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一周職前講習的林萌,開始正式上工。
只是,林萌才實習一周,就已經動過一百次想離職的念頭。
因為地府所管轄的地獄真的——
有夠恐怖!
林萌被分派到大目鬼王底下的地獄眾鬼記錄區,負責將惡靈們受苦情況及他們的腦波意識逐一轉檔為文字,並確定沒有任務缺失。
「我不想活了!」林萌砰地一聲倒在電腦前,漂亮眼眸像十天沒澆水的花,生氣盡失。「更慘的是,我已經死了!」
林萌哀鳴一聲。
「忍著忍著,習慣就好了。」胡黎南挨在她身邊,跳著奇怪的舞試圖想取悅她。
「我怎麼可能會習慣!我活著時就不敢看恐怖片,死了卻還要天天看!」林萌眯著眼,很快地又瞄了一眼——
恐——怖——啊——
現實上演的地獄酷刑遠比電影院所能想像的來得血淋淋十倍不止。
每次當地獄里的鬼卒們拿起跟人一樣高的鐵叉把鬼摔到刀床上、油鍋里,或者喚來鐵鷹將鬼魄餃入滿是噬人怪獸的巨海里時,她都嚇到想哭。
雖然受苦的不是她,但是面對著那些被折磨的鬼眾們,她其實很想作弊,直接在檔案上寫著「已悔改」,好讓他們不再受苦。
但是,她下不了手篡改的原因,是因為她所負責這台電腦中左邊記錄著惡鬼生前所做之惡事,右邊則是惡鬼如今的悔改指數。
而這些在地獄里一日內千死千生的鬼魄們,竟沒有一人有悔改之意。
林萌發誓要不是每天地府朝會時,她還可以遠遠看到養眼的閻王好安撫心靈,支撐她再多待個幾天,她真的對鬼性很失望啊……
「人……不……是鬼……不,他們沒當鬼之前,怎麼會做出那麼多可怕的事?」她趴在桌上喃喃自語,手掌不自覺地撫著又趴到她腿上的胡黎南。
「人就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啊!累積一點點小錯覺得沒什麼,等到小罪做得多了,就會覺得做大壞事沒什麼大不了的。」胡黎南眯著眼,一臉享受地低嗚一聲。
「你快點完成‘水地獄’的這份檔案,我們好去百寶苑玩,你不是想去看看翅膀要賣多少……」
胡黎南聲未落地,大目鬼王已經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們後方。
「嚇死人!」林萌驚跳起身,一手捂住胸口。
「你本來就已經死了。」大目鬼王冷哼一聲。
「一點幽默感都沒有。」林萌也哼一聲,雙手插腰。
「我管你幽默感是什麼東西!」大目鬼王咆哮一聲,胡黎南嚇得躲到林萌身後。「就只會玩、只會偷懶!地府養你們,不如多生產幾台機器人……」
「你少冤枉人,我才沒偷懶!我跟外頭那些巡邊的無臉機器人,還有地府入口的帥哥機器人一樣勤奮努力。」林萌把胡黎南往身後一推,知道他挺怕這個大目鬼王。「你的休息時間結束了,還不快走……」
胡黎南用頭蹭蹭她的掌心,一溜煙地離開。
「你還敢狡辯!如果不是偷懶,你趴在桌上做什麼!」
「我趴在那邊是因為惻隱之心!‘于心不忍’四個字,你知不知道怎麼寫啊!」林萌黑盈盈眼珠子瞪著他的虎背熊腰,一點怯意都沒有,「地府里全是你們這些旁觀別人痛苦的人……」
「這些家伙一日千死千生,你于心不忍,那熒幕上這個家伙當初把受害者一塊塊肢解時,把內髒當下酒菜時,誰來同情那些……」
「停。」林萌捂著嘴,突然覺得想吐。她生前原本就對吃肉興趣缺缺,更別提什麼內髒。
「忍不下去,那就辭職啊!這里不是你這種家伙該來的地方。」大目鬼王臭著臉踢了她的椅子。
「踢什麼!我不會辭職,我會做好我工作!」林萌雙手插腰,美眸圓睜地瞪著大目鬼王。她這人的個性別扭,硬是要叫她辭職,她就偏偏不要!
「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大目鬼王走到林萌面前,她後退一步,免得被他那雙跟她的臉一樣大的腳給踩到。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們為了要留在這里所受的苦!你不過就是個不活不死的……」大目鬼王脹紅著臉,硬生生地打停了話。
「鬼廝」其實是人間昏迷未死之人,所以魂神才會不需輪回,且能無病無痛地任職于除非願受苦或奉命贖罪才能待住的地府。
然而,王所制定的獄法里有明文規定,不許向「鬼廝」提起他們的「人身,」免得「鬼廝」驚恐錯亂。所以,他只能閉嘴。
林萌捂起被吼痛的耳朵,不顧一切地大聲回吼道︰「反正,你不要再大叫了,我看你模樣都很正常,哪里有半點受苦的樣子。」
「你懂個屁!我告訴你老子在這里……」
「吵夠了嗎?」一道毫無情緒的冷然聲音,從門口傳來。
林萌一回身,果然看見穿著黑色長袍,有如王者降臨的宮嘯天正站在那里。
她胸口的胎記乍然一熱,櫻唇卻早已忍不住上揚,黠眸發亮地看著他好看卻沒有一絲人性的面容。
她完全沒有法子移開視線,只能像個小影迷一樣緊盯著他不放——較之一般靠近的眉眼距離看起來有些厲然,只是他那對黑眸大灼亮,眼生又太長,加上挺直得讓人驚訝的高鼻以及其實很美形的唇,讓他在王者威儀中更顯得迷人。
爆嘯天只看了她一眼,可這一眼就把她對他的在意給看進了心里。
所以,他表情更凜,更不與她有任何眼神接觸。
大目鬼王張開雙臂擋在她的面前,齜牙咧嘴地說道︰「你這女人要不要臉!少盯著王看!」
「我這是純欣賞!這叫做美學素養!你們把地府蓋成這麼古色古香,不也是為了眼楮及心靈的愉快嗎?」林萌忍住推人的沖動,因為她鐵定推不贏足足有她兩倍寬的大目鬼王。
「你就是愛狡辯!以前就是這樣,現在還是一樣沒變……」大目鬼王氣得大吼大叫了起來,然後他臉色倏地一沉,手足無措地看著宮嘯天——
獄法嚴禁提起前世今生之事,否則便要增加留任地獄之期,偏偏他還明知故犯。
「媽啊,你竟然認識以前的我?」林萌興奮地三步並作兩步,一把就要抓住大目鬼王的手臂。
發生什麼事了!
