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
一輛計程車停在了名為橙色記憶的西餐廳外,車門打開後,先下來的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洋溢著幸福表情的女孩子轉身去扶車上的男人,卻被溫和地拒絕了。
「謝謝你,小慧,不過不用了。」高寒對錢小慧笑了笑,鑽出車門。他的外表跟兩年前沒有什麼變化,仍然是只講溫暖和舒適的休閑打扮,不懂得追求時尚。但正是這樣的他,深深讓錢小慧著迷。
「呵呵,那我不扶著你,挽著你可以吧?」錢小慧狡黠地笑笑,一邊說著,一邊就主動地挽住了高寒的胳膊。
斑寒無奈地笑笑,說︰「我們進去吧。」
「好!」
只不過,外表一如既往的高寒,當他走路的時候,卻可以看出他的左腿有些輕微的瘸。
而這點,卻是除了高寒本人以外,其他人心中永遠的遺憾。而且他的傷殘,竟然還是為了救一個出事後就跑得無影無蹤的騙子。
版訴侍應生已經有訂位後,侍應生微笑著將他們帶過去。靠玻璃窗的一張桌子旁,訂位的人已經先到了。
伍亮放下手里的菜單,揚起了手,「喂,高寒,這里!」
斑寒和錢小慧走過去,還沒坐下,錢小慧就撇嘴笑道︰「你倒是比請客的還積極呀!」
「哎哎,說那些就傷感情了嘛!我請就我請,反正是為高寒慶祝,怎樣都可以!」伍亮笑嘻嘻的,他看見高寒拉出椅子請錢小慧坐下,故意裝成一臉驚奇,「咦?小慧,你不錯嘛!斑寒在你的培訓下月兌離鄉巴佬又更紳士一步了。不錯不錯,繼續發揚!」
「說些什麼呀你!」錢小慧嗔道,「關我什麼事。」一邊說著,一邊卻偷偷瞄向看不出有什麼表情的高寒。
伍亮看在眼里,朗聲笑道︰「喲,害羞了。好好,我不開你們玩笑。來,看看要吃點什麼,听說今天的T骨牛排不錯,我打算來一客,就看你們的了!」
斑寒是最後一個落座的,卻也是話最少的一個。
「一份紅酒炖小牛肉,謝謝。」他拿了菜單看半天,最後還是這樣說。
錢小慧也已點好了想要的東西。她看著高寒,笑容帶著疑惑,「你真的很喜歡紅酒炖小牛肉哎,每次吃西餐都吃這個。真的很好吃嗎?」
斑寒只是笑笑,「其實味道都差不多,只是我……習慣了。」
「切,他就是怪人一個,不用理他。」伍亮哼道,「對了小慧,高寒是升七段,我記得你好像是升六段對不對?是不是也該出來慶祝一番啊……」
斑寒靜靜地坐在旁邊,听著听著,伍亮和錢小慧的聲音仿佛就飄得很遠了。這兩年來,他是越發的不喜歡出門,這次如果不是伍亮借口給他慶祝,他也不會出來。別人以為他是因為腿而自卑,其實不是。他又沒有傷到手不能拿棋,而且就算是傷了右手還有左手,只要還能夠下棋,腿有點小問題,又怎樣呢?比起這個,這兩年來,他想得更多的,是那個人為什麼會不告而別。
可惜就連這個,伍亮他們也像是約好了似的,從不在他面前主動提起;就算是他主動提起了,也會被其他人找別的話題岔過去。
其實又何必呢?如果她是真的想走,無論他怎麼留,也是留不住的。對于這一點,他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你看這家伙,又在發呆。」伍亮注意到高寒的心不在焉,伸長手在他面前晃了兩晃,「想什麼呢這麼入神?還是餓得沒力氣了?」
斑寒回過神來,還是淡淡地笑笑。
桌上很快便被擺得滿滿的了。高寒喝著女乃油蘑菇湯,想著某人有一次像是灌蟋蟀似的根本不怕燙,三兩口就把湯倒進了肚子里。也就是從那一次開始,他覺得西餐也不是他以前認為的那樣難吃,並且將紅酒炖小牛肉作為每次進西餐廳的唯一選擇。其實想想也挺可笑的,不過每次把餐單看了半天,似乎還是只有這一樣合他的胃口。
斑寒吃東西的時候,向來是目不斜視,也幾乎不開口說話。大家都知道他的習慣,所以伍亮和錢小慧在他進食的時候,不會主動找他說話。伍亮卻是個閑不住的人,他不斷找些話題跟錢小慧聊著,讓氣氛不至于太冷場。然而當他眼角瞄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時,不禁立刻緊張起來。
間隔了好幾張桌子,正拿著餐單給客人點餐的侍應生面熟得可怕!就算她穿著非常整潔的制服,微笑的樣子也誠懇而親切,但伍亮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封雪!
