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清縣縣令居處這幾日總是不得安寧,夜夜都有蒙面客夜襲,意欲劫囚。
衙門里的衙役、捕快,根本不是這些江湖高手的對手。
他們能用的只有人海攻勢,便是勉強靠著百余人的胡追亂打,拖延高手的攻勢。
兩日過去,地窖里的囚犯雖沒被劫走,可長清縣里沒受傷、可用的衙役和捕快也剩不到幾個。這些傷兵們怨聲四起,全都不知道縣令為何不交出囚犯,或者是快點讓她受審。
鮑孫賞面對著人心的失去,只是一逕用嚴法辦人,不料卻是落得衙役們開始逃竄的下場。
「這該怎麼辦?到底什麼時候才可以辦她?每晚都這麼鬧哄哄,那丫頭一定知道南宮嘯天派人在衙門外盯著。到時一升堂,她鐵定會反咬我一口!」公孫賞急得在書房里踱步,不時地看著站在一旁的乞丐頭蔡利。
在他異母妹妹與一名書生私奔逃婚之後,他經由媒婆找到了蔡利。當初認為這個乞丐頭蔡利幫了大忙,不但幫他策謀了找人代嫁,就連妹妹找回之後該有的策略也一並替他想好了。
原本如意算盤打的是——他們誣賴媒婆和金映兒在迎親途中將新娘子掉包,而他們則以正義身分把正宮夫人迎入到南宮府內。之後再伺機對南宮嘯天下毒,讓他妹妹順理成章掌管南宮府,所有家產便會盡入他們手里。
沒想到,事情全然不照計劃來……
「不用擔心,明日便可以升堂了。」蔡利說道。
「可那丫頭似乎還有精神。」公孫賞說道。
「從這里坐牢車一路折騰至縣衙門,拉車拉得慢一些,再折騰她一會兒,包準她上一堂,就啥事也做不了了。」蔡利嘿嘿笑著說道,一對賊眼眯得只剩一條縫。
「妥當嗎?」公孫賞說道。
「絕對妥當。」蔡利拍胸脯保證道。
鮑孫賞喝了一杯茶,眉頭卻仍然深鎖著。「你最好是有把握,否則所有人全都吃不完兜著走。」
「老爺,我辦事您還不放心嗎?您那妹子不就是我讓乞丐們去尋回來的嗎?我不過是不小心讓那個書生落海,找不到尸體而已。況且,要不是我通知您南宮嘯天有遠行,您能這麼快捉到金映兒這賤人嗎……」蔡利得意地說道。
「老爺!失火了!失火了!」外頭突然響起師爺的吼叫聲。
鮑孫賞驚跳起身,打翻了杯子。
「那還不快救火啊!」公孫賞大叫著。
「人都走光了!」師爺推開門而入,大吼大叫著。「請老爺快點離開啊!」
「快點去收拾我櫃子里那些黃金,順便把家里人全帶出去。」公孫賞急出一臉汗,拚命催促著師爺。
「是!」
「這是調虎離山之計,一定是有人要救金映兒。」蔡利說道。
「還不快點派人去攔著!」
「請老爺帶著金映兒一塊逃亡,若她認不了罪,也萬萬不可讓她回到南宮嘯天身邊,否則老爺也是死路一條。」師爺低聲說道。
鮑孫賞忙點頭拿起鑰匙,快步走出房間。
蔡利一路跟隨著走到地牢,拉出金映兒和她爹,狠狠往前一拽。「還不快點走。」
金映兒被摔在地上,前額撞上地,撞出一道血口子,卻已無力伸手擦拭。
「朱太守駕到!長清縣令公孫賞出門迎接!」
朱太守怎麼會在這時候出現?公孫賞當下愣住,後背立刻冒出冷汗。
鄰近幾個縣都歸朱太守巡管,萬一對方一記奏章上呈,說他私藏人犯,他這頂烏紗帽還戴得住嗎?
「你帶著人快走!」公孫賞催促著蔡利,馬臉頓時脹成通紅。
「走到哪里!」
十多名衙役將公孫賞一票人團團圍住,一臉正氣的朱太守居中而立,面無表情地看著公孫賞。
「太守大人,此處火災,請您務必小心,別受傷了。」公孫賞擠出討好笑容,眼巴巴地上前說道。
「我的人已經將火勢給撲滅。」朱太守往前一步,目光停在後方那個不成人形的女囚身上。「外頭傳言你私藏人犯,暗加私刑,想不到是真的。」
「大人冤枉啊!」公孫賞下跪,磕頭連連。
「冤枉?那麼這個傷痕累累的女人是什麼!」朱太守方臉一凜,粗聲喝道︰「來人,到衙門大廳里升堂,我今天倒要審審你這個睜眼說瞎話的縣令。」
這一陣吵雜讓金映兒清醒了一會兒,她勉強抬眸看了公孫賞一眼。
然後,金映兒勾唇一笑,唇角緩緩地流出一道鮮血,而她眼眸一閉,就這麼昏厥了過去。
無論南宮嘯天預期會看到多悲慘的金映兒,當他一眼看到她趴在衙門廳堂地上,渾身都是干涸的血及結痂的傷口時,他的心還是痛得就像被人千刀萬剮一般。
南宮嘯天痴痴望著金映兒,全身彌漫著滔天怒氣,完全不是平時那個喜怒不形于色的玉人。
若非為了要維持表面公正,他得面無表情地演完這出戲,他早就上前掐死公孫賞了。
金映兒意識模糊、眼眸半睜地趴在地上,連睜開眼楮都沒法子。
她听見周遭有人在哭的聲音,卻不知道誰這麼大膽。這里最有資格哭的人,不是她嗎?