林萌不知閻王是在何時移到她與鬼王之間的,她只知道她的手如今就擱在宮嘯天的手臂上。
她喜出望外地抬頭與宮嘯天四目交接,害她心跳激動了起來,手指也不自覺地抓得更牢了。
這一刻,她與閻王之間不再是台上與台下的距離,他就這麼活色生香地站在她面前。她的胎記則原因不明地刺痛著,她的呼吸急促、她不想移開眼,只想就這樣看著他一生一世。
他的黑眸閃著光芒,好像有千言萬語要對她傾訴。
林萌膝蓋有點發軟,感覺戀愛魔力真是無敵!
「你這臭丫頭好大的膽,還不快放開閻王!」
林萌想也不想地便溜到宮嘯天身後,小手抓著他絲緞長袍,並從他背後探出頭來,對大目鬼王扮了個鬼臉。
「小器鬼!閻王又沒有不準我踫他,你在那邊斤斤計較個什麼勁!」她故意把半邊小臉貼在宮嘯天背上,笑容可得意了。
爆嘯天感覺到她的靠近,整個人僵直得像具石雕,一動也不敢動。
「喂,你這個大目鬼王記憶很不好喔,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耶!你以前真的看過我喔?何時何地呢?快說啊!」林萌躲在宮嘯天後頭,踮起腳尖大刺刺跟大目鬼王對峙著。
「大目鬼王的意思是,你的這種個性看起來像是幾百年都沒改變過。」宮嘯天轉過身,與她面對面。
林萌忘了自己剛才說了什麼,只知道閻王現在離自己好近好近,所以她只有一件事能做,那就是——
對他傻笑。
「笑什麼笑!還是一樣讓人討厭!」大目鬼王說道。
「討厭的人是你吧!你打從看到我的第一眼就對我有偏見!」林萌鼓起腮幫子,氣呼呼地踩了下腳。
「那是因為……」大目鬼王又怒又急,又想要把以前的事全搬出來。
「大目。」宮嘯天看了他一眼。
大目鬼王瞪了林萌一眼,在說話的當下便消失在半空中。「總之,你給我離閻王遠一點,不然我給你好看!」
「你看你看,他真的對我很不友善!我懷疑他根本是明知我不敢看恐怖片,所以才故意把我安排在‘監控室’。」林萌朝空氣中揮拳,假裝打到了大目鬼王。
爆嘯天臉色沉凝、聲音無波地說道︰「我相信你被安排在‘監控室’,應該是因為你的善心指數極高,大目不是個公私不分的人。」
「那我知道了,他鐵定是出于私人理由討厭我。」她的腮幫子像吹氣球一樣地鼓了起來。
爆嘯天看著她雙頰上的激動霞紅,許多他以為早已遺忘許久的回憶洪水般地流入心里。
她以前不管喜怒哀樂,總是會鼓著腮幫子沖到他懷里,哇哇大叫一番。她是那種大鳴大放之人,情緒一旦舒緩之後,一切就會像沒發生過一樣。
「大目有他的苦處。」他淡淡說道。
「他可以對著屬下大吼大叫,哪里苦?」林萌不情願地說道。
爆嘯天胸口一窒,黑眸里閃過一道郁郁黯光,他抓住她的肩膀面對著熒幕——
千百個顯示出無數個不同地獄受苦景象的影像同時出現。
「你看著他們,不苦嗎?」他問。
「廢話。」林萌月兌口說道,連忙別開了眼。
可就在她別開眼的這一瞬間,她又回頭對上了宮嘯天的眼。
「抱歉,我錯了。我才看了幾天,就苦得想哭,大目鬼王看了幾百幾千年,一定更苦,我下次會跟他道歉的。」
「這樣想,便對了。」宮嘯天欣慰地發現她還是那種錯了便會馬上認錯的好性子,不禁伸手撫了她的發。
下一刻,宮嘯天的手卻旋即背到了身後。
「我的頭發有電嗎?干嘛一副見鬼的樣子啊?」林萌失望地看著他的手問道。
「在此處任職,最好盡量不要有太多肢體接觸。」宮嘯天拉開距離,端起面無表情架子。
「亂說,胡黎南一天到晚巴著我啊。」她看著他,實在很想一躍向前,像胡稱南纏她一樣地纏住他。
因為胡黎南曾經是你寵養的小狐狸,在你死後百年,他在人間修行成人了。而當胡黎南的肉身死後,到地府準備投胎為人時,沒想到竟又遇見了曾把它當成孩子一樣疼愛的你,他于是為你發願留在地府。宮嘯天在心里忖道。
可他不同,他既已決定不理會她,就不該因為听見她與大目的爭論,便不自覺地現身于此。但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明明決定不理會了,偏偏一看到她,情緒一來,就什麼事全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