他下意識地看向高寒,而後者只是靜靜用著餐。由于高寒是背對著那個方向,所以也根本沒有看見。
「怎麼了?」錢小慧見他的話題停了下來,不由疑惑地望向伍亮。
伍亮很快報以安撫的微笑,搖了搖頭。然而一時半會兒的,他的笑容還是有些僵硬,無法平復緊張。
錢小慧更加疑惑起來。她若有所覺地轉頭,同樣看到那個令伍亮反常的原因。
錢小慧的臉色也有些變了。
而讓他們緊張的人這時也轉過臉來,目光淡淡掃過伍亮和錢小慧的臉,最後停留在高寒的背上。一秒,兩秒,然後她轉頭對客人微笑,靜靜听著客人的話,在小本子上寫了菜名後,優雅離開,再沒有向這邊望上一眼。
直到從這個角度再也看不到封雪,伍亮和錢小慧才悄悄松了一口氣,不安地對視了一眼。不過他們都在想的一個問題是︰難道封雪沒有把他們認出來?
或者可不可以理解成︰封雪根本沒打算再來纏高寒?
畢竟當初是她自己離開的……這個可能,也不是沒有。
斑寒終于注意到身邊兩個人異樣的沉默。他抬起頭來,左右望了兩人一眼,「怎麼了?」
「哦,哈哈,沒事沒事!」伍亮趕緊打著哈哈,與錢小慧交換了一個眼神,「小慧,你剛才不是說最近你們棋隊都沒什麼安排嗎?不如趁此機會去西嶺雪山玩玩怎麼樣?听說那里的溫泉很不錯喲!」
「真的嗎?」錢小慧立刻給出熱烈的回響,「不過我一個人去,好像不太好哎。」
「那倒是。一個女孩子單獨出門,是不太安全。哎,對了高寒,你也有空嘛,陪小慧去西嶺雪山泡泡溫泉,省得一天老在家里悶著。」
盡避伍亮和錢小慧的表情都不是那麼自然,但高寒還是一點都沒有發覺他們有什麼不同。他的回答,也是兩人都能想得到的︰「我不想出門。」
雖然只是臨時想的一個用于掩飾的話題,但錢小慧听到高寒這樣說,還是非常失望。她垂下頭去,戳著盤子里的牛肉,不發一言。
很不想將自己與封雪來作比較,但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忘記,是高寒帶封雪出門游玩時,才令腿受了傷。
伍亮注意到錢小慧低落的情緒,看著高寒面無表情的樣子,有些恨恨地在餐桌下用腳踢高寒,一邊擠眉弄眼地跟他使眼色。
斑寒困惑地看了他半天,又轉頭看看錢小慧,這才明白過來,「要不,」他想了想道,「你請默予他們陪你一起吧?我看他們平時也都喜歡出去玩的。」他說的默予也是棋隊里的成員,只比高寒小兩歲。
「……不用了。」錢小慧瞥了高寒一眼,悶悶道。
對高寒徹底無語的伍亮只好在旁邊翻白眼。都不知該說這家伙是木頭好,還是白痴好。
由于一直忍不住想著這家餐廳還有一個讓人背心冒冷汗的不定時炸彈,伍亮和錢小慧都有些坐立不安的,幾乎是東西都沒吃完就催著要走。高寒雖然有些不解,但也沒有多問什麼,就想招來侍應生結賬。
「我剛才說了,這頓我請。」伍亮笑著攔住了他,「你是大款,哪能一頓西餐就將我們打發了。」他對錢小慧丟了個眼色,「小慧,你先帶高寒出去攔計程車,我刷了卡就出來。」
錢小慧當然立刻心神領會,「好。」她站起身來,「高寒,我們就先出去吧。這里面暖氣開太足了,我都覺得胸口有點悶悶的。」