「公孫賞,你窩藏人犯、處以私刑,你可認罪?」朱太守將驚堂木往桌子一拍,跪在地上的公孫賞嚇得跳起身來。
「回稟大人,我這也是為了辦案。」公孫賞說道。
「此話怎說?」
鮑孫賞回頭看了南宮嘯天的冷面一眼,鼓起勇氣說道︰「這個女嫌犯與南宮嘯天關系匪淺,南宮家三番兩次來找我要人,我只好將她藏于地窖內,以免他劫囚。」
「我只向你要過一次人。」南宮嘯天沈聲說道。
金映兒听到南宮嘯天的聲音,身子一震。她驀地睜開眼,用盡最大力氣勉強回頭,只見他——
玉容消瘦,面色焦急,黑眸緊盯著她。
她心頭一酸,盈眶的淚落了下來。
能夠再見他一面,死也無憾了!
金映兒唇邊浮出笑意後,無力地閉上眼楮。
「映兒!」南宮嘯天狂喊出聲,一個箭步沖向前,卻被層層衙役們攔住了路。
「女兒……」跪在一旁的金佑寧,撲向女兒,握住她的手。
「我沒事。」金映兒臥在地上,低頭猛咳兩聲,卻很快地用袖子擦去嘔出口的黑血。
鮑孫賞逮到機會,大聲地說道︰「大人,這南宮嘯天對這女騙子的執著,你也看到了。打從南宮嘯天跟我要人不成之後,我府內每日都有高手來劫獄,除了他,誰有這般大手筆……」
「除非你能找人證明,那些高手全是南宮嘯天所聘,否則你的話本官無法采信,而這事也與你對犯人擅用私刑,毫不相干。」朱太守嚴厲地看著公孫賞。
「屬下……只是想盡快查出真相。」
「還敢狡辯!我東春國仁義治國,本官管轄之下的五縣明文規定,若需用刑,需要鄰里三名公證人在場,你可曾做到?」
「在下一時心急……」公孫賞吞吞吐吐地說道。
「你這長清縣審案已出過五條人命,你卻一犯再犯,該當何罪!」朱太守拿起驚堂木又是一拍。
「大人……冤枉啊……」公孫賞不停地發抖著,只能勉強說出幾個字。
南宮嘯天耳里听著他們的話,卻是心急如焚地看著金映兒,怕她連這場審判都熬不過。
「小人也是一時心急,因為這妖女的事一日不解決,南宮老爺便不肯迎我妹子入門。我妹子一日不嫁入南宮府里,南宮老爺紓困長清縣糧食之事便要一日後延,吃苦的都是百姓啊!」公孫賞哭哭啼啼地說道,擺出一臉清廉愛民的表情。
「我讓人告訴過你,若交出金映兒、或者是直接公審,我便能先供給長清縣一個月米糧度過糧荒,可惜公孫縣令不听。」南宮嘯天冷冷說道。
「你這話可用白紙黑字寫清楚了嗎?」公孫賞眼里閃過一絲狡獪。
「總之,這來龍去脈,我已派人調查清楚,一會兒便會水落石出。」朱太守看了南宮嘯天一眼,眼神似乎是要他放心。「金映兒父女兩人可先退至一旁。」
太守聲未落地,南宮嘯天與幾名奴婢立刻奔到金映兒身邊。
南宮嘯天抱起她,讓她冰冷身子整個偎進他懷里,卻不舍地驀打了好幾個冷哆嗦。
金映兒被這般的溫暖包圍著,卻是一時難以承受,喉間一口腥羶血氣又要嘔上來,她咬緊牙關,使勁地吞咽下去,不想他擔心。
「很疼嗎?」南宮嘯天見她咬緊牙關,只得更加擁緊她。
「我很臭……」金映兒十來日不曾沐浴,蓬頭垢面、氣味腥膩,連她自己都受不了。
「你別說話。」南宮嘯天看向春花、秋月。「送水讓夫人喝。」
「夫人!」春花、秋月一看到金映兒體無完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送上水後便轉身啜泣道︰「太守大人,我們夫人是冤枉的,她平素待下人很好,有好的東西一定跟我們分享,她絕對不是惡人……」
「谷倉火燒時,夫人奮不顧身地救出我的孩子。」不遠處的廚娘也大聲哭著喊冤。
「他幫我娘治好了病……」車夫跳出來說道。
「她還幫老爺做生意,這季糧行收益比去年還多兩成。」洪管事也上來,恭敬地說道。
一時之間,衙廳里頭盡是對金映兒的贊美之聲,一旁前來湊熱鬧的民眾,無不听得嘖嘖稱奇,只當這「假夫人」是個神仙下凡一般的好人。
金映兒倒臥在南宮嘯天懷里,連氣都喘不過來,但她微笑著。
她不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有什麼大不了,她只知道大家都對她好,她也只是想幫忙大家而已。
「大人,你莫听這些鬼話連篇,那只是妖婦籠絡人心手段。她與許媒婆在花轎上路後,貪圖榮華富貴,並將我妹妹送上船只外放。許媒婆已認罪,此地乞丐頭子蔡利亦曾經看見她們兩人交易,可傳他為證。」公孫賞說道。
「是嗎?」朱太守一挑眉說道。「怎麼許媒婆和蔡利兩人說的都不是這回事?」
朱太守將兩張狀子丟到公孫賞面前,上頭說他對許媒婆及蔡利屈打成招,逼他們掩飾公孫賞因為妹妹逃婚,且強行脅迫良家婦女金映兒上花轎頂嫁的行徑。
鮑孫賞一看狀子,臉色一沈,心下暗罵蔡利,一看情勢不對便反咬人一口。
「他們如今為了想月兌罪,什麼話也說得出。大人冤枉,替我那可憐妹子作主啊!」公孫賞大聲喊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