又一塊的衣料。
終于,她抵達了一處全無窗戶的土泥磚房間。大門之上,甚且鎖上了一層又一層的重鎖。
一定就是這里!
「將軍?你在里頭嗎?」諸葛小雨挨近門邊喚著。
楚狂人驀地從不安夢中驚醒,滿目仍是闃暗一片。
「將軍,你在里頭嗎?」諸葛小雨拍了兩下門板。
楚狂人狠狠地往腿上傷口一捶,痛苦地瑟縮了子後,這才真正清醒了過來,明白此時耳問所听之話聲,實非幻語。
「諸葛小雨……」楚狂人霍然起身,朝著發聲處走去。
「你……你等著我,我馬上進來。」
幾道喀啦啦聲音起落之後,門被推開來。
楚狂入朝著光亮看去——
諸葛小雨站在門口,月光盈盈覆滿了她周身,如夢似幻地不似真人。
「將軍!」諸葛小雨飛奔而進屋內,一個躍身便跳到楚狂人身上。
楚狂人身上畢竟有傷且毒性未愈,自然不似平時的威武雄健。他一個沒站穩,整個人往後一倒,諸葛小雨的重量便結結實實地全砸到他身上。
楚狂人痛到嗆了一口氣,弓身猛咳了起來。
「將軍!你沒事吧?」諸葛小雨掙扎著想坐起身,右腳卻不慎踢上楚狂人大腿傷處。
楚狂人冷抽了口氣,咬牙忍著痛,也忍住想臭罵她莽撞之沖動。
「你來救人,一定得弄得這麼轟轟烈烈嗎?」楚狂人低吼著,掐住她的臂膀。「說話小聲些,先從我身上挪開,再扶我起身。」
諸葛小雨猛點頭,依言做完所有事後,卻又發現了他異常蒼白之臉色。
「你的臉色好差……有血的味道!」諸葛小雨心一疼,不覺又放大了嗓音,慌慌張張地問道︰「你受傷了嗎?」
「不礙事,咱們先離開這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