「……是嗎?那好吧。」高寒只好站起身來。
錢小慧二話沒說挽上他的胳膊,笑著沖他眨眨眼。出餐廳的門時,她一邊找著話題分散高寒的注意力,一邊瞄著那個人在沒在周圍。不過還好,看來老天挺眷顧她的。
「對了,」眼看已快走到大門,高寒卻突然停下來,「亮不是說等下要到我家去嗎?怎麼還讓我們攔計程車?他自己明明就有車的。」
「啊……」錢小慧還來不及分辯,就見高寒轉身去尋伍亮。為了不耽誤時間,伍亮直接趴在前台,連卡都準備好了。高寒自然是一轉身就看見了他。
「亮,你……」然而他只說了兩個字,就呆了。
因為他到底還是看到了那個伍亮和錢小慧一直不想讓他看見的人。
斑寒怔怔地望著從角落里出來,拿著單子正準備到前台為客人結賬的封雪。除了那張熟悉的容顏,周圍的一切景物都已淡去。
就跟上次在廣場上,明明十幾年不見,他還是一眼就認出她一樣。這一次,他還是只一眼,就認出了封雪。
就在眼楮對上高寒的同時,封雪的身子幾乎沒讓人察覺地僵硬了一下,但她很快回過神來,只淡淡瞄他一眼,就從他面前走過,到了前台。
伍亮連交到前台服務人員手上的金卡也顧不得接過來,就趕到高寒面前。看見老友只是直直地看著封雪,伍亮一時間也有些手足無措。
好半天,他才找著聲音,去拉高寒︰「高寒,我們先離開這里吧。」
而高寒沒有掙扎,只是目不轉楮地盯著封雪,直到快被伍亮和錢小慧拉到門口,才突然揮開他們的手,轉身三步並作兩步地沖到前台。
他盯著面前的女子,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牢牢地盯著,不願錯開目光。
雖然封雪沒有回頭,但同事們臉上越來越重的疑惑,以及身後那人低低的喘息,卻令她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到最後,她不得不轉過頭,有些無奈卻異常平靜地對高寒道︰「我正在上班。如果你有事找我,不妨等我下班後再說。」
說完這句話,她便沒再看向高寒一眼,跟同事交待完畢之後,轉身又忙開來。
跋在高寒之後沖過來的伍亮和錢小慧都只看見封雪的背影。他們有些緊張地對視一眼,伍亮伸手搭在高寒肩上,語氣里帶著遲疑︰「高寒,你……」
斑寒這才回過頭來。雖然他的表情很平靜,但熟知他的伍亮卻清楚地從他眼楮里看出高寒心中的動蕩。
「你們先回去吧,我……還要在這里呆一會兒。」
他只一句話,就讓錢小慧的心沉到谷底。她咬著嘴唇,死死盯著高寒,然而男人眼里根本沒看到她的情緒,只是神情恍惚地用視線追隨著封雪的身影。錢小慧恨恨地瞪了封雪一眼,什麼也沒說就轉身而去。伍亮望著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明顯心不在焉的高寒,恨其不爭氣之余,又有些無可奈何。
他沉著臉,也只說了一句話︰「我等你。」
他倒要看看,那個姓封的女人到底還可以耍什麼花